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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成大人呀

作者:蕭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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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江南無所有

第九章 江南無所有

他為蝴蝶,她便是那朵花。
她感激他、傾慕他,又克制不住地從心底里懼怕他。
再之後,尤扈買通魏有涯,盜走敏王令牌,讓禁軍七人到晏城來,設計坑殺了他們。魏有涯因為女兒魏菀過世而傷心過度,在往生河自溺身亡,倒是省了他一樁事。
周真真不曉得怎麼和他解釋,半晌后才擠出一句話:「……我不是吹捧,我說這些話都是出自我真心的。」
九月十三……
他本以為會獨自一人走完這條路,卻沒想到最後有人給他溫暖。
他伸手招周真真,她跑過去。她一頭墨發綰在頭頂,沒別的裝飾,好看是好看,倒還是缺了點兒東西。
到了地方稍作休息,男人們就忍不住蠢蠢欲動,紛紛下場。
他拿著帕子擦去周真真臉上的淚,溫柔地撫著她的臉頰道:「等我回來。」
成決伸手,淡淡地道:「那你還給我好了。」
在長安城裡就算是這些要什麼就有什麼的貴公子,也總是有各樣的規矩束縛著,到這裏倒是放開了玩。周真真也很少見成決這樣,騎在馬上英姿颯爽,嘴角挑起,身披霞光,與伏在案上晝夜看卷宗的他截然不同,但每一樣都讓她心動。
周真真閉上眼,不由自主地往他懷裡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想觸碰到他更多,以此來告訴自己,這不是一個夢,她的成大人,不是在夢中才會這樣抱著她。
成決今日耐心十足,搓了搓發涼的掌心,回應他道:「據尤扈證詞說,禁軍七人到阮家去殺人,是在燈籠中放了迷香迷昏眾人。我在後院看瑞雪屍體時,總覺得哪裡缺了些什麼,後來我才想到,是門上飛檐上缺了一盞燈籠。想來禁軍翻牆入內時便是拿了那個燈籠將迷香放進去,離開時又帶走的。這就與林大人你曾說的零漆花與重息香混合導致眾人昏迷相悖。尤扈不會說謊,那說謊的只有你了。你如此說,不過是想引腰牌里有重息香的禁軍入局,讓尤扈恐慌,不得不除掉他們滅口。」
周真真眨了眨眼:「成大人說的是……你自己?」
輸給了這天理昭昭,輸給了這萬古人心。
宋懷時不是個特別愛熱鬧的人,這個私人山莊他建得很隱蔽,在翠微山後邊的平整開闊地。
她一直不肯吐口,成決好奇倒是其次,他只是不想她有什麼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他蹙了蹙眉,宋懷時道:「那兩個丫頭必定是覺得煩悶,四處逛去了,為青不必擔心。」
下一刻,她的下巴被人鉗住,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聲音卻柔和得很:「沒了這雙眼,我也照樣能認出你。你呢,沒了這雙眼,可還能知道我是誰?」
她這個反應倒是讓成決有些慌亂,難不成她並非對自己有意?所以才被嚇成這樣?
這裏不適合尤扈,也不適合他,適合他們的是那個殺人不見血的長安城。
「隨手刻著玩兒,成大人也能當成證據?」
成決讓她不要多話,讓孟泛一個人靜一靜。
原來她就是正安王的女兒鄭香薷。
他說,她是他心上的姑娘。
成決上了馬車,周真真縮回頭眼看車走遠,這下開始急了,也顧不上什麼矜持,拽著裙子就快步追了上去。
「哦?找我做什麼?」
「少了慶國公這麼大的一個盟友,我可真不開心。我更不開心的,是我養了這麼多年的人居然想著要背叛我,我甚至都沒讓你像那些女人一樣吃藥,便放你到慶國公身邊,我就是信任你,可你呢,纓兒,你可太讓我失望了。」
「成大人……今夜要怎麼過中秋呀?」
「不必了,既然她假裝自己最後葬身火海,那便成全了她。」公子順手將趙纓一隻耳垂上的耳墜取下,握在手裡,沒再看趙纓,而是看著身後的這座城,靜謐祥和得聽不到半分嗜血殺戮聲。
霍遲充耳不聞,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麼帶著孟泛走出了大理寺衙門。
「去長安城送個口信,我很快會到,行動不能再拖了。」
至此,所有與青州案相關的人都不能再說話,尤扈怎麼也沒想到,最後他還是輸了。
忽而從她身後探出一隻手,將窗戶闔上,隨即那手卻未收回,而是環住她的腰肢,將她整個人扣在自己懷中。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輕輕地蹭了蹭,道:「從前我只覺得這大理寺衙門處處冰涼涼的,沒有半分人情味,好像自從你過來,這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毒針發作,不過是瞬間的事情,懷中的人便沒了氣息。公子將她軟下來的手臂抬起,袖口上挽,右小臂上那朵艷麗的紅梅彷彿血雕就的一般。
「人若有反心,那還不如一條狗。」公子勾著趙纓的後頸兒,壓著她的腦袋在肩膀處,聲線詭譎地道,「我本來生氣,想把你捆住扔到火里活活燒死,想聽你痛苦的叫聲,可一見到你,我又捨不得那麼殘忍地對你。纓兒啊,你的哥哥判了斬首,便在這幾日,你若是想看他,那就先去下面等著他好了……」
他沒什麼大反應,倒是周真真覺得那位姑娘極是眼熟,等再與成決坐回馬車裡啟程時她陡然想起了,這不就是之前那個被成決嚇得離開大理寺,到刑部做主事的那位女大人?
