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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成大人呀

作者:蕭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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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性命之選擇

第十一章 性命之選擇

酒酣過半,公子哥們開始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比劍、論棋、斗蛐蛐,河西樓里除了點菜上菜時會有小二過來,其餘時間都沒別人,徹底將這一方天地給來尋一晌貪歡的人們。
這一晚,一輛馬車緩緩地駛進城西的一條無名小巷子里,沿著巷子一直向前,兩邊都是黑漆漆的,看著和尋常的地方沒什麼兩樣。約莫走了一刻鐘,車子在一座小院子前停下,杜如風和兩個人下了車,抬手叩了三下門,立刻便有人將門打開。
有情有愛時,很多事情都在無聲中而行。成決的手捧著她的臉頰,拇指掃去她脆弱的淚水,摩挲她嬌嫩的臉頰,俯下身,微涼的薄唇輕輕地貼在她的櫻唇上。
周真真琢磨著不能她自己一個人飽口福,待會兒怎麼帶幾隻回去給成大人嘗嘗鮮才好。
哪怕兇手以劉芳的口中說出的話十句中只有一句是真,他也不能去冒險行事。
杜如風也看見了,他不像成決那樣沉重,「霍」地一下站起,帶得椅子蹭著地發出尖刺的聲響。
這裡是長安城的最高處,萬千人家燈火在眼下次第遊盪而開,樓上空蕩蕩的,除了那盞燈一無所有。劉芳腦袋朝下,這麼一會兒吊著已經充血,整個人暈暈乎乎,聲音啞然。
「這酒樓的老闆也真是厲害,能弄出這麼一個地方讓有錢有權的公子哥過來捧場。」周真真低聲嘟囔著,斜對面的一桌突然歡呼鬧騰起來。一個容長臉的公子哥站起來,將外衫領子解開,豪情滿志地舉起一壇酒就往嘴裏生灌下去。
李二公子嘆了一口氣,道:「陳兄也不必太過上心,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拿著這筆錢好好置辦個宅子,將你那寫話本子的活兒停了,也能多些時間讀書。他日金榜題名,一朝揚眉,成為朝廷棟樑,到時候看誰還敢輕視你!」
李二公子道:「這大老遠的我就聞到醉蟹的味道,來上兩盤,再上幾樣樓里的特色,醉香鴨可別忘了。」
這短短的半刻鐘,漫長得如同劉炎過的大半生。
「我說過,有我在身邊,不讓你多流淚的,你是存心想讓我說話不算數不是?」他溫柔地呵斥,將她扭轉過來,抬手抹去她的眼淚,他看清她眼底的脆弱和不安。
「喲,那不是如風兄?怎麼坐得那麼遠、那麼偏,我這冷不丁都沒瞧見你。」紀靈端著酒杯過來,這一下好幾個人跟著他繞了過來。一股酒氣撲面而來,熏得周真真都有些發醉了。
成決走到她身側,長指剮蹭了一下木頭上勒出的痕迹,眉心攏著,腦中閃現昨夜見到的一幕幕。
成決直起腰身,問了一句:「哪裡奇怪?」
他聽不見她的痛呼聲,可他彷彿聽見她叫他大哥,像以往生病昏睡時迷迷糊糊叫過的那樣。
周真真搖了搖頭,小聲道:「我還是喜歡叫你成大人。」
他從前還未處理過類似事件,正想著該如何補救,自外面又走進來兩個人,左邊是鄭琰,右邊那個成決也見過,是兵部左侍郎家的公子,劉炎。二人因名字相似,家中又都是從軍而相熟。
成決不喜歡她太安靜,在他眼裡,她就該是鮮活的、明亮的,像三月間的春桃,像夏日灼灼的太陽。
周真真面上發熱,腳又對著孟泛的腳背狠狠地碾了一下。
其實他從來不喜歡吃桂花糕,可那一盤他幾口就吃了精光。
翌日天剛亮,大理寺一行人出發到慕耳樓。
那一罈子酒喝了大半,姓紀的公子解下牆上掛著的劍,飛身跳上中央的檯子,劍花「唰唰唰」地挽起,即使喝了那麼多酒,一招一式仍是見得到功底之深。這一套劍法耍出,又是博了滿堂彩。
