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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成大人呀

作者:蕭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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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長安雙探花

第五章 長安雙探花

宋懷時湊近一些,仔細盯著上面,那水中蘊著半彎細月,是天上月的倒影。
能和成決順路,周真真自是喜不自勝。剛好昨日看的卷宗里還有些疑點她不太清楚,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問問清楚。
「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我倒要叫你知道厲害。」
那般精神矍鑠的帝王,一夜之間鬢邊染上白霜。他轉身站于這九重之巔,背影佝僂,無人相伴。
「有趣,哪裡有趣?」門口傳來陰森森的男聲,成決領著霍遲進來,周真真立時站起,「成大人。」
「為青」是鳳珏長公主生成決時宣和帝親賜的字。聽陛下如此稱呼自己,成決緊繃的心弦也鬆懈下來:「陛下慧眼如炬,還請陛下恩准。」
他眸子一凝,幾步走到書架前。
「林愈肖?」
走到大門前恰好碰上孟泛,她笑著上前打招呼:「孟大人一道回去啊?」
「我的公主,願你自由。」
語鋒一挑,已露殺機。
「惠兒身為公主的貼身婢女,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周真真眼睫下垂,定了片刻忽又抬起,「我聞不太出來杏仁的味道,這毒煙應該是用了有一段時間了……」
書生拱拱手,推開趙集便走,他從阮文清身側剛過,阮文清竟是突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周真真的唇瓣顫動,有些話張口欲言,最終還是吞進了肚子里。她搖搖頭,擠出一個笑來:「不認識。」
這座公主府雖不是皇宮,但亦是她的牢籠。這四角的天,看不見前路的夜,她終究是不想再熬下去。
望星閣中的琴棋書畫,四位公主各占其一樣。
她于詩書上並不是很通,上一次論詩出來之後,孟泛神情激動,她卻是腦仁嗡嗡地疼了半天,她可實在是不想再來一回了。
成決扯著嘴角笑了笑,提步走了進去。
「是翰林院的侍讀學士,林愈肖林大人。」孟泛將一摞卷宗壓到架子上,隨口道。
「這位姑娘有何指教?」
薄相帶著大理寺護衛趕來,成決一揚手,他們動作迅速押起趙集,再將阮文清的屍身抬走。
她渾身驚顫,連滾帶爬地往後門跑,那裡有個小角門,只要她爬出去就能活命。
宋四月臨死前的兩句話乍然在耳畔響起,成決右手握緊,已是窺出她話中的玄機,他正欲驗證自己的想法,周真真從門外急匆匆地跑進來:「出事了。」
霍遲艱難地點了點頭:「是。」
成決和在記錄的孟泛同時冷哼出聲。
「我是小人,禍害遺千年,我命長唄!」那書生朝宋懷時與成決各拱了拱手,「阮兄的硯台里應該是被人下了紫蘭草粉末,趙兄與他站得近,檀香與紫蘭混合導致他毒發身亡。這包紫蘭粉末應該是一早就被趙兄藏我身上,不過這花吸引螢火蟲,夜間看會帶著熒光發亮。王爺只需將趙公子的衣服扒下來,等天一黑看看那上面是不是發亮,一切就見分曉了。」
成決盯著那筆看了片刻,用力將筆尖拔掉,裏面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青州刺史入京城來報旱情,向陛下要銀子賑災,從而引出青州上下一干官員貪污一案,成大人是如何知曉他說謊的?」
只是宣和帝的賜婚,將她剛撿起碎片拼湊出的囫圇自己再次打得粉身碎骨。
周真真也是這個時候才徹底理解,當初宣和帝為何召她入宮。
「阮公子嘴角發紫,乃是中毒之兆,但具體是何毒,得仵作來驗驗了。」周真真生得小,繞到屍體旁邊沒幾個人注意到,待話音一落,成決才瞧見她,拎著她的衣領把她扯到一邊。
這書生筆觸細膩,畫作之上花枝纏繞的籠子里是一隻通體雪白的長尾鸚鵡,旁邊分放著盛放鳥食與水的小盒,與「月」毫無關係。
有言「長安風流所,唯有柳葉居」,柳葉居雖也是個茶樓,但與滿月茶樓那等容納平常百姓的地方不同,這裡是長安城中文人墨客的聚集地,常有才子在柳葉居一詩成名、一畫而紅,之前周真真好奇,就跟著孟泛去了一次。
周真真對這人沒半分好感,嫌惡地退後一步,語氣也有些沖:「就算皇上在此,我家大人也是想怎麼查案就怎麼查案,哪輪得到你管!」
成決把書架上從上至下第三列、從左往右第二排的那一格的書卷取出,裏面有一本《孝經》。
周真真看著樓宇飛檐,輕聲說:「我只是猜測。我總覺得這件案子哪裡不太對勁兒,可又實在是找不到頭緒。成大人心細如髮,又敏感多思,我覺得不對的成大人必定也能察覺。所以成大人還來望星閣,我猜可能也是來解惑的。」
她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不能有自己的情緒,她活成了人人都希望她變成的那個假人,活成了一個木偶,別人想讓她笑時笑,想讓她哭時哭。
「你……」周真真剛說話,熟悉的感覺襲來,衣領又被人拎起,她離書生遠了幾步,成決瞧著這距離合適才放手,接著她的話頭問道:「閣下方才所言,幾分真,幾分假?」
「她呀,是在跟我下棋呢,下的還是一盤誅心棋。她既然落了子,我怎麼能不接著呢!」
這無妄之災,誰又能料到?
