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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成大人呀

作者:蕭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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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日久見人心

第七章 日久見人心

林愈肖輕笑出聲:「關係好?關係好到你死我活?那我們也關係好,你的命給我好不好?」
「三十二、七……什麼意思?贏了錢嗎?」
在神探司里,成決坐著翻動著青州那邊的消息匯總冊子,立在旁邊的孟泛一會兒瞄成決一眼,一會兒瞄周真真一眼,眼睛動得快要抽筋了。
周真真捂著臉,咬死自己的心都有,她真的是不想活了。
成決與周真真同時開口,孟泛大張的嘴憤憤地合上。林愈肖總算是起了點兒興趣,挑著眉看著孟家小郎君想跳起來卻顧忌著成決生生地壓著的模樣,怎麼看怎麼覺得有趣。
「大人……」
林愈肖一噎,進而循循善誘道:「你這是對我有誤解,從前孟泛也對我誤會深深,後來他了解了我的為人便放下成見,與我交好,我們才成為摯友的。」
那一眼殺氣陡生,孟泛打了個哆嗦,立馬把門帶上了。
七百六十三塊腰牌,每一塊林愈肖都仔細檢查過五遍以上才下定論,周真真便提筆在一旁記錄。
神探司平時吵吵鬧鬧的,有時候周真真還有些煩,今夜只有她一個人,倒讓她很是不習慣。
「方便,方便,怎麼會有不方便的地方!成大人您說,想找誰?我這就叫人給您喊來。」
天旋地轉,那隻孤雁飛出視線開外,她的腦中混沌一片。
這些天日夜苦熬著,兩人都是來去匆匆,她彷彿已經很久沒這麼仔細地看著他了,這一眼不免有些發怔。林愈肖懶懶地打了個呵欠,若有所思道:「孟家小郎君怎麼還不回來呢?留我一個在大理寺看別人眉來眼去,可真煎熬。」
神探司被人佔了,三人只能可憐巴巴地挪到偏廳,一人一碗熱水,連茶葉也沒得放。
孟泛本想給個驚喜,卻不想成決算準他們提前從青州城歸來定是查到了重要的線索。孟泛摸了摸鼻子,乾笑著道:「倒是有一件事甚是可疑。據趙家村的老者說,在趙母與趙家小妹都故去之後,每年清明時趙集皆會回老家祭拜。但趙集自入長安之後便再沒回過青州城,就連發跡之後給幼妹贖身都是花錢僱人去的,所以趙家村的人見到的那個人必定不是趙集,而是另有其人。這個人我思忖良久,再加以佐證,應該就是……」
周真真在旁邊抽了抽嘴角,覺得未來這幾日大抵不會好過。
「過來。」他低低地喚,聲音喑啞,無意中布下細密牢籠。周真真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聲快過一聲,腳下卻不聽使喚地走到他的面前。
成決一直斂著的眼抬起,長指摩挲著紙張的紋路,淡淡道:「這上面記著的都是些瑣碎的線索,不要浪費時間,直說。」
她感嘆一句要起身,又覺得不大對,這「正」字刻了不止一排。
「今夜過去,但願明日天光大亮。」他喃喃低語,如來時那樣毫無聲息地離去。
「等案子了了再說。」成決卷著冊子往外走,行到門口又頓住,「對了,日後本官成婚,你們禮錢要隨兩份。」
她不清楚,只是憑感覺地答:「彷彿是我的。」
「是你殺了他?」
線索再一次被掐斷,徹底變成了個無頭之案。
「林大人在大理寺真是度日如年,都要數著日子過了。」
想來想去,仍是無解。她嘆了一口氣,嘟囔著:「我還是不及成大人一半的聰明……也是,這世上有誰能比得過他?」
林愈肖本來閉目養神,聞言睜開眼,幽幽地望過來:「你也怎麼?」
不管這一夜有多少人輾轉難眠,天還是如舊大亮,驅走夜的濃黑。
「先生……」
莫不是探花郎都有這個嘴碎的毛病?且一年勝過一年?
