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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成大人呀

作者:蕭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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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借我個七年

第十四章 借我個七年

「哥哥接你回家了。」
那一年她還不叫周真真,而叫沈是知。自小父母外出謀生,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她與奶奶相依為命,住在離蓋州城三十裡外的楊柳村。
後面的小姑娘驚慌地哭出聲,前面的少年沒有轉頭,只是聲音飄過來:「我一直往前跑吸引狼群的注意力,待會兒我喊『一、二、三』你就往東邊跑,一直跑,不要回頭。」
「有一隻惡鬼跑在我前面,跑得好快好快,比那些狼都快。」
鄭香薷待畫幹了些,小心地捲起,拿在手中,對著正安王福身一禮:「父王,我走了。」
……
鄭香薷半垂著眼,忍不住抖起來的手被她藏在暗處,在周真真的視線中,她的面容隱在夜色里看不真切,只是聲音依舊冷漠:「他又不是我的親兄長。」
周真真沒有猶豫,將手搭了上去,像是快綠山莊往長安去的馬車裡,像是正安王府的榻邊一樣,緊握著她的手。
她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光了一樣,頭一歪便睡了過去。
鄭香薷啞聲地喃喃,周真真的淚珠在眼底打轉,發覺有些不對勁兒:「你怎麼了?」
元起二十五年,蓋州城爆發了瘟疫,楊柳村受波及嚴重。一開始,像秦秋這樣感染瘟疫的人還會趕出村子,但後來趕人已經趕不過來了,有人說是楊柳村附近的水源有問題才會如此,於是,村子里剩下的人都遷到了別處生活。
「父王呢?」
元正一向看不慣淮南侯的頑劣模樣,兩人為此曾在公開場合針鋒相對,沈是知想若是有人能管這件事,救那些可憐姐姐出來,那這個人便只能是元正。
「嗯,沒問,是本官自己坦白的。」成決十分從容地介面,深沉目光鎖定著她,「讓那些流言入了你的耳朵都是我不好,看在我這般坦誠的分上,周大人便饒了我這次?嗯?」
沈是知沒有猶豫立刻應了下來。
鄭香薷抖著唇,眼睛也發著顫,半晌也說不出話。
記得那個撥開迷霧拯救她的人,他叫成決,是她的恩人,是她的引路人,是她此生再也忘不了的人。
因著鄭香薷一面對成決就不由自主地畏縮、緊張,為了不影響到審訊,今日周真真的審訊全程成決都沒有露面。鄭香薷本來面帶忐忑,坐了一會兒,喝了杯熱茶后才逐漸放鬆下來。
周真真的心亂跳了幾下,一張臉俏生生地紅著,反駁著說:「我可沒有問她這些話,成大人不要冤枉人。」
他看著冷淡非常,可火堆掩映下照得眼底有一瞬間的柔和,他的眼,照亮了她黑暗無邊的世界。
「山裡都是狼,那些狼有著油綠油綠的眼睛,喊起來聲音很嚇人,像是在磨刀。我很害怕,我跑啊跑啊,跑了半天還沒有跑出多遠。」
「香薷。」
「怪,可你還不能死,人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才行。我……我不會讓你就這麼死了的。」周真真咬著牙,想扶著她起來,鄭香薷卻抓住了她的手。
他笑意鬆弛,手揉了揉她的耳珠:「我若不厲害,怎麼能讓真真傾心多年?」
因著鄭琰的所作所為,正安王府不能將其大方安葬。再則鄭琰葬身火海,火藥藥性猛烈,炸得他屍骨無存,和著倉庫的東西一道化為了黑灰。
「這裏一直只有我一人,我成決的話你們若是也不信,大可以叫淮南侯過來親自問我。只是我此行是往青州辦事,你們若是耽擱了,陛下怪罪下來,你們有幾條命賠?」他渾身冷冽,不怒自威,大理寺腰牌在側。世人皆知大理寺成決是如今朝中新貴,沒必要為了那麼個小丫頭片子得罪人。
不多時,成決果然親自過來問了,守衛將周真真的話照著和成決說了一遍,成決默了默,果然沒有再仔細多問。
「是淮南侯……」她訥訥出聲,成決「嗯?」了一聲。
夜涼如水,月光稀薄,連星子都黯淡無光。
淮南侯和元正並沒有打算放過沈是知,她只能離開這裏。逃了數日的那一天,瓢潑大雨轟然而下,她的傷口感染,筋疲力盡,再加上淋了雨,渾身燒得滾燙,她強撐著進了一座破廟后,再沒有精神邁開一步,這一場大雨隔斷了她所有的生路。