「他這是怎麼了?」
成決的手越抓越緊,力道大得像是能捏碎魏有涯的腕骨。魏有涯猙獰著一張臉,擠出一句話:「王爺,快教訓教訓這個膽大包天之人!」
大理寺內,周真真看到這則明諭,說得合情合理,和_圖_書若不是她親自參与了此案,還真就信了這個邪。
那花的紅在烈火中越發灼人眼,成決一錯眼,就見周真真紅著眼盯著他手中的紙片。
這夜比往常蕭條,一進一出間迎面而來的風更刺骨了些,瑞雪打了個哆嗦,在廊下一轉,就見有人從她的屋中走出,對方手中拿著的利刃在月夜裡泛著嗜血的光。
「大抵是生病了。」成決撣著寬袖,隨口問,「你要回滿月茶樓?」
「噗」的一聲,脖頸兒上的血管被割開細細一條縫,瑞雪倒在地上,頃刻斃命,血只濺出少許。
「來人,把他衣服扒下來!」
上面都是歷朝孤本,這一架書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
再自由不過,再坦蕩不過,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盧方以性命做誘餌,換得青州重見天日,可他也做下惡事累累,忠奸難辨。
成決側目,點了點頭:「你如何猜到的?」
沒一會兒,孟泛就進來了。
書生輕狂一笑:「月亮在天上,籠子里怎麼可能會有?」
「是。玄機閣當初送了這個進長安,公主無意間得到,但不曉得如何驅使,才找了我問……我是在書架上面找到的。」霍遲的神情哀傷,若是周真真再多看,一會兒又得牽到自己的過往傷心事。上一次,她把成決的衣衫都哭濕了,費了好大力氣才敷衍過去,這次她寬慰幾句便尋了個借口出去了。
成決看向周真真,她笑道:「品畫吧!」
「這孟泛,還夠有趣的。」
「不……不要,我說,我說……」趙集腿軟地跪在地上,終是認了罪,「我家境貧寒,科舉不中,沒辦法才以字畫為生,來了柳葉居后因競畫連勝而發跡。去年開始我戀賭,欠了不少銀子,柳葉居多出來個阮文清與我相爭,我畫技不如他,拿不到賞銀就要被賭坊打死。我……我只能出此下策,可不想這次居然又有新人冒出來,我便想栽贓嫁禍,將此二人一併除掉。我……我也是被逼無奈一時糊塗,求王爺開恩,求成大人開恩啊……」
他對霍遲投去同情的眼神,心道:兄弟,我在倒霉的路上等你。
霍遲身為玄機閣的少主,通曉機括暗閣之術,望星閣的密道能瞞住別人卻瞞不住他。那個書架之中,藏著開啟密道的機關。
霍遲捏著信的手骨節已經泛白,半晌無言,他的喉頭滾了滾,提步走了出去。
錦泰公主一案,大理寺卿成決盡心竭力,宣和帝對其大加讚賞,稱他為大渝第一神探。成決出身高貴,又不喜歡金銀事物,宣和帝便准他一個請求。
「若不是卷進去,只有死路一條。他是先入虎口,再拔虎牙,只不過事到最後他已經難以自保,甚至手上沾的事比主謀還多。」
「我與那青州刺史盧方算是舊識,他為人素來耿直,但凡說謊便會額間沁汗。」
宋二月說自己因宋三月的優秀備受冷落,壓抑多年,宋三月又何嘗不是?
