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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成大人呀

作者:蕭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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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疑似故來人

第十二章 疑似故來人

午後,神探司。
杜如風臉色一變,霍地站起來:「是你?如月是為了你才提前從隨州趕回來的?」
「哦……下官家的小妹最喜歡吃糖,一見到糖就什麼也顧不上了。」
周真真昏頭昏腦地點頭,成決輕笑一聲,又拿了一張新的宣紙,握住她的手執筆在紙上勾畫著:「慕耳樓頂,傳聲的機括是嵌在這裏的……樓前是大道,沒有什麼遮蔽物,也藏不了兇手,那兇手一定是在後方的小樹林間……就像這樣,可對?」
成決倏地睜開眼,仔細回想著過去,卻不曾記得有這樣的過往,也不曾記得見過她。
鄭琰提著食盒進刑部衙門,因著好奇特意繞到值房去看了一眼,杜如風灰頭土臉,紀靈渾身戾氣,若不是旁邊有人看著,恐怕這值房都能給拆了去。
孟泛捏著鼻子站起來:「我說閆大夫,您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成大人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回陛下的話,就是她。」
問的是她的真名,下的是她家中的聘。
「哥哥……你為何對我這般好?」
周真真莫名地覺得有些不太對,疑惑在心頭一轉,隨即上涌,終究還是壓在了唇舌下。
茶香氤氳,白氣中鄭香薷低垂著眼,小聲應道:「據二人證詞供述,確實是如此呢。」
「你……」周真真這才知曉,若是成決想真的和人鬥嘴,任天下最能言善辯的人也鬥不過他。
「有事?」
那是一個春日的艷陽天,紀靈眼見著那個身量纖瘦到近乎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女子臉上掛著淚,看著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可眼底沒有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天真爛漫,而是深深的絕望。
片刻后,那聲音又小了三分:「那我不打擾成大人了。」
「做噩夢了?」
劉炎自慕耳樓后便大病了一場,整個人發起高燒,囈語不斷,這一下丟了半條命一般。剛失了愛女,這下連兒子也病成這樣,饒是在朝堂上歷經風雨的劉威也扛不住了,一夜之間鬢邊染風霜。
內監總管梁多時問:「陛下,可是累了?」
「只可惜陛下著我儘快破案,就算真真再急也只能等案子破了之後再說了。」成決笑吟吟地道,「我聽聞,嫁娶儀式頗為複雜,要問名、納吉、下聘……到時候得一一照著做下來。」
對於杜如月而言,秋日里她沒了娘親,但秋日里她也能與娘親短暫相見。
「孟泛,你家小妹哭的時候喜歡什麼?」
紀靈劍花一挽,朝著杜如風下身而去,杜如風奮力往後閃,劍氣砍斷他的褲子,露出兩條發顫的腿。
「杜之末與劉威皆是朝廷重臣,此案必須要破而且要快,不然惹得議論紛紛,朝堂不穩,日後不知道還要鬧出什麼事情來。」宣和帝沉聲問,「成決,你可有把握破案?」
話雖是這麼說,可他仍是心裏隱隱焦躁不安。
宣和帝睜開眼,若有所思地道:「朕只希望他不會被這兒女私情蒙蔽了眼,還能保持機敏通透的本性才好。」
「我以前真的做噩夢的時候,總會夢見你來救我,就和之前一樣。」
成決走到慶安門,副統領曾泰正在。素日成決皆是不怎麼露笑模樣,眼下瞧著面上和往常也沒什麼不同,但曾泰還是感覺到了他有些不太對勁兒……彷彿眉心之間隱隱透出幾分愁苦。
「再有一刻鐘就差不多了。」鄭香薷右手捻著一塊糕點咬在口中,左手仍執著筆在寫。
「動機。」
「你……」孟泛噁心到直反胃,撐著牆壁狂咳了幾下,霍遲也是臉色不太好的樣子。
禮部尚書兼左都御史杜之末之女杜如月、兵部左侍郎劉威之女劉芳,一前一後斃命,死相凄慘。由於作案手法一致,這兩樁案子併入一個大案審理。朝堂之上,杜之末尚還能冷靜,劉威卻是視女兒為掌上明珠,當庭便難以控制悲痛到昏厥。散朝之後,宣和帝留下成決到御書房。
這也難怪,刑部負責長安的刑訊,大多是一些小案子,即使工作量巨大,但也並不出彩,不像大理寺所辦的奇案要案,只一件便能轟動全城。
周真真:……她怎麼覺得這孟泛的臉皮越來越厚了?