「哥哥……」眼淚一下涌了出來,鄭香薷渾身無力,癱軟倒在地上,那啜泣逐漸變成號啕。她的手摳在地上,摳得鮮血淋漓而不自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錯了,哥哥不會再原諒我,還有鄭琰……他護我疼我,將我當作自己的親妹妹一樣,可我故意試探他,看他在生死關頭是否還一如既往地站在我面前……他也不會再想見我了,不會了,都不會……」
「父王,你是不是很傷心?」
沈是知費盡心思見到了元正,將事情如數告知。元正果然像她所想的那樣對此事高度重視起來,先找幾個身手好的和她一同下水救人,確保那些姑娘的安全,大批的人馬則在淮南侯府外包圍,裡應外合,將淮南侯一干人等拿下,仔細審問。
她已經深刻意識到輕易相信一個人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半晌才猶豫著開口:「我……我是侯府的小丫鬟,因做錯了事情惹侯爺生氣,怕他懲罰我,我便跑了出來……多謝這位爺,不然今日我一定活不成了。」
從此以後,她永遠記得這個大雨瓢潑的夜。
他伏小做低的姿態讓周真真心頭的小波浪一下一下地涌,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最後還是沒出息地逃了。
周真真勉強地勾了勾嘴角,但怎麼也笑不出來,不想讓成決擔憂,她便也問道:「那成大人何時猜到的?」
不是她沒有努力地活下去,是老天爺無眼,不肯再讓她活下去。
她和鄭香薷的對話,他也一定都聽到了。
他倒要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敢跟蹤他!
她又重複了一遍:「是淮南侯。」
最後她看了成決一眼和圖書,轉身,腳步沉沉地往外走,到門前的時候她和守衛說:「成大人若是問起來,就說滿月茶樓的老闆娘身子不適,掌柜不方便照顧,我便先回去了。」
正安王的畫技算不上精絕,但仍是能讓人清晰辨認他所畫的是誰。
成決無意在大理寺多留,其餘眾人也都提前下了衙。
「我抱你回來的。」成決用帕子擦了擦她唇邊的水漬,聲音軟和,「是不是很難過?如果想哭就哭出來,這次我允許你哭。」
正安王抬頭,看見站在身邊的鄭香薷一下子有些慌亂,要將畫收起來,反被鄭香薷按住。其實她的力氣很小,但還是輕而易舉地讓正安王停了動作。
「他們為何會追你?」
周真真瞪了他一眼,視線瞟到他的右手,小拇指翹得很妖嬈:「不過兩個時辰不見,孟大人怎麼變公公了呢!」
「琰兒雖然做錯了事,但他終究是我的兒子,為父從前只顧著戰場殺敵,沒能多關心琰兒。如今我連他一點骨灰都留不下,等日後我去了地下,真是無顏再見琰兒了。」正安王嘆息著,手試探性地覆上鄭香薷的,見她沒有僵硬、不適感,心中好受了幾分,輕聲道,「馬場倉庫的灰土都被成決帶回了大理寺詳細翻查,等結了案之後為父再去討要一壇,屆時再好好安葬琰兒。」
「顧青家是開錢莊的,把柄不外乎就是錢財之事。」成決淡淡地道:「前些時日顧家的錢莊被一位姓劉的客商盤下,顧家在長安城也已多年,這麼輕易地就出兌只有一個原因——」
明明……她自認已經隱藏得很好了呀!
「若是顧青沒死就好了,也可知道淮南侯究竟是用什麼手段將他抓在手心的。」
催眠者會代入被催眠人的情緒,可周真真此時此刻感受不到悲傷,也感受不到憤怒,就好像眼前的這個人沒有三魂七魄、七情六慾。
她一句話說得像是快要咬到舌頭,出了門還能聽見成決低低地在笑。跑出來好遠,她才停下,氣喘吁吁地在想,成決究竟是怎麼看出來她在意他和鄭香薷的傳言的?
那一夜的月亮很大,大到讓少女時期的沈是知第一次看清這世間的人心骯髒。
「我的催眠術只學了皮毛,從前沒有遇到催眠之後胡亂講哄小孩故事的人,不過倒是遇到過直接睡過去的。那是一個懷有七個月身孕的婦人,她的夫君戰死在沙場上,她在悲戚之下腹中胎兒小產,再之後婦人便精神失常。那時候,我剛學催眠術,試探著催眠了一下她,剛一催眠她便立刻睡了過去。」
她翻身下床,一直貼身伺候的丫鬟小雀忙端來粥和幾樣精緻小菜:「小姐睡了這麼久,一定餓了。」
沈是知是在一次幫酒樓搬運美酒時,踏足了淮南侯府。也就是在這一次,她無意間發現了淮南侯的秘密。
「你是說,如果精神失常,便會有這樣的情況?」
周真真執意地要守在一旁,成決拗不過她,只好放下手頭事陪著她一起。不過一日一夜的光景,鄭香薷的屍身便已經開始腐爛,散發一股難聞的氣味。
她等著淮南侯和元正的人找到她,送她去見奶奶。但在風雨夜中,走進破廟中的卻另有其人。
「你是怎麼猜到她是兇手的?」
沈是知自小聰慧機敏,雖然彼時尚是個少女,但已經窺出了不對勁兒。過了十來日,再有機會進淮南侯府時,她趁著管家還沒來的時辰一個猛子扎進了池塘中,遊了一會兒就看見了一個偌大的水牢。
「等等我,救救我……」
尤其是蓋州城的兵馬,皆在元正手中。
後悔嗎?