那一盆醉蟹,個個有孩童巴掌大,在鍋上蒸過,用紹興黃酒加桃花酒腌制入味,撬開蟹殼,將蟹黃蟹肉剔出,就著一口米糕入口,酒的鮮香完美融入蟹中,令人食指大動。
一席話說得熱血沸騰,幾人舉杯痛飲,豪氣得像是山間遊俠,這長安城裡多的是懷揣希冀苦苦撐下去的人。
這一室緊張的氛圍中,唯有成決表情鬆弛,他倏然而笑,舉起自己的酒杯撞了下紀靈的:「我今日只是鳳珏公主之子,不是大理寺卿,大家既然同為世家子弟,總不能排擠我吧?」
成決看著眼前的人,她杏眸中水霧瀰漫,模糊地看不清她的情緒,可他很清楚地能感受到她的難過、她的痛苦,還有她怎麼藏也藏匿不住的真心。
她總是這樣看著他,從第一眼到如今。
她緊咬的牙根一松,對上孟泛和霍遲似笑非笑的表情才反應過來,她彷彿就是方才那人口中說的令成大人「耽於」的「美色」。
周真真氣得小臉都漲紅了,居然有人這麼編排成大人,真是讓她忍無可忍。
周真真一下哭了出來,成決的大手遮住她的眼前,遮去那殘忍的血腥一幕。她的淚溫溫柔柔,酸澀無比,穿過他掌心的肌理,直接抵在他的心臟。
孟泛點點頭,點了幾個衙役:「你們幾個,隨我到那邊去。」
「成大人,我今天來了這裏,總有一日,我會去長安城找你。」
甫一上樓頂,幾人便見癱在地上的劉炎。他目光渙散,眼神空洞,舉著自己的右手在面前,似看非看。
成決聽她這個稱呼無意識地皺起眉,想起她之前喚霍遲的那聲「霍大哥」,對比下來太過疏遠了些。
陳公子一桌人這才注意到裡間角落裡還有一桌人,每一個都穿著官服,還是大理寺的官服。他嚇得將銀子拍在桌上,遙遙地作了個揖,灰溜溜地跑了。
成決一直沉默著,等幾人討論了會兒停下來才開了口:「差不到到早朝的時間,本官先進宮,你們幾個先去吃些東西歇一會兒,午後在https://m•hetubook.com.com神探司集合。」
「咱們大理寺衙門就周大人這一個姑娘,可惜了可惜。」
街上只有賣早點的小販挑著擔子經過,周真真買了些包子分給眾人,稍稍墊一墊。
突然垂下的劉芳,左右搖擺的粗繩,左一下,右一下……
兇手殺人之後忙著離開現場,這東西帶著走就算他再小心也會留下聲音,定是被遺棄到一旁。
若是他去了……
「還有半刻鐘,這樣的事情我已經經歷過一次,你若是不想讓你妹妹有事就快些上去,否則就來不及了!」
她有些驚到了,一瞬間,手將他的衣袖抓得起了皺。
今日周真真雖穿著一身男裝,但身量纖細,眉眼秀氣,怎麼也瞞不了這些閱人無數的人精。成決扣住了周真真的手,接著杜如風的話道:「這位是內子,我們慕名而來,還請這位小哥行個方便。」
前晚,他在大理寺的審訊室醒過來,成決已經透過人偶未燒掉的那幾個字大致地拼湊出了實情。一開始他還想反抗,但坐在一旁桌案邊的那個姓周的小女官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讓他見到一條銀鏈子,他便開始昏昏欲睡。
話音剛落,孟泛就帶著人氣喘吁吁地爬上來,一身官袍上全都是樹葉子和灰土。他將鈴鐺放在地上,隨手一指下面,道:「就在那片林子里,可累死我了。」
「成大人……」
劉炎顫著唇點頭,還未能接受這荒誕的一切。明明一早他還送了芳妹出門,怎麼到了晚上,她就出現在慕耳樓的樓頂,還有人以她的性命要挾,要自己上去解救。
「哦……多謝孟大人提醒,不然下官還沒看出來……」
她不光來了長安城,進了大理寺,還站在了他的身邊,接近了他的一顆心。
「好!!」
劉炎搖頭:「芳妹一心向佛,每次去廣坦寺都要住上三日,吃齋飯靜心,之後才會回來。現下人定是不在的。」
周真真帶孟泛和霍遲回了滿月茶樓吃東西。本來她是想給成決拿糕點就回大理寺的,孟泛一見她走的方向就知道她去哪兒,他一個人不好意思,硬拖著霍遲兩個人去蹭飯。
值房今夜有官員在,成決只能帶周真真回自己辦公的獨間。屋裡依舊和往常一樣亂糟糟的,到處堆疊著卷宗,只桌案那一塊整潔,是周真真每日收拾一下的成果。
「朋友?讓我瞧瞧……」紀靈眯著眼,看見成決時愣了一下,以為自己眼花又揉了一揉,驚道,「這不是成大人嗎?成大人怎麼會來這裏喝酒?我莫不是喝多了?」
世人皆知成決的脾性,冷厲淡漠,不近人情。他出現在這兒,眾人只會覺得是自己出了什麼事兒,成大人過來親自逮了。
