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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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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第五章

第八部

第五章

「先生想跟哪一個玩玩呀?」一個女人問。看來她是個「廳躉」,這種人名為花筵的侍者,實則專司吹噓老舉,代客發出花箋、點定菜單等事務,受過特殊訓練,能眉聽目語。
「區爺。」
他心裏說,你們幾個老舉,躲還躲不及呢。嘴上卻說:「今日興緻已大衰,改日再說吧。」說著出了門。
「想問問姓區的那個小把頭是怎麼回事。」
「先生,」廳躉喚住了他,「你可以從我們姐妹幾個裡面挑一挑啊。」
他轉而用商量的口吻說:「本人是慕貴院『綠褲衩』之名而來,沒想到她已被什麼區爺包了。你們這種地方不是大寨,還不是誰給的錢多跟誰睡。這樣吧,姓區的不是每月給二百嗎?我每月給四百,你們把那姓區的錢退給他,把『綠褲衩』讓給我。」
卞夢龍沒睡,兀自坐在江邊,翻來倒去地想事,半睡半醒地嘟囔著:「他漂亮,她醜陋;他是小把頭,她是闊小姐。他們是一對,而她來了,他則不在……是躲了?」他抬起頭,瞅瞅星空。倏地,鼻翼微微抽動幾下。月夜江風,裹挾著一絲兒陰森森的腥氣兒。他一激靈,倦意頓消,霍地站起,向窩棚走去。
「怎麼啦?」他大惑不解。
「就這球事兒?明兒再說。」他重重向里翻了個身。
看到鄭老闆坐了輛黃包車走了,他摸到了貨棧里,謊稱是鄭老闆的遠親,從上海來此。一個老店員無奈地告訴他,鄭老闆剛走不大會兒。他就勢和那個老店員聊了起來,聊了沒多大會兒,老店員就告他,近日裡鄭小姐要訂婚。儘管他早已猜到會有這種結果,又和_圖_書仍然追問了幾句,從老店員對男方的誇耀中,他進一步證實了,鄭小姐的白馬王子正是區二。
「哇!」他惶惑地睜大了眼。
卞夢龍扛著箱子從貨船上下來的時候,有個弟兄在後頭給他提了個醒:「老卞,那大麻稈就是老兔崽子。」
「嘛事兒?」他睡眼惺忪地咕嚕了一聲。
他步子一頓,猛地想起來了:那個「區爺」為什麼似曾相識?他就是和那女子在一起的男子。那時,他們目中無人地從他眼前經過,過橋到那水窪子畔摟摟抱抱。對,就是他!
他一字一頓地說:「綠褲衩。」
聽這事時,他面無表情,心卻差點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他在南京經營過妓院,略知廣州妓寨的情況。廣州話稱妓|女為「老舉」,「舉」乃「妓」音之轉。除卻私娼,廣州的大寨妓|女可分琵琶仔、尖先生、老舉三檔。琵琶仔是髫齡歌女,賣唱不賣身,這些未開|苞的雛妓,非大富者玩不起;尖先生不公開接客,一旦接客索價極高;公開接客的就是老舉,她們檔次較低,但留宿一次也得三五十元。碼頭搬運工中以單身者居多,情慾沒地方打發了,也有去找娼妓的。但都是找細寨的娼妓,她們索價低,匆匆行事後便各走各的。「綠褲衩」既非花名亦非藝名,只是他們中不少人跟她睡過,回來胡扯卵蛋時,都說她接客時內穿綠色內褲,因此隨口給她起了這麼個號。
彼此衝突的事情彷彿已經能穿起來了:一方面,區二是個徹頭徹尾的爛仔,卻被林壽山這麼個極精明的人器重了,而且還花著大錢給他長期包著老舉。和-圖-書另一方面,區二又在跟一個醜陋不堪的闊小姐打得火熱,而林壽山又是與闊小姐一家人過從甚密的。這兩方面是互不相容的,使它們同時存在的這場戲,只能是林壽山一手導演的。林壽山的目的何在?要進一步猜出全局,還要到闊小姐那邊摸一摸。
包著月又常來,區二鋪不起這排場,一定是別人代區二出的錢。他思忖著,是誰呢?
「什麼價?」他那口氣像在談一筆米粉生意。
「姓區的是個狗,是個貓,是只小老鼠,我們不怕他,可我們惹不起他後頭的人。」
「姓區的還有靠山?」他故作神秘地送過去耳朵。
「白天幹事二元,夜裡幹事四元的啦。」廳躉答道。
「三七二十一,三八二十四,包月的算少點,怎麼也得二百元的啦。」廳躉說。
「先生原來是個採花老手哇。」另一個女人討好地說。
卸下了箱子,又往船上走時,他有意從他們身邊撩過。只聽那矮胖子說:「林老闆,箱子里都是洋貨,是不是給這幫扛活的發個話,讓他們留著點神,別磕著碰著。」林壽山則不以為然地說:「用不著發話,只要我往這兒一站,這些東西誰敢不下死力干。」那醜女子則睜大了小眼睛,好奇地東張西望著。
「在你們這種『二四寨』里包一個月多少錢?」他全然不像個嫖客,倒像個打探消息的記者。
「這可不行。這可不行。」廳躉慌忙說。
別的女人為加強廳躉所說的話的效果,不約而同地惶恐地咧開了嘴。
「已經兩個月了,聽說以後幾個月還要包下去。」
