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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成大人呀

作者:蕭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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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孟家小郎君

第八章 孟家小郎君

這幾日他們吃睡都在大理寺,生怕漏了什麼重要的消息。周真真只當成決每夜仍去值房睡,她又是一個一深睡起來就雷打不動的人,現下看見他人在這裏還有些驚詫。
晏城到長安快馬加鞭只有一日路程,慶國公一行人並沒有著急,行了一日在齊陵鎮落腳,打算休息一晚,明日再出發。
天牢門前,周真真果決地走進尤扈所在的牢房。成決幾人站在一邊,靜靜地等著結果。
這三樁大案每一樁皆轟動朝堂,尤其以昔年的青州案為最。
天光暗淡下去,自長安城來迎的王副將斟了一杯酒,放到慶國公的手邊:「辛勞國公爺走這一趟,其實這樣的小事本用不著國公爺操心,不過畢竟死的人裏面有禁軍守衛,禁軍統管皇宮防守,乃是天家臉面,才不得不讓國公爺親自來辦撫恤一事了。」
燭火被窗縫探進來的風吹得搖搖晃晃,他的視線跟著天地顛倒,那靈牌突然飄出道道虛影,一道接著一道地立起來,橫著一排,或笑或怒,或喜或哀,只每一雙眼底都是無邊的恨意蔓延。
成決細細地觀察她的反應,揚唇一笑:「等這個案子了了,我送你個別的東西。」
孟泛一把搶過來人像揣在懷裡,飛也似的跑了。
半個時辰之後,孟泛鐵青了一張臉,林愈肖拱手笑道:「承讓承讓。」
往事隨風散,這些事過去也有七八年光景了。
周真真想起月初一案時,成決也是立在煙柳坊閣樓的窗前靜靜沉思,彷彿是有這麼回事。
他想著,手揉著她後腦勺那裡睡得有些亂的頭髮上,道:「你的成師父覺得你天資甚高,便不送你東西讓你走了。」
成決的眼彎了一瞬:「等你問出慶國公的話,我便告訴你。」
成決的眉眼冷下來,呵笑一聲,道:「你對孟泛倒是觀察入微。」
「你還真是一刻也閑不住……」
成決轉身,瞧見她睡得臉紅撲撲的,右臉頰上還睡出了壓痕,實在是可愛得很。他幾步走過去,坐在她身側握住她一隻柔荑在手裡揉捏。
「刻字?」
孟泛雕得也算不錯,但與林愈肖的那一尊相比,便是麻雀與鴻鵠的差別。林愈肖刻了一尊人像,一襲長袍,玉帶束腰,手握著一卷書卷,線條細緻到髮絲,在這麼短時間內雕完堪稱天成。
成決淡笑一聲,道:「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人無緣無故地發狂。」
林愈肖笑吟吟地晃著腦袋:「不知道以後孟小郎君想起我時會是個什麼心情,唉……可憐的孩子……」
趁著陛下的暗衛王副將在,以藥物逼慶國公說真話,順理成章將慶國公帶到大理寺,這一環扣緊一環,最後的一環也是最重要的一環,便由周真真扣緊。
「這個送你。我做事有來有往,我已經有了個紀念之物,也得給孟大人一個,好供孟大人以後時不時拿出來把玩一番。」
遠處神探司開了一條縫隙的門悄悄地合上,孟泛攤開手掌,笑眯眯地道:「我就說成大人不是那麼輕浮的人,還沒娶進門定是不會說親就親。給錢!」
成決語氣很平靜:「若是你都看不住他,這世上恐怕就無人能看得住他了。」
周真真曲著雙腿坐著,柳眉也蹙著,喃喃道:「不過他刻的字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每個字刻的深度幾乎一模一樣,這不是短時間內隨便刻著玩,需要底子很深厚的。我從前也學過一段時間木藝,不過和林大人的完全沒得比……」
最讓人驚嘆的,是這尊人像雖是木雕,但眼角、眉梢都是剛正之態,衣擺揚起,是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洒脫之姿。
孟泛本來還想例行懟他一下,一看錢還是決定原諒他了。
周真真點點頭,嘴角翹起,一派天真的模樣,在她臉上看不出這歲月究竟苛待了她多少。