三個大理寺相干人員怔了怔,「啪」「啪」「啪」三下,拍得桌案震天響。
成決沒說話,周真真直接將那個人偶搶過來,人偶的後背上果然同杜如風之前撿到的那一個一樣有一行字:八月十九,亥時一刻,慕耳樓頂,救你妹妹。
而高檐紋絲未動。
霍遲看了一眼成決身邊的周真真,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出口,沉默著轉回神探司了。反正不用說他也知曉,周真真是不可能跟著他一起在神探司將就一宿的。
劉炎整個人呆若木雞,被杜如風推了一把才踉蹌著走上前。
「我們紀公子就是厲害,千杯不醉!」
侮辱成大人,就是侮辱整個大理寺。維護成大人名聲,人人有責。
他想起芳妹從牙牙學語,到會跑會跳,總是跟在他身後追著喚他「大哥」。整個府中除了母親外,芳妹最親近的便是她這個大哥。小小的她還不及他的膝蓋高,便會藏著好吃的等著他回府後再獻寶式地捧給他,圓圓的眼睛眨啊眨:「夫子教芳芳,要學孔融讓梨,大哥給你吃,這個桂花糕可甜呢!」
「好奇怪啊……」
「大胆!」
不過還是那疏遠的三個字,可是和前面的連起來,就大不一樣了。
在最後的那一刻,他鬆了手,眼睜睜看著劉芳掉下去。
陳公子是去年落第的舉子,因家途遙遠,便留在長安城,在一家戲班子做謄寫話本子的活兒,準備下次的科舉考試。這活計常常要做到半夜才完。月初的一天夜裡,陳公子從戲班子往臨時落腳的家中趕,在路上撞上幾個喝得醉醺醺、勾肩搭背的公子哥,他們在這深夜裡肆無忌憚地高聲唱歌。
往常這盞燈照亮家在外鄉的百姓再回長安謀生的道路,如今這盞燈卻要照亮見證死亡的路。
霍遲拉住孟泛,四下掃了一眼之後,指向了西北方的那片灌木林:「你帶著幾個人到那裡去找一樣東西,看著有海碗那麼大的鈴鐺,尾部有一條雖然纖細但很堅韌的細線。」
那廂三個大理寺相干人員幾乎同時挺直了腰板,面上隱隱帶著得意之色。
成決三人要了偏僻的一桌坐,不一會兒就有世子、公子哥三五成群地過來,整個河西樓一下熱鬧起來。
成決垂下眼皮,唇瓣未動,只是靜靜地貼敷著她的,讓她很明顯地能感受到他鼻息的炙熱,與她的糾纏在一起。他一收一放間,她心癢難耐,忍不住習慣性地嘴唇發抖。
因為她傾心他,在那座破廟裡他救下奄奄一息的她,之後她走遍了大江南北,看過了山山水水,每到一處她便對著那裡的土地默默低語。
「成大人帶我去何處?」
「是……我是……我是劉芳……他讓我大哥上來救我,他說如果我大哥不上來救我,我就會死……他說只要我大哥一個人上來,別人要是跟上來我也會死……救救我,大哥救救我……」
忽而,一聲女子的尖叫聲從樓頂傳下來。眾人和_圖_書抬頭往上看,只見一個姑娘雙腳被捆住,從樓頂頭朝下地垂下來,瘦弱的身體像秋日枯葉一樣隨風搖擺。
「本官知道你是如何想的,只是杜如月死得詭異,本官懷疑此案並不會因此而終,而是因此而始。杜如風,你已經因一己大意而讓你親妹妹喪命,午夜夢回時,你大抵也無法心安理得地入睡。若是你能協助本官偵破此案,不讓更多無辜的人喪命,也能消除幾分你身上的罪孽。」
河西酒樓這麼隱秘,而兇手卻能將人偶放在杜如風離開時的半路上,這人一定是當夜來河西酒樓的眾人之一,或者是他們帶來的相熟的朋友。
正想著,門外來了幾個人,有兩個她認得,是常來茶樓吃早點喝茶的,有一個倒是面生,他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面上也有瘀青。
劉芳的聲音斷斷續續,夾雜著哭訴。
成決心弦一緊,拉著劉炎就要向外跑。
夢見那個曾在最艱難光景里給過她溫暖、言語之間曾支撐她走過以後漫長歲月的人。
「怎麼,是被嚇到了嗎?那下次有這種事你就不要再去了。」
平時做這些時,她都會嘰嘰喳喳地和他說話,今夜一言不發,著實太過安靜了。
杜如風道:「今日是陪兩個朋友過來的,便沒打擾紀兄喝酒。」
從前他竟不知道,世間香甜之物千百,不及她唇齒一方。
下月芳妹便要出閣,父親為她擇了一戶好人家,若他待會兒努力將她往一旁推,她有幸活下來定會安樂一生,還會孝敬父母親,照顧他的一雙兒女。