「也不是沒有道理。」成決想到什麼,笑得高深莫測,「如今問了清楚,可是放心了?」
掌握顧青把柄的月初、給錦泰公主提供毒藥的惠兒,還有潛入正安王府冒充鄭香薷的秦秋,她們都是淮南侯的人。
「那一夜,破廟中有一個身上有傷、因沒有食物吃而餓到快死的小乞丐。」
周真真用力地甩開她的手,因情緒激動胸口劇烈起伏,指著坑中的瓷瓶:「那他呢?那個為了你恨不得把月亮都摘給你的鄭琰呢?那個察覺到你的企圖、豁出性命為你頂罪的兄長呢?」
在王府的書房中,正安王拿著畫筆,一筆一筆地在宣紙上勾描著。他太過認真,連門什麼時候開的都不知道。
「陳嚴正在那兒努力地將世子的骨灰收集……小姐,小姐你沒事吧?」下人說著上前扶了一下,鄭香薷得了支撐沒有滑到地上,軟軟地靠在他身上,聲音虛弱:「無事,先把我送回去……你們也回去吧,哥哥的骨灰都不在,也沒法再下葬。」
周真真梗了梗脖子,道:「我並未告訴成大人今夜的事情,我是自己來的。」
正安王府的人連忙小心翼翼地用轎子將鄭香薷送回了王府,鄭香薷到了自己閨房中的榻上時依舊睡得無知無覺。她又做了那個夢,那個她夢到過無數次、沒有開端也沒有結局的夢。
守衛面露尷尬地點頭,不曉得這周大人為何不親自和成大人說。
正安王不明她話中玄機,只是覺得今日她哪裡怪怪的,偏又說不出原因。待想要說什麼時,她已經掩上門離開。
少年加快腳步猛地竄出去,小姑娘聽他的話往東邊跑。狼群呼嘯著追著少年跑去,小姑娘放下心來,緩住腳步。她本來就得了瘟疫身體虛弱,方才跑時摔破了腿,她抹了一把淚撕下裙子上的一塊布,將傷口簡單地包了包。
周真真離開蓋州城輾轉數年,對淮南侯的喜好有所了解。
周真真這才發覺自己口乾舌燥,確實是渴得厲害。她接過茶杯,仰頭一飲而盡,猶在迷茫間:「成大人,這是……你家?」
「我為什麼要答應你?」
或許是因為有了成決在,有他給的糖在,她不會再https://www.hetubook.com.com覺得過去那麼苦澀無邊了。
她想證明,不是她的問題,不是她不乖才讓兄長拋棄她,所以她在人生最後的時間里,急於去證明這一點。
「這世上並不是只有黑白二色,還有夾在其中的灰色,斷案查明真相為的就是讓黑褪為白,灰漸為白。公理不在世道,只在人心。」成決的聲音清冷,一個字一個字,飄進她的耳中,「你若是不悔,做的便是對的。我此行而來,為的也是讓自己不悔。但願你我,都走了我們應走的路。」
「王爺一直在書房裡,奴婢差人去通知王爺吧,王爺知道小姐醒了一定會高興的。」
成決目露讚賞,道:「觀察入微,有我這個好先生在,果然大有進步。」
淮南侯以含香會的名義,挑選貌美的女子囚禁在這裏,且每一個都是昏迷狀,一看就知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經過白日的那一場變故,已經挖好的安葬之處沒有掩埋,偌大的坑似是無盡深淵,讓鄭家的墓地顯得格外凄清。鄭香薷將瓶子放進去,拉著周真真的手隨意坐在了旁邊。
她一直重複著這六個字,喊到聲音嘶啞,喊到口乾舌燥。
周真真抽了抽嘴角,折身要回神探司。
周真真不明所以:「不放心的不是成大人你嗎?」
鄭香薷的手向下,勾著她的手指,順勢握住她的手,像小時候無數次那樣,親密無間。
她的胸口一陣鈍痛,臉色瞬間蒼白下來,整個世界天旋地轉。視線被濃霧填滿,忽而一陣輕風來,吹散那霧瘴。她看見了那座山、那片林子,看見了那群嗜血的狼,還有一前一後飛快跑著的兄妹二人。
「六年前,青州案發時,成大人為了解盧方的困局曾啟程離開長安,要往青州城去,那一日天降暴雨,成大人在一個破廟裡避雨過夜,第二日返回了長安城……是有這件事的吧?」
他發現了她,救了她,餵了她吃食,並打發走了來追她的士兵。
比之前昏睡的時辰又長了。
「可你的親兄長,曾在你得瘟疫被趕出村子時不顧自己的安危去照顧你,拼了自己的性命想要讓你活下來。你活下來了,你已經活下來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你為何還要做這種事!!秦秋,你不記得你自己,不記得秦春,你不記得我,不記得沈是知,你什麼都忘了,可這不是你作惡的借口。杜如月和劉芳,她們是兩條活生生的性命,她們不是你遊戲的工具!」