這個秋天,註定不會像過去那些年一樣凄冷了。
成決蒼涼地笑了笑:「盧方兄此生所追求的不過是做坦蕩君子。這是君子崖,事情已了,你來君子崖慰君子也是正常。」
「我之前說了,送你一樣別的東西。如何,可喜歡?」
「公子……公子饒了我吧……我已經聽你的話一直在慶國公身邊,可他執意要出手殺阮文清一家,我也沒有辦法……」
林愈肖眼皮動著,薄唇溢出一絲笑:「成大人光憑推測得出結論,未免草率。」
宣和帝靜默良久,以「忠和_圖_書義」為謚號,下旨追封。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不過是短暫相交,但士為知己者死,這條路他也不管不顧地走了這麼久。
她抿著唇走回神探司,經過這一場變故后,這裏只剩下了她和霍遲二人,她真懷念從前林愈肖在時這裏吵吵鬧鬧的樣子。
可到底人命可握,天命難求。尤皇后難產而亡,太子也跟著夭折,尤扈多年謀划盡付東流。他受了重創,自請離開長安,到封地晏城去過平靜生活。
「哦……」周真真有些挫敗,左手掐著右手手背,掐得都紅了才揚起笑臉,「我本來是想找大人討論一件案子的,既然大人有事,那讓車夫在前面的路口把我放下去吧!」
此事了結之後,尤扈依舊是高高在上的慶國公,未來太子的舅父。
「神探司的人要換上新官服到皇宮去謝恩,是孟泛托本官來尋你的。周真真從滿月茶樓帶的點心也留了你的份……對了,上次霍遲托你寫的家書你還一直沒寫,他不好意思直接管你要,也托本官說一說。」
成決臉色立馬沉了下來:「你嫌我老?」
尤扈祖籍青州,青州城的一干官員都是由他一手提拔。多年來,青州城上下自成一黨,搜刮民脂民膏,以旱災為由榨取國庫賑災銀兩。上有欽天監正使沈驚雲蒙蔽天聽,下有青州各地父母官堵住百姓雙耳,中有畫師阮文清假借每年春日來青州城採石研磨之名傳遞消息,青州城多年一切順遂,無半分不利消息傳出去。
成決坐過去,酒涼得很,從喉嚨滑過,半晌才撩起暖意來。
這也難怪鄭香薷在大理寺待不下去后,陛下會立馬將她調去刑部為官,想來也是看在正安王的面子上。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周真真咬了咬下唇,不管不顧地就擠了上去。這一方車簾掩住外面人的目光,她自在了一些,可對上成決深沉的眼,她便覺得更緊張了。
周真真一看這簪子便喜歡,成決親自為她插|進發間,蝴蝶尋了最美的花而落。
可誰知道,他卻說了這樣的話。
長針的針尖抵在後頸兒處,趙纓緊緊地捏緊他的衣擺,痛得發出悶悶的呻|吟聲。
成決駕著馬越過鄭琰,身子以近乎平行於地面的姿態,先對方一步球仗搭在球上,角度變換。
除了他以外,衙門內外一片喜氣洋洋,周真真換上新賜的官服,跑去叩開成決獨間的門。
「士為知己者死。我沒什麼遺憾,也沒什麼牽挂。不過臨死之前,知道還有人惦記我,有人願意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這滋味也不賴……」他混沌的眼前閃過一張總是對他氣急敗壞的臉,笑意更深了些,「只是以後沒有孟家小郎君這麼有趣的人在,我會孤獨的吧……」
再之後,大案爆發,盧方雖不是青州一案中官位最大的,但是罪名最大、壞事做盡的一個。
視線里多出了一張帕子,周真真愣了一下,接過來擦了擦不知何時掉下的淚:「多謝。」
沒有任何時候的光比此刻的更讓人感覺到希望。