周真真臊紅了臉,慢騰騰地挪到他的身邊,瞥了一眼桌案上的宣紙,一下怔住:「成大人畫的是快綠山莊?」
宮人送成決出了宮,宣和帝捏了捏發酸的額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她所有熟悉的人,所有相識的人,好像都不在了。
周真真從夢中醒來,眼前是成決的胸膛,壓得視線一片黑,她一瞬間有些恍惚,不知天明還是天暗。腰身上搭著的手跟著緊了緊,成決沙啞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怎麼才睡了一個時辰就醒了,還早,再睡會兒。」
天邊太陽為雲朵鑲嵌金邊,寬敞的官道上馬車緩緩地駛出視線開外,紀靈負手而立,臉上浮出笑意。
「成大人,我夢到小時候的事情了。」
紀靈恍然明了:「杜姑娘的親娘,是在秋日里去的?」
成決半闔著眼一時沒說話,孟泛話畢,整個神探司一片沉寂。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產生的憐惜,萬千情愫也由此而生。
「真真,你究竟是瞞了我什麼呢?」
衙差道:「本來鄭大人能按時下衙,不想出了這麼一件事,鄭大人正在後頭整理文書。」
成決心下起疑,眉頭微微攏起,也未再多言,福身一揖道:「臣遵旨。」
成決笑夠了,揮了揮手:「各自去忙吧!」隨後成決便出了神探司,孟泛用胳膊肘子杵了杵周真真的胳膊,下巴往對面努了努。
紀靈眼下籠上一層陰影,笑容也變得陰涼:「www.hetubook.com.com如月被兇手擄劫時,如風兄正在百香樓逍遙自在,如今她屍骨未寒,如風兄仿若什麼事情也沒有,真是讓我敬佩。」
她這話說得孩子氣,聽得成決忍不住翹起嘴角:「你這可是在把我當成孩子哄?」
周真真進了門,鄭香薷抬頭與她打過招呼便繼續寫著,只是比之前快了些。這間屋子不大,整齊地擺著七八張桌案,比之前周真真在大理寺待過的東苑小了近一半。
屋中又陷入一片詭異的沉默中。
周真真想了想兩次與紀靈打照面,道:「他對杜如月情意深重,但倒是個冷靜的人。之前在河西樓,他見到杜如風的時候竟然沒有露出一丁點兒異樣來,只等著杜如風落單時再出手,真是能忍得住。只不過,知道杜如月會提早從隨州趕回來的只有他一個人……兇手又是怎麼知道的?」
也不知道起作用的到底是茶,還是眼前的她。
紀靈冷哼一聲,道:「殺你,真是便宜了你,你不是最在乎自己的身份,最舍不下自己的榮華?那我就讓你當眾出醜,這輩子別人一提起你杜如風,想到的就是你在這酒樓中被人砍得衣衫不整、跪地求饒的模樣。」
可見刑部衙門如今真的並不太受重視。
紀靈臉上的笑意不減:「今年的中秋節,我本來和人約好了要一道團圓,等翌日再一起上門去你家提親。可是由於如風兄,讓我這約定落了一場空。」
「我在想兇手的動機。」成決長指摩挲著茶杯邊緣,眼神幽暗,道,「這次的兇手不像從前所接觸過的那樣,或是有明確目的,為了復讎、為了報恩、為了翻案,也不像是隨意殺人逞凶泄憤。兇手下手的對象有許多共通點,都是官宦家的女兒,都有兄長,在下手之前都以人偶傳信,讓她們的兄長做選擇。除了這些固定的要求相通外,杜如月為人內向,不與人往來,劉芳性情淳厚,都不曾與誰交惡,二人也沒什麼聯繫。這個時候難以從現有的線索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就只能追本溯源去查兇手的動機,以及選擇下手對象的方法,趕在他下一次出手前制止,方能一擊即中。」
外面聲音頓了一下,聲音小了下去:「也沒事,就是來問問成大人餓不餓?」
杜如風活這麼大還沒受過此等侮辱,氣得眼睛充血,撈起身旁的長凳就往紀靈那廂砸過去。
孟泛想起昔日與成決的對話,不由得猛地睜大眼,難道從那個時候起,成大人就對周真真上心了?那時候周真真明明才進大理寺啊!