林愈肖指著自己:「周大人,在你眼裡我就是一個嘴巴那麼碎的人嗎?」
周真真想起宋一月總是蒼白至極的臉,總是多愁含霧的眼。她在絕望中等到了希望,可怕是再也沒有力氣去擁抱希望了。
她不由得暗自鬆了一口氣,想來他也沒把她的話當真。可放心之餘,她又忍不住有些失落。
最近事情發生得太多,此刻她也毫無睡意。她把手揣進披風裡,四下踱步,學著成決的模樣,選一方安靜,思考案情。
周真真訝異林愈肖居然有此機敏,不由得抬頭多看了他幾眼。
那人似是嘆了一口氣,混沌的視線中捏了捏她纖瘦得過分的肩骨:「我曾答應公主,如今已經盡數做到。公主得以脫身,得以保身,也得以自由,只是菀兒……我算盡所有卻算不到命數。從今日起,我與公主再無關係。他日不管我做了什麼,公主無須再管我。」
那人自身後拿出一樣東西,火光一亮,將他眉眼纖毫照明了一瞬。火摺子點亮,燈油燃起,竟是一盞孔明燈。他鬆了手,孔明燈搖搖晃晃地隨風飄遠。
成決的臉色越來越冷冽,周真真明白,那七個人是再也回不來了。
「看,一聽說我要請他喝酒,驚喜到立刻回家補覺,好早些赴宴呢!別說,這大理寺的環境就是比翰林院要溫馨太多。日久見人心哪!」
周真真輕笑出了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案,忽然摸到了划痕。她挪了一盞燈,彎腰從下往上看,上面刻著許多個「正」字。
轎子穩噹噹地走遠,成決轉頭,看著朱紅漆就的大門上掛著的那塊匾額,燙金的五個大字「昌平公主府」,思緒翻湧著、糾葛著。過了半晌他才上了馬車,一路往大理寺衙門而行。
暗夜裡她看不清,成決便可放肆地扯起嘴角,聲音卻拉得平平的:「你說得也不無道理。既然你如此堅持,那本官也不好再駁了你的好意,叫人說我成決苛待下屬。」
二人回到大理寺,剛進門就撞見急匆匆和-圖-書往外沖的薄相。一見到二人,薄相立刻停步:「成大人,又出事了。」
成決聞言面色一下緩和了下來,斜睨著她,聲音輕快地道:「之前你在大理寺說屬意我許久,我還不信,認為這不過是你用來搪塞我的借口。如今看來,你倒是所言非虛,真是恨不得時時刻刻守在我跟前,寸步不離我,我說得可對?」
如果當初,她也能像錦泰一樣,為了心中所愛奮不顧身,大抵如今也不會這麼有遺憾。
「阮文清。」
魏有涯嫌惡地咬了咬牙,對小廝道:「我不見她。自我回長安之後,回府時,她便沒給過我一次好臉色看。這回找到王府,八成也是來和我鬧的。你出去就說我不在王府中,叫公主先回去。」
因著昌平公主的身份,接到消息的皇親以及重臣皆至。成決見此場景,想起不過半日前同周真真說的話,真是一語成讖。
宋一月瞪著通紅的眼,有氣無力地說著話:「若不是菀兒有恙,我怎會來見你?」
周真真:……她怎麼覺得哪裡不對的樣子?
成決眼中有促狹的笑意,周真真不好意思多看,錯開眼慌張地道:「每年春日阮文清會從長安離開到青州去取作畫開磨用的石頭。清明在春,和阮文清的行程剛好相符合。只是,趙集的母親與幼妹皆在三年前過世,也就是元慶二十九年的事情了。但阮文清的畫在長安城風靡已久,往青州城去應該不會只三年而已,年份上合不上。」
「你從前見過我?」
孟泛:……
成決提步往裡走,偏亭立著兩個侍女模樣的人,其中一個他見過幾次,是昌平公主宋一月的貼身婢女。她朝成決俯了俯身,緩緩道出事情始末。
雖說她是一時情急說的搪塞話,但每一句、每個字,都為真。
「菀兒?菀兒怎麼了?」
成決認同地道:「說得很有道理。」
孟泛靈活轉動的眼珠子一停,清了清嗓子,道:「這次我和霍遲一起到青州城尋到了原來趙集家所在的趙家村,情況與之前查到的大致無二。趙集家中清貧,全靠趙母采紅葉山上的花製成蔻丹賣錢為生。趙集還有個幼妹,在趙集入京趕考、趙母因病過世后被人拐賣進了青樓,最後其不堪受辱自盡身亡。」
今夜皇宮中值夜的恰是副統領曾泰,他本悠閑地坐著喝茶,被手下人一通報激靈一下,差點兒從凳子上滾下去。
那東西越來越向上,黑黢黢的,讓人看不真切。侍女提著燈籠湊上前,黑色的一面被水浪推得往後翻,露出肉色的另一面。