雖然丟了人,但那馬車如她所願地停下了。她跑了過去,成決撩開車簾:「你這麼在這兒?」他方才還以為自己幻聽了。
王大夫妻倆帶著孩子回老家過節去了,周真真在長安城舉目無親,只能賴著成決一起過節。她回到滿月茶樓后便將官服褪下,換好衣裳后,綰了一個桃心髻,將成決送的那支玉簪斜插|進去,面上略略地敷了發粉便出了門。
記得他是林愈肖,曾是那個長安城裡最年輕也最耀眼的探花郎。
鄭香薷感激地點點頭,周真真拉著她起身走出馬車,臨走前戀戀不捨地看了成決一眼。
林愈肖微眯起眼,曲起的腿半掩住木雕,指尖細細摩挲著上面的紋路,無辜地道:「成大人說什麼,下官可聽不懂。」
「敏王找了幾個相熟的要到城郊他的快綠庄打馬球,我本來就是打算去滿月茶樓接你的,不承想你先找過來了。」成決掐了掐她的臉,眯起眼,危險地道,「下次再跟我扯謊,看我怎麼收拾你。」
對此孟泛抱著銀子哭了半宿,他的眼淚不值錢的。
成決從一邊摸出個長形的盒子打開,裏面是一支通體瑩白的玉簪,頂端雕成蝴蝶模樣,翅膀微張,栩栩如生。這玉簪是取一整塊大玉做的,才能雕出這麼大的蝴蝶花式,乃是長安城最大的玉器店銘金坊的鎮店之寶。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立在窗前靠了良久,享受著這一刻難得的靜謐時光。
宋懷時與宋績對視一眼,成決已經一馬當先,循著發聲處飛奔而去。
趙氏心下一慌,再想跑已經來不及了。
「啊——」突然山間響起一陣尖叫聲。球仗的力道也失了準度,一個猛地打出,球飛過球門直直地彈到一棵大樹上,枯黃樹上停留的鳥雀驚得「哇啦」作響,四下飛走。
趙氏緩了一口氣,將頭上的兜帽壓得更低,遮住小半張臉,繼續向前。
林愈肖唇邊的血越來越多,他也沒力氣再去擦了,就任它淌著,笑著說:「等我死了,勞煩成大人也將我火化,把骨灰揚到崖下。生前我做不了君子,死後做一做也算是彌補了。」
「喂,孟家小郎君,你哭的樣子可真的丑得很別緻呢!」有慵懶的男聲幽幽地響起,不知是在夢裡還是在哪裡。孟泛猛地直起身,四處張望著,柳葉居里人影幢幢,卻沒有他要找的人。
柳葉居內,趙集因妒忌下毒殺了畫師阮文清。這個消息被城中細作探知,一下便勾起尤扈多年的不安情緒。
成決的手捻了捻她的眼角,還好,沒有哭。
「如何?」
成決笑著上下打量著她,絳紫色的官袍襯得她膚色更加白皙,倒是真有點小女https://m.hetubook.com.com官的意思了。
趙氏渾身顫抖,手臂撐著想再起來,突然聽到沉重的腳步聲靠近,像是在玩一場遊戲。對方刻意地慢慢過來,一步一步地碾碎她的神智,讓她一點一點地往後蹭,直到後背抵在冰冷的牆壁上,再是退無可退。
他揚聲對外道:「老何,繼續走吧!」
越往城門方向走,春行草的味道越濃重,嗆得她輕輕咳嗽。剛一出聲她立馬捂住嘴,突然間一陣風刮過來,猛地一下掀掉她頭頂的兜帽。
「我……我聽說,我哥哥因為殺了阮文清被鎖進天牢里,我只是想再見他最後一面……」趙氏的淚沾染著血越流越多,滴在那人的手上。他反手將血淚抹在她的脖頸兒處,順著往後遊走。
尤皇后自懷孕后就鬱鬱寡歡,生下一子撒手人寰。尤扈與夫人從未同房,府中也再無其他姬妾……
他為君子。