梁多時笑和道:「兒子像母親,這也是好的。」
雖然隔著一道門,但成決也能想象得到她耷拉著腦袋一臉挫敗的樣子。
成決立在案前將亂糟糟的卷宗隨手丟在一邊,新取了一張宣紙鋪開,筆還未蘸墨,餘光就窺見在外面探頭探腦的影子。他故意裝作沒看見,自顧自地寫畫著。
「我壞?我哪裡壞?」成決捏了捏她柔嫩的臉頰,眉頭一挑,道,「你說想嫁給我,我都依了你,對你如此聽從,怎麼還說我壞哪?非得要我今日就定下婚期,才不說我壞?」
從慶安門走出去,成決想了想,還是繞去了滿月茶樓。
他蹙了蹙眉,有些頭疼,這樣被動的守株待兔意義不大,可如今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多做一事,總比坐以待斃好。
以他的能力,可以輕輕鬆鬆地套出她所有的秘密,就像方才做的那樣,但是他沒有,而是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他不願意去懷疑她的所有,他想讓她整理好所有思緒,將完整的自己都交給他。
而這,也就是紀靈的目的所在了。
杜如風來看劉炎時,劉炎已經從昏睡中醒來。不過才幾日光景,劉炎整個人硬生生地瘦下去一圈,臉頰凹陷,眼中半分生氣也沒有。杜如風放下帶來的補品,寬慰了幾句,近乎是落荒而逃地離開了劉家。他只要一看見劉炎就不由得在想,倘若自己和劉炎一樣,按照人偶上的字趕到快綠山莊,那之後會發生什麼。
「你對紀靈此人怎麼看?」
宣和帝龍顏大怒,可這怒氣剛升騰起來便消散了,若是別人沒有查出什麼來,必定是誠惶誠恐請罪了,只有成決,會立在他面前和他如實相告,沒有隱瞞,也沒有自己做錯什麼的意思。但凡成決所說,必定已經是他盡了全力的結果。
這個人就彷彿是幅畫,是她自己往上潑了一層又一層五顏六色的顏料,把她真實的模樣壓了下來,不讓人知曉。
周真真這才反應過來被下了套,她在他懷裡轉了個身,眼睛水汪汪的,又害羞又生氣,一張臉俏生生的,籠上紅霞:「從前我竟不知道,成大人這麼壞。」
全程看到二人小動作的孟泛陷入了沉思。
杜如月年紀尚小,紀靈的意思是等上幾年再去杜家求親。杜如月雖沒有說起過在杜家的種種,但紀靈也心知肚明。她不願意說,他便也不問,只等著時機成熟,娶她過門。
「多謝世子了。」
成決站了起來,幾人也跟著起身。此案性質惡劣,但目前為止都像個無頭案,出現的詭異娃娃、以人命為代價的選擇遊戲、布局精巧在遠處操縱一切的兇手……這種種,都是自成決接手大理寺以來沒有遇到過的。
三人各自坐好,成決道:「本官入宮已經將這些日子所發生的案子稟報陛下,陛下命我大理寺儘快破案,以慰死者家人之情,安社稷朝廷之心。叫你們來,也是為了此案。孟泛,先將你所知的說一下。」
「刑部衙門接和*圖*書到報案,說有人在萬和酒樓鬧事,我等奉尚書大人手令,押鬧事者回去問話。來呀,給我把他們兩個帶回去!」
周真真三人從滿月茶樓回來時,成決已經在了。周真真抿著唇,眼帶笑意地看著成決,他微微地怔了怔,輕輕地點了點頭。
周真真與鄭家兄妹別過,與孟泛一道快步地離開。
只要略一想,杜如風就心慌不已。
氣氛變得緊張凝結之際,成決卻輕聲笑了,另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由得猜想成大人是不是氣瘋了,要中風。
鄭香薷定定地看著二人離開的背影,神情是說不出的落寞,鄭琰看在眼裡,直接把話挑明:「雖說這周真真如今在大理寺算是近水樓台,但你若是真心喜歡成決,不管如何,為兄也會為你儘力促成的。」
再有幾天,她就會回來,他這三年的光陰都沒有白白等待。
「不不不,我不能拋棄霍遲和閆大夫,我們要共存亡的,我還是回神探司得好。」
可這些,她都沒有了。
紀靈一馬當先撥開眾人走出酒樓,杜如風反手抹了一嘴的血,罵道:「瘋子,真是個瘋子!」
這一等,就是三年光景。