「我有要事要找幾位禁軍兄弟幫忙,不知道曾將軍能否行個方便?」
旬月之前,長安城中還未發生阮家一案。
周真真沒猶豫地點了點頭。
林愈肖:……
長安城以西三十里有一條河,名喚往生。
她看到,那個鍾靈、俏麗的少女被長公主的身份壓得不得不端莊、和善;她看到,那個對未來夫妻生活有過憧憬的新婦,在夫君的偽善中漸漸心寒如冰;她看到,那個初有明珠的母親抱著柔弱不堪的女兒重拾了繼續生活下去的希望……
天快亮時,成決才回到大理寺。
周真真如今一聽到「這麼巧」三個字心下就有不好的預感,果然現實並未讓她失望。
突然間水上風起,宋一月眯了眯眼,再睜開,便見有東西自水底往上涌。
聽到這個聲音,宋一月逐漸回過魂來。那屍體經過水泡發,已經腫脹得不成樣子。若不是恨他入骨,將他臉孔的每寸都記住,她都不一定能認得出來。
林愈肖本是負責查長安城中的零漆花,只是查了三日也沒什麼頭緒。他本就是一介書生,不懂大理寺的查案程序,三日後便甩手不幹了。
場面一時安靜又詭異。
成決的手指無意識地動著,眸底若有深淵。周真真拉著林愈肖出了門,小聲說:「成大人在思考案子,你出聲會打擾他的思路。」
「誰,你說誰?」
成決正坐在窗下閉目養神,聽到動靜淡淡地道:「怎麼回來了?」
霍遲靜默良久,才眺望遠方:「日後,成大人會不會抱著兒子來上衙……」
成決另一隻手扶著她的腰身,帶她更近地貼向自己。距離一下減小,他的呼吸間泛著淡淡的茶香,將她包裹縈繞。她一時沉醉其中,聽他啞聲地問:「這回呢?這回誰的跳得更快?」
孟泛頓時跳著轉頭,氣得滿臉通紅,咬咬牙,氣憤地道:「誰和你關係好?我才沒有!」
想都想不出來,這真是魔幻的一幕。
「自從魏有涯不做駙馬之後,行事處處掣肘。別人不知道,我卻是最知道敏王其人,他心軟重情,卻又不多言。他重用魏有涯,也不過是因為他是長姐之夫,不忍親姐夫終日無所事事。只是如今這種情況,他怎麼肯再真心相待?魏有涯知道今日昌平公主會到往生河邊去,就先一步到那兒,想與公主求和,也想起往生河的傳說,想到今夜是菀兒的冥誕,滴了血進河中……」
他急切地撲進水裡,想將她留住,想再向老天那裡要一些時間,來彌補他的過錯。他跌進去那幻夢之中,再也沒有出來過。
「是成大人啊!」王禎點點頭,捻了捻花白的鬍鬚道,「正是,公主產後本就體虛多病,如今又失了愛女,不免傷身,陛下著老臣在公主府中侍奉半月,以照顧公主鳳體。」
成決輕聲喟嘆道:「昌平公主恨極了魏有涯,不肯讓魏菀葬在魏家墳地,即使他此番因魏菀而死,也註定難以在地下團圓。」
然而他的指尖還未碰到她便被她一把推搡開。宋一月本就身體不好,這般猛地一推沒將魏有涯如何m.hetubook.com.com,倒是把自己累得站不穩。得到消息匆匆趕過來的宋懷時剛進花廳的門見到的便是這一幕,急忙一把環住她的肩膀,扶著她坐好。
「成大人留我這種廢物在大理寺做什麼?白白浪費了俸祿銀子不說,還砸大理寺的招牌。您就高抬貴手,放我回翰林院吧!」
可林愈肖看著弔兒郎當,做正事時倒是一本正經,這一點倒和孟泛有點兒像。周真真不由得感慨,這探花郎做事還真是一脈相承。
若是如今發生的種種案情與青州案相關……
她所願不過是離開魏有涯,脫離明爭暗鬥,和菀兒過著平凡日子。可她身為公主,這種種想要實現,一樣勝似一樣艱難。
成決因著關係更近一層,從陵寢回去時又去了昌平公主府停留了一會兒才出府。繞到前院,府中下人正要送太醫院的院正王禎出去。
「皇姐別動氣,彆氣壞了身子。」
周真真被成決盯得渾身發麻,幾乎就要癱軟,心一橫,道:「其實我暗戀成大人很久了,所以,成大人和人說過的每句話我都記著,成大人在的大理寺我也想進來。大人,暗戀你不違反大理寺的規矩吧?」
宋一月眼底逐漸斂起風暴,周身銳利若刀,她像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仰天狂笑,笑得雙眼沁淚:「菀兒重病,你只顧著自己前程不管她的死活,但凡你能稍稍對府中事上心,怎會不知道她體弱症加重?她臨去前還在哭著喊『爹爹』,可她心心念念的爹爹正在他人府中鞍前馬後,樂得自在。魏有涯,你不配做菀兒的父親!是你,是你讓她連走都走得不安寧!如今你又有何臉面說我們分離會讓她傷心?早就傷透她心的人是你,他日午夜夢回,你再見她,你的良心會安寧嗎?」