那書生轉頭,周真真這才完全地看清他的相貌,白衣比不過他勝雪的肌膚,紅唇微翹,端的是仙人之態。只不過,他的眼角、眉梢都是一派憊懶之態,連撥開胸前抓著的手的動作都不耐煩得很:「我又不是什麼君子,我只是個愛財的小人。趙公子實在不必掛心,該做什麼做什麼,在下告辭了。」
霍遲捧著那隻竹蜻蜓,扣動尾部的機括,蜻蜓薄如蟬翼的翅膀顫動,從他的掌心飛起,飛出這四角的天,飛出這即將到來的漫漫長夜。
「我早就聽說成大人心思細膩,對世事洞若觀火,那大人猜猜看,我說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大意是說皇太女的貼身宮女惠兒身患重病,因其不想再受煎熬,想以毒藥了結己命,皇太女誤服才致突然薨逝。惠兒自覺害死了主子,懊悔愧疚便投河自盡,安康公主與皇太女一貫交好,驚聞皇姐薨逝憂思難過,最後鬱鬱而終。
「是……是錦泰公主!」
魏有涯的手揚起,才至半路便被人大力抓住,成決將周真真往身後拖,自己擋住她的前頭,怒極反笑道:「我的人,豈是你能動的?」
成決的面上一寸一寸地陰沉下去,心道:你們背著我可沒少往來啊!嗬!
林愈肖的笑徹底消失,周真真不由得贊道:「『探花笑,百花凋』!長安城的傳言果然不虛,林大人就算收起笑,也是能讓百花凋零的。」
「有涯,讓他說下去。」
趙集像反應過來什麼般激動地去拉住那個書生:「一定是你,你為得獎銀就給阮兄下毒!」
那人收起劍,鷹眼如鉤,冷冷地道:「偏生你是他家的丫鬟,就註定要和他家一起陪葬,如此,才圓滿。」
周真真思索道:「既是為人耿直清正,又怎麼會卷進貪污集團之中?」
怎麼搞得他像勾欄里的唱曲小倌一樣,還有,這成大人的表情……怎麼看著像要吃了他一樣?
魏有涯也跟著賠笑道:「公子所言甚是,我也是第一回見到有人心思轉得如此之快,當真是極好。」
那廂最右側的書生筆鋒一收,隨意將畫筆扔到一旁,眾人讓開路,敏王宋懷時起身走過去,仔細地打量著他的那幅畫,半晌之後,問:「題為『籠中月』,你這幅畫何解?」
在路遠江湖中遊盪,竹林品茗,漠北酌酒。
「去年科舉考試的一甲第三名,探花。」
周真真將一旁桌上的茶盞遞過去,和*圖*書書生咕嘟咕嘟一飲而盡,一點兒異樣也沒有。趙集傻了眼:「你……你怎麼……」
她看了成決一眼,動手將這一頁的邊緣撕開,一張紙條順著夾層掉落。這是宋三月寫的親筆信,娟秀的蠅頭小楷,卻像是字字帶血般看得人脊背生涼。
周真真抿著唇跟著上去,不管,這次她就不要臉了。
冰涼的刀刃悄無聲息地橫到她的脖子上,她嚇得眼淚往下滾,哀聲哭求著:「求求你放了我,我只是一個丫鬟,求你放過我,我願做牛做馬報答你,求求……」
「神探司如今只有你們二人,在未有棘手案子之前你們先看歷年的要案卷宗,本官過後要問話。」
宋三月死後,宋四月每每想到破解玲瓏棋局的關鍵就會從密道來到望星閣,前後兩次,完全沒有自己在這兒親手殺死了宋三月的驚慌。
柳葉居有這樣的規矩,有人出銀子到一定數目便能提題目,應題者在花名紙上簽字,擇日一較高下,勝者便能得到獎銀。此番三人所畫題目為「籠中月」,出題者正坐在一旁,穿著不算高調,但暗花之間隱有金線,周身是怎麼掩飾也掩飾不掉的貴氣。
「反正是當著你的面,說說又何妨?」周真真小聲頂嘴,成決輕輕笑了笑,倒是正經地點點頭:「有理。」
成決準確地刺中孟泛柔軟的內心,差點兒刺出血。孟泛哭喪著一張臉,就差發誓反省了,成決才放他走。
「他死了。」
「是啊!王爺把他抓起來!」
一如她所願。
有人方才入夢,有人卻已登極樂,從此再無夢醒時分。
周真真一臉看熱鬧的表情,成決蹙著眉喝她:「過來一下。」
「先起來吧!」宣和帝抿了口茶,問,「你想如何安排他們?」