「啊——」趙氏凄厲地尖叫出聲,雙手捂住眼睛,鮮紅的血順著指縫往下滑。一瞬之間她再也看不見希望,疼得渾身癱軟栽在地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禁軍七人率人到青州城將涉案人員押到長安,凡是知曉幕後真兇是尤扈之人全數「因瘟疫」死在路上。
「乖,不怕……」
林愈肖深信盧方為人,覺得此事諸多疑點,他來到長安,考功名、入翰林院、暗中到昌平公主府做魏菀先生探查真相。他也在官場起起伏伏,重複走了盧方的路。
她清楚今夜是自己離開的最好時機,否則一旦公子的人發覺在慶國公府中自盡的不是自己,那她就再也逃不掉了。
成決看過去,林愈肖仍坐在那裡,手端正地拿著木雕,視線遙遙地看向遠方:「我與盧方兄一見如故,到現在我還能記起那一晚,我們就著灰暗的燭光暢談天下事的場景。他是真正的君子,心中裝著家國天下,想救百姓于窮苦之中。而我,只想看遍山水,做一個閑人。那夜之後,他上長安,我往江南……」
周真真抿緊唇,在成決以為她不會說時開了口:「慶國公雖家中有妻室,但膝下沒有一子半女。我之前去晏城時,也在慶國公府周圍問過人,他待這位夫人極其冷淡,二人自成婚之後便分房而居。我一直在想,尤扈究竟是為何會做青州大案?他又為何要收手?青州已經上下如鐵桶一般,如果他不舉薦盧方過去,很可能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青州城的秘密。成大人同我說過:『所有相關的串起來,就算不是真相,也接近真相。』尤扈收手,是在尤皇後身懷有孕之時。尤扈離開,是在尤皇后與小皇子相繼離世之後。尤扈是個重權重利之人,就算尤皇後過世,他權勢仍在,怎麼甘心去晏城過閑散日子?除非,他因失去至親,心如死灰……」
正安王是和鳳珏長公主、慶國公尤扈一起征戰沙場的人,也是大渝第一個異姓王。正安王的這個女兒,周真真之前也有所耳聞,是正安王打仗時與邊境西羌女子有情之後生下的。西羌女子不知正安王是何人,後來曉得他是大渝的人便狠心離開。數年後那女子過世,將無所依靠的女兒送回了長安。
趙氏臉上塗了易容膏改了容貌,經過刻意絕食之後,身形消瘦佝僂了許多,尋常人碰到只會以為她是城中乞討為生的流民。往城門去的一路走得順利,晏城夜不禁門,遠遠地她看見半開的城門,城樓掛的燈籠將門邊暈上一層淡淡的金光。
成決斂下眼皮,片刻后道:「無礙,我會去找他。」
他的手摩挲著趙纓,趙纓渾身戰慄,上下牙齒不住地抖著。
孟泛忍無可忍,破口大罵道:「霍遲!你有病啊,你鬆開我,不然我可喊人了……」
他的聲音漸漸變低,變輕,如同這宿命的嗚咽:「我聽聞盧方兄走之前,成大人給他送了一杯酒。那勞成大人讓孟家小郎君也為我送一杯酒吧,酒錢我之前已經給他了。他那麼摳門小氣,不給他錢,他不會給我買酒喝的……」
「為青,待會兒咱們玩起來周大人一個姑娘家也不便,剛好正安世子的妹妹也來了,到了山莊里和周大人也能做個伴。」
而慶國公所犯之案牽扯太多,多方努力一個月有餘才最終定案,七月二十八,慶國公尤扈在牢中自縊身亡。
林愈肖死後的這些天,孟泛從神探司搬回了之前辦公的東苑,幾乎就沒怎麼說過話。
宣和帝對大理寺上下人員都有所嘉獎,神探司三人官位各升一級,在大理寺內僅在成決之下。孟泛原沒有納入神探司里,用周真真的話說,是神探司編外人員,按照大理寺正常的晉陞標準是不能陞官的,宣和帝便賜了他白銀千兩。
這風哪裡是真的風,而是凌厲的劍花挽出的風,從她腦頂一轉,猛地下滑!
