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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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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 第二章

第九部

第二章

他一琢磨,果真,自己的條子這時仍沒付給錢莊呢。「你的綢布包還被扣在店裡呢。」他說。
「先生既然帶了這麼多條黃魚,不妨多換些現洋。」店員規勸道,「這裏僑眷多,想炒黃色的多,金價比廣州高,先生多換些,也免得再換麻煩了。」
他急扭臉看去,卻是佔德魁。他正欲發問,佔德魁卻橫眉立目地先開了腔:「一出門就不聽招呼,讓你只換五十,你為什麼加換五十?不知道這裏金價看漲嗎?」說完夾著包就往外走。卞夢龍匆匆對店員說:「幫我看著那個綢布包,我去追他。」說完追出去,身後傳來幾個店員的一陣鬨笑。
他思索了一陣,說:「這條黃金你還是先拿去。」他遞金條,「自己先找個安身之地吧。」
「先填飽肚子,再找個地方住下。」卞夢龍無可奈何地說,「先跟我走吧。」
「老卞,你要在這時候撤了我可太損了。」佔德魁急切切地說,「不如讓我跟著你。老占我大小是條漢子,不說跑腿拎包,就是籌劃上的事多少也能出點點子呢。」
「怎麼樣,老占我還有兩手吧,您是運籌千里大謀略,咱是雞鳴狗盜小把式。連孟嘗君都知道用什麼人合適,您就容不得老占?咱給您打個下手還蠻富裕吧?」
他想想也對,說道:「也好,再換五十。」
佔德魁一下拉下臉來,「怎麼著?你當我是稀罕這根條子才從廣州跟到這裏來的?信不信老占我這就給你再變出一根來?跟我走。」說著不由分說拉著他的袖子便走。
汕頭是典型的南方城市。街道很窄,青石板路兩旁俱是騎樓,騎樓下密密匝匝地排著賣紅蕃、霉菜m.hetubook.com.com、沙田柚、酒糟、仙人草、酒餅的鋪子。門臉大一些的,不是旅館就是錢莊等。這裏人的穿戴不如廣州,更隨便些,街上涌動的人中,多有戴斗笠的農民,偶爾也有三五成群的華僑。整個市區飄著各種山貨海貨的特有的氣味,踢踢噠噠地響遍了木屐聲。
一問價,這裏的金價比廣州略貴些,同樣的金條比廣州所換現洋多將近一元。他提出先換五十現洋,雙方金銀兩迄后,店員已窺探到他的布包里是一兜條子,又瞥一眼那綢布包,卞夢龍下意識地把綢布包攏到胳膊彎間。
「嘖嘖。」他情不自禁嘬了下牙花子。
按慣例,兩派混混兒至此便可以在「袍帶混混兒」的撮合下言歸於好了。雙方備席敘舊,那個過了兩次堂而沒「賣味兒」的混混兒則在家受雙方的慰問。一日清晨,人們看到占家人給他送的「禮」—— 一把深深插入胸口的匕首!