兩個人走遠,沈是知順著牆壁無力滑下。她沒想到她不過是好心想救人而已,卻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唯一的奶奶急火攻心而死,而她自己,也很難逃出生天。
她忘了所有,但對知知的熟悉感卻沁入骨血中。
都是他以藥物控制,派遣到長安城做細作的人。
她深吸一口氣,暗下了決心,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
「可那就過了頭七。」鄭香薷聲音低低的,輕輕柔柔,「父王能將這幅畫送給我嗎?」
鄭香薷點點頭,瓷白的鼻尖上沁出汗珠:「我明白。」
「鄭香薷並未提及我,豈不是說明,她並未鍾情於我,那些別人胡說八道、被你放在心上的話,如今也該忘了吧!」
「你哥哥離開了你。」
……半個時辰之後,周真真從審訊室出去。
周真真啞然:「他家的房契地契全都到了別人手裡了!」
二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頓住,周真真抿了抿唇,道:「是孟泛提醒我的,那日孟泛去給大人送卷宗時,無意間撞上了硯台,墨汁翻灑蹭到了他的小手指處。尋常人如果不是這樣,是很難在小手指處蹭上墨汁的。但是秋兒打小寫字的姿勢便很不尋常,被先生打了數次之後才艱難地糾正過來。但平時回家寫字時沒人看著她,她依舊那麼寫。我那日去刑部見到鄭香薷寫字,和尋常人的姿勢並沒有不同,但她手指上蹭上墨跡的地方,與秋兒的習慣一模一樣。我想,她應該也是聽見有人來才改了姿勢。雖然她沒了記憶,但一些習慣是改不掉的。兇手抓妹妹來考驗哥哥,恰好秋兒也有一個哥哥,這種種之下,我才敢有八分肯定,鄭香薷就是秦秋……既然她不是真正的鄭香薷,那進正安王府就必有其目的。如果鄭琰不是真兇,那能讓他心甘情願地去頂罪的,這世上也就只有鄭香薷一個了。」
夢中的沈是知啜泣著囁嚅:「奶奶……」
「我不是正安王的女兒,他真正的女兒在從南羌來長安的路上染病死了,我是冒充的,目的是在長安做別人的細作。我了解南羌的所有,所以沒人懷疑過我。」鄭香薷雲淡風輕地道,「鄭琰是唯一一個知道我不是正安王女兒的人,那是我到長安的第二年,我們一起去騎馬時雙雙受了外傷,可血並未相融,他心知肚明,卻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而是一如既往地對我好。可是我的從前告訴我,兄妹之情,只不過是稚子間的虛假情意罷了,一旦長大,人心冷漠,這種種就都不復存在。」
周真真取出脖上的銀鏈,鄭香薷的弱點有二:鄭琰和成決。她拿不準以哪個為切入點更能快速催眠鄭香薷,就乾脆挨個試試了。
淮南侯喜歡梅花,尤愛紅梅,他喜歡作畫、喜歡寫詩,落款皆會蓋一個梅花的印鑒。
……
「小姐,小姐不好了……」王府的下人迭聲地喊著,人慌亂地跑了過來,「方才送世子的骨灰過來時,半路上馬突然發了狂一般地往前沖,抱著骨灰的陳嚴直接被甩出了馬車,然後……然後罈子碎開,世子的骨灰也跟著撒了一地……」
沈是知握著后腰的傷口,艱難地轉過身,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些方才還正氣凜然的士兵。她不知道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個樣子,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活不了了。
https://www.hetubook.com.com沈是知和奶奶一起走,奶奶年紀大,沒了楊柳村的地,沈是知只能去別家做丫鬟,干粗活來養活自己和奶奶。
周真真明了,自己和霍遲的計劃成決肯定已經是知道了的。當時他就在不遠處,若是她有個萬一,他就會衝出來。