一室人各懷鬼胎地或坐或立了半晌,成決開了聲:「孟泛,說一下情況。」
成決寬慰了王禎幾句,提步出了門叫了輛轎子來:「王太醫年事已高,要好生珍重才是。」
遺憾這輩子都委屈、將就地過,最後還要永墮地獄。
「皇姐!皇姐!!來人,快來人!!」
「我……我不放心大人。」
「沒想到成大人的人緣這麼好,紀大人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但對成大人倒是難得真誠。」林愈肖感嘆道,「今天下官對成大人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層呢!」
「阮文清與趙集雖有競爭,但平素的關係也好,阮文清去青州城辦事順路到趙家村代好友祭拜家人也說得通。」
三人正沉默著,成決自門口繞進來,臉上沒什麼表情,彷彿是剛到,什麼也沒聽到。
他喘著粗氣,剛端起茶盞,門口一晃便進來個人。來人拎起桌上的茶壺,扔掉蓋子往他身上倒,滾燙的茶水潑了他一身,燙得他手腕瞬間起了泡。他霍地一下站起:「公主既嫁給我,便是我魏家的人,你如此對待夫君,可有半點婦德?」
「這回是,你的……」
林愈肖哀嘆一口氣,念叨著「上天不饒我一個可憐的書生」。
孟泛有時候心思簡單,林愈肖見他那樣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眉眼間又浮出了笑:「其實這也是好事,一來呢,日後成大人再發脾氣也能收斂點兒,畢竟我們和周真真是一條船上的人。二來,日後他們二人成婚,咱們能省一份禮錢。」
他坐著,需仰頭看她。她低頭,看進他眼底的深淵。
她所願……
侍女尖叫著後退,燈籠里的光將那東西照得清晰。
晚走一步的霍遲:……
他確實讓她如願以償,最後她卻是孑然一身,無滋無味、孤獨地向前走。
「就……就是……哎,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孟泛還能記起那一絲絲情動,不過後來他發現成決太過明顯的意圖就沒那個心思了。要和成大人搶人,他怕是想死。
「公主……」侍女猶豫著上前,宋一月反手抹了一把淚,將視線投到遠方,「派人到大理寺……報案吧!」
「與你的相比,誰的跳得更快一些?」
周真真只覺彷彿有一條纖細的小蛇順著腳踝往上爬,那蛇吐著鮮紅的信子,驚得她渾身戰慄。
元慶二十六年。
周真真這還是第一次來戶部衙門,戶部尚書紀大人長相十分富態,一笑兩隻眼睛眯成一條縫兒。不光是紀大人,舉目四望,戶部竟有半數的官員是體態豐|滿。周真真腹誹:難不成戶部找人入衙時要按體型來?不胖的不要?
成決立時著人將大理寺的仵作從家中找來,又點了幾個人去往生河。
「勞煩紀大人親自帶路了,下官感激不盡。」
竟是有人在那時便設計好了一切,先一步毀屍滅跡。
大概也是這樣的一個絕望的時候,他出現在公主府,來聘教導魏菀的先生。來應試者無一不是飽學之士,卻只有他有一雙歷經千帆的眼。他避而不答問題,而是直言道:「我能幫公主達成夙願,只求公主能給在下一個棲身之所。」
「菀兒自出生就帶了弱症,前日晚間就開始高燒不退、口中囈語,太醫院的太醫們都束手無策。如今菀兒命懸一線,我叫人幾次三番來找你回府,你都推脫說不在。你魏家榮寵為大,你魏有涯前途事大,你還問菀兒怎麼了?你眼裡、心裏,可還有這個身上流著你魏家血脈的孩子?」
周真真不承想他又把這個事情記起來了,可話已出口她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自上次從禁軍那兒收羅了腰牌回來,他們二人的吃住皆在大理寺。周真真仍住在值房裡,對外稱的理由是過去未曾輪值,這次補回來,而林愈肖將就著在神探司里拼著桌案板凳睡。
「你!」