成決自覺盧方對此事有所隱瞞,在見過他之後,成決牽馬獨行,直奔青州城。因瓢潑大雨落腳在一座破廟中,翌日從長安城來的人追上他,說盧方于獄中畏罪自盡,這青州一案自此了結。
柳葉居的瀟湘所往常都是比畫,昨日居然來了幾個人在比刻木雕。
昔年成決的母親鳳珏長公主與慶國公同營為將,慶國公沙場果決,但為人貪圖享樂,年歲漸大,這一點越明顯。成決料准慶國公一定不會急著趕回長安城,休整一夜最好的地點便是齊陵鎮最大的悅來客棧。
「周南……」
大渝元慶三十二年六月十四,慶國公尤扈因涉及元慶二十六年的青州案、上個月十六爆發的阮家滅門案,以及晏城山匪作假,坑殺禁軍案而被押入大理寺天牢候審。
孟泛將裝著栗子肉的小碟「啪」地一下摔到他面前,又覺得自己這麼累沒吃上一顆實在憋屈,一把抓了幾個往嘴裏塞,卻差點兒噎死。
成決點頭:「所有推測都死無對證,這時,咱們不妨跳脫開整個局面,作為旁觀者來審視整個案子,或由如今的結果倒推原因,或大胆假設起因而順線發展,你來說說看。」
成決這幾日在長安城閑逛並不是真的閑逛,而是在等慶國公出發的時辰。
「栗子剝好了嗎?」坐在里側的林愈肖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開口。
「我之前在西南的一個小鎮子碰上一個西域的藝人,就是我後來的師父,和圖書我想跟著他學東西,聽說他最喜歡木雕,便打算投其所好。沒想到他快走了我也沒學出什麼樣子,我就捧著慘不忍睹的一堆木頭攔住了他的去路。師父見我天資雖差但好歹還算努力,就破例收了我。」
……
「什麼也沒看出來還在這兒盯著,你不累?」他輕聲責備,牽著她出了門。
林愈肖挑了挑眉:「我就是一文弱書生,成大人就這麼放心?萬一半路上讓人把慶國公給劫了,可怎麼好?」
這一幕讓人看得唏噓不已。成決揮揮手,薄相幾人直直地沖了進去,尤扈中了葯渾身虛浮無力,幾下便被擒住。薄相一個手刀砍在他的后脖頸兒,他便軟軟地栽了下去。
「可魏有涯也死在往生河了……」
直到他曉得自己動了心,在想到她時瞥見鏡子里的自己,也是這樣的眼神。
周真真掏出一張紙,道:「慶國公遞送給陛下的戰死將士名單中,有一人是上個月被斬首的死刑犯,其餘的人由於時間緊急我還沒來得及仔細核對。但想來慶國公是怕死的全都是禁軍的人會引起懷疑,進而匪亂的錯漏被人發現,便尋著之前死去的死刑犯算人頭充數。說到底最可憐的是跟著那七人一同來晏城『剿匪』的禁軍,他們被慶國公派到芳魂林,之後被埋伏在那裡的慶國公的人坑殺。他們沒死在戰場上,卻死在了這裏。」
等到了晏城剿匪結束的消息,等到了慶國公為戰死的將士請獎的消息,等到了慶國公不日啟程從晏城趕往長安的消息……成決仍舊沒什麼動靜,自孟泛到大理寺以來,還是第一次見成大人在一個案子里這麼閑。
「你學那個做什麼?」成決起身將燭台放好,再過來時眼底已經沒什麼波瀾,手自然地又塞進她軟軟的手裡。她的掌心有繭,在來大理寺之前應該沒少受苦。
孟泛忍不住刺林愈肖,道:「林大人自負自己能力超群,在作畫一事上沒什麼敵手,但如今站在這兒看他們刻木雕,八成看不懂吧!本官好心,若你誠心誠意地懇求本官,本官願意教你一二。」
那股生機勃勃的勁兒,讓他彷彿也回到意氣風發時。
林愈肖含笑地看著這一幕,像是在看一個跳樑小丑,從天上跳到地獄深淵里。
沒有春日不會再來。
他著人私下跟著盧方,發覺盧方一回到驛館便是飲酒為繼,爛醉如泥之後才能得一刻安寧。
「孟大人不要?那我明日就去寫個話本,細數大理寺某孟姓官員學兔子八種叫法的那些故事……」
他拍拍身側人的肩膀:「此次多虧了林大人,不然也不會如此順利。」
王副將這才放心下來,賠著小心,賠著笑臉。
成決走過去,手扶在她單薄的肩膀上,輕輕地一捏:「放手去做,我在你旁邊。」
外面涼風肆虐,她看著相牽的手喃喃地道:「我只是想再努力看看,能不能找到辦法將他催眠。」
閑得帶著周真真到處逛,一回衙門就帶上一堆小食分給眾人。孟泛剝著剛出爐的糖炒栗子,默默地在想:成大人居然可以放縱任性到這個程度,完全忽視掉他們三個形單影隻的人,果然這就是愛情的能力。
林愈肖見他沒好氣地迅速收起銀子,得意地笑了笑,尋了本書蓋在臉上。
孟泛惡狠狠地看林愈肖,語氣不善:「幹什麼?」
自從林愈肖來了,孟大人逃跑的姿勢都精進了不少呢!