這一日是八月末,夏徹底消亡,最後一絲暖光也不見了。
大案告破后的大理寺衙門中一片寂靜,只有值房的燈亮著,裏面負責今夜看守的大人已經睡得不知天地為何物。穿過花廳一直往後的院落中,主屋用來暫時停放屍體,東側廂房則堆放著從案發現場收集來的各種證物。
她心裏存了疑惑,翌日依舊是鑽進假山裡守著。這日,管家拖著的女子換成了另一個,那女子腦袋一偏,將大半張臉露了出來。
周真真脊背發涼,可心口酸熱得厲害,她聽見自己問:「為什麼?」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去整理卷宗了。」
周真真不記得自己究竟在鄭家墓地里待了多久,也不記得自己究竟是怎樣離開的。
「我在想成大人可真厲害,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月門邊閃出一道身影,來人腳下無聲無息,像是飄浮一般,片刻后就到了廂房外。那人手中靈巧一動,東廂房的鎖「咔」的一聲開了,輕輕地落在掌心中。
這是鄭香薷初到正安王府見鄭琰的場景。
「我早就證明過了,其實我不記得從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自己是誰,但我腦海里清楚記得,是我的親哥哥把我拋在了狼群中自己逃了,若不是碰上主人,我恐怕都活不到今日。」鄭香薷的神情一瞬間陰鬱下來,「所以,我想拆穿那些人偽善的面孔,你看杜如風和劉炎惺惺作態的嘴臉,真是讓人作嘔。」
鄭香薷一身素白,靜靜地站在墓地前,正安王已經起不來床,今日只能由她來送兄長最後一程。
「一、二、三——」
成決往火堆里扔了樹枝,瞥了她一眼,輕笑了笑:「一個小丫鬟做錯了事居然能讓駐守蓋州城的副將親自來抓,倒也是稀奇事。」
鄭香薷呆愣地看著她,她那些字眼兒如咒語般灌入耳中。
鄭香薷輕輕地笑了笑,眼底是太過強烈的悲戚情緒。
「既然你能在這裏看到我,就知道我有什麼本事,周大人沒有別的選擇。」鄭香薷一隻手護著瓷瓶,另一隻手伸到周真真的面前,「我們一起出去吧!」
等再有意識時,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她艱難撐起身體,打量著眼前陌生的一切:「這是哪兒……」
池塘里是盛開的荷花,水面有咕嘟咕嘟冒出來的水泡。
最後一筆剛落,「啪嗒」一聲,淚水滴落,暈開了那一截梅花樹枝。
她只記得他離去的背影,深深紮根,日復一日里幻化成了最深沉的漠然恨意。
再一,再二,便有再三再四。
「等等我,救救我……」
她敢斷定一定是在她之前,否則他也不會任由自己去設計引鄭香薷到大理寺。
她是後悔連累奶奶,可若是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的選擇還會和這次一樣。
「你是什麼時候猜到她是兇手的?」
翻卷著的傷口中有血滲了出來,血腥氣息蔓延,吸引了岔開路的狼群……
那人隨手取了旁邊的一個空瓷瓶,用手小心地托著土往瓶子里放。
「所以,你就為了證明你的認知是對的,就要去綁架別人的妹妹來試探她們哥哥的反應?!」
「我活不成了……」鄭香薷輕輕地道,「主人在每個被派到長安城的細作身體里都種了葯,每個月會有人送解藥給我們,而這個月並沒有,我清楚他是不想再留我們了。」
月初案顧青自盡之前念叨的「紅梅」,和其曾受制於月初的所謂的把柄,錦泰公主案中溺水身亡且藏有毒煙的婢女惠兒其右小臂上硬生生蹭掉一塊肉,還有公主府中最後的線索,那張畫著紅梅的紙……
「狼追上了我,我追不上惡鬼。」
周真真站在那人身後,抿緊了唇,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但這一刻還是讓她難以接受。
鄭香薷搖搖頭:「不必了,我去看看父王吧!」
鄭香薷死之前所說的話在周真真耳邊響起,她的腦中霎時一片空白,隨即又被濃重紅色填滿。