錦泰公主案結,翌日明諭昭告天下。
「不叫?那給本官講幾個笑話聽,講你拿手的。」
果然,片刻后書生便道:「今日之前若是論編瞎話,我自認這普天之下還沒幾個人編得過在下,不過今日見到趙公子,我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說這東西有毒,那我就嘗給你看。」
成決的眉心一攏,撥開前邊人幾步走過去,指尖抵在阮文清的鼻下,已是沒了氣息。
霍遲瞪大了眼:「什麼?」
「殿下可好?」成決鬆開手,宋懷時有些激動,可此時不是敘舊之時,他看向魏有涯:「你叫人走一趟大理寺。」
她吐氣如蘭,成決的心底有些燥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成決頷首:「繼續說。」
密道的開關在書架,她與霍遲結緣的竹蜻蜓也放在書架上,再見這保存整潔、不染一粒灰塵的絕世孤本,宋三月該是愛書如命的人。
瀟湘所里人頭攢動,比平日多了一倍的人。臨窗橫著擺了三張大的楠木案幾,三人各佔一方,揮墨而畫。
如此,月有,籠子有,又合乎邏輯。
「成大人這樣子,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陛下,他們皆有功,周真真又是這段時間整日跟在臣身邊的人,大案查明,她若冷不丁不見了,反倒會讓人起疑。但放到別處終究不穩妥,倒不如把他們放在眼前更加放心。」
「霍遲,你看看這個。」
成決眯著眼,低低地道:「你所言紫蘭與檀香相剋是真,你吃的是紫蘭粉為假。所謂硯台有紫蘭為真,紫蘭花帶熒光為假。」
「你擅不擅長,和本官何干?本官只看結果。」
一室悶笑間,另二人臉上當時掛不住,都是在長安小有名聲的才子,有幾個能經得住這話刺|激的。藍衣書生當即衝上前,抓住他的衣襟:「我與阮兄皆是在瀟湘所常勝幾十場的畫師,你不過是用旁門左道勝了這一場而已,又哪裡來的資格耀武揚威!言語譏諷,實不是君子所為!」
周真真心下發悶,手垂著向下。《孝經》那頁夾層中飄落一張碎紙片,成決彎腰撿起,見其四周發黑,是被火燒得只剩下這麼一塊,依稀能看見上面繪著一朵紅梅花。
孟泛小跑著路過神探司,聽見裏面傳來一串脆生生的女子笑聲。周真真正和霍遲說話,不知道說到什麼高興處了。孟泛多看了幾眼,突然就反應過來了。
周真真看成決一副饒有興緻的樣子,實在是沒看出來他要到這兒辦什麼事。他大步往前拾級而上,周真真被帶得一個踉蹌,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扯住了他的衣角。
「我嫉妒他?可算了吧!我豈是那等膚淺之人?」孟泛恨得直磨牙,甩甩袖,哼了一聲,「我還有事,周大人回見。」
正午時分的陽光攏進去,聚在書架上從上至下第三列、從左往右第二排的那一格,將書卷取出,敲四下架子,琉璃屏風后的棋盤下便現出一條縫隙,擰開那個鑰匙,倚著望星閣牆根外三步的地方陷下去一塊,才是密道入口。
傳說林愈肖飽讀詩書,又是當世第一等的美男子,說他一笑,百花都不敢爭其風采,進而羞愧凋零。當初科舉考試之後,貢院外站滿了想一睹其風採的大姑娘小媳婦兒,風頭直逼大理寺卿成決。
在推搡間,從那書生身上掉下來一包東西,趙集一隻手按著胸口,一隻手撿起那包東西展開,裏面是紫烏色的粉末:「你們看!這就是毒藥!他是兇手!王爺快將他抓起來,不然阮兄死不瞑目啊!」
「密道里有岔路,我藏在裏面等沒人時出來的。」霍遲和圖書幾步走過來,對著成決抱拳一禮,「我只是想再來看看……」