成決繃緊的神經一松,深吸和-圖-書了口氣,悶悶地道:「我曾做錯一件事,等到過後想起來已是追悔莫及。這些年我無數次地對自己說,哪怕重來一萬次,當初的選擇都是最好的。可如今有人站出來了,他沒有我的顧忌,他讓我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沒能守住身為一個查案人該守住的底線。」
成決輕輕地笑,一個巧勁兒一拉一帶。周真真的眼前一陣眩暈。脊背被圈椅上的雕花硌得有些不舒服,她這才神思清明過來,待看清眼前一幕,頓時紅霞燒上臉頰。
周真真本苦著一張臉,一聽他的聲音立馬眉心舒展,黑亮的眼睛盯著他:「都好了,大人請看。」
確實沒有過。宋一月吐了口氣,問:「那你來做什麼?」
她的話咬斷在半截,成決已然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臉。
周真真抖著唇,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她沒有料到會突然揭出來過去的一角,猶豫著該不該和他坦白。若是說了,如今他自己都是煩瑣重重,這豈不是給他添亂?若是不說,不知道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她要如何說才能瞞得過他。
「半月……」成決揮揮手讓引路的下人回去,與王禎同路而行。
周真真想起孟泛一碰上林愈肖便忙不迭地想跑路的表情,再看看眼前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的人,梗了梗脖頸兒,依舊一言難盡。
魏有涯面色灰敗,踉蹌著跑了出去。宋一月捂著心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宋懷時紅了眼,小心地托起她的身子,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皇姐,我叫太醫過來看看你。」
宋一月拿出之前成決送來的藥丸,服下一粒后呼吸逐漸平順,她搖頭道:「不必,你帶我……你帶我回府。」
他伸手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上,問:「你看,它跳得快嗎?」
掌下的地方因她的靠近變得更加熾熱,那裡面的東西在狂跳著,怦怦怦,快到像是要從胸膛里跳出來。
慶安門外,成決與周真真只等了片刻,便有腳步匆匆地走過來,曾泰見到成決眼中是藏不住的喜色:「成大人,這麼晚您怎麼過來了?」
腰腹處因他的存在變得又酥又癢。他那般人物,如今這個樣子讓她有種自己被需要的感覺,她一顆心軟爛成泥,手不自覺地搭在他的脊背上,輕輕地游移,安撫著他。
昌平公主之女魏菀因弱症過世,公主痛失愛女情緒崩潰,昏迷。在醒來之後,她衝到暫時安置的靈堂里,抱著魏菀小小的身體不撒手,任誰勸都沒用。直到宣和帝聞訊趕到公主府後,低聲誘哄多時才讓她鬆了手。
林愈肖:……
「公主認識我良久,可曾見過我對誰動手?」
這個時節若是無風,天氣便悶下來,似是要把所有的悲慘全都堆積在這數日之間。昌平公主失了愛女,休了親夫。魏有涯連魏菀下葬都不能親臨,只能在魏家老宅,在她的靈牌之前點上一炷香。
「又有人先我們一步把證據銷毀了。」周真真啞然。成決凝眼靜默了片刻,直起腰身:「周真真隨我出去一趟,林愈肖,你將阮家所有人的戶籍檔案找出來,任何一個人都不要遺漏,將檔案帶回大理寺。」
不過是形勢所逼,所以她才與成決私下言明自己的心意,如今卻明晃晃地擺在了所有人面前。
最後一個字漏出,成決的呼吸一窒,她自覺失言,忙補充道:「我從前聽一個老先生如此對我說的,我一直記在心裏,所以大人……」
成決:……
宋一月平素蒼白的臉此刻漲得通紅,眼眶更是紅腫一片,下唇已經被咬得滲出了血。魏有涯脫口便覺失言,又見她如此失態模樣頓覺不好,緩了口氣,主動地握住她的手腕:「夫人,可是出了什麼事?」
亥時剛至,宋一月接過侍女遞來的銀針,銀針刺入指尖,血珠一滴一滴地砸進水裡,在藍綠色的河水中漂浮著旋轉一圈,隨即漂散。