宣和帝大喜過望,皇宮上下也是一派喜氣,大家都翹首等待著皇后誕下嫡子,為大渝江山延續血脈。
「你怎麼不過來撲我了?你來啊!你就是個蠢人、廢人,註定一輩子做一條沒了舌頭的狗,就連死了也不敢多叫一聲,生怕有人會置喙你獻身的朝堂不公,你忠心的君王不明!」
像她無時無刻不在相信他一般,這一次,他信她。
別人不知曉,成決卻與盧方有過幾面之緣,盧方為人耿直忠良,一身傲骨,但凡說謊便容易出汗。彼時成決接掌大理寺不久,思維最是敏感,洞察了盧方的不對勁兒。
元慶二十六年,隋清。
成決走到窗邊,推開窗欞,外面雨紛紛揚揚地落下。
盧方搖頭,輕輕地道:「貪污我參与過,人也是我殺的,哪有什麼隱情。我熟讀聖賢書,想做一位君子,也曾被如此過譽過。可走到如今,我雙手鮮血、渾身臟污,終究是玷污了這兩個字。」
都是仕途坦蕩、被寄予過厚望的年輕官員,他們本該秉燭夜談天下事,可他們第一次喝酒卻是在陰冷的牢房中。
成決攏緊的眉頭舒展開,大步地走出牢門。
「只不過我師父說得對,我天資不好,怎麼努力也只學了些皮毛。師父把他的鏈子送給我,便讓我走了。」
「偏巧我這個人最不喜歡求別人,我只喜歡別人來求我。孟大人既然這麼厲害,我們不如也下場比一比。若是你贏了要求隨便提,若我贏了,給我買剛出爐的糖炒栗子,一個個剝開,你看著我吃。」
他將名單燒毀,火苗幽幽暗暗,倒也能點亮這黑夜一瞬。
慶國公言明,在晏城鬧匪患之際,城中兵將恪守職責,從長安城借調的禁軍兄弟們拼盡全力廝殺,終於將山匪頭目盡數斬殺,護住了晏城的和平,城內百姓無比感激陛下的m.hetubook.com.com恩德。然在動亂之際,將士們都是血肉之軀,不少我大渝熱血男兒喪命晏城。慶國公懇求陛下下旨,贈壯士們身後哀榮,厚待其親眷。
成決的眼尾內折出淡淡的紋路,顯得眸子越發深邃,肯定地道:「自然。」
在奏摺之外,還附上了一份在此次剿匪中喪生的將士名單。
元慶二十六年,盧方。
晨光熹微時,成決站在路口,往前是青州,往後是長安,最終他掉轉馬頭,沒有再追查下去。
周真真有些羞澀,成決便道:「我站了許久,手有些涼。」
周真真抿了抿唇,輕聲道:「到青州城押送官員的禁軍,是目睹了青州城慘狀的經歷者,也可能是知道真相被買通最後瞞下一些事的人。阮家一門,阮文清經常來往于長安與青州城,而且大多是往紅葉山去,但若是他的目的不是為了拿開墨用的石頭,而是去傳遞消息,那就是青州一干人等埋在長安城最有可能的眼線。魏有涯,他私拿懷王的令牌也要將禁軍七人放走,他到懷王身邊,也極有可能是另有目的……這些人都被殺掉,便是殺人滅口,為了讓真相永遠不揭露出來。」
成決只是三品官,以葯控制慶國公乃是以下犯上。陛下只給他三日時間,如果能破案,這些小過錯也都能一筆勾銷。若是慶國公不招認,陛下也很難再繼續裝作不知情。
「家父喜愛雕刻,自小家中也藏了不少珍品,我不過是比旁人略通些罷了。」
昨日成決帶著周真真去閑逛時,留三人在衙門,林愈肖本就是個閑不住的人,且成決也說了,神探司的人可不遵循大理寺的時辰規矩來上衙,他便拖著孟泛和霍遲去了柳葉居。
盧方有心探查,但青州城如鐵桶一般水泄不通,他只能先謀取青州都督周南等人的信任,加入其中。可一腳踩進淤泥里,就算是清蓮也要沾染污泥。漸漸地,他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悅來客棧的每一間房間里都在香爐中燃過一段紅星干木,碰上慶國公的衣衫上帶來的春行枯草的香氣,元慶二十六年青州大案的真相便在他已經失去自控的口中吐露。