「在這長安城裡,爺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就算天王老子也管不著。」人一喝多了就容易喪失理智,更何況是這些平時在長安城中橫著走的紈絝子弟。一拳一腳落在陳公子身上,他被打得腦中嗡嗡作響,小腿骨斷裂。若不是第二日行人發現了他,將他即時送了醫館,他這條命大抵都保不住。
「我是誰有什麼要緊,要緊的是,你要不要救你妹妹。亥時一刻,馬上就要到了。」
「這長安城的世家子弟總共也就那麼些人,不說都認得,打過照面是一定的。就是偶爾可能會領兩個長安外的朋友過來,不過也得是知根知底、家世不俗的。」
過往的回憶一幕幕閃過,劉炎的手再次抓住粗繩,手背的青筋鼓起,暗暗地使了力氣。
成決從河西樓出來時已經讓人去大理寺叫人過來,只要劉炎能拖一拖,他還能有些把握。
孟泛:……
小廝在前面引路,三人跟在後頭。這院子外面看著沒什麼特別,進屋之後裏面有一條密道,穿過密道之後整個視線一下變得豁然開朗,彷彿世外桃源。說是「樓」,其實不如說是個舍,整片平地上只有一層大堂,但是地方極大,裏面四散著擺著桌椅板凳,正中央搭著個不知道做什麼用的矮檯子。一眼望過去,像是望不見盡頭,仔細一瞧才發現,只是大堂盡頭的牆壁上繪著畫,再用細密得和髮絲差不多的竹片拼接,使得整幅山水畫變得立體起來,與旁邊的建築相連,才有這樣的效果。
「孟泛,你去把閆桉叫過來,叫人封鎖這一條街。霍遲,帶幾個人跟我上去。」成決扳過周真真的腦袋,讓她看向旁邊,「你也跟我上去吧!」
離人偶上寫的時辰還有一刻,足足亥時,一行人到了慕耳樓底。劉炎的名字中雖帶了兩個「火」字,但他的性情最是溫和不過,鄭琰常常說他太過中庸。可被這麼拽著不顧形象地跑了這麼遠,他心底隱隱有些怒氣,掙開成決的手:「眾目睽睽之下,成大人這般行事太過了些。」
杜如風心有戚戚然,悶悶地喝了一碗酒。
那是個人偶,微笑著的小姑娘,手中拿著一枝花,和他曾經燒的那個,和曾經預兆著如月死的那個,相差無幾。
成決板著臉點頭:「你可不能忘了。」
成決薄唇緊抿,眉梢已見凝重之態:「兇手讓劉炎一個人上去,必定是有什麼其他打算。兇手行事狠厲果決,心思縝密到非人的程度,這場殺人在他眼中不過是場遊戲。他是遊戲的制定者,也是參与者,以這樣的心性他不會允許有人中途破壞他的遊戲規則。如今我們對他知之甚少,不能貿然行動,若是劉炎處理得當,劉芳還有一線生機……」
樓頂上,劉炎走上來,腿已經犯軟。
等他終於放開她時,周真真眼底的淚不在,轉而布上了一層迷霧,癱在他懷裡嚶嚀著,喘著氣,臉紅得彷彿塗了上等的胭脂,而她一貫是不怎麼塗脂抹粉的。
陳公子並不笨,也知道糾纏下去對他也無益處便答應了,但誰知,最後他一個受害者反倒是憋了一肚子氣。
熱淚滴落在他疊在她腰間的手上,一滴接著一滴,今夜她哭得太多了,哭得他揪心。
鄭琰沒在意,隨口道:「我也不知,許是哪家小娃娃亂扔扔進院子的吧!」
「自然不會的。」周真真咬下一口包子,還是溫熱的。遙遠天邊一輪模糊的旭日緩緩從東方升起,有溫有飽,身邊又有她的成大人在,這大抵就是她從前想象過的最好的日子。
劉炎低著頭,打量著手裡拿著的東西:「這是打哪裡來的?」
慕耳樓頂,除了吹來的塵土外,一切保持著昨夜案發時的模樣。
若是劉芳真的在樓頂,那兇手把人偶給劉炎送去,一定有他的目的。此刻打草驚蛇,恐怕會刺|激兇手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為。畢竟從杜如月的屍體來看,下手的人無疑是個極近瘋狂之人。
「一。」
「你那晚就是坐在這裏?」
小廝笑著拱拱手:「好說好說,三位裡邊請。」
孟泛擺擺手道:「大嫂言重了,周大人在我們大理寺可https://m.hetubook.com•com受歡迎了,接連告破的兩個大案都離不開周大人的努力。尤其我們成大人,對周大人那可是疼愛有加,恨不得把她……嗷,你踩我做什麼?我哪句話說得不對了?」
他的一雙兒女今年剛滿三歲,和當年的芳妹一樣可愛。
周真真哭著哭著一下子被他逗笑。說這樣話的人,還是那個眼裡、心裏只有大理寺,哪個屬下耽誤事情就直接發火動怒的成大人嗎?