她身為長公主,因在孕中為魏有涯寒心而憂思過多,因此從小身帶弱症,她坐完月子之後亦是體虛多病。
孟泛甩開林愈肖的手,近乎落荒而逃。
宋一月頓住腳步,脊背僵直,沒有半分塌下。
日近黃昏,晚霞的光透過窗欞篩落一地的紅暈,與青州相關的官員檔案被挑出。成決挑著那一本武將名冊,手指飛快地翻過,直至十來頁時,之後的兩頁已然撕掉了,留了鋸齒狀的碎紙片。
他的心尖一揪,到底還顧忌著林愈肖在場,視線在她發紅的手腕上流轉片刻便收回,沉聲道:「記好了?」
「啊——」
孟泛還來不及震驚魏有涯之死,就被成決的話吊起一顆心:「什麼時機?」
「我……」
宋一月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捂著胸口往後跌,身子落入一個微涼的懷抱。男聲嘶啞,在她耳畔驟起:「往生河能叫人見到盛景,公主此生最恨之人以如此慘狀死去,在公主眼裡這難道不是盛景嗎?」
霍遲:……
「閉嘴!」成決沉聲呵斥著,孟泛頓時不敢再上躥下跳了。
宋一月咬著牙緩了口氣,順著跪在了宣和帝的面前:「父皇,求父皇替兒臣做主……」
「大人英明,所以,大人能帶我一起回大理寺嗎?若是大人一時間想找什麼,多個人也能搭把手。」
宣和帝彷彿一夕老去,疲累至極,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成決帶著周真真走得很快,從二樓窗戶看下去,那兩人的背影匆匆,步伐不一致,卻一人減緩,一人急追,看起來反倒萬分和諧。
成決想支開他們,必定是有什麼他得獨自承受。能逼得一向冷靜自持、彷彿無堅不摧的成決如此的,該是何等的狂風巨浪。她不忍,讓他一個人扛。
「好,我帶你回去。」
m•hetubook.com•com我做了菀兒兩年的先生,如今她走了,好歹我也要送一送她。」
他睜開眼,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既是不放心我,那……你可願安慰安慰我?」
成決微微地勾了勾唇,吐出兩個字:「晏城。」
而現在,希望沒了,什麼都沒了。
周真真多點了幾盞燈,將屋子照得亮亮的,挑著窗邊的座位坐好,這樣等成大人回來時,一眼就能看見裏面的她。
宋一月並未進府,只是差下人通稟,叫魏有涯出來見她。
「你就不必去了,好好地在這兒等我。」成決打斷躍躍欲試的周真真,走出幾步后他又似是想起什麼,轉到辦公獨間取了一件狐裘披風。這是依著他的身量裁的,能整個將她裹在裏面。
神探司幾人按時上衙,就連林愈肖這樣總是遲到的人都打著呵欠踩著點過來了。霍遲伸手開了門,瞧見屋裡的情況時,表情有一絲絲裂了,然後他退後又把門合上,輕咳一聲,道:「我們如今進去,怕是不方便。」
「正是。這魏小姐是自娘胎帶的弱症,無根治之法,精心調理這幾年也只是在延長壽命罷了。每逢換季便是一次大劫,自立秋開始魏小姐便身子不好,太醫院盡全力也沒能留住她一命,實在可惜。是老臣醫術不佳,唉……」
鬼使神差地,她信了他的話。這兩年間,除了魏菀突然離世,他什麼都為她實現了。當日她想殺霍遲,后又在成決逼上門時照實坦誠一切,也是他的主意。
林愈肖立了良久,粲然笑開。恰逢一陣疾風吹過,卷著無數細小的碎片飛向天邊。
成決坐了起來,視線不離她一分,靜靜地等著她的回答。
大渝皇室雖說無論男女皆可繼承皇位,朝中官員選拔也不僅限於男子,但整個大渝還是以男子為先,休夫這檔子事從前聞所未聞,更何況還是當朝公主休夫。
「阮文清。」
宋一月此言一出,滿堂嘩然,連宣和帝都變了臉色。
「這世上並不是只有黑白二色,還有夾在其中的灰色,斷案查明真相,為的就是讓黑褪為白,灰漸為白。」周真真急於安撫他,不想讓他看輕他自己,脫口便將她每日都要念上數遍的話說出。
周真真有些錯愕於他的話,一時間也反應不出個所以然,只能順著問:「我如何做,才能安慰大人?」
周真真立時像被燙到一樣垂下臉,成決冷冷地瞟了林愈肖一眼,翻了幾頁記錄,指尖頓在第三頁。
周真真擰著眉,這人怎麼把她的話搶去了?