紀靈這一次沒能忍得住去避忌,杜如月離開長安城的那日他去送了她。
杜如風蹙了蹙眉,斟了一杯酒壓下心頭的煩躁。紀靈戳了戳盤子里的雞絲,想起什麼笑了一下,道:「其實我沒敢認如風兄不僅是因為你身旁沒有人,而是令妹過世沒幾日,如風兄不在家中操持喪禮,而到外面喝酒吃飯,也是我實在沒想到的。」
周真真推開門,方才想打探消息的所有念頭都在這段時間消散光了,她沒有底氣,再摸不透成決的想法,立在那裡模樣有些怯怯的。
「啪」的一聲酒杯落下,發出震耳的響聲,杜如風鐵青著臉:「你究竟想說什麼?」
「但願如此。」
由她親口,將真實的她,講給他聽。
「案情相關。」
普通的地方可管不了這兩位爺鬧騰。
「八月十九,在長安城中的慕耳樓中,兵部左侍郎劉威之女劉芳被繩子掉在樓頂,之後墜樓,當場身亡,樓頂有兇手放置的傳聲機括。而在杜如月和劉芳死之前,她們的兄長都接到過一個人偶娃娃,背部寫著相似的字樣,讓杜如風與劉炎趕往案發現場。據與兇手交流過的劉炎說,兇手是讓他在自己和妹妹的性命間選一個,他最終選了自己,劉芳被殺。」
宣和帝眼底閃過一絲異樣情緒,沒直言同意也沒拒絕,只是道:「如今要緊的是當下的案子,其餘的等案子了了再議也不遲。再則,你是朕的親外甥,你的母親不在身側,朕便是你最親近的長輩,你的婚事可不能這麼三言兩語的就定了,朕要好好操辦才行。」
「還是你們大理寺的那個小女官,姓周的那個?」
「什麼?」
「三年前,我陪母親到寺里進香的時候遇到了如月,她跪在主持大師的面前想要剃度出家,了卻塵緣……」
鄭香薷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並沒看見周真真探究的眼神。
不過是打架鬧事,刑部衙門對這種事情的處理駕輕就熟。不過一個時辰,刑部便差人到紀靈與杜如風的家中,叫他們過來領人。
周真真扯著成決衣袖的手一松,臉上的表情凝結。
成決:「漂亮你今夜就住這兒吧!」
……
茶樓的門大敞著迎客來,冰冷的目光在觸及那道嬌俏的身影時陡然趨於溫柔。周真真一隻手拿著螃蟹,一隻手飛舞著不知道在跟旁邊的孟泛說著什麼,側臉的小酒窩將盛滿的灼灼日光,軟化成了午夜的淺淺月光。
自己和鄭香薷相比,成大人著實是虧了不少。
成決好笑地抬了抬她尖細的小下巴,起身從堆在一旁的桌案上挑挑揀揀,找出一本花名冊:「我之前讓霍遲去了一趟戶部,查了一下長安城中家裡有長子幼|女的官員們,如今還不清楚兇手挑選人的規律,我只能托巡防營的廖統領在巡視時著重巡查這些家……」
周真真行了一禮,道:「我大理寺奉陛下旨意調查杜如月與劉芳之案,聽聞杜如風與紀靈在萬和酒樓大打出手一事與此案有關,成大人命下官帶金牌來帶杜如風與紀靈到大理寺審訊,並暫借刑部卷宗一閱。刑部尚書已經允准,下官便到這兒來拿卷宗了。」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他臉上是善意的笑,眼中是藏不住的憐惜。
……
宣和帝對周真真的態度不會是沒有理由的,成決本有十足的把握,如今也不由得再細想幾分。
成決移開眼,單指敲了敲桌案:「都坐吧!」
衙差說著將路讓開,鄭琰沒想到見到了熟人。
刑部的衙差趕過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一幕。紀靈紀大公子快准狠地一劍劈開扔過來的長凳,頃刻間木屑橫飛,他反身一腳直直地踹向對面的杜如風杜大公子胸口。杜大公子飛起滾到衙差們的腳下,狼狽地嘔出一大攤血。
「真真,人已經帶出去了。」孟泛進了門,招呼周真真快些回去,早點兒審問早點兒休息,否則今晚又要通宵了。
良久,外面的人終於控制不住了,敲了敲門:「成大人……」
夢裡她回到了小時候住的村子,那時候還沒有瘟疫,小村子里靜謐安和。午後的陽光金燦燦的,村東頭的木屋子裡傳出孩童稚嫩的讀書聲。