「我還有事,你自己去吧!」
林愈肖釋然一笑,長嘆著道:「真好啊……」
周真真點頭:「喜歡……但這太貴重了。」
成決打馬回身,遙遙地對著她輕輕一笑。
周真真剛乾的眼眶又濕了一回,成決進門時見到的就是她黯然垂淚的模樣,不由得心揪了起來。他刻意掩住情緒,走到霍遲身邊道:「八月十五是團圓佳節,若沒什麼事可以下衙了。」
成決眼眶潮濕,咬著牙,聲音近乎在吼:「你這又是何必?」
林愈肖這才轉過頭,一條腿曲著,手搭在膝蓋上,懶洋洋地看著他:「成大人是如何猜到我在這兒的?」
林愈肖笑了笑,不知道多久沒聽過人這麼說他。
如今西羌已歸順大渝多年,正安王對這個女兒奉若明珠,鄭琰也是很疼愛這個幼妹,只是鄭香薷不怎麼出門,沒幾個人見過她。
臨靠窗的位置上,一整桌只坐了一個人,他面前hetubook•com•com的桌案上擺著個雕得精緻的木雕,前面放著一個酒杯。他拿著酒杯,倒滿一杯酒,與木雕前的酒杯輕輕一撞后才飲下。
駐紮在長安城外的青成軍調撥一隊人馬對接晏城府衙的人,將慶國公一干人等帶走。
「怎麼會,倒是你將我的話記得這麼清楚,又進步這麼大,我該誇讚你才是。」成決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眉目深情,「誇讚我心上的姑娘,勤勉好學,純真善良。」
一杯接著一杯,木雕前的酒杯被撞得酒灑了大半,孟泛也終於喝醉了。
鄭香薷就坐在周真真旁邊,臉比周真真的還要紅,雙手搭在膝頭身子微微發抖。周真真記得這位女主事一見到成決就嚇得不行,也實在是不忍心再讓她待下去。
成決又進了一球,再往遠處一瞧,那裡卻沒了周真真的身影。
八月十五中秋節,大渝各個衙門皆休假半日,快至正午,大理寺衙門上下官員都在商議下午往哪裡去。周真真到東苑去拿卷宗,一來一回看見裏面的人熱熱鬧鬧地在說話,而往常鬧得最歡的孟泛卻一個人坐在案前。
腳步聲緩緩,在風聲里逼近,他未回頭,只是身子往旁邊側了側,給來人騰了些位置:「成大人,陪下官喝杯酒吧,來大理寺的時日也不短了,下官還未和大人喝過酒呢!」
周真真縮了縮脖子:「成大人正當盛年,明明是成熟穩重,風姿迷人的時候,哪裡老?」
一旁有人起鬨道:「以前我以為我們成大人是個真正的鐵面,我都沒見他笑過幾次。現下可倒好,再怎麼百鍊鋼,也化繞指柔了。」
慶國公死後,國公府被抄家查封,一干人等全都押解赴長安城。在晏城府衙的人趕來之前,慶國公夫人趙氏懸樑自盡,大火燒得後院只剩殘垣斷壁,那個一直神秘又可憐的女人就這樣葬送了性命。
馬車行至山路有些顛簸,周真真挑開車窗帘,落到後面的正安王府的馬車已經停下,鄭琰扶著鄭香薷下來,溫柔地拍著她的後背,為她緩解路上的不適感。
「成大人……」
成決暗自想,眼看著快十八歲了,也不小了,這時候迎過門合該是正好的。
「路上耽擱了一會兒,勞殿下費心了。」
長安城郊有一座山叫翠微山,平日里有不少人到山上的寺廟進香,順便到後面的君子崖看風景,這夏日末沒人願意來,倒是冷清得很。
「你若是想要兄長,面前不是就有一個現成的?」
「成大人這麼說,可是懷疑我?」
周真真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腦中一瞬間紛亂如麻,又空蕩成一片白色,等著他一筆一筆,添上色彩。
成決抬手,修長的手指將周真真上揚的嘴角拉平:「你這麼言不由衷的笑一點兒也不好看。」
「你……」林愈肖怔了怔,臉上第一次浮現出震驚之色。
成決先一步上前,扶住林愈肖緩緩向下倒的身體。
這些日子以來這條路已經清晰地印在她的腦子裡,不用燈照路都能走出去。
「見過敏王殿下,信王殿下。」
「走吧,再不走該誤了時辰了。」成決站起,將領口攏緊,可林愈肖仍坐著,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成決甚少有這般反應緩慢的時候,杵在那裡在想對策。周真真回過魂來,見成決猶豫,以為他突然意識到她沒什麼好的要反悔,立馬急了,軟軟的雙臂勾上他的脖頸兒,整個人跟著吊在他的身上:「你既然說了就不能反悔的,我剛才都聽清楚了,每個字都記在心裏的,你不能賴掉。」
她搖了搖頭:「沒有然後了,之後村子生了瘟疫,秋兒染了病,村長要把她扔出村子,免得傳染人,她哥哥就衝出去抱住秋兒,最後兩個人都被扔進了山裡,再也沒出來過了。」