「如今你我已然這般了,私下裡也該換個稱呼。」
他的腦中紛亂如麻,腳下也沒個章法,搖搖晃晃地往樓上跑。
孟泛趕著眾衙役落在後面,嘀嘀咕咕地道:「這個時候誰湊上去,到時候隨禮金就要隨雙份了。」
劉炎快步撲到圍欄處,伸手抓住綳得緊緊的粗繩,在想辦法將劉芳解下來。
紈絝子弟不要臉,他們的老子還要臉。最後是刑部尚書鄭大人親自出面,要幾個醉酒鬧事的公子哥跟陳公子賠禮道歉,但陳公子不能將此事張揚出去,戲班子的戲也要停下來,將此案私下裡解決。
話剛一落下,旁邊一陣大力踹向他的肩膀,直接將他踹倒在牆邊。
孟泛不客氣地拿過一個就開始啃,霍遲搖了搖頭,道了聲謝才動筷。
「哈哈哈,哪能呢……來來來,喝酒喝酒……」
「芳妹早上去了廣坦寺進香,劉兄也知道下月她便要出閣了。」
「啪」的一聲粗繩從中間斷裂開來,劉芳的身體直直地往下掉落。她已經半昏迷,腦袋上全是血,囁嚅著那兩個字:「大哥……」
「喲,是杜公子。」小廝看向他身後的人,笑容滯了滯,「杜公子今兒個帶了朋友來,這兩位從前倒是沒見過。」
在最後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兒女。若是他去了,兒子沒有父親教導成才,女兒沒有父親安排嫁給如意郎君。更何況就算他去了,芳妹也不見得能活下來。到時候誰照顧一雙年邁父母,照顧一對稚子小兒。
最後她才走到成決身邊,小聲地道:「那家也有賣糖糕,但是不好吃。成大人先吃包子將就一下,等回去的時候我繞回滿月茶樓去拿幾個。」
另一人又起話頭道:「說起來這刑部衙門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不然陛下也不會將城中大案、要案都交由大理寺去辦,這些瑣碎的民案才報去刑部衙門。若是主理陳兄一案的人是大理寺卿成大人,他一定會秉公執法,不會徇私情的,可惜了。」
成決像沒聽見,只眯起眼往樓頂上看,慕耳樓的燈盞將那四周打得熠熠生輝,模糊了邊邊角角的暗處視線。
出了審訊室,霍遲低聲道:「下官方才掃了一眼,劉炎說的能說話的鈴鐺是傳聲的機括。兇手身在遠方,有傳聲機括的那條特製的線,他的聲音就可以傳到樓頂。至於別的機括,還要仔細查看一下才知道。」
紀靈仔細看了周真真一眼,這才看出來確實是個姑娘家,他疑惑道:「為青兄何時成婚了?我怎麼不知道?」
這是她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話。
成決倒是坦然鎮定得很:「成婚禮還未辦,只是先訂下了婚約。」
杜如月和劉芳都不是尋常出身,這案子他還需要先和陛下稟明才是,免得日後麻煩。
「內子」二字讓周真真羞紅了臉,俏生生的模樣極是惹眼,這情愛是怎麼也藏不住的。
他走上前從她後面將她抱住。她怔了一下,隨即軟在他的懷中。
周真真見成決沉思,便悄然立在劉炎身邊。成大人帶劉炎過來一定是有大人的道理的,她不想劉炎讓成大人分神。
周真真手裡拿著的小銀勺「當」的一聲落在桌案上,聲音清脆。成決臉色一下沉下來,紀靈見狀連忙拍了下自己腦門:「哎你看我這都說的什麼,還真是喝多了,嫂夫人你不要往心裏去,我這說的都是醉話。」
周真真緊張得雙手握拳,輕聲問:「成大人,讓劉炎自己上去,會不會出什麼事?」
成決看她臉上滿足的笑容,亦是鬆緩了神思。
成決留給杜如風一晚上時間,第二日一早杜如風便答應了下來。
周真真小聲地替成決辯解道:「成大人在誇你呢!」
「七、六,五……」