「周大人,這麼晚了怎麼到這兒來了?」
「周真真想嫁給成大人,可對?」
鄭香薷懸腕提筆,娟秀的蠅頭小楷落在紙上,m.hetubook.com•com門「嘎吱」一聲而開,她聽到動靜仰起頭,一瞬間綻開笑顏:「哥哥,你來了。」
鄭香薷含笑著搖頭,鄭琰瞧見她的手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自袖中抽出絲帕,執起她的左手,擦去她小手指側面蹭上的墨跡。
成決抬手抹了抹她的眼角,低低地道:「真真的眼淚值千金,可不能這樣隨隨便便地往下掉。」
周真真的茶喝了一半,目光不自覺地就移到伏案的鄭香薷身上。她坐在那裡,穿著一身官袍,頭上梅花釵,柔弱清秀,淡淡的光打在她身上,眉眼認真,倒和周真真之前見到的她不太一樣。
梁多時跟著宣和帝幾十年,可以說是最懂他的人:「成大人心思細膩,陛下的擔憂奴才猜成大人也並非沒想過。就算從前未曾想過,方才陛下三言兩語間他應該也能窺透一二,依成大人的能力,想要摸透一個身邊人的底細不會是難事,陛下且放寬心。」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紀靈與杜如風在萬和酒樓大打出手,進而被逮到刑部衙門的事情,沒一會兒就在長安城裡傳得沸沸揚揚的。
「對……」話一出口,周真真猛然一下發現不對的地方,身子掙了掙,急忙道,「我不是,我……」
周真真從審訊室出來已經哭腫了雙眼,成決早有準備遞上帕子,又將一直帶著的糖塞到了她手心裏。
「有愛便有支撐,望施主珍重。」
「她是禮部尚書杜大人的小女兒,杜大人迎了慶陽郡主為夫人,慶陽郡主生了長子杜如風,這杜如月是個沒名分的侍妾所出,那妾室又早早地去了。杜如月失了親娘,慶陽郡主又不是個好相與的,也難為她生了這樣的念頭。」
周真真對上成決的眼,這一瞬間,她總算是清楚了今日所有不安和不對勁兒的出處。她囁嚅著,聲音細弱:「成大人……」
「是啊,打小的毛病了,怎麼也糾正不過來。」鄭琰口中雖責備,但語氣卻帶著化不開的寵溺。
成決立在窗邊,手上翻著周真真從刑部帶回來的卷宗,其實並沒有什麼可細看的,上面所記和紀靈所言沒有什麼出入,他習慣性從頭到尾過了一遍。周真真乖巧地奉上一盞茶:「成大人辛苦了。」
「今年我祖母到長安來,你的性情她一定是最喜歡的,只要祖母同意,你我之事我家中人便不會有異議。」
宣和帝體念下臣,著太醫院院正到劉府去給劉炎看病,務必要將他救回來。
「對對對……」
彷彿她已經成了他的小妻子,在賢惠地為他打點起居。
問名……下聘……
「辛苦鄭大人了。」
「這杜家姑娘也是個可憐人。」紀夫人嘆了一聲,紀靈心念一動,問:「母親認得她?」
他是鳳珏長公主的孩子,正經的皇家血脈,若是要成婚必定是要由宣和帝指婚。既然已經確定是那個人,成決不想夜長夢多,萬一陛下有心讓他迎娶別人,到時候再處理起來便麻煩了。
她說著扯了扯成決的衣袖,眼睛晶晶亮的:「成大人,你對這個案子沒什麼想法嗎?自案發後就沒怎麼聽你談起過,這可不太像你。」
一隻手遞過一張錦帕到她的眼前,她哭聲一滯,抬起一雙淚眼,望著這雙手的主人。
周真真想起之前紀靈在河西樓說的話,心裏不免有些不舒服。
成決第一次為周真真說話之後,宣和帝便叫暗衛去密查了她的底細。天家的暗衛,探查的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可查了近一月只查到了周真真曾四處落腳,學過催眠術,刻過木雕,今年年初入長安城,在滿月茶樓做雜役。至於她的來歷、她的出身,卻是沒查到什麼有用的。
「成大人可是有什麼難事?」
鄭琰將食盒放下,端著還散著熱氣的糕點放到案頭,道:「我們家鄭大人如此辛苦,為兄可得全力支持,還有多少?」