「我拿根條子回廣州去?」佔德魁從鼻孔里長長地噴出一股氣,「林壽山老兔崽子讓我在地下室里看管區二,結果洞房花燭之夜,我把區二『看』到鄭家新娘子的床上去了。你讓我在廣州還怎麼呆?」
到天擦黑時,卞夢龍約上賬房先生,帶上佔德魁,一齊到左近的粵翠酒樓吃了一通。三杯酒下肚,老先生話匣子大開,把所知潮州旅館業的掌故、明爭暗鬥的各方等等,能倒多少倒多少。佔德魁忙著添酒加菜,卞夢龍聽得津津有味之餘,不時提出各種問題。這頓飯直吃到酒樓打烊,他們才叫輛黃包車把醉得七倒八歪的老先生送回家。
他伸過巴掌,掌心上托hetubook•com.com著根黃燦燦的小黃魚,厲聲說:「拿去!」
佔德魁拉拉衣襟,用拇指挑向自己的胸口,仰著下巴頦說:
「你跟著我幹什麼?」卞夢龍走出港區,扭過臉來不咸不淡地問了一句。
佔德魁不緊不慢地用衣襟擦著脖子上的汗,「這把戲不是讓你白落了五十大洋嘛。」
「不怕您見笑,那裡面的東西不金貴。」佔德魁齜出黃牙一樂,「等他們一打開就知道了,那是我剛才去撒尿時,把廁所牆上的一塊磚摳下來,就手給包進去了。」
午間一小覺醒來,佔德魁看到卞夢龍的床空了。他出門找了找,看到卞夢龍正鑽到賬房裡和賬房先生說話呢。他好煙好茶的忙著遞,那戴花鏡的小老兒也就大談特談。佔德魁支棱著耳朵聽了聽,老卞問來問去就是倆事:市裡哪家旅店要招股翻修,擴大客房,哪家旅店老闆有玩古董的雅興。
殺了人後,佔德魁浪跡江湖,坑蒙拐騙,無所不為。但畢竟是壞在明處的莽夫一個,所以每每失手,偶然上手的一點錢財也讓他幾日內胡掄海造了。三十大幾時,他流落到了廣州,這時他已自認在江湖上永無出頭之日了:只得依仗著生得孔武有力,到碼頭上當搬運工混日子。一晃又是幾年,年過四十仍是光棍一條。自從遇到卞夢龍后,他的心又活了。和劉亮不同,劉亮一旦看透姓卞的之後,便從心底里厭棄;而佔德魁越看清卞夢龍便越服他,所服的只是他的出奇的壞!
「你耍的什麼把戲?」他怒氣沖沖地問。
店員數出五個元,他收了,正想從包里往外掏金條時,一雙手忽地從他手中把包搶過去。和*圖*書
其人原本是天津地面上的一個無賴,雖沒趕上混混兒紅火的年頭,卻也什麼場面都見過。其父綽號占老鱉,意即死硬死橫的一個東西,原是在天津那家園子開魚鍋伙的一個老混混兒。庚子年前,無論西河、北河的河鮮和海河的魚蝦蟹,凡由船運到天津,必須卸在魚鍋伙里,由把持一方的混混兒開秤定行市,賣給全津的大小行販,他們從中拿佣錢。河東水西有不少魚鍋伙把持,各佔一方。其中以陳家溝子、河北梁嘴子、邵家園子幾處為巨擘。李家、趙家、邵家乃其中最大的,占家和另幾家下了一等,卻也是魚鍋伙中較大的一家。佔德魁才七八歲時,就跟著占老鱉屁股後頭,每日早起在邵家園子看魚鍋伙開秤。
這天,臨睡下時,卞夢龍自語了一聲:「奚伯蓀。」
外馬路同文書院附近,鬧中取靜之處,有個粵東旅店。吃罷飯後,他們就在這裏下榻了。
佔德魁拿過金條,用牙咬了咬,「還是條真黃魚。」他嘀咕了一聲,卻又把它塞回了卞夢龍手中。
「得令!」佔德魁甩袖耷腰,屁顛兒屁顛兒地跟著他的新主子走了。
卞夢龍進得錢莊,見這裏與廣州的錢莊大同小異,堂內總斷不了焚香,店員就坐在高高的櫃檯后。他把那個綢布包放在櫃檯上,也不知裡面包的是什麼東西,只覺得是沉甸甸的硬物。
卞夢龍幾次到地下室來看區二,他瞅准機會向「卞爺」表了幾次效忠。卞夢龍看出他不是曲意逢迎,而是說的實話,於是在成婚之日,給他幾塊大洋,讓他趁鄭家熱鬧時把區二領入洞房,事成后再給條子一根。老卞要跑!他馬上意識到了這點,卻hetubook.com.com沒動聲色。在照著卞夢龍所說的做了后,他並沒離開鄭家,而在花園中潛著,直看到卞夢龍夾著個沉甸甸的小包匆匆溜出鄭家,他跟了上去。在卞夢龍往珠江碼頭趕時,他仗著腿腳靈便,不遠不近地跟了一路,並一直跟上了船,跟到了汕頭。
「你不要?」他確實驚訝了。
自從林壽山讓他在地下室看管區二后,他閑下來便琢磨,觀察卞夢龍在林家的舉動。他的腦瓜不靈光,卻也能漸漸看出些門道,眼看著卞夢龍一步步得手,便嘆道:老占我若能跟定此人,也不枉一世為人了。
佔德魁快步跟著他,涎著臉說:「把區二領入洞房后再給條子一根,這話可是從你嘴裏吐出來的吧。」
卞夢龍不由重新打量了對方几眼,其手段儘管粗而蠻,卻也透著股子刁勁,自己情急之下不是也用過這種江湖小騙術嗎?