周真真:……
宋一月一怔,眼眶瞬間紅了,捂著嘴難以壓制地啜泣出聲。
這張桌案上隨意地擺著文房四寶,並有兩樣從霍遲那兒順來的小擺件。林愈肖總是懶洋洋地撥動那小兔子的機關,看它蹦來蹦去,笑著喊孟泛來學兔子叫配合一番,每次都氣得孟泛面紅耳赤。
青州。
馬車一路飛奔,停在昌平公主府外,宋懷時扶著宋一月下了車,一步一步地走進去。
周真真心念一動,脫口喃喃道:「紅葉山上能製成蔻丹的花,不就是阮文清一家被殺時出現的零漆花?偏偏又是殺了阮文清的趙集所識得的花,怎麼會這麼巧?」
「有什麼不方便的,還能有人在裏面卿卿我我是怎麼著?這是什麼地方,這可是大理寺……」孟泛正氣凜然,一腳踹開了門,屋裡幾張桌案並成了簡易的床榻,上面躺著兩個人,共蓋一件狐裘大氅。
王禎的醫術醫德皆是超然,成決素日便對他敬重,走快幾步上前拱了拱手:「王太醫可是又來給昌平公主開藥?」
宋一月像個半大的孩子一樣,受了委屈縮在父親的懷中抽泣。半晌后,她停了哭聲,掙扎著站了起來,一隻手撫在棺材上,一隻手指著魏有涯,道:「今日父皇在此,百官在此,也可為我做個見證。我,昌平公主宋一月,今日要與魏有涯和離,從此婚喪嫁娶,各不相干。」
「成大人這些日子忙著查案大抵沒聽說,晏城前些日子鬧匪,慶國公找我借了些人過去平一平匪亂,其中就有成大人要找的這幾個。大人也知道,慶國公是兩朝老臣,位極人臣,又是先皇后的親哥哥,雖然如今去了晏城,不理朝中事,但餘威仍在,他既開了口,我也不能不照辦。如今禁軍歸敏王管,我便差人去王府告知王爺,得到王爺首肯才放人去了晏城。他們走了大概也就三日,再有個兩三日就能回來,大人若是想找,等他們一回來,我立馬叫他們去大理寺。」
敏王府剛送走大理寺卿成決,便迎來昌平公主宋一月。自宋懷時回長安以來,府中大約也是第一次這般熱鬧。
夜雖已深,但成決不想回家。出了宮門,周真真見他神情便知,在他要將她送回滿月茶樓前開口道:「大人不回去我也不會回去的。」
宋一月擺擺手,侍女忙退後。那搭在她手臂上的雙手跟著鬆開,她抿緊了唇,轉過身子面對著他。沒有燈光,他整個人都隱在模糊處,連輪廓都看不清。
霍遲立在門前,琢磨著待會兒下衙之後要給玄機閣寫封家書,該如何措辭他不擅長,那就求一求林愈肖好了。
剛行到煙雨閣外,便聽見一聲近乎野獸般的痛苦嘶吼:「菀兒,我是爹爹!菀兒你睜開眼看看我,爹爹回來看你了,你怎麼連最後一眼都不給爹爹看!明明之前還好好的,之前還好好的,菀兒!!」
成決進門時,周真真的手腕都有些發抖,左手伸上去捏了捏,勉強記下最後一筆,長長地鬆了口氣。
林愈肖抻了抻腰,道:「零漆花與重息香相遇能引人昏迷,但重息香本身不會揮發消失。成大人對外頭說腰牌中嵌著的香料量會和_圖_書變少,不過是引人上鉤,誰在腰牌里將重息香的量加重,誰就是做賊心虛。喏,七個賊,再有一個便可湊兩桌馬吊了。」
傳說在死者出生的日期,以至親之人血滴入河水之中,便得以見得盛景。今夜的往生河畔一早便被侍衛清理過,沒有雜亂的外人在。
魏有涯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聲音都發著顫:「公主惱我,如何懲罰我都行,可如今菀兒還在這兒,若知道她方走,爹娘便分離,她該如何傷心,她又怎麼能放心?」
夜幕剛臨,一輛馬車從長安城門離開,上面掛著黃巾緯布,沿著官道一直往西而行。
「家父與紀大人是同屆進士,私交甚好。」成決隨口說了句,命令道,「找元慶二十六年青州所有官員的檔案,包括曾外放過去,甚至路過青州的。」
周真真忙端了碗熱茶迎上去,問案子的情況。
「魏菀病發時刻也是王太醫在側?」
她怔怔地點頭。
「成大人,前邊就是存放自陛下登基之後所有有品階官員的檔案的地方了。」紀大人引著三人一路行至藏室,左拐右拐地繞過一排排書架,上了二樓,停在東起第三列。
他擅葯懂毒,零漆花與重息香也都是由他發覺,有他在,這腰牌有無問題便更容易得知。
宋一月蹲在河邊,雙臂抱住膝頭。
宋一月一身素白,髮髻鬆鬆地綰起,被侍女攙扶著走到河邊。遠處的天灰藍里夾著殷紅,淺淡的月牙掛在其間,若隱若現。
林愈肖點頭:「成大人放心。」
