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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馬

作者:竊書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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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十一

王春山道:「這是何以見得?」
「不錯,奶奶的,大放光彩!」成安仁灌了一大口酒,「等打完了準噶爾的那幫龜兒子,咱們就好好把這黑泉水找一找,到了草原大放光彩的時候,俺就在這裏住下不走了,討一個像丹鷹丫頭一樣標緻的維吾爾老婆!」
丹鷹道:「老爹,您怎麼會喜歡地下的事物呢?咱們種地放牧,都是在地上呀。」
曹夢生道:「可是,既然已經到了那克蘇城下,況且方才各部族長連咱們的任務都計劃在內了,此時突然離去,豈非失信於人?如何是我輩俠義眾人之所為?」
談話間,已然來到黃昏時紮寨的地方,丹鷹號令停步,叫五百勇士摸黑把紅柳靶子放到城下,自離城十丈處向後排,每人排二十個,每橫四豎五的一個方陣中間隱一人,聽她號角行事。
「莽草原,原上馬,馬背胭脂猶勝花;花映月,月照沙,沙里歌聲念我家……」
場子里的音樂聲戛然而止,眾人都向那發話之人看去,見他是個剃頭留辮子的中年漢子,難分滿漢,後面還帶了一胖一瘦兩個青年,也都是同樣打扮。
傳燈會中人相互看了一眼,不敢輕信。這時卻見成安仁大踏步走上前去,抓了鍾銳的胳膊道:「奶奶的,原來是你小子,哥哥我找得你好苦!」
成安仁雖然並不太明白丹鷹到底在轉著什麼主意,但是聽她學自己說話,便十分歡喜,道:「奶奶的,你這小鬼靈精,俺服了你就是,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這樣看來,這黑泉水的確是個好東西!」熱伊扎道,「倘若有個泉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那咱們就可以用來點燈、烤火,再大的雪也凍不著咱們了!」
成安仁哇哇叫罵著,要撥轉馬頭回去戰鬥,卻被丹鷹厲聲喝住:「全都不許回去!撤退!立刻撤退!」
那城下是一團黑黢黢,而城上卻是燈火通明,勇士們看得分外真切,箭矢齊發,剎那就射死了十來名守軍。
鍾銳道:「那麼,鍾某就派兩個徒弟先行回去給屠龍會的兄弟報個信,倘若那邊有什麼變故,也好及時知曉。」
「不錯。」孟虎也道,「我曾在宋人《夢溪筆談》里讀到過這種黑泉水,稱為『石油』,又稱『延川石液』,可以用來點燈,燒飯——我想也還可以用來打仗。」他說著,望向丹鷹道:「《火攻篇》你看了吧?如果能找到這樣一個黑泉水的泉源,這次咱們攻打那克蘇城的時候,只需把泉水引到城下,燒他個三天三夜,那城裡的人就——」
老爹道:「大概就是六十年前吧,我放馬在一處山坳里,迷了路。正是深秋季節,我凍得快要死了,正點些枯枝來取暖,卻聽『蓬』的一聲,旁邊躥出一團火焰來。我看見一小股黑色的泉水從地下噴湧出來,就是這黑泉水在燃燒啊——你別看這泉水其貌不揚,燒起來可比枯枝厲害多了——那一小股泉水燃起衝天火焰,直到第二天夜裡才熄滅。」
眾人皆客氣道:「哪裡哪裡。」
這個煩擾一時佔領他心頭,他便悶悶不樂起來,小夥子彈琴,姑娘們唱歌,甚至眾人商議下一步攻打那克蘇的戰略,他都提不起精神來聽。他只是心底一個勁兒地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幫丹鷹抗擊準噶爾強盜,我就這樣熱心、這樣拚命;可為什麼,要我去殺那些佔領我漢人大好河山的滿清韃子,我就惶惑不安?這兩者不是一樣的么?況且,中原萬里山川,那還是我的祖國啊!我的爹娘都為這山川拼卻了性命啊!究竟是為了什麼?