「什麼東西?」
孟泛急急地喝了一碗茶,緩了口氣才道:「果然不出大人所料,晏城所謂的匪亂只不過是做做樣子,晏城中人都很少知曉,只城郊一個村落里有人看見所謂有『匪亂』的當日,有一支穿著官服的軍爺往芳魂林去,之後卻沒見到他們回來。我給村民看了看衣服樣式,確實是禁軍服飾無疑。」
這酒比昔日上陣殺敵前喝的酒不知道要淡多少,可此刻他卻上了頭,大抵是近鄉情怯。若非聖諭,恐怕他此生不會再近長安。
欽天監正使沈驚雲被買通,與青州上下官員沆瀣一氣,連續三年詐得國庫白銀多達千萬余兩。
這一刻,他陡然生出幾分恐慌,猛地驚醒,發覺這一切不過是酒意催發的一場噩夢。
林愈肖一行人走得很快,成決選了個乾淨的房間睡了一晚,翌日午時周真真與孟泛幾人到了悅來客棧。
熱水湧上來,尤扈喟嘆一聲,兩臂搭在浴桶邊緣,放鬆身體,讓其往下沉。
他後悔過自己當初的選擇,若是他執意往青州城走那麼一趟,可能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樣了。只不過彼時那是他最好的選擇,亦是盧方最好的選擇。
這稱呼讓周真真臉紅得很厲害,不想讓他看著這麼窘迫的自己,連忙轉移話題:「我方才的話大人還沒回答呢?」
「是啊,不僅如此,他還一直高呼我們在齊陵鎮對他下藥有逼迫其認罪之嫌,他所說的話全都是藥物所惑,並非出於本心……若是這麼下去,他遲遲不招認,我們大理寺可就要背黑鍋了。」
沒有黑夜不會過去。
……
周真真沒聽出他話里的山雨欲來,自顧自點頭,繼續道:「林愈肖呢,來神探司的時間不長,壞毛病一堆,數都數不過來。不過只有一個習慣很奇怪,他喜歡在桌案上刻字……哦,還有,他日日佩戴一個青色的、上面綉著青竹的香囊,磨得都起毛邊了他也從來不換。」
自從成決說晏城是時機之後,大理寺的幾個人便一直在等。
尤扈重複一句,心下一緊,視線順著一個個看過去。
宣和帝龍顏大怒,盧方沒能帶銀兩回去,反被戴上手銬、腳鏈鎖進了天牢里。
「不可說。」
元慶三十二年,瑞雪。
成決思忖片刻,轉身出了門。
此時,饒是見過諸多風浪的尤扈心下也有駭然,他將披風上搭著的寬大毛巾扯下,擦乾淨身上的水珠。「咣當」一聲,有東西順著毛巾骨碌碌地滾了一地,尤扈擦身子的手頓住,彎腰撿起其中一個。
周真真一怔,他對她而言,確實是一位良師,只是她可不單單想讓他做自己的師父而已。
一塊塊靈牌被他踩碎,木屑刺破他的腳掌,血跟著滲出來,和木桶中流出來的液體融為一體。
「是呀,就在這下面。」周真真點點身下的桌案,成決抽出手,拿過燈燭蹲下身去瞧,眉頭時時收攏著。
一踏進神探司的門就對上三張毫無表情的臉,成決解下披風,隨口問:「周真真呢?」
他這樣子氣得孟泛差點兒當場吐血。
「你!」
和圖書是一塊靈牌,上面寫著一行字:元慶二十六年,周南。
他以一己之力讓青州案顯現於世人眼前,也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任千萬人唾罵。
天牢里,周真真靜靜地立在偏僻處,眼睛盯著住在最裡面的慶國公。
成決繃著笑意,在這個思緒繁雜的夜裡倒是撥開迷霧看清了不少的事,譬如說眼前的她。自他看見她第一眼,便看透了她的乖順與熾熱,眼神總是晶亮亮地瞧著他,懵懂又期待。
盧方堪堪跪在地上,額間沁出的汗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林愈肖敷衍地恭維道:「厲害厲害。」