「這東西提取自一種叫紫蘭的草,吃完之後五官發紫,但不會要命。不過若是碰上檀香粉末便是劇毒之物,誰碰誰死。」書生懶洋洋地笑著,伸手一把扯下趙公子腰間的荷包,嗅了兩下,又道,「趙公子在荷包里放檀香倒是特別,你莫不是要出家?」
「你胡說!若你說的是真的,那你吃了藥粉又嗅了檀香,你怎麼還活著?」
「我剛好去那邊辦點兒事,一起走吧!」
「什麼?死了?」
宣和帝定是察覺此事與三位公主都脫不開干係,一知道此事可能另有真兇,就急著定案,以堵住天下悠悠眾口,也安了他的心。
「狗腿子,這形容倒是貼切。」成決冷不防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嘴,她吃痛地往後縮。
魏有涯冷哼一聲:「你這書生怎敢如此猖狂?」
「霍遲,錦泰公主可是喜歡書?」
再看他身側立著的人,面上浮著笑,彎腰屈膝與那貴公子低語。
宣和帝沉默稍許,道:「成決,你可知,此案結案,真相便要明諭昭告天下。錦泰雖為自戕,但昌平三人也不是無錯,此事一旦傳揚出去,便是皇家醜聞。朕自是信你,可周真真來路不明,霍遲又曾差一點兒被當成真兇處死。朕,信不得他們。」
一路摔了三次,樹枝劃破了臉她都顧不得,終是在暗色中到了角門處。風拂過,吹得角門上懸的那一盞雪白燈籠左右搖擺,那光是生的希望,可那白是死的前兆。
那人的輕慢姿態終於有所收斂,不甘心地又道:「成大人果真名不虛傳,那你一定能猜到我是誰了。」
周真真忙不迭地點頭,一溜煙地跑出去了。
成決撩開官袍,直直地跪在地上:「是以臣便請求陛下恩准,讓周真真與霍遲正式入大理寺為官。他們在臣的眼前,陛下盡可放心。倘若他們有所過失,臣甘願同罪。」
宋三月和宋四月的關係要好,但出宮不容易,宋四月就經常從這個密道來到望星閣,和宋三月相聚,機關也就設在她常待的棋盤旁邊。
「無事。」成決看著他手中的竹蜻蜓,問,「這可是玄機閣的東西?」
魏有涯變臉速度堪稱一絕,方才的凶神惡煞半分不留,笑意晏晏地應下出門去了。
那書生也要走,周真真按捺不住好奇,將他攔下。
成決辦公的獨間門被合上,他似笑非笑地盯住她,問:「你說孟泛有趣,哪裡有趣?」
「你認識這個?」
宋懷時如此說,那另兩個畫著意境幽深、籠中鎖月的人自是沒什麼機會了。書生將銀票揣在懷裡,拱了拱手,毫不謙虛地道:「多謝二位襯托得好。」
如果她的魂魄猶在,是在笑,還是在哭?
霍遲看著那麼厚一摞卷宗,表情和吞了蒼蠅一樣:「下官是江湖人,看書這種事,我實在是不擅長。」
神探司專門辟出來一間,就在成決辦公獨間的對面,孟泛早起就接到命令,帶人將歷年的大案要案的卷宗都搬到神探司來。
可那一場大雨隔絕了霍遲來長安城的路,她以為他不會再來,便失了生的念頭,尋求死的解脫。
兩人一進門便有小二迎上來:「兩位客官是想論詩,還是品畫?」
話盡於此,他不免又想起死去的兩個女兒,眸底淚光微閃,再是真龍天子,此刻也不過是一個失了掌心珠的老父親。
成決臉上的那點兒笑都斂得乾乾淨淨,「啪」的一聲拍了下桌案,訓斥道:「你堂堂大理寺少丞,整日想著給人學兔子叫,給人講笑話,怎麼不想想用這時間去處理公務?你的長相比不過那林愈肖,連能力都比不過他?我留你何用!」
「是。」
「咚……咚!咚!」
成決投去一個讚許的眼神。他叫來玢兒,帶他們去惠兒住的屋子。這不過是一間小小的下人房,陳設簡單,翻找起來很是容易。不過片刻,成決便從枕下發現了東西,是一個小的錦盒,裏面除了幾樣首飾之外,還有兩根竹制的筆,筆尖沾著胭脂紅,是往臉上抹的。
宋三月真正的死因,是自殺。
結案之前,成決又去了一次望星閣。
「好嘞!二位客官二樓瀟湘所請!」
「你緣何要這樣問?」
兩年前,成決破了一件震懾京師的學堂殺人案,兇手布局巧妙,幾成懸案。此案從刑部推到大理寺,成決接手之後,抽絲剝繭,最終抓住了幕後黑手。