丹鷹不及細想,呼道:「快撤退!繼續撤退!向後放箭!」話音未落,一支箭已經扎進了她的肩頭。
王春山道:「未知鍾大俠此次專程前來,貴會的翁大當家有何要事?」
柳清野一怔:那時陪丹鷹讀書習武,自己哪裡有半分心思在正事上?眼裡看的,耳朵里聽的,都是丹鷹啊。他搖搖頭。
成安仁也從邊上抄上來道:「哈哈,丫頭,這就是你的空城計了。那你說什麼草船借箭又是什麼玩意?」
他話音未落,天空忽然一個炸雷,黃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就砸了下來,原本月色清白的一個世界剎那成了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對面更加不見人了,只能遙遙地看見雨網裡的那克蘇城,城頭的燈火好像黑暗裡野獸的眼睛。
丹鷹道:「等我再吹一聲號角,你就還從原路攻上去——這次也一樣,聽著我兩聲號角就退下來。」
「我怎麼了?」吳水清道,「我又怎麼了?我丈夫李雲生他早已經死了,松橋書院一役時就死了——即使他沒死,他的那些微末事迹也不能和大哥你十幾年來全力驅除韃虜、光復漢室相比啊!」
王春山怔了怔,道:「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那克蘇城……也不急在一時。況且現下維吾爾十三部族勢不可當,拿下區區一個那克蘇,也不缺咱們一份力。」
加木塔溝形如木楔,近撒塔蒙部處狹窄,近那克蘇城處寬闊,兩邊山峰陡峭,溝內崎嶇難行。根據計劃,十三部族中恰克圖部等四個部族佔領西北側山樑;夏薩克部等三部族同著佳吉木所剩餘的人員埋伏于東南側山樑;撒塔蒙部、阿勒部和巴克海部徑直打到那克蘇城下,邀人出戰並佯裝敗退,把準噶爾人引到加木塔溝中殲滅;瓦格木部、裕古薩部以及傳燈會諸位乘準噶爾軍隊困於加木塔溝時,一舉攻下那克蘇城。
眾人一愕,隨即都哈哈笑了起來,心道:這人還真是個有勇無謀的急性子!
丹鷹卻笑道:「看不見正好,成叔叔看過戲,豈不知道草船借箭時,大霧瀰漫,對面不見人么?你屁也看不見,準噶爾人就更加屁也看不見啦!」
傳燈會中人有些戒備地站起身來,問道:「請問閣下是?」
丹鷹對阿敘道:「你再放一箭,我要你射下那個準噶爾將領的帽子來!」
丹鷹臉一板,道:「你才說要聽我的,怎麼一轉眼就變卦了?你不去,那好——柳清野,你來!」
王春山道:「不,我清醒得很——四妹,我今天一定要問問你,究竟你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李雲生那個混蛋……」
「哎呀,這個俺知道!」成安仁從後面打馬趕上來,「俺原先聽過戲的!」
準噶爾不敢怠慢,分了一批軍士繼續同正面紅柳陣中的弓箭手周旋,另一批人就轉戰城側,將大小石塊向攻城的人丟下去。
同五百勇士一會合,丹鷹立刻命令弓箭手放箭。
眾人一時慌了:「這是怎麼一回事?」還在說話間,後面已經颼颼飛來幾支箭,將幾名維吾爾勇士射下馬來。
丹鷹、柳清野、成安仁、撒塔蒙部族長達禾亞以及巴克海部族長庫爾勒率領五百勇士穿越加木塔溝,于黃昏十分到達那克蘇城下,只見城門緊閉,城外瞭望塔樓已然被遺棄,城樓上準噶爾士兵利箭在弦,顯然是準備死守了。