「我對禁軍那七人的名字感到眼熟,戶部所記元慶二十六年的官員調遣名單雖然被毀了,但也算是側面證實了我的想法。那七人便是青州案破之後,負責鎖拿涉案犯人的主要武將。再有,便是阮家滅門時,唯一一個躺在後院里死去的婢女瑞雪,她也是青州人,而且她家是住在紅葉山下。零漆花與重息香相碰,藥力可擴散到一個院落。她之所以能跑得了,也是因為自小便與零漆花為伍,體內已經對其習慣,阮家的花香對她而言沒有任何作用。這種種讓我肯定,阮家一門被殺,一定是和當年的青州案有關。慶國公調遣禁軍到晏城平匪亂,是通過懷王,並未上稟。然而懷王對此事並不知情,在懷王身邊,能偷其令牌下令的,只有魏有涯一人。」
孟泛還是難以徹底接受成決對周真真的「關懷」,消化了片刻才道:「去天牢了。」
「我習慣想事情的時候對著窗立著,最好外面有一彎月亮。這個時辰月亮在西,從值房裡看不到,神探司是最好的位置。」
正午的陽光,暖融融的,照在天牢門前空曠的平地上。成決眯起眼,仰著頭看那輪太陽。
「孟大人且等一等。」
夏日的夜來得晚,成決面聖后從皇宮回到大理寺衙門時,天才剛過擦黑。
慶國公尤扈乃是兩朝老臣,當年也是叱吒戰場的一員虎將,以功勛封侯爵。其胞妹入後宮,為宣和帝正宮皇后。那些年尤氏一族炙手可熱,尤皇後為人純良、寬厚,深受宣和帝喜愛,只是入宮多載不曾懷有龍裔,實為一件憾事。就在所有人認定皇后註定無出時,元慶二十五年,尤皇后突然查出有喜脈。
林愈肖與霍遲一人扔了一吊錢過去,林愈肖懶洋洋靠在牆上,多給了他一錠銀子,道:「上次剝栗子剝得不錯,小爺打賞你的。」
「慶國公還是什麼都不說?」
成決的話刺|激了周真真,且是正面積極的刺|激。
彼時他意氣風發,可不知道那只是這條路的開始。之後啊,那些風景閃現得太快,快到他已經分不清色彩了。
房門外,自晏城而來的一行人被五花大綁著扔到一旁的過道上,嘴巴堵住,耳聽著房裡面國公爺一聲一聲的剖白怒吼,一個個面色蒼白如紙。
宣和帝不日批複,此事事關重大,為了彰顯朝廷重視,著慶國公入長安城,宴請壯士家人,安慰撫恤,以安壯士們在天之靈。
二人對視一眼,林愈肖嘆氣又嘆氣,懶散地推門走進去:「這人太優秀也不是好事,肩上的擔子真重!」
再之後查下去,就是轟動一時的青州貪污舞弊案。
「若有來生,我想做江湖遊盪的閑散人,喝喝酒,賞賞花就好。我不願,再在這官場走一遭了。」
飛檐高聳、金雕玉砌的慶國公府,是他用渾身的傷與累累戰功換來的。皇宮的金殿之上,皇后一身鳳袍立在上首,他跟著眾臣叩拜下去,起身對上她一雙毫無光彩的眼。
「每個人彷彿都有些奇奇怪怪的習慣,霍遲寫字的時候習慣把一隻腳蹺起來,他說是他年少習武時留下的後遺症,規規矩矩地坐著實在是折磨他,腿彎曲成各種奇怪的形狀,他反而覺得舒服。孟泛奇怪的習慣就更多了,愛模仿各種東西的叫聲,有時候開心起來就輪著喊,一個人頂上一片樹林里的動物……」
尤扈緊閉一下眼再睜開,垂眸一看,水裡突然有異狀,從下至上有紅色的液體汩汩而出,逐漸染得整個桶全都是血色。他霍地一下站起走出去,渾身上下並沒有什麼傷口,揉了揉眼睛,那木桶里的血逐漸增多,溢出桶的邊緣,一直蔓延到他腳下。
「你大抵不知曉,尤氏一族的祖籍便在青州,後來他們南遷到晏城。這事情只有寥寥幾人知曉,我娘恰好知道。」成決停在院里的樹下,伸手揉了揉她戴著兜帽的腦袋。
孟泛咬牙切齒,在心裏道:若是自己贏了,定要林愈肖捲鋪蓋滾出大理寺。