「這起草詔書的是哪位大人?可真是個人才。」
經過錦泰公主案,周真真明確意識到自己的不足,催眠術只是破案的輔助,不能全數仰賴著它。如今成決給她機會讓她自己去學習,她求學若渴,恨不得拿著卷宗一刻不放。
霍遲細想,猶豫著道:「她未曾說起過喜歡。不過她雖身在京城,但知曉不少奇聞軼事,有的是連我這個江湖人都不知道的。」
周真真想得認真,成決怕她半路走丟,拉著她的手拽住自己的衣角。她竟也沒發覺什麼,一路上跟著他,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等他停下了步子,她才發覺這不是回滿月茶樓的路。
「聽說你會學兔子的八種聲音叫?本官無聊,你叫給本官聽聽。」
笑看著這群人為她互相撕咬,哭著自己再沒了親人。
直到那一日,她遇見了霍遲。
「沒你什麼事兒了,出去吧!」成決緩了一口氣,走到桌案后,又抬眼和_圖_書,「把孟泛給我叫進來,本官有要事找他。」
如今那裡便停著一具屍體,是之前錦泰公主的貼身婢女惠兒。昨夜下了一場雨,惠兒晨起去池塘摘蓮葉時不慎滑倒,跌進池子里淹死了。
「成大人可是覺得此案還有疑點?」
書生一把奪過那包粉末,在眾人一片驚呼中仰頭就倒進了嘴裏,噎得他直咳嗽:「水,拿杯水。」
若是平時她就鬆開手了,這回嘛……
宋懷時的眉頭蹙了蹙,側身緩緩而來,見到成決時,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幾番打量下才略帶驚詫地開口:「你是……為青?」
周真真的嘴一撇,踮起腳,更近地挨到成決耳側,低低地道:「這人真是把昌平公主的臉都丟光了,我瞧著他那個莽夫一樣的二弟都比他好。」
他聲攜著狂風急雨,莫名壓得人不敢反駁。周真真高聲應了一句,轉頭就往外走,行至門前卻被人擋住。
圍觀的人被驅散,孟泛帶著幾人準備清理案發現場,將所得線索登記在冊,以備結案。宋懷時見成決要忙,不便多留,也跟著離開回了王府。
「什麼話都敢說!」
「成決……」
不管如何,三位公主畢竟是他捧在掌上的明珠。
他一下冷笑出了聲,周真真閉了嘴,這才注意到他那黑閻羅一樣的臉,求生欲十足地後退一步,顫巍巍地輕聲喚他:「成大人……」
「哼!」
宣和帝凝眼看他許久,冷峻的臉上倒是浮出了些笑意:「為青今日倒是有些不一樣,朕還是頭一遭見你對誰這麼緊張,連話都比往日多一些。」
牆外的梆子聲一慢兩快,夜已是三更。
周真真想起來了:「就是那個『探花笑,百花凋』的林探花吧?」
錦泰公主之死真相大白,涉及其他三位公主,然昌平公主是無心之失,臨安公主大受打擊精神失常,安康公主已死,宣和帝並未多言,只將一切交與成決處置。
夏日的最後,天邊掛著夏末最後的一輪烈日。
這一變故打得瀟湘所內的人躁動不安,有人慾開門而出,成決立時冷喝道:「誰也不許走!周真真,回大理寺衙門叫人來!」
霍遲上下仔細看了片刻,湊到鼻下輕嗅:「西南邊陲有瘴氣林,將瘴氣收集,提純精鍊便得瘴毒煙,有淡淡的杏仁味。因提煉艱難,保存不好瘴氣又會跑光,所以這東西難得,我也只是聽家父提起過一次。」
錦泰公主在決定行事之前,大抵也有過猶豫。若是霍遲如約而來,若是他也和自己一般有情,便可帶著她逃離這些是是非非。
夜深深,城東的一座院落,南通房的窗被一陣風掃開,瑞雪被凍得醒來,夜前她多喝了碗水,此刻腹中有些不適。她披著衣裳,合上窗,輕腳走出去,沒驚動同屋睡的丫鬟。
這個要求聽起來正常一些,孟泛膽戰心驚,磕磕巴巴地講了一個。成決笑倒是笑了,但卻是嘴裏笑出聲,眼底往他身上揮飛刀的樣子,他第二個笑話講到一半實在是承受不了這種心靈折磨,哀求道:「大人想怎麼樣,給個痛快吧!」