成決深知杜如風其人,杜如風不想名聲掃地,成了長安城中人茶餘飯後的笑柄。此案若是繼續發酵,此事一定會傳揚出去,如果他及時補救,到時候也能落個「協助有功」的好名頭,所以成決肯定,他一定會配合。
她被這動作攪得腦中一片空白,小腿發軟,只能抱住他勁瘦的腰身才能站得穩當,卻又是將自己整個人送進他的懷裡。
「十、九、八……」
她緩緩笑開,嬌嬌俏俏地道:「是我的成大人呀。」
有些習慣她從進大理寺就一直保持到現在,譬如收拾桌案,帶糕點給他,還有……傾慕他。
手背一熱,是一隻溫軟的小手搭在上面,因與他的手掌相差太多,只能虛虛地蓋住。成決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是緊張得雙手握起,骨節泛白。
周真真抿抿唇,道:「這慕耳樓雖說平日來往的人不算多,但天一黑便有禮部專門的人過去燃燈,這裏一覽無餘,沒有任何能藏人的地方,是以劉芳在之前肯定是不在這裏的。可若是燃燈之後,這裏燭光這麼亮,那麼大一個人被帶上來也不可能沒人注意得到……所以兇手是怎麼把劉芳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上來的?」
陳公子知曉這些人他惹不起,偏身立在牆邊,想等著幾人過去之後再走。只是有些事情躲是躲不過去的。那其中的一個公子哥不知怎麼看見了他,搖搖晃晃地走過去,勾著他的肩膀。一陣濃重的酒味撲面而來,他不適地咳嗽了兩聲,那人立刻沉下臉,手沒輕沒重地www.hetubook.com.com拍著他的臉:「怎麼著,還敢嫌棄小爺?小爺要方便,缺個服侍的人,伺候小爺一回,這銀子賞你了。」
那廂紀靈怕再說錯什麼,又客套了幾句,幾個人便回了自己桌。成決也沒料到會有這種事發生,周真真雖然還在笑,但整個人懨懨的,也不像之前那樣總時不時地偷偷看他。
成決毫無欺負了人的自知,轉頭又問霍遲道:「可還有別的發現?」
他這經歷實在是戳到太多尋常百姓的痛楚,同桌的幾人都憤憤不平。
「不要問了,你妹妹有危險。」
成決的手在圍欄上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敲著,周真真知他在思考案情沒有出聲打擾,挪到旁邊去看那所謂連著機括的粗繩,可看了半晌他也沒看出什麼門道來。
他剛一晃神,成決和周真真幾乎同時起身追上了劉炎。成決一隻手攥緊劉炎的手腕,劉炎吃痛,耐著性子看向成決:「這位兄台這是做什麼?」
大理寺的職責,不光是查清案件真相,還這世道一個朗朗乾坤,還要保護無辜百姓的安全。
廣坦寺,就是翠微山上的那座寺廟。
霍遲到底是江湖出身,隨身帶著防身的匕首,藏在高靴之內。他把匕首掏出來,順著周真真方才研究半天的那條粗繩一砍,周真真驚得都沒來得及叫出聲,那條繩子便被砍斷。
他又向下看,但他看不到劉芳的臉,可想來她是被嚇壞了。縱使平時吃齋念佛,穩重端莊,可她不過是個還未出閣的姑娘,在死亡面前,再也顧不得什麼。
這下氣氛輕鬆下來,有人要給周真真敬酒,被成決一手擋開:「內子不會喝酒,便由我代替吧!」
這個認知讓成決沉悶了一整夜的心情稍作緩和,眼看著周真真像個小蜜蜂一樣忙碌著,將柜子里的狐裘薄毯都拿出來,一層一層仔細地鋪好。
慕耳樓是一處六角形塔狀的疊樓,就立在河西酒樓所在的衚衕正對面,隔著幾條街,每當中秋佳節夜深時,閣樓頂的燈就會點亮,點十日,為求圓滿。那燈盞用無數琉璃面搭成,一根臂粗的紅燭,經過琉璃面的折出,遙遙地看去彷彿一輪紅日。