她坐在椅子里,成決則整個人蜷縮進她的懷中一動不動,像個嬰兒一樣汲取她身上的暖意。
孟泛:……
「要是困了就睡會兒,不要著涼。」
林愈肖的眼皮動了動,將一本冊子放到成決手邊:「成大人要我查的阮家所有人的資料。這可費了我好大力氣,累得我眼睛都不水靈了。等案子了了,大人放我回翰林院吧,再在大理寺熬下去,我怕是會提前蒼老。」
神探司里,周真真和林愈肖正忙碌著。
周真真坐立難安,渾身都瘋狂叫囂著想從屋中衝出去,再瞧另一個當事人卻是不慌不忙地在仔細地看東西,仿若方才發生的種種與他無關。
就算如今他們趕過去,也來不及留住那七人。
緊跟著擠進門的孟泛:……
成決皺了皺眉,將冊子「啪」地甩到一旁。這份名單看著極是眼熟,他從前一定在哪裡看見過。
「多謝成大人。」
孟泛有些愁:「我大理寺在成大人的帶領下向來公私分明,像今天的這種場面真是想都不敢想。不過我倒是心疼真真,那麼好的一姑娘怎麼就落到成大人手裡了,其實當初我也……」
靈堂肅靜一片,冷風卷著白幔,越發為秋日添涼。
像是感受到他的需求,靠著牆壁立著的林愈肖懶洋洋地動了動,挪了個窩繼續靠著。
如今種種必定與元慶二十六年的青州案有關,可她仔細地翻閱卷宗,當時查到的所有人都已經伏誅,究竟是誰有這個立場、有這個能力,費盡心思設這一場大局,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我就是隨便說說,孟大人何必這麼急著辯解呢,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呢!」
然後林愈肖就被拎回來跟周真真一起檢查禁軍的腰牌了。
門自裏面被打開,成決的面上辨不出喜悲,眼底卻像是躍起一團火焰。他看了看林愈肖,又看了看周真真,半晌后才開口:「你們這些日子辛苦了,放你們兩日假,回去好好休息,後日再來上衙。」
「我……我……」魏有涯張著嘴,喉嚨卻像塞了團棉花一樣,怎麼也發不出聲。
孟泛和霍遲齊齊豎起了大拇指。
她神情恍惚,眼神空洞地看著天邊落了單的大雁,這一眼,彷彿望進了種種過往。
周真真研讀過大理寺歷年大案、要案的卷宗,立時便想起曾經向成決討教過的,元慶二十六年發生的青州貪污舞弊案。
屋內凝結的氣氛倒是因孟泛與林愈肖的鬥嘴而輕鬆下來,成決冰涼的目光掃視一圈,無奈地笑了笑:「孟泛和霍遲回去吧,周真真、林愈肖,跟我出衙一趟。」
林愈肖的喜色溢於言表,急著回家補覺去了,周真真走到衙門門口,咬咬牙又折了回去。
周真真心頭一暖,乖乖地點點頭。
聽見動靜,成決先醒過來,窩在他懷裡面的人皺著小眉頭似是要轉醒,他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撫,她抽了抽鼻子,往他懷裡更深處扎進去。他將狐裘往她身上裹,扭頭瞪了孟泛一眼。
成決面無表情地提步走出去,一腳精準地踩在了林愈肖的腳背上。
魏有涯自水面上見到魏菀的笑顏,那是他此生唯一珍視過的明珠,他卻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林愈肖晃悠著走過來,勾了勾孟泛的脖子,哥兒倆好般地道:「那隻好過後再給孟大人接風洗塵了。」
剛推開門的霍遲:……
成決湊近對方,聲音壓低,一連念了七個名字,曾泰略微思索,「咦」了一聲:「怎麼這麼巧?」
「成決成大人,已經在外面了。」
紀大人笑著拍拍成決的肩膀:「咱們之間哪來這麼客氣的話,衙門還有事,我就不陪你了,你自便。」
曾泰立馬一腳踹過去:「還不快請進來……等會兒,我親自過去。」
「更巧的是,我與霍遲得知趙集家與紅葉山有關后馬不停蹄地趕過去,豈料早在旬月之前紅葉山起了一場大火,所有的零漆花都被燒毀,一株也沒剩下。」
孟泛掩住心驚膽戰站起身,成決負手立著,沉聲道:「昨夜魏有涯在往生河溺水身亡,我已查過,確實是他自己因愛女心切失足落水。阮文清案本官也已查到關鍵線索,只等一個時機便可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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