「成大人,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我……」
是了,再也沒有了。
當年她在青州城被人拐賣到青樓,不堪受辱要自盡時,是公子出手救了她。那時候她本以為逃出了魔爪下,卻沒想到之後一腳踩進了地獄中。
為了不被人發覺異樣,阮文清這幾年仍是往青州城去,而且近幾年是假藉著趙集之名到趙集家中住。尤扈懷疑趙集是發現了什麼才對阮文清下手,為保萬全,他連夜飛鴿傳書給禁軍七人,當夜提著燃著迷香的燈籠進入阮家,滅其上下三十一口。
「不能。」
大渝元慶二十六年春,尤皇後身懷龍裔,即將臨盆。身為尤皇后兄長的慶國公尤扈著手為即將到來的未來太子鋪道路。
「瘋了,真是瘋了。」成決壓住桌角,從未想過此事還會有這一層,「所以你便以這件事為引,對尤扈進行催眠?」
「我曾和周真真說,有時候太過沉迷於現有的線索中反倒容易迷失,不如做個旁觀者,或由如今結果倒推原因,或大胆假設起因而順線發展。周真真選了前者,最終由她催眠讓青州城一案大白于天下。其實我早早地選了後者,在很早的時候,我就隱隱發覺一直有個人凡事都走到我的前面。我一路被他牽著鼻子走,最終的結果是翻了積年舊案,還了盧方一個身後名。倘若這個人,就是所有事情的起因,那最終的結果就是他一開始的目的。」
「三十二、七、一,這三個數字是你刻在平時常用的桌案上的,三十二,代表著阮家包括阮文清在內的三十二口人。七,是當年到青州押人的禁軍七人,一是你後來添上去的魏有涯。人的習慣難以更改,如果我沒猜錯,你在翰林院,和在家中常用的東西上應該也留了痕迹。」
路過的行人聽到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這跑瘋了的小姑娘是何人物,居然敢直呼成大人的名諱。
周真真才不想他做自己的哥哥,搖了搖頭,找了個理由hetubook.com.com道:「我想要年紀只比我大四五歲的哥哥,成大人比我大得有些多。」
歌姬輕輕柔柔地唱著歌,悠悠蕩蕩,飄在柳葉居每個來尋一夜酣夢的人的心裏。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既見君子……」孟泛伏在案上,無意識地重複著這一句,突然間淚如雨下。
「小時候我家隔壁的秋兒有個哥哥,比她年長几歲,平日里兩個人一直打打鬧鬧,什麼都搶,可一旦有外人欺負秋兒,她哥哥立馬會衝上去。我打小就羡慕秋兒,總嚷著讓奶奶給我找個哥哥……」
他死的那間牢房,便是當年囚住盧方的牢房,就連死去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九月十三。」
林愈肖一身素白的單薄衣衫,靜靜地坐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身邊放著一壺酒,手裡拿著一尊木雕。
故人不在,江南也老。
「今日林愈肖又沒來上衙,我去他家中找他,他也不在,待會兒還要換上新的官服進宮謝恩,可他到現在也沒來,誤了時辰可怎麼辦?」
其實是很多年前的事情,記憶早就模糊,如果不是今日見到鄭家兄妹,她大抵都不會再記起這段過往。
尤扈舉薦盧方外任青州刺史,引盧方慢慢察覺,再漸漸收手。等到那一年,盧方滿手血腥,自認取得青州上下信任時,獲得了去長安城面聖求賑災銀的機會。
這麼親密的姿態讓周真真紅了臉,她輕輕地搖了搖頭,一如既往地抓住所有機會稱讚他道:「都是成大人教導有方。」
劍入鞘中,黑衣殺手自城牆上下來,復又飛身而上,彷彿這城門前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見到那兩人抱在一起,孟泛立馬捂住眼轉過身去,成決額角青筋跳了跳,而後將周真真放下來,冷聲問:「究竟有什麼事?」
周真真立馬捂住簪子,往後退了兩步,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大人送出東西怎麼能往回收呢?不成的不成的……」
「有兄長可真好……」
「不敢了,再不敢了。」周真真討好地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方才因為快跑臉頰紅紅的,汗珠沁出額邊碎發,比平時瞧著還要幼嫩一些。
「公子,我再也不敢了,求公子饒了我這一次……」