「……你是誰?」
劉炎被連夜帶回大理寺,他的情緒很是激動,完全失了平時的風度有禮,顛三倒四許久,才將他上慕耳樓樓頂的事情說清楚。如今夜色已深,查找線索不方便,成決叫人輪流把守樓頂,等著翌日一早過去。
劉炎有些愣怔,鄭琰一看成決面色沉重就知事情緊急,對劉炎道:「這位是大理寺卿成決成大人,芳芳可在家中?」
滿月茶樓的吃食雖不名貴,但勝在精緻好吃。王大嫂一邊給二人斟酒,一邊道:「我們家真真啊,平日里忙手忙腳的,定是給二位大人添了不少麻煩。」
周真真思忖道:「姓紀……莫不是戶部尚書紀大人家的公子?」
周真真努力地提著嘴角,笑著搖頭:「無事的。」
過來上菜的王大彈了下周真真的腦殼:「一點兒也不老實。」又將東西放到桌上,道,「來,二位大人,這是今天剛到的螃蟹,都是最新鮮的。」
而對杜如風這樣的人來說,去河西樓是常事,多帶兩個沒來過的朋友也很正常。
「你可是有個妹妹?你妹妹現下在何處?」
河西酒樓常來的人小廝大都相熟,杜如風指著身後的成決便道:「這位是鳳珏大長公主之子,他回長安之後一直忙著,這次我請他出來也是費了好多工夫。這位……」
成決的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點了點她的額角,繃著聲音道:「本官一向體貼下屬,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吧!」
那不知是夢還是真實,兩重交疊之間,他眼前如月的臉與那個人偶的臉也開始重合又分離,分離又重合。
……
成決一直盯著劉炎的手,直到那個東西徹底暴露在他眼前,他眸底的冰層裂開,三分金光傾瀉。
成決又問:「那她現下人可回來了?」
「還未成婚就這麼護著,這麼憐香惜玉,都快不像我認識的成大人了。我記得,正安世子家的那個妹妹不是一直喜歡成大人?那晚黃應全生辰時,鄭琰喝大了還和我們說,他妹妹當年可是專門考去了大理寺來著,最後還不是被咱們成大人罵出大理寺了?」
就像她總是夢到的那個破廟,夢到那夜一場洗去血腥氣的暴雨。
一錠銀子順著塞到他手裡。那人一隻手扶住他,另一隻手竟是拉住他直往下身走。他陳公子也是飽讀聖賢書的人,哪裡受得住這等侮辱,當即甩開那人的手,退了幾步:「天子腳下,閣下怎能如此辱沒斯文?」
……
李二公子瞥見旁邊人陰沉的臉,抬手給他倒了杯茶:「看陳兄這一臉晦氣,可是之前的賠償銀兩未拿到?還有……你這臉,怎麼這麼些天還不見好?」
周真真咬了咬下唇,心道:她也不知道呢!
王大嫂見過孟泛,但霍遲她是第一次見,連忙單開了一桌,招呼王大將樓里的招牌菜一樣樣地都上來。
成決回過神來,應了一聲,霍遲道:「這個就是能傳聲的機括,一條特製的線連著兩個鈴鐺,一個發聲,一個傳聲。傳聲的就是這個,發聲的應該就在這附近,下官已經讓孟大人去尋了。」
溫熱的水壓不住陳公子心頭的火氣,他磨著牙道:「明明是那些紈絝子弟的錯,打了人連錯都不認就想憑銀錢平息。就算我告上去,刑部衙門礙於影響不好已經責令他們幾個賠銀道歉,銀子倒是給了……可是他們怎麼給的,是讓下人砸到我臉上來的。說什麼『知道你們家小門小戶的,總是要有銀子糊口的,下次要是要銀子就直接到府上來求就是,何必鬧到刑部去呢!』我這臉就是他們用銀子砸青的。和*圖*書
「大人。」霍遲從高檐屋頂順著梯子下來,手中是順手拆下來的鈴鐺,後面的線已經斷了。
「不過我聽聞成大人最近耽於美色,荒廢正事,這大理寺恐怕也要步刑部衙門的後塵。」
孟泛:……他怎麼並沒感覺到?