庫爾勒道:「你是盟主,你的計策好,咱們聽你的。」達禾亞也道:「這事就交給叔叔吧!」二人說罷,就貓著腰奔進黑壓壓一片靶子中去了。
眾人聞言皆驚:「什麼?泉水能燒,這真是一件奇聞!」
達禾亞道:「打怕了反倒不好,他們一心關起門來死守,這裏又不比哈台城,咱們可沒那麼容易打進去——況且,那克蘇為準噶爾佔領已久,糧草、水源、兵馬都很充足,他們也不怕咱們圍城。」
聽了孟虎這一席話,王春山沉吟片刻,對鍾銳道:「鍾大俠,你以為如何?這維吾爾部族裡,曾經有一位族長是我傳燈會的兄弟,咱們答應了他女兒要殺盡準噶爾強盜,替這位兄弟報仇。眼下勝利指日可待,是否待拿下了那克蘇城,再行轉戰鄯善?」
這時的那克蘇城樓上,準噶爾守軍已亂作一團,呼喊聲,叫罵聲,穿過雨網傳來。
他猜這二人也許有什麼體己的話要說,自己縱然無心聽去終是不好,於是躺下用被子把頭蒙住。可是卻聽外面忽然一陣響動,似乎是誰撞在了門上,然後就聽王春山道:「四妹,你等等。」
那人翻身下馬,抱拳為和_圖_書禮道:「在下屠龍會鍾銳,這兩位是小徒。在下是奉了我們大當家之命,來拜見傳燈會的各位英雄的。」
達禾亞道:「他差點害死咱們!丹鷹,我看他是不服你當盟主,故意害你的!」
丹鷹在山坡上觀望著,由得兩邊箭來矢往鬥了一柱香的時間,她便吹響了號角。
丹鷹道:「不錯,雖然沒有五萬人,但是咱們一萬人還是有的。準噶爾人和咱們打了這麼久的仗,怎麼會相信咱們只帶五百人來攻城?這不是明擺著有詐么?」
成安仁聽丹鷹把自己的口頭禪學了去,笑道:「哎呀,丫頭你也學我的話!不過你比——」他恍然想起,頭一個學他罵「龜兒子」的是摩勒,急忙打了個哈哈敷衍過去,轉而道:「奶奶的,給這幫龜兒子唱戲,他們哪裡聽得懂?除非像上回車勒溝一樣,裝鬼,哈哈!」
阿敘抬眼一看,城樓的準噶爾大旗在雨里委頓不堪,卻正處於亮處。想他身為阿勒部神射手,射百丈外的麻繩都手到擒來,何況幾十丈外的旗杆?當下強弓硬弩一箭發出。
「王大哥——」曹夢生忽然道,「那克蘇還未拿下。」
如此往複,不斷攻城撤退移靶換位,約莫五六個回合后,前方達禾亞和庫爾勒將每次撤下的靶子由兩個增加到了四個,看來就好象維吾爾人久攻不下,傷亡慘重一般,而丹鷹也把每次攻城的時間相應縮短,隱蔽放箭的時間稍稍延長,又打了五六回,從山坡上望去,城前紅柳陣七零八落,一副將要落敗的架勢。
準噶爾人見山頂再無箭矢飛來,放膽子衝上山坡,只在晨光里見到一群維吾爾人「倉皇」逃走。再看山邊,橫七豎八全堆滿了紅柳靶子,方才明白夜裡是受了愚弄,氣哼哼地叫囂著「誓報此仇」,紛紛打馬疾追。
鍾銳道:「我們大當家也理會得這其中的難處,不過,眼下就有一個絕好的機會。」
鍾銳道:「富察老賊奉命來助維吾爾和哈薩克部族抗擊準噶爾貴族,他遲遲不發兵進攻已經引起了韃子皇帝的不滿,懷疑他想勾結準噶爾,圖謀自立。現在,富察老賊迫不得以,要派兵出戰,但是他的一員大將克海已經被貴會的諸位英雄剷除,兒子雖然熟讀兵書,但卻落在我們屠龍會的手中,他的左膀右臂李雲生也被我們擒獲,現在他只有派了那個莽克善率軍北來。這樣一來,鄯善城中空虛,富察老賊成了孤家寡人……」