「沒錯,只是這件事終究不能見於人前,我也怕傳揚出去陛下為保皇室臉面會對大人不利,所以在寫證詞時隱去了這一段。」周真真看著他,試探地問,「成大人,你不會怪我吧?」
宋懷時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意外,側頭看了一眼人群。最左側立著的正安王世子鄭琰努了努嘴,宋懷時輕咳了一聲,道:「今日佳節,咱們是好友一起出去玩玩,周大人不必講這些禮數。」
成決眼珠動了動,壓住聲音里的暗喜,狀似隨意地道:「自然是和從前一樣,和幾個同僚喝酒賞月。」
她話未說盡,成決已是明白。
那人輕輕地笑,手捏住她消瘦的肩胛骨:「聽我的話?那我可沒讓你假死跑路,你怎麼還跑了?」
孟泛皺著眉要睜開,霍遲左手擒住他的肩膀往前一推,右手順勢從懷中摸出了條帶鎖扣的繩,就著他手腕繞了幾圈扣住,像拎小雞崽兒一樣把孟泛拎走。
「林大人……在走之前寫好了我的家書,又給了孟泛酒錢,其實他還給了我一些銀子,說是你和成大人日後成婚的雙份禮錢……只是那時我不知道他是抱著這個心思,若是知道……若是知道我大概也留不住他吧!」霍遲紅了眼眶,恨恨地罵道,「真是個渾蛋!」
這夜駐守的青成軍盡數撤離,城門口的守衛恢複原樣。趁著夜深濃極,晏城東側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子里有一道黑影閃出,腳步匆忙地往城門方向行去。
既見君子。
黑衣殺手鬼魅一般地下來,立在他的身側,問:「公子,可要剜下來?」
只是盧方讓自己深陷其中,他卻選擇了做一個手不沾染分毫的旁觀者,靜靜地引人入局。
成決與眾人頷首致意,隨後撩開車簾,遞了手過去,宋懷時這才意識到裏面有人,周真真彷彿是不好意思,忸怩了一下才將手搭在成決的掌心,跟著下了車。
成決察覺到她細微的動作,摟緊了她。
成決搖搖頭,將酒壺放在一旁:「不是懷疑,就是你。」
只是情愛也好,溫情也好,都不是他所求。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
成決的手摟著她的腰身,將她抱在胸前,徹底安了一顆心。察覺到肩上的濕潤,正欲說什麼,「砰」的一聲門被人撞開,孟泛匆匆地進來:「成大人,今天林……我……對不住,對不住……」
同一時間,在同一夜空下的晏城,春行草的味道瀰漫開來。
霍遲很有眼力見兒,拱了拱手退了出去,他想了想還是繞到了東苑。孟泛正低著頭往外走,霍遲一把將他拉住:「走,喝酒去。」
她從前只覺得只站在他身側便好,不敢過於冒進,多一分遐想都是對她心中的他的褻瀆。
再不會有了。
「周大人,要不然你還留在這兒吧……」
她這自然而然的吹捧讓成決心頭火氣散了不少,但成決也記下了這件事情。
周真真心裏也難受,可她已經承受過太多的失去,知道除了接受現狀之外別無他法。可孟泛從小到大一路順遂,怕是還沒經歷過這些事情。
只是那個渾蛋此生沒有負過任何人,他把一切都安排妥帖才走,像是不想再欠這世上的人一丁點兒,卻讓世上的人都永遠記得他。
發出那道聲音的……是他的真真。
她正想著,成府沉重的大門打開,成決換了一身寶藍色錦袍,頭上還戴了同色抹額。明明是一副風流貴公子的打扮,但他身上的冷冽氣質太重,逼退了那份輕佻,顯得清貴無比。
他想起在柳葉居同孟泛第一次徹夜喝酒,孟https://m•hetubook.com.com泛爛醉如泥地離開,走一步摔兩步,最後他實在看不過眼,良善地半抱半拖將他帶到門外。
成決的住處離大理寺衙門不遠,早在來長安初時,周真真便打探好了路線。這麼久以來她不知道偷偷地走過多少次,很快到了街口,她探頭探腦了一會兒,摳著手指想怎麼上門才顯得矜持一些。
「然後呢?」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到了元慶三十二年。
但這麼大的一個案子,誰能背得起來,封住悠悠之口?尤扈思慮再三,將視線瞄準到彼時剛在朝堂上嶄露頭角的盧方身上。盧方出身窮苦,立志要為百姓多做實事,就算豁出自己也在所不惜。
「嗯。」周真真不在,成決的球打得便沒之前那麼激進,幾個帶球都出了問題,被對方頻頻地搶走。鄭琰哀嘆連連:「我說成大人,咱們心思能不能收一收?」
「我……我想去找成大人……」
腹中絞痛難當,那是事先吞下去的毒藥開始發作的徵兆,林愈肖抬手抹去唇邊溢出的鮮血,解下腰間一直帶著的青色荷包,揚手將裏面裝著的他收斂起來的盧方的骨灰,撒到這君子崖下。