淮南侯熱衷於聲色犬馬,和貌美女子經常喝酒取樂到天明,為了挑選美人還在當地舉辦各種選美大會,倒是因此吸引了許多富商到蓋州城往來。所以雖然宋佑安荒誕,但蓋州城的發展一直不錯,再加上他也並未有什麼太出格的行為,朝廷上下對蓋州城一直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當然。」
這一段往昔說出口,並不像周真真想象中的那麼艱難。
「主人在每個被派到長安城的細作身體里都種了葯,每個月會有人送解藥給我們,而這個月並沒有,我清楚他是不想再留我們了。」
有些事情是骨子裡帶的,怎麼也改不了的。
「哥哥,你等等我,你救救我。」
後來,再後來,她被主人所救,失了記憶,不記得那個從來沒有拋棄她這個得了瘟疫的妹妹、從來沒有丟棄她的兄長。
「萬一路上被誰撞見,我還是不好脫身。」那人站起身,轉過來,清秀的臉上帶著看穿一切的笑,目光深邃得不像是那個柔弱的鄭香薷,「還是帶上你保險一些。」
他不點破,卻比直接揭穿她的謊言更讓她羞愧,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聽成決又問:「你可後悔?」
旁人只見這個往常最是柔弱不堪的小姐,今天的背挺得直直的,無形中透出一股冷意,和平時完全不同。
成決眉尖微蹙,不明白她為何提起這件事:「確有此事。」
城中案徹底了結,翌日,鄭香薷的屍體被帶回大理寺,由閆桉進行驗屍。
成決身體舒展往後靠,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案,像是輕輕地敲打和-圖-書著她的心。
這一日,大理寺的審訊室里,迎來了正安王之女、刑部主事鄭香薷。
周真真怔怔看著他,成決一挑眉:「怎麼這麼看著我?」
反正再問,她也是一樣會睡著的。
「你不怪我嗎?知知。」鄭香薷半個身子靠在周真真身上,輕聲問。
成決看著她半垂的眼,睫毛像只孱弱的蝴蝶微微地顫動,他沒忍住,伸手去颳了刮,恰逢她猛地抬起頭,那道微弱的酥麻感從指間一路躥上心頭。
「……是你?」
若是別的案子,能得成決如此肯定,周真真一定開心壞了。可這一次,她倒寧可自己自始至終都看不清。
「我怎麼會在這兒的……」
迷迷糊糊間,彷彿天塌地陷。
蓋州城是淮南侯宋佑安的封地,其父淮南王是先帝的親弟弟,宋佑安襲爵時恰逢宣和帝削藩,便從淮南王變為淮南侯。
這靜默之間,並未刻意收斂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那人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像是根本沒人發現一般。
那外人看起來水火不容的淮南侯和元大將軍竟然是一條船上的人,蓋州城是他們的天下,她一頭撞進陷阱里,沒有人能救得了她。
他剛拐過街角就發覺有些不對勁兒,腳步漸緩之後,又若無其事地繼續。七拐八拐后,腳下蹬著牆一個鷂子翻身,穩穩地落在那人身後。
那匕首還要往前,沈是知絕望得閉上眼,一步向後踩中了牢門前的機關,無數箭矢飛出,射向士兵們的方向。沈是知忍著痛趁亂向後游去,這池塘是活水,一直通向城外的河中。她撐著逃了出去,簡單裹住傷口拚命趕回家中去找奶奶。
血一瞬間飛濺而出,撕裂般的疼痛隨之而來。
秦春……秦秋……沈是知……
沈是知記得這張臉,前些日子淮南侯舉辦的選拔美人的含香會上,這個好看的姐姐一舞傾城,窈窕萬分,她記得很清楚。
半晌后,她回過神,看向成決所在的方向,目光趨於堅定。
在她下水到達水牢的那一刻,從身後而來的手不是去開牢門,而是握著一把刺入她腰腹的匕首。
「又找我幫忙?」霍遲想起上次她要自己幫的忙,頓時頭皮一緊,但仍是嘆口氣道,「幫什麼,你說吧!」
熟悉得讓她心驚肉跳,不知道是該相信自己,還是懷疑人間。
成決無意識動著的手被周真真悄悄地拉住,他回過神,凝目視著她有些發白的臉孔,輕聲道:「只是這個中動機,我始終未能窺破。這個案子能真相大白,周大人可居首功。」