紀夫人點頭,說:「慶陽郡主說沒名分的侍妾不能葬在杜家陵寢里,只能送回隨州老家安葬,每年這杜姑娘都會到隨州去祭拜親娘。」
鄭琰收回視線點了點頭,問:「鄭大人可是在忙?」
閆桉甩了甩手,沒好氣地哼了聲:「讓你一夜不睡和兩具屍體待一塊試試?」
鄭香薷笑了笑,稚氣未脫的模樣,是被兄長好好捧在掌心的嬌花,未經過日晒雨淋風吹雨打。
「世子來了。」
鄭琰揉了揉她的發頂,好笑地道:「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對你好,還要對誰好?不管你要什麼,哥哥都會給你的。」
「有勞了。」鄭琰別過衙差往後走,衙差不由得在心裏感嘆:這正安世子真是個好兄長,但凡鄭大人沒按時下衙,他都要帶著家中的食物過來,生怕鄭大人餓到一丁點兒。
他想讓她自己說出口,不管好的壞的,他都全盤接受。
成決的眉心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旁人不會怎麼注意,但周真真對他即使是最細微的動作都能察覺,自然是看見了,她住了嘴沒再說下去。
後院房中的一盞燈燃著,將那道纖瘦的身影映在窗紙上。
周真真跟著成決去了他辦公的獨間,在過去這段時間,她已經習慣三不五時地睡在這兒了。一進門她就開始忙著拼桌子鋪毯子,成決看著她忙活著,心裏陡然生出一種踏實感。
紀靈忍不住又看過去,杜如月沒發現旁邊有別人,捂著臉,失聲痛哭。
這時,成決才停筆,大發慈悲地道:「進來吧,真真。」
「八月十四,在敏王所建的快綠山莊里,禮部尚書兼左都御史杜之末之女杜如月,在後院假山上掉落,四肢和頭顱都和*圖*書震開,臉上血肉模糊,辨不出模樣。案發時是周真真和刑部的主事鄭香薷在場。杜如月的死亡時間是在當日巳時到午時,四肢和頭顱都被割得只連著一層皮,用機括牽連,被人在遠處操縱,使得周真真親眼看到杜如月掉下。但兇手將屍體冰凍過,導致一開始推測其死亡時間是在未時到申時,因此,當時在快綠山莊中的所有人都沒了嫌疑。」
「所以,杜如月與劉芳都是被兇手在飲食中下了葯迷暈,然後擄走的,可是……」
成決道:「兇手有備而來,行事周密細緻,每一步都彷彿是事先演練過無數遍,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成決轉頭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孟泛立時裝模作樣地看向別處:「別說,這審訊室還挺漂亮的哈!」
紀靈從不知道一個人的眼淚有這樣的氣勢,看著柔和,聚集在一起卻能排山倒海一般衝進人的心裏。紀夫人到殿中進香,紀靈卻沒忍住邁開步子又走了回去。
杜如月生性內向怯懦,不願讓人知曉她與紀靈之事,紀靈事事顧著她,只是今年中秋一定要她提前從隨州趕回來一起過。
他想清靜會兒,偏偏有人打擾他的清靜,菜才剛上了兩樣,就有人走到他這一桌,彎腰看了看,「喲」了一聲:「還真是如風兄,平日里如風兄身後恨不得跟上一條街的人,如今這麼形單影隻地喝酒,我這一時都沒敢認。」
出來後天剛黑,杜如風不想回家中,那個地方,那個如月也曾生活的地方,他恨不得再也不回去。杜如風嘆了一口氣,河西樓他也不想去,便就近隨便找了家酒樓,要了一桌菜,溫上一壺酒。
這樣想著,她的眼眶驟然紅了,淚珠打著轉兒,可憐又可愛。
他想了想,又道:「我方才聽刑部衙門的人說,紀靈是因為杜如月的事情動手的。」
「哦……」
夜涼如水,這深深秋日夜最能引出人內心深處的孤獨。顯而易見,杜如月就是催眠紀靈最好的法門,成決和孟泛在門外,不一會兒便聽見了紀靈哽咽的聲音。
成決輕易不求什麼事,上一回彷彿還是為了大理寺的那個小女官。宣和帝來了興趣:「你先說說看。」
「成大人是長公主與中書令大人之子,必定不會讓陛下失望的。」
孟泛暗自捂著胸口,他怎麼覺得今天這麼不對勁兒,每個人看起來都奇奇怪怪的?