這日下衙,周真真帶了一本卷宗回去,準備留到夜裡看。
「錦泰公主府上下一干人等都是由陛下親派,臨安公主與昌平公主一前一後渾身沾血地離開,可一路卻沒有碰到任何一個人,一個人可以說是巧合,可兩個人,只能是蹊蹺。確如你所說,我是來解惑的。」
「柳葉居?」
探花相遇,分外眼紅。周真真彎彎眼笑著:「孟大人不會是嫉妒林大人搶了你第一探花郎的名頭吧?」
她的心智與冷血,都超乎人的想象。
公主死在雨水中,惠兒也在水中丟了性命,府中老嬤嬤說這是命中注定,惠兒在泉下還是要去伺候公主的。
周真真一頁一頁地翻過,翻到「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那一頁時,她覺得手感不大對,這一頁彷彿是厚了些。
她明顯沒有說實話,像是怕他繼續追問,她扯著霍遲到一旁:「公主叫你到長安來可能就是想最後再見你一面,她既行事周密,那留下這封信,大概也是為了你。她知曉萬一你真的來了長安,卷進這個案子,那這封信被查出來,你也可洗脫冤屈。」
沒有人問過宋三月,她是否要當皇嗣,是否要日復一日地讀書、習國策,是否要當那個活靶子,承受親生姐妹明裡暗裡的排擠傷害。這個從小被寄予厚望的錦泰公主,表面上溫和精幹,內里早已是瘋癲不堪。
書生努努嘴,指尖點著盛水的小盒子:「公子且細看。」
周真真撇撇嘴,乖巧地立在一旁,宋懷時多看了她幾眼,無奈搖搖頭道:「為青還是這般不懂得憐香惜玉。」
「如今案子剛水落石出,惠兒就死了,時間上未免太過湊巧了些。」
「翰林院侍讀學士,林愈肖。」
她心下大駭,用手死死地捂住嘴,眼見著那人走出這院子,才急忙地跑回屋中。通鋪上下已是血流成河,那些和她朝夕相處的姐妹在睡夢中全都丟了性命。
冰山一角觸摸得到,周真真之前那個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的地方終於有了眉目:「那日,三位公主之所以在望星閣中攻擊公主,或多或少都跟錦泰公主自己的行徑有關。她明知宋一月喜歡王衛安,卻非要毀了他作的畫;她明知宋二月最忌諱別人說她的相貌,卻非要出言譏諷;而宋四月……宋四月的城府極hetubook.com.com深、性情乖張,別人不知道,但錦泰公主這個和她暗地往來最多的人肯定是知道的。宋四月說錦泰公主在跟她下誅心棋,那麼她用匕首殺錦泰公主,也一定是棋局的一招。仔細想來,這每一條竟都像是事先精心算計好的,但錦泰公主自己是死者,就沒有人會想到是她設的局。而能不動聲色將府中下人調離開可能會碰到昌平、臨安二位公主的,數來數去,也只有她一人而已了。」
成決所說的望星閣中的秘密,便是一條密道,從錦泰公主府直通皇宮的春生殿。
在江湖中行走,有著一身英氣的霍遲,彷彿是從她曾偷偷看的那些異聞錄中走出來的少俠。他有時候有些犯傻,不懂和她親近,跟那些心懷不軌、想以她皇太女身份更上一層樓的小人完全不同。
宋三月從小被當成儲君培養,帝王之道,一應喜好要斂藏,免得被有心人鑽了空子。其他三位公主琴、棋、畫各有所長,但唯獨錦泰公主,這些年,成決沒聽說過她有什麼特別的喜好。
周真真倒是沒想到他還掐著這句話不放,當真仔細地想了想,方道:「孟大人說話幽默,常常講笑話給我聽。他人也善良,之前我跟他一起去柳葉居,碰上了一隻受傷的兔子他都帶回家中養,還學兔子在不同情況下的八種叫聲給我,學得可像了……」
她跟了他這一段時間,心思穩了些,這嘴皮子功夫也長進了,誇他更是不動聲色了。
「我看他身邊立著的那人眉眼有點兒像魏無忌,便覺得那人應該就是魏無忌的大哥,昌平公主的駙馬魏有涯。再加上,最近我聽聞敏王回長安了,魏有涯可是敏王身邊的第一狗腿子,所以我猜那人就是他。」