鄭香薷渾身發抖,近乎抽搐,卻固執地重複著那些話。
周真真怒吼著,眼眶已經通紅。
王府梅園中的梅花開遍,樹下還是清朗少年的鄭琰面帶微笑,手揉著只到自己胸口的鄭香薷的頭髮,小姑娘的髮髻上斜插著一支梅花髮釵。而旁邊站著的正安王,含笑著注視著他們,滿目柔情。
可她錯了,錯得太離譜了。
夢裡是一片山林,螢火蟲泛著綠光一顫一顫地飛走。遠處狼嚎聲陣陣,她拚命地跑拚命地跑,狼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她前面有個黑影也一直在跑,將她遠遠地甩到身後。
腦中突然一道白光乍現,猶如暗夜中一道閃電划空。她的腳步猛地頓住,從前那些零散的碎片拼拼湊湊出了個囫圇的整體,不見得完整,但是卻很熟悉。
「還不是你多嘴,那麼急著說什麼?!」
霍遲回頭,對上一雙笑眼,他剛想罵的話頓時噎在喉嚨里,悶了悶,憋屈地吐了一句:「你長了眼睛的。」
救了秋兒的人是淮南侯。
「撲哧!」周真真笑出了聲,又覺得此情此景無比眼熟,正是她與霍遲初相遇時的模樣。只不過他們兩個如今掉了個個兒。
周真真心下大駭,忍著的淚在這一刻驟然滑落:「不,你不能死,你已經在我面前死了一次了,你不能,秦秋,秋兒,你不能……」
孟泛哼哼了一聲:「還不是你望的成大人要卷宗要得急,我一時沒注意手就撞上了硯台,墨灑了一地,擦完手上還有印子呢!我可不能蹭到卷宗上,否則叫成大人看見就死定了。」
下一刻門被推開,那人手中的火摺子在四周隨意照一照,照到一筐黑黑的土。
「顧青死之前精神恍惚,也並未全是恐懼驚訝,還有藥物作用。有些迷幻劑能使人飄飄然,常常在尋歡作樂時使用。長安城裡這些東西也不少,價格高昂,吸之上癮,顧青估計便是通過月初去買這些,到最後掏空顧家便去動了房契地契。月初拿捏著他的身家性命,自然是什麼都聽她的了。」
周真真點點頭,復又搖頭:「因為這隻是個例,所以我也拿不準,況且鄭香薷怎麼看也不像個精神失常的人,還有,她的癥狀與婦人也不太一樣。也可能是因為鄭琰的死對她打擊太大,才會神思恍惚。」
小雀面露詫異,復又驚喜道:「小姐若去,那王爺一定會特別開心的。」畢竟這麼多年,自家小姐都很少主動地去看過誰。
眼睛倏地睜開,鄭香薷盯著棚頂垂下來的纏花鏤空銅香爐,眸底逐漸恢復清明。外面天色已暗下來,不知不覺她已經睡了五六個時辰。
他教她抽絲剝繭去將一件案子剖析清楚,展真相於世人面前,她不能讓自己失望,也不能讓她的成大人失望。
「九月二十三,是慶太妃的生辰。慶太妃照看過陛下一段時間,陛下待其親厚,每年慶太妃的生辰都會大加操辦。淮南侯是慶太妃的表外甥,這一次他也會回長安。」
「哎呀,現在說這個沒什麼用,還是得想想怎麼和侯爺還有大將軍交代吧……」
閆桉褪下鄭香薷的上衫,右臂一點紅意恍然入了周真真的眼,那一朵梅花狀的刺青紅如鮮血,周真真眼前閃過一幕幕零碎的片段。
成決依稀記得破廟中的事,卻也記不大清,他不自和*圖*書覺地握緊她的手,俯身在她的發頂輕輕親了親,好在,就算不記得,他也並未錯過她。
「你醒了。」熟悉的一道聲音讓她一怔,便見成決從不遠處的軟榻上站起來,繞到桌前倒了杯溫水,走到床邊遞到她面前。
周真真眼底酸澀,將腦袋埋在他的懷裡,哽咽著重重地「嗯」了一聲。
「繩子。」成決淡淡道,「慕耳樓的圍欄上,由繩子將機括綁住,那上面勒痕交錯,是劉芳吊在下面晃悠的結果。但其實,在那極粗的勒痕之下還有細細的痕迹,幾乎讓人看不出來,和快綠山莊假山上的痕迹有些相似。兇手這樣做,就是在掩飾自己的作案手段。劉芳是用極細的繩索通過機括拉到慕耳樓頂的。等到劉芳上去后,兇手再收回繩索。這樣的手段,兇手一定是在慕耳樓正下方,離樓頂最近的地方才容易做到。而在快綠山莊,兇手將杜如月的屍體拉起來,等我們過去時繩索也已經不見了,手法和慕耳樓的相同。只不過,杜如月的屍體是從平拉到直,角度肯定是斜的,離假山最近的斜下方,就只有當時坐在石凳上的鄭香薷了。」
我想告訴那個在山林間迷失的自己,告訴她,這世間有你的哥哥,愛你勝過愛他自己。
可他的目的,又是為何?