四下看看,一如他的直https://www.hetubook.com.com覺:「區爺」不在。
林壽山又高又瘦,有點駝背;眉毛長,眼睛細,長相很是斯文。當他點著文明棍篤篤走來時,碼頭一下靜了半邊。
「留宿呢?」他接著問。
「誰?」
小風從巷子那端悠悠地、懶懶地吹來,騾子不時地打著響鼻。
「區爺是個什麼狗東西,你們這麼怕他?」他知道快問到火候上了。
「還嫌我給得少?」
打聽這事不難。碼頭上那天所卸的洋貨,貨主是鄭老闆,即那個酒糟鼻子矮胖子,也就是那個丑姑娘的父親。而貨箱上則標明運至廣州東山鑫昌貨棧。
也許是她的個頭和面孔太有特點,能給人留下較深的印象,他沒費多大勁就想起來,她正是他初到廣州時在流花橋見到的那個女子,當時她和一個男子同乘一輛單車。那五隻燒鵝就是用「抵押」他們的單車這種小手法騙來的。
「為什麼?」
他看著這幾匹騾子,暗暗想到,商人從鄉鎮到廣州販貨,夜裡就在這裏連嫖妓帶投宿,可見留宿的價格不會太高。
夜,綴著露珠,浮著霧靄。月光下,江和江中的船影影綽綽,宛若一個混沌的夢。天地安謐而朦朧,一切都睡了,就連難以入眠的窩棚區,也墜入了深沉的睡意中。
「二四寨。」他脫口而出。
「她被人包啦。」女人們參差不齊地說。
「先生沾不上她啦。」
老劉亮的鼾聲震天動地,卻生被卞夢龍推醒了。
「不是的啦,不是的啦。」廳躉趕忙解釋道,「正如先生所說,不管花褲衩、綠褲衩,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褲衩,還不是誰給的錢多就跟誰https://m.hetubook.com.com睡。要是碰上別人,先生的話我們樂此不疲,可區爺不一樣呀,先生給的錢再多,我們也不敢開罪區爺。」
他背起手在屋裡踱了踱,突然間問道:
「我現在就要知道。」卞夢龍晃晃他的肩膀。
「先生看上哪一位啦?」廳躉說。
這麼包下去,起碼得七八百元,小把頭區二出不起這錢。他思忖道,錢是不是別人代他出的?
進門就是個被炭火熏黑的大房間,裏面的幾個女人一見有穿西裝的男人進來,急忙站起迎上去。「先生到。」「先生坐。」「先生喝茶。」吵成一片。
「『綠褲衩』我就夠不著啦。」他耷拉下腦袋,怏怏不樂地向外走。
林壽山輕易不在碼頭上露面,這天他來了,是陪著貨主來點驗卸下的貨物。
「林老闆是誰?」他明知故問。
「林壽山,林老先生呀。你怎麼連林先生都不知道?富甲一方。又有一干人馬,連衙門都得讓他三分。」女人又壓低了嗓門,「先生想想,我們如果收了先生的錢,把林老闆差人送來的錢退回去,後面的事怎麼擔當得起?還不得被砸了門又封門,這老舉寨就完啦!」
往後幾天,他又私下跟幾個年輕搬運工打聽「區爺」,這才知道,「區爺」也是個苦身世,從小到大連名字都沒有,在碼頭上扛活時還叫區二。一個曾和區二住一個窩棚的無意中對他講了件事:區二和一個叫「綠褲衩」的老舉相好,甚至想給她贖身。
卞夢龍有一日來出工,隻身摸到了東山一帶,不費力就找到鑫昌貨棧。這是一家大貨棧,門面大,裏面也寬敞,其中一項主要業務是經營外國的日用品。
hetubook•com•com「你們說的區爺天天來嗎?」
「三兩天來住一夜。」
他含混不清地嘟囔著:「原先是廣州地面上的一個爛仔,沒活路了才來碼頭上扛大包。這小子,除生了個好臉蛋,嘛也不行。前不久,老兔崽子卻讓他幹上了把頭,誰知道老兔崽子打的什麼鬼主意。」話剛說完,鼾聲又起了。
「哇!」女人們齊聲叫出來。
他卻冷峻地打量著她們。都是濃妝艷抹,又都無姿色,年紀最小的也在三十以上。
「怎麼也得七八元啦。」
「包多久?」
聽到這兒,卞夢龍已挺知足了。他把棉花套子往地上一鋪,不大會兒就睡著。這一夜他睡得挺香。
這天收工后,卞夢龍到無人處換了他那身西服,便按照打聽來的地址,找「綠褲衩」所在的妓寨去了。
他斜眼打量了一下林壽山,又很快被林壽山身後的兩個人吸引住了。一個是個四五十歲,袒胸露肚的矮胖子,長了個惹人注目的酒糟鼻子,正用肥短的巴掌指揮著什麼;另一個是個子奇矮的年輕女子,長得很醜,在污濁的碼頭上,在臭苦力面前,卻掉出了十足的優越感,正像只小麻雀般地嘰嘰喳喳又說又笑。
對著送過來的耳朵,廳躉對神秘事物的天然興趣被誘發出來了,碎舌頭的潛質也被調動起來了。她用巴掌護著嘴,俯在他耳邊輕聲說:「你可不知道,區爺包綠褲衩的錢,是林老闆差人送來的。」
星星在遼遠廣漠的夜空中閃著幽幽的、寂寞的光。夜風中,卞夢龍的步子加快了。
這地方距沙面並不遠,紅燈籠高挑著,紅紙破了,火苗直搖曳。燈下站著幾匹打盹兒的騾子,騾子屁股上掛著沉甸甸的糞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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