周真真擰眉看過去,不妨成決猛地睜開眼,眸底的光看得她心神一顫,便聽他道:「你有什麼想法?」
成決險些要笑出來,板著聲音答:「並不餓。」
是能救下妹妹的性命,還是如劉炎一般,親眼看見如月死在自己面前。
這個驅走她的世界中所有黑暗的人,這個讓她終於撿起光明生活的人。
宣和帝看著他,彷彿看到了鳳珏,那個最令他驕傲的妹妹,從前也是什麼都不認輸。
窗內璧人相對,情是知心而生。
周真真搖搖頭:「昨夜我見到了鄭香薷,她和我家隔壁的秋兒一樣,寫字時總習慣性地會在小手指上蹭上墨跡,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就夢到了秋兒,夢到了我們一起到村東頭的王秀才家裡讀書……只不過,她早就不在了。」
「從手法和挑選下手對象來看,如今可以斷定這兩個案子是同一人所為。這人不僅心機深沉,還對長安城的大街小巷十分熟悉,才會連河西樓那樣隱秘的地方都知曉。另外,此人精通機括之術,還能將劉芳扛到那麼高的慕耳樓而不讓人發現蹤跡,應該是個身強力壯的男人……」
杜如風面色不虞,紀靈像是沒看見,自顧自地拉著椅子坐下:「可巧我今日也是自己來的,剛好和如風兄湊個伴兒。哎,這菜心瞧著可真是嫩,這酒也不錯……」
「已經死了兩個人,怎麼還是一點兒線索也沒有?」
鄭琰倒了一杯熱茶遞到她的手邊,笑笑道:「我認識杜如風也有年頭了,從前都是他欺負旁人,第一次見到他被人打成這樣,從前我倒是沒看出來紀靈有這麼兩下子。」
成決道:「臣這幾年一直在大理寺,也早就到了適婚年齡。從前未碰到心儀之人便也沒生過成家的心思,如今臣遇到了,臣想與她結百年之好,還望陛下成全。」
成決放下筆,攥住她細白的手腕往身前一拉,轉眼間她便到了他身前,被他從後面擁住,下巴枕在她的頸窩處。他的鼻尖抵在她的耳後,呼吸輕輕地搔著她的神思,她的臉熱得厲害。他卻像是沒察覺到,牽起她的手指落在紙上一點,正正經經地道:「案發時,你是站在這個位置,而鄭香薷坐在這兒……杜如月是從這裏墜落下來,兇手一定是在假山對面拉住機括細繩,杜如月才能如此掉下來,可對?」
衙差們上前,紀靈收了劍,冷冷地道:「這回就便宜你了,讓開,我自己能走。」
杜如月仍在哭泣,像是在哭訴這悲慘又無望的一生。
……
閆桉嘿嘿一笑,繼續道:「據在下辨認,二人皆是中了一種叫『秋海棠』的迷|葯,這種葯摻雜在食物中,只要一丁點兒就能放倒一個成年人。」
周真真道:「杜如月每年都要離開長安去隨州祭拜母親,正常來說,八月十四時她人不應該在長安,她到底為什麼會在長安?難道是她一出城就被兇手盯上了?」
杜如月之後曾許多次說,感謝主持大師沒有給她剃度,否則就再也遇不上他了。
這一夜,周真真是在成決的懷裡睡去的,迷迷糊糊的,她似是做了個夢。
窗外黃葉飄零,是知秋而落。
懷裡的周真真更緊地往www.hetubook.com.com他身邊湊,聲音悶悶的,帶著些不確定的緊張:「等這個案子破了,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
周真真前腳回了大理寺,後腳就進了審訊室提審紀靈與杜如風。
周真真聽得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她算是唯一一個目睹了杜如月與劉芳慘狀的人,幸虧那日在快綠山莊里她喊了鄭香薷一聲引了她回頭,否則若是鄭香薷那樣柔弱的姑娘看見了,指不定會嚇成什麼樣子。
當時在萬和酒樓中吃飯的人,繪聲繪色地描述著紀大公子是如何如何的英姿颯爽,杜大公子是如何如何的狼狽不堪,著實給百姓們茶餘飯後增添了談資。
鄭香薷寫完最後一筆,將筆桿搭在墨硯之上,待字跡幹了些才合上冊子,道:「周大人,寫好了。」
恰是此時,房門一下子被推開,冷風順著卷進來,打得周真真一個哆嗦。閆桉臉色蒼白,下巴都冒了青色的胡茬,身上有股怪味,又腥又餿。
刑部的衙差還未等通傳,門就被打開,他愣了一下,道:「世子,大理寺來人了。」
「施主塵緣未盡,強行超脫世俗只會加深心中煩憂。」主持大師念了句「阿彌陀佛」,伸手將她扶起來,「這春日的太陽、夏日的風、秋日的雨、冬日的雪,難道就沒有施主所愛的嗎?」