他看清了她眼中的堅定,心不由得一震。
「你能來送我最後一程,我可真開心。」鄭香薷如釋重負地笑了,越來越模糊的眼前,她看見永遠留在少年時的秦春,和鄭琰同時向她伸出手。
她這一生,偏離得太多,她願以她這條命做抵,再還這世間一方清白。
沈是知疼得昏過去,迷迷糊糊中她彷彿感覺到奶奶將她抱在懷裡,輕柔地摸著她的腦袋,像是小時候她無數次犯錯時那樣,安慰著她:「奶奶看見你就好像看見了你爹爹,他從小就一身正義,想做鋤強扶弱的俠義人士。他走了,奶奶從沒怪過他,奶奶以他為榮。而你,我的乖知知,你也是奶奶的驕傲。你沒有做錯事,奶奶不怪你,你也不能怪自己。答應奶奶,好好地活下去,為你想要的,想爭取的,好好活下去。」
反正鄭香薷也並不會有什麼事情不想讓她知曉。
正安王只能取了一壇倉庫的黑灰,著人將其送到鄭家的墓地旁下葬。
霍遲打算去柳葉居喝酒,孟泛這幾日都回去陪琴琴,註定是不能和他同去了。
但他沒有問什麼,而是把這段她的過往留給她自己,一如既往地不逼迫她。周真真盯著他深邃的雙眼,手不自覺地去勾他的小手指,搖了搖頭:「秋兒走之前想通了一切,這世上的所有對她而言都是枷鎖,她所有的惦念之人都長居在地下,這麼走了,對她而言,也是解脫了。我不難過的,成大人……」
裏面的鄭香薷已經睡著了,在講到一刻鐘時她便睡了,很甜很香。周真真守了半天,看她沒有醒的徵兆,便也放棄繼續問。
「喲,真真在這兒做望夫石呢?」孟泛雙手捧著幾本卷宗路過,嘖嘖一聲。
他要去青州一事在慶國公一案時提起過,周真真知道也不意外,可這個小乞丐的事情,他從沒和人提起過。成決的眉心一松,仔細地盯著她的臉,恍然間似是看到了宿命的重逢。
「秋兒。」
追兵撤走後,沈是知從破舊的神像後面走出,小心得蜷縮在一邊,偷偷地打量著那個叫成決的人。
只是她腳程還是太慢,還未到家中,遠遠地就看見了那衝天而起的火光。她看見兩個身量魁梧的壯漢從家中出來,還在罵罵咧咧的:「這老太婆,還沒怎麼樣,一聽說她孫女受了傷跑了,先急得發病死了,什麼都沒問出來。」
我想要向上天借一個七年,回到七年前。
「好疼好疼。」
周真真叩開成決辦公獨間的門,將方才的情況如實說了。成決略微思索,問:「像鄭香薷的這種情況,會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她長得瘦弱,擠在假山縫隙中沒有人看到。她看到管家拖著一個已經毫無意識的貌美女子往池塘方向走,轉瞬間卻沒了人影。
周真真呼吸一窒,成決拍了拍她單薄的脊背,低低地承諾道:「他這一次回來,我不會讓他輕易地離開,你所想的,你所要的,我都會幫你。等事情了了,我陪你回一趟蓋州城去看奶奶吧!」
「是,是我。」
「你弄了那麼一場事出來,將哥哥的骨灰毀了,我本來是很想生你的氣的,可不知道為何一見到你,我就氣不起來了。」鄭香薷掐著周真真的手背,調皮得像是個半大的孩子。
「你是不是病發了?」周真真伸手去扶她,「我帶你回大理寺找閆桉。」
「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霍大哥,我有事要你幫忙。」
「什麼方法?」
「目前,鄭琰的案子在結案階段,所以我們找你問一下有關鄭琰的事情,也會酌情寫進檔案,供陛下御覽。鄭大人也知道這個流程,還請見諒。」
銀鏈下綴著的墜子中方方圓圓,往來交錯,光暈像是跳進了鄭香薷的眼底。她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睛,仔細看去瞳仁呈淺琥珀色,溢出星光點點。
沈是知自己一個人是不可能救出這麼多人的,她想到了蓋州城的守城大將元正。淮南侯耽於玩樂,這城中諸事不能交給他,便由元正掌管。
成決眯了眯眼,道:「在慕耳樓的時候,你曾經說兇手將劉芳帶上那麼高的樓頂一定是個身量結實的男子才能做到。但其實,還有一個方法。」
鄭香薷眼神渙散,漸漸地,竟然透出幾分血紅色,明明已經沒了神智,但整個人狠厲、鬼魅。周真真催眠過這麼多人,卻從未遇到這種情況。
那人似是體會到她內心的萬千波浪激涌,平靜地開了口:「等我裝完,你陪我去鄭家的墓地吧!有你在,我不怕成決會將我如何。」
……
成決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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