馬車行了一個時辰到了快綠庄,宋懷時行武,這裡是他早年間買下來的,建了個可供練兵和騎射的莊園,之前在長安時他每年到這裏來住兩個月。
成決搖了搖酒壺,繼續道:「有人想為盧方翻案,便先將檀香與紫蘭草相碰能引毒發的方法告訴城中賣花的女童,讓一心想殺阮文清的趙集知曉,並付諸行動,以此來誘尤扈動手殺掉阮家一門。魏菀死的時候,我碰到一直為她照料身體的太醫王禎,王太醫說魏菀是自娘胎帶的弱症,身子一直不好,而患了這種病死的時候必定是耗盡心血,緩緩而亡。但昌平公主拖到了最後一刻才到敏王府找魏有涯,等魏有涯回到公主府時,連愛女最後一面也沒見到,這實在是有些不對。仔細想來,也是有人為昌平公主出謀劃策,以此讓魏有涯傷心欲絕,陣腳大亂,公主可休夫脫離苦海,最終心神不寧的魏有涯死在了往生河裡。」
案件真相再一次在長安城引起軒然大|波,尤扈的證詞呈到聖上面前,宣和帝重視非常,著大理寺與刑部共同審理。
他一本正經地道:「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便不收回了。你究竟是怎麼問出慶國公的話的?」
神探司中周真真聽到動靜推開窗,見到遠走的兩個人的身影,酸甜苦辣咸各種滋味一齊往心頭涌。
周真真頓時臊紅了臉。
涉及此案的人大都不在這世上了,案件來龍去脈清晰,倒是並不費事,只是到晏城去核對被尤扈拉去頂包的死囚名單耗費了些時日。
林愈肖輕輕地拍了拍手,含笑著道:「這麼說來,我的嫌疑好像真的很大,那成大人打算如何處置我?」
一別幾載,他再聽到的就是青州刺史盧方畏罪自盡于大理寺天牢的消息。百姓們茶餘飯後都在議論盧方的殘暴貪斂、草菅人命,其罪罄竹難書。
而盧方,那個被尤扈利用,被他一步步設計誘入地獄的盧方,大理寺和刑部共同上書,為盧方爭得身後的一點名聲。
成決聽到她這一句嘀咕,不免問了句:「有什麼好的?」
成決勒住她腰肢的手更緊了緊,悶悶的笑聲近在咫尺,震得她耳珠都有些麻:「我從前就一直很好奇,你是怎麼做到吹捧我這麼自然的。」
這樣的盧方,一旦發現青州城有所不對,必會一查到底,寧可深陷其中也絕不放棄。
天災有盡頭,再這麼做下去怕是會引人注意,尤扈決定收手。
這夜的柳葉居依舊如往昔一樣熱鬧非凡,大堂中歌姬唱曲,美人起舞,熏出一片紙醉金迷。
周真真搖搖頭,笑吟吟地道:「無事,走吧!」
成決收了手,問了句:「你生辰是哪一天?」
「是。」
「成大人!成大人!」叫了幾聲,馬車依舊往前,且有越走越快的趨勢,周真真叉著腰,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成決!!」
鄭香薷還戴著上次周真真見到她時戴的那支梅花釵,周真真還注意到鄭琰腰間並未戴玉佩,而是戴了個瓔珞,中間編的亦是一朵梅花狀的扣子。
成決定定地看著他,語氣淡然:「我說了,這隻是我的大胆假設。如今尤扈已經認罪,一切了結,我只是把假設說與林大人聽而已,林大人權當聽個故事吧!」
成決先下了車,恰好眾人剛走到門口,宋懷時笑著迎上來:「本王瞧你這個時辰還未來,想你好不容易答應一起出去,要是反悔可不行,正想親自上門去逮你呢!」
「我也看夠了,也沒什麼意思,鄭大人我們先到處走走吧!」
那夜月亮很大,孟泛在道邊吐得膽汁都要出來了,敗了那良辰美景,等到酒意稍微散了些,便攀著他的肩膀嘟嘟囔囔地吐著醉話:「你這人,還不賴……」
敏王府里幾人已經聚齊了,除了敏王宋懷時外,還有信王宋績、幾個老親王家的世子公子、相熟的朝臣之子,再加上各自帶的隨侍,這麼一行人著實不少。
眾人分兩隊,手執球仗,騎著馬馳騁。七寶球被來來回回地傳遞,賽況極是膠著。周真真緊張得雙手握成拳,待成決一個前沖將球奪回,往後一勾擊入對方球門時,她不由得開心叫好。
她沒想過會有這一日,還沒到山窮水盡時,她就已經看到了柳暗花明處。她一下子就掉了眼淚,為了命運終於厚待她的這一次。
霍遲看向窗欞前的那張空下來的桌案,上面一應東西還如從前一樣,只是多了一盤剝好的栗子肉。每日孟泛來上衙就會帶上一盤,再取走昨日的那一盤。
成決往鄭琰的身邊搭了一眼,確實見到個姑娘,他點點頭:「也好。」
公子是魔,魘住所有人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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