伏在桌案上的周真真猛地站起來,眼底熬得有些發紅,卻掩不住激動的光:「成大人,我……」她有片刻的猶豫。
尤扈徹底癲狂,這兩個字惹得他哈哈大笑,笑得皮肉抽搐,險些喘不過氣來。
林愈肖笑得前仰後合:「孟家小郎君可真是有趣。」
孟泛瞥了林愈肖一眼,霍遲一隻手推著孟泛的背,三人跟著走了出去。
尤扈一腳踹向屏風,「轟」的一聲屏風倒地,他折下斷裂的木條拿在手中,嘶吼一聲,一個接著一個地打過去。
王副將是宣和帝身邊的心腹,明著只是兵部的一員副將,實際是暗衛統領。方才吃過飯之後,成決幾人突然出和_圖_書現,著實驚了他一跳。
那一道道身影被他打散,復又重合,依舊恨意昭昭地緊盯著他。尤扈咬著牙掩住心裏透出來的慌亂,將木條換了一隻手緊握住,冷笑一聲,呵道:「周南,你身為青州都督,青州之事盡在你掌握之中。這可是當年你向老夫求來的位置,怎能因為事情敗露就記恨于老夫?」
三日後,一封從晏城來的八百里加急奏疏送到宣和帝手裡。
成決的手指輕輕地蹭著她掌心的繭,霎時間覺得方才那股醋勁兒來得莫名其妙。
孟泛聽他這麼說嗆得更厲害。
身旁沒了溫暖的懷抱,有狐裘也難以抵擋這深夜的冷。周真真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揉了揉眼睛看向立在窗邊的成決,有些怔愣:「大人在這兒做什麼?」
裏面的喊聲一聲比一聲凄厲,笑聲一聲比一聲詭譎,那些隱秘,那些過往,終究是在藥物催發之下盡數展現在人前。林愈肖依舊是慵懶的笑容,彷彿這一切和他沒有半點兒關係一樣:「都是成大人算無遺策,下官不過是略盡了些力氣而已。這下事情了了之後,成大人能放我回翰林院了吧!大理寺的日常可真是苦,我睡得好好的就被大人拎起來塞在馬車裡,一路跋涉來到這裏,唉……」
明明是好奇他如何破案,倒說得這麼有理。成決笑著看她一眼,傾囊相授了。
他一直靠牆坐著閉目養神,偶爾牢里有其他動靜時,他的眼皮會微微地翻動,警惕非常。倘若能對其催眠問話,那一切都迎刃而解,她在尋找破綻,一個能引慶國公分神的破綻。
從那個年份走過來的長安京官,到如今都還記得那個案子,其牽連人數之廣,盤根錯節之深,堪稱本朝第一。
周真真眼前一亮,快走兩步和他並肩,歪著臉道:「成大人,你是怎麼想到慶國公便是兇手的?你和我說說,說不定有哪一個點便是關鍵了。」
「沈驚雲,你身為欽天監正使,探天機、觀星象乃是你的天職。你言說青州三年旱災,這是從你口中所說,又怪得了誰?」
慶國公是意識到這一點,才死咬著不鬆口。
「你的催眠術就是和他學的?」
而操刀之人,便是盧方。
「哈哈哈哈,盧方啊盧方……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傻的人?」他棄了木條,捂著肚子坐在地上,看向屋中最後一道煢煢孑立的清瘦身影,笑夠了才道,「你遷任青州刺史,想在青州城做一番大事業。你鐵骨錚錚、大義凜然,我叫周南隨便賣了條破綻給你,你就忙不迭地過來查證,一心一意為你的大渝做肱股之臣!可結果呢,哈哈哈……結果你越查越深,為了真相不惜把自己也搭進去。豈不知,從一開始這就是個局,哈哈哈哈……若不是你命好,怎麼能被挑中做這局中最關鍵的棋子呢?」
一切紛雜退去,他眼前出現的是在御書房內直直跪著的朝臣,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臣,認罪。」