之前在快綠山莊杜如風已經將自己所知道的如數說了出來,這次審問的重點是在紀靈身上。任誰也沒想到,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紀靈會和這件案子有關係,更甚者,他是造成杜如月這個案子的開端。
周真真目光一頓,手指不自覺地扣緊了卷宗,隨口問道:「鄭大人寫字經常會將墨跡蹭到手上嗎?」
他喘勻了氣,對著成決施了一禮,道:「在下仔細檢查了兩具屍體,從劉芳和杜如月的口腔里取出的食物殘渣中辨出了一種幽幽的海棠花香……」
成決看了她一眼,促狹地笑道:「離那麼遠怎麼好套我的話?過來。」
「臣必定儘力而為,儘早查出案件真相。」成決想到什麼,眼眸里泄出兩分溫柔,又道,「若臣能將此案破了,屆時臣想向陛下討個恩典。」
其實周真真一直很不理解為何成決總要給她糖吃,但能領悟到這是他哄她的一種方式,忍住了抽泣聲后掰了一小塊放在了嘴裏。
女子愣怔著,輕聲囁嚅著:「秋……」
成決將卷宗合上放到一旁,接過茶抿了一口,一整夜的疲憊跟著驅散。
「朕倒沒那些非要門當戶對的心思,只是這周真真……」
衙差們面面相覷,想起來制止紀靈下一步的攻勢。
這一變故驚得酒樓中的人四下逃竄,掌柜的急急地招來店小二:「快,快到刑部去報案。」
鄭琰搖搖頭,正欲說什麼,外面傳來一陣說話聲。鄭香薷扭頭看向窗外,黑夜中有一隊人提著燈籠,快步地往院中走來。
若不是看她在大理寺盡心儘力,成決又實在器重她,宣和帝也不會留她這麼久。可若是成決要娶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他又實在是不放心。
成決摸了一把臉,竟不知自己表現得居然這麼明顯。他搖搖頭,道:「無事。」
在那段歲月中停留著的,除了她之外,只剩下了茫然不知一切的成決,她彼時放在心裡的成決。
……
「原是如此。」鄭琰說,「舍妹還在謄寫卷宗,周大人先進來等等吧!」
杜如風也會武,只是手中無兵器,自是比不上紀靈這精通劍術的,不過一會兒的工夫,他那身蜀錦的衣服被劍鋒劃得破爛不堪。杜如風捂著肩膀上新添的傷口,咬牙切齒地道:「紀靈,你是瘋了嗎?大庭廣眾之下,你就這麼想殺我!」
周真真:……
杜如月的出身擺在那裡,紀靈也不願和父母硬碰硬,這次接祖母到長安城過中秋,也是思慮良久的結果。杜如月猶豫著還是點了點頭:「靈哥,我都聽你的。」
「我早知道真真對我情根深種,卻不想你已經這般急著想做成夫人了。」成決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道,「也罷,年紀小我許多,這種種事情我自然是要多依著你,免得叫人說我成決欺負小丫頭。」
「你身體才好一些,幹嗎這麼急著來上衙,為兄怎麼能放心得下?」
周真真會意,深吸了一口氣,勇敢地去做顆探路的石子。
「你怎麼總蹭上呢……」她抱怨了一句,還是拿出了帕子,那人笑嘻嘻地接過,擦著自己的小手指。
「為青這個性子,執拗得和他母親一模一樣。當時鳳珏執意要嫁給成今,不管成今的出身、仕途,一旦傾心,那是什麼也不顧了。如今為青也是如此,若是朕今日下旨,他恨不得明日就將周真真娶進門。」
她捧著一本書正搖頭晃腦地跟著讀,胳膊被旁邊的人撞了撞:「哎知知,你有沒有帶帕子?我的手又蹭上墨汁了。」
周真真微微地張著嘴,她還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在查案一事上,成決總能深切地讓她體會到「人外有人」四個字的深意。
額角一涼,是周真真踮著腳,手指輕輕地按在了上面,替他按摩:「雖然這案子有些難辦,但我相信成大人一定能破得了,因為成大人比我見過的所有人加起來都厲害,我也會盡我所能替成大人分憂。」
話音方落,「唰」的一聲,腰間的長劍落於掌心,紀靈眼中殺意陡生,白刃直逼杜如風脖頸兒而去。
「成大人拿糖給我,不也是把我當孩子哄?有來有往才公平。」
鄭香薷抿開一個笑,道:「我在家中有些悶,出來做做事也好,我在刑部做的事情並不是很辛苦。今日也是突發|情況,不然我會按時下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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