兩個人來到一個錢莊門口,卞夢龍提出總帶著金條不行,要進去換些現洋出來,佔德魁把剛準備好的一個綢布包交給他,說自己在門外等他出來,說著便蹲下去了。
佔德魁在前面跑,卞夢龍在後面攆,一連追過兩條街,佔德魁拐進一條僻巷,他也跑了進去,卻見佔德魁正氣喘吁吁地站著等他。
大疤拉姓占名德魁,現年四十歲出頭。
剛鑽進蚊帳的佔德魁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心說:得了,叫這名兒的主兒,八成就是老卞剛盯上的一碟子菜。
魚鍋伙間各有轄境,說好了互不侵犯,但保不齊總有「拿腥兒」的,觸犯了另一方的利益,於是魚鍋伙間火併是常有的事。兩伙混混兒開打前照例要各自集中起人馬,好吃好喝地過上幾日,名為「侍候過節兒和_圖_書」。人到齊后,門前擺出所有兵刃,名為鋪像伙。出發前全體人「抽死簽」,凡抽到的人即使火併時沒被打死,事後也得頂名投案,認作兇手。光緒二十五年己亥,邵家園子兩伙魚鍋伙開打,占老鱉抽著個死簽。這日,雙方向城外一片荒郊開進,都是寨主當前,長傢伙當先,短傢伙跟后,一概散走,並無行列,到城南佟家墳后,一聲喊,便打成了一團。平日里,占老鱉腳蹬雙梁緞鞋,身著青藍短袍,袖子比常人的長一尺半,內藏斧把,見了人少言寡語的,在佔德魁眼中儼然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中人。誰知他沒練過一日武,到佟家墳后居然拿起塊磚頭衝上去胡砸瞎剁,結果叫對方殿後的「黑旗隊」用碎磚爛瓦在頭上開了幾個洞,他倒地后,對方一擁而上,一通拳打腳踢,當時就咽了氣,此事讓躲在老楊樹后的佔德魁看得一清二楚。混混兒打群架有傷有殘,縣衙一般不管,但出了人命則必須升堂審問。按縣衙和混混兒間不成文的規矩,兇手甭管情節多重,只要能挨過二次過堂,一般可保釋回家。頭一次過堂,對方抽著死簽的頂名兇手被皂隸掌嘴,兩旁的槽牙全打掉了也沒喊一聲(如呼痛則被縣衙當堂轟出,混混兒的老前輩們要一直把他踢出衙門,此人就此喪失混混兒資格了),攙下去后立馬有人送海鮮、點心、錢帖子。休息了幾日,二次過堂時,皂隸用竹帚把他的後背打得血肉橫飛,如同下了片紅雨,然後又打蟒鞭。蟒鞭系用牛皮條編成,鞭梢拴了個疙瘩,頂名的兇手幾次被打昏迷,又用草紙燃煙熏醒,仍不呼痛。堂下看熱鬧的雙方混混兒齊聲叫好,此人當堂便被取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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