「不錯,朕就依你所言,大理寺另分神探司,官同從四品,由你直接管轄。」宣和帝從龍椅上走下來,手搭在成決的肩上,長長一嘆,道,「皇姐有子如此,當真是令朕羡慕……」
所以她著惠兒買來毒煙,將毒煙吸入肺里,不易被人發覺,等到屍體見了風,便什麼也不會留下。宋三月炮製了整個局,將所有曾在歲月長河裡給予她傷害的人,一個一個拖入局中。
霍遲不是她的,她的人生再沒有任何期許。
宋懷時拍手贊道:「果然是巧思。」
「你說走就走,難不成這姓阮的是你殺的,所以你才急著跑?」魏有涯陰陽怪氣地道,眸底掃視一圈,「敏王在此,誰敢放肆!」
這密道挖的方式十分奇特,開啟密道的法門機關又極是隱秘,是以這麼久以來都沒有人發現。
孟泛:……
「我剛記錯了,我不是去滿月茶樓附近辦事,而是到柳葉居辦事。」成決說得坦誠,又道,「左右也來了,一起進去坐坐吧,待會兒我送你回去。」
周真真在公主府四下走著,無意中走到了永室。這裡是停放府中死去下人的地方。因錦泰公主府中人都是從宮中撥調出來的,死後要由家人來認領,接回原籍下葬。
敏王宋懷時常年不在長安,成決入朝為官不過幾年,細數上次相見,竟還是鳳珏長公主帶幼時的成決回長安時。宋懷時早就聽聞成決入大理寺為官,卻不想,兩人再次相見竟是在這等情況下。
「成大人,我等著看你怎麼接這盤棋。」
這裏不用再偽裝成錦泰公主安好的模樣,下人驅走了大半,徹底變得死氣沉沉下來。
如果是真的……
她捏著小小的竹蜻蜓,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臉上是真實的笑容,不是被人提著嘴角向上而出的假面。她打碎木偶的軀殼,將碎成一片片、散落一地的自己一一尋回。
不僅可以順路,還多了段單獨相處的時間,周真真暗喜,捏著他衣角的手不自覺地晃了晃,靈動又嬌俏:「那便叨擾大人了。」
眾人附和間,那書生卻像是事不關己一樣,略煩躁地打了個呵欠。成決對著宋懷時搖搖頭,他覺得此人會給他驚喜。
「大理寺上下官職並未有缺,經此一案,臣想成立一司,其官員只負責查棘手重案,不必恪守大理寺官員上衙作息,如此日後大理寺破案效率會更高。對他們二人而言,也是盡其所用了。」
「公主一案告破並非臣一人之功,臣在民間招到大理寺的周真真、玄機閣少閣主霍遲,以及大理寺少丞孟泛皆為此案奔波勞苦許久,尤其是周真真,在關鍵時候助臣破案,實在是居功至偉。」
「霍遲?你怎麼進來的?」
周真真覺得他的眉眼熟悉,扯了扯成決,問:「那個,是不是敏王?」
孟泛剛扯開笑容,在看見她身後的人時又立馬垮了下去,手在嘴巴上一劃,近乎落荒而逃。
「哼!」
周真真趁人不注意,去看過惠兒的屍體,因她摔在了石頭上,手臂和臉上都有划傷,尤其是右臂,活生生地蹭下去一塊肉。
成決的視線不動聲色地追著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了才轉頭,在這閣中四處端看著。這裏面琴棋書畫俱在,奇珍異寶盡有,富麗堂皇下透出幾分雅緻。
望星閣中居然還有別的人在,那人正立在窗前望著外面的日頭出神,聽見腳步聲,他轉身,手中捏著一隻精緻小巧的竹蜻蜓。
孟泛不屑地嗤笑一聲,道:「不過是中等之姿罷了,怎能與我們成大人相提並論。」
那日光灼灼,和人心一樣,走進去可能被燙得粉身碎骨,也可能只得周身片刻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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