房間里點著味道清淡的香,聞著十分舒緩,熱水氤氳里他終於透出了這個年紀該有的落寞與疲憊,昔日長安的繁華景象一一在眼前閃現。
想到這裏孟泛就更生氣,灌下半壺茶水就要出門,全身心地拒絕林愈肖和他在一屋待著。
他最欣賞的,也是這一點。
他話語鏗鏘,輕而易舉帶起她心頭火焰躥起三丈。
那一年,時任青州刺史的盧方到長安城面聖,彙報青州旱災災情,求陛下撥糧賑災。青州離長安城甚遠,了解當地災情,一靠青州來人通報,二靠欽天監正使沈驚雲的推測。
「孟泛和周真真拿了本官的金牌去了晏城,我想在這兒接應他們回來。林大人,你跟著薄相一起押著慶國公先回長安。」
「所有相關的串起來,就算不是真相,也接近真相。在沒有證據時便要破釜沉舟,尤扈既然進了大理寺,我就不會讓他活著離開。」
宣和帝接到慶國公的奏摺之後,成決當夜便得到了一份名單,從禁軍中調撥離開的那幾個人赫然在列。
他心下柔軟,聲音也不自覺地柔和了三分:「嗯,這『小手爐』還真的很管用。」
齊陵鎮人口不多,鎮上的客棧飯莊卻不少,專供趕路人落腳而用。管家已經先行一步打點好,待慶國公幾人進入悅來客棧時,裏面飯菜齊備,熱水也已燒好。
她立刻心疼,將另一隻手也覆上來,握住他的手:「那我幫大人暖一暖。」
她眼底微熱,呼吸吐納間有白霧氤氳,突然間埋在心底最深處的想法不由得脫口而出:「大人平時不是一個願意解釋這麼多的人,為何……對下官這麼有耐心?」
王副將點頭:「聽清了,末將會將今日所見所聞如實稟報陛下。此次事情發生得突然,全靠成大人提點,末將才能在慶國公發狂時窺到真相。」
成決掐準時間,帶了大理寺和禁軍身手最好的十人直奔齊陵鎮,終是等來收網的這一刻。
「我尤扈遇人殺人,遇鬼殺鬼!我不管你們是人還是鬼,只要是敢擋我路的人,就都要死!」
慶國公雖已年過半百,頭髮花白,但身形高大魁梧,英氣逼人,半分老態也透不出。聞言他朗聲笑了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不過是些小事罷了,正巧老夫也許久未曾回過長安了。」
他教她如何辦案和_圖_書,教她何為「公理」,教她在這大理寺、在這茫茫人世間如何存在。她由他一手教導,此生也只跟他一人走。
酒喝罷,諸人散去。管家叫小二將浴桶抬到屏風后,注入熱水,搭上毛巾才退下去。尤扈抬手脫掉上衣,身前身後大大小小的傷口。他是從刀山火海里滾過來的人,每一道傷口都彰顯著他曾經的功勛。
成決最後一次見到盧方,是在那個深夜他給盧方帶了一壺酒。
「盧方,盧方……」
這幾年,成決時常會想起那個晨光熹微的天明,他站在路口的模樣。
成決蹙眉問:「盧方兄可是有什麼隱情?」
成決還沒見過任何一個入獄的犯人像盧方那般,即使穿著破舊的囚服,也脊背挺直,眉宇舒展,緩緩地沿著那條狹窄的道路向前,一臉從容地走向死亡。
「看出什麼了?」低沉的男聲在耳畔響起,周真真的耳尖紅了紅,搖了搖頭。
元慶二十六年,沈驚雲。
自青州都督周南,到青州刺史盧方,再往下一干官員,牽扯人數有上百人,以謊報旱災為名頭謀得朝廷賑災銀,層層分刮貪污,已經成了一個完整的體系,但凡發現有人心存告密之心,全家便會被滅口。
霍遲覺得自己在這兩人中間十分多餘,但玄機閣出身的他天生對這雕刻一事喜愛,按捺不住好奇心湊過去觀戰。
成決退後兩步,薄相帶人一腳將房門踹開。
一開始能聽見尤扈渾厚的聲音,周真真反唇相譏。女聲格外尖刺,之後所有聲音漸漸地消減下去,嬌弱的哭泣聲伴隨著若有似無的蒼老男聲,斷斷續續地傳遞出來。