成決第一個要查的,就是河西酒樓。
他想去撫慰她的難過和痛苦,想讓她的真心得到應有的回應。
遠處是精緻的江南山水,近處是珍饈佳肴,確實是個難得的享樂所在。
杜如風點點頭,道:「那晚是前兩江總督黃鶴之子黃應全的生辰,我和黃應全是從小一道長大的。他父親七月剛調回京,我便在這裏給他辦生辰宴,順道接風洗塵。」
白日的慕耳樓和尋常的建築一樣,直直地矗立在長安城中。因為昨夜之事,從樓頂吹下來的風,聞著都有一股血腥味。
劉炎的眼中慢慢聚起反常的光,像是終於回過了神,手撐在地上站起來,趴在圍欄處,凄聲地喊著:「芳妹!!芳妹!!」
周真真自從進來便一直在四下打量著,聽杜如風這麼說,問道:「這裏的人……杜公子可都認得?」
周真真悶悶地應了一聲,將臉上的淚擦乾。
「紀大人那麼親善,紀公子怎麼會在這種地方買醉喝酒?」
霍遲點點頭,想起了什麼,又道:「之前在快綠山莊的假山上,我發現了一些細小的剮蹭痕迹,小到很像石頭本來的紋路。我那時候沒太往深里想,但今日方知,這兇手是用機括的高手,那杜如月的屍體應該是由兇手在不遠處操縱,用纖細透明的絲線拖起,直直地從假山上拖下去的。」
成決「嗯」了一聲:「確實是他。」
那個過程冗長又恐慌,他再醒來時整個人猶在心悸。
此言一出,喧鬧的河西樓變得靜謐下來,只聽見蛐蛐一聲一聲地叫。
周真真了悟:「兇手是出言誆劉炎的,這高檐上根本就沒有裝什麼機括。他只是在試探劉炎,看劉炎究竟會不會為了自己的性命而放棄妹妹的性命。」
成決「嗯」了一聲:「今夜先在神探司將就一宿,明日天一亮就過去。」
霍遲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下,提步又落後幾步,離他們遠一些。
周真真的臉更紅了。
鈴鐺還在響,「叮鈴叮鈴」的,奏起死亡的悲歌旋律。
劉炎死死地盯著那個鈴鐺,盯得眼睛充血。他向上看著高檐,看著結實的橫樑,整個橫樑砸下來他必死無疑,連他救上來的芳妹可能也逃不過。
成決高聲問:「你可是劉芳?」
「可惜什麼,人家不看上成大人會看上你啊?就不要自己給自己貼金了。」
只是這一下,輕若蟬翼的撲扇,卻直直地勾起成決冷冽外表下那隱藏得極深的狂風巨浪。他的手從她的臉頰滑到腦後,一下扣緊,迫得她的臉壓向自己的,唇瓣緊實接觸的一剎那,他細細地吸吮,輾轉地壓制。
陳公子書生氣重,實在是氣不過,等到過幾日能下得了地便去刑部衙門報官。這種事關當朝權貴的案子,還不是什麼要緊的大案,若無門路,他連刑部的大門都進不去。但陳公子寫慣了話本子,前一晚將自己經歷的事編成話本在戲班子里演了一場,小小地引了一波風浪。
長安城的河西酒樓,一向是個很神秘的所在,只因這酒樓只招待世家子弟,且要有熟客帶路才行,尋常人就算花上千金也邁不進河西樓的門檻。
她仰起頭,手不自覺地抓住他的袖口:「我看見劉芳死在她哥哥的面前,心裏難受。我知道親眼看著自己親人過世是什麼感覺,那是無法承受的痛苦和無力,之後年年歲歲在夜裡都會重複的噩夢……」
王大嫂笑吟吟地應下,回後面忙碌去了。
成決欣慰地道:「如今我們孟大人找東西可是一把好手,都能賽過獵犬了。」
額上沁出汗珠,是他撬開她的齒關嘗遍她口中每一寸地方的甘甜,彷彿那是春時林間的蜂蜜,甜膩得讓他撒不開手,只想這樣一直將她揉在懷中。
周真真站在圍欄處,往下一看都有些眩暈,竟不知道昨夜劉芳死前頭朝下被吊著,是何等的驚懼。木製的圍欄上有一條勒痕,還有往左右稍稍移動摩擦的痕迹,就是吊著劉芳的那條粗繩所致。這繩子在圍欄中央打成一個很複雜的結扣,一端往右,再垂下綁住劉芳,而另一端,系在高檐上,應該就是兇手威脅劉炎時所說的機括。
忽而一陣疾風吹來,樓頂的高檐處傳來一陣陣鈴鐺聲,隱隱有粗糲到刺耳的聲音溢出:「那根粗繩下面連著你的妹妹,上面連著一個樓頂的機關。如果你解開繩子救你妹妹上來,樓頂綁著的機關就會啟動,整個橫樑會掉落。」
「喲,幾位客官吃些什麼?」
菜陸陸續續上來,成決拿起筷子為她夾了一塊醉雞,淡淡地道:「世家子弟也不見得都是紈絝,有的也是有些真才實學的。紀靈真才實學是有,不過人也著實執拗了些。他不喜歡所有人都是看著他父親的面上給他方便,但這種事情也不是他想就可以,最後他就索性什麼也不做。不管是真紈絝也好,假紈絝也罷,生而為人,頂著太重的頭銜活著,往往都不會太快活。」
「所以那日,兇手就在不遠處一直盯著我們。」周真真想起在快綠山莊親眼所見的慘狀,脊背有一股涼風往上躥。
「四、三……」
「胡扯!」
天邊涼月缺了一角,這世上再無團圓。
大理寺的人這時趕過來,見到這一幕也都驚住了。
而成決拿著所有他「親自」說出來的口供,一個點一個點地逼問他,就彷彿當時成決也在現場一樣。事已至此,杜如風只能承認。
若是他去了……
「閉嘴!」
還有那哀絕驚恐的女聲,喊著她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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