當場便有人花重金想買下這尊人像,林愈肖擺擺手道:「這是我與孟小郎君比試而刻,非常有意義,我可要好好收藏起來,以後時不時地拿出來觀摩一番,回味一番。」
林愈肖遞過來的仍是一尊人像,孟泛看了片刻,快要窒息了。他還是第一次見人送東西是送自己模樣的木雕,讓他想立刻丟出去,免得放在家中他晚上做噩夢。
晏城有一種春行草,算是當地的特產,草在夏日之初會枯萎,泛著淡淡的香氣,可以做成香囊。但春行草若是碰上紅星木便會使人產生幻覺,勾起人心底最痛惡之事,麻痹神經,過量吸入甚至會誘人發瘋。
……
突然那人猛地轉身,腰間多了把佩刀,刀鞘退去,猛地朝他面門襲來。這樣的攻擊太過簡單,平時他輕而易舉便可躲開,可此刻卻是動也動不得。
他驀然想起周真真初來大理寺時每日為自己帶糕點的場景。誰能想到,不過將近半年的光景,二人的關係似是顛倒了個兒,他成了不知道要怎麼對她好才好的那一個。
盧方死後,青州上下牽扯其中的官員或斬首或流放,世人盡知此案已了,卻沒想到在數年之後,隱匿多載的真正幕後黑手會因另一個案子而浮出水面。
這是元慶三十二年夏的第一場雨,不知道能否將這團臟污洗滌乾淨。
「誰?是誰裝神弄鬼!」尤扈將手中的靈牌狠狠地扔出去,光著腳用力地往地上踩,目眥欲裂,嘶聲吼著,「你有本事便站在老夫面前,何必用這些死人做幌子!老夫有何可懼,他們活著的時候都奈何不了我半分,何況已成了死去的亡魂!你出來!」
周真真一頁頁地翻著此案有關慶國公的所有卷宗檔案,一點兒也不覺得睏倦,不覺得疲憊。成決不多對她說什麼,只買來她平時愛吃的糕點放到一旁,待茶涼了過來換上一杯。
「王將軍,你可聽清慶國公的話了?」
盧方臨死前給成決留了一封絕筆信,言明自他到青州城以來,便發現青州上下官員沆瀣一氣,欺君罔上、殘害百姓、貪污舞弊的種種。那一座青州城規章制度分明,儼然就是大渝內另立的小國。
只可惜天不假年。尤皇後身子素來孱弱,生了一日一夜才誕下皇子,她因大出血而撒手人寰,皇子也在半月後夭折。慶國公從小疼愛幼妹,經受不住此等打擊,之後請辭離開長安城,宣和帝將晏城賜給他為封地。
「成大人就這麼肯定周真真能做到?」林愈肖歪著頭看成決,三日之期只剩下一天,成決仍氣定神閑,彷彿早就勝券在握。自打進神探司他便在看周真真,拿他們幾個不存在一樣。
「孟大人喜歡雕刻?」
盧方氣度從容,自斟自飲,道:「我原本設想,外調三年之後再回來便可入戶部,為百姓多行稅務減免之策,讓他們能好好地過日子。可是啊,我一腳踏入青州,就註定再也不能如願以償。這三年,我嗜酒如命,才不會夜夜煎熬、難以入睡,我彷彿許久沒有真切地聞到酒香了。為青兄,多謝你贈我這最後一杯酒。」
她就是這樣的人,凡事都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不管是學雕刻也好,學催眠術也好,還是發現自己的不足,廢寢忘食地看卷宗,學著他的模樣認真地記清身邊每個人的細小的習性……都來源於她這一點。
屋中所有東西已經被尤扈砸了個粉碎,木桶中的水灑了一地,先皇后兄長、威名赫赫的慶國公衣衫不整,頭髮散亂,眸底猩紅,光著腳踩在地上的一片狼藉中,踩得腳上鮮血淋漓。他手中的木條胡亂地揮著,一會兒狂笑,一會兒嘶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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