老爹繼續道:「我先還疑心自己是在做夢,可是後來在那山坳里見到了好幾處黑泉水,都是一灘一灘的。我就把它們一一點著了,果然能燃燒很長時間哩。」
達禾亞和庫爾勒還要再問,而丹鷹已經抱過一把紅柳枝埋頭紮起靶子來了。兩人相互望了一眼,嘆了口氣,也坐下幫著扎靶子。
剛剛馳過夏薩克部的守區,丹鷹一行已傷亡過半,那準噶爾卻越追越緊,眼見著就要攆上來。成安仁策馬上前道:「丹鷹丫頭,和他們拼了吧!」
成安仁急了,道:「丹鷹丫頭,你倒是說話呀!要打,咱們這就衝上去打!」
丹鷹並不回答,只下令眾勇士停手,道:「大家把紅柳枝紮成靶子,要一人高的,每人扎二十個。」看到眾人一臉疑惑地扎靶子去了,她才笑嘻嘻道:「咱們變一萬兵馬出來,嚇死準噶爾人。」
鍾銳道:「久聞孟六當家足智多謀,果然深謀遠慮。我們大當家正是這意思!」
「啊?說什麼呢?」成安仁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是孟虎卻立刻聽出,這是《孫子兵法?謀攻篇》里的話,驚道:「丹鷹,你……」
「國家的恩怨,放到天下蒼生,就算不得恩怨。」這句話,初聽來,柳清野是驚訝的,幾乎立刻就深信的,可是他現在越來越覺得,這話也許永遠實現不了——因為這世上,似乎除了富察濤和李先生以外,就沒有人相信這句話了。就像柳清野,不能否認準噶爾人是蒼生——或許,準噶爾人中也有幾個富察濤一樣的善良青年呢——可是,是強盜、是侵略者,就一定要被埋葬。所以,對待滿清韃子,大約也是一樣的……唉,一樣的么?富察濤就這樣成為光復故國的一枚棋子么?
吳水清道:「夜深了,我該回去了。大哥也要早些休息。」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王春山有些激動,「以前他生死為卜,他在你心目里是大師兄,是英雄,我是不如他的,我也不和他爭。可是現在,你也看到——他已經投效了韃子朝廷,是漢奸走狗,是咱們的敵人……你怎麼還……」
這兩個月里,先是和裕古薩部會合,根據俘虜準噶爾人的交代,剷平了赫德拉古城;然後又會集瓦格木部和夏薩克部,追殲赫德拉古城的殘部至額爾奇溝,並順勢拿下昌台古城。到了熱伊扎以丹鷹的名義招集十三部族大會時,北疆被準噶爾佔領的維吾爾領地已經收復大半。不僅如此,維吾爾勇士所到之處,準噶爾人一敗塗地,丟盔棄甲,留下糧食草料無數,足可供維吾爾十三部族一冬之用了;而傳燈會的漢人朋友和年輕勇敢的丹鷹盟主,都成了草原上人人景仰的的英雄。
鍾銳想了想,道:「正所謂『通於九變之利者,知用兵矣』,大當家就是叫我便宜行事,何況孟六當家所言也極是。貴會的各位英雄近來在草原上助維吾爾人抗擊準噶爾兵隊,赫赫戰功,鄙會的各位兄弟也都佩服得緊呀。」
王春山點頭:「如此,辛苦兩位小兄弟了。」
丹鷹立時大呼道:「大家快走,趕緊離開這裏!」
「是我。」那人答道,是吳水清的聲音,「你們三更半夜是不睡覺,在這裏唧咕什麼?還疑心我也是韃子的姦細么?」
熱伊扎道:「沒說,什麼也沒說,拿下鍾銳后,一個個急急忙忙走了!」
丹鷹道:「這就得謝謝老爹了,大家在挖水源的時候,我就問過他,老爹見多識廣,他說挖半人深那就是挖半人深,所以他告訴我,水道一定是個地下石洞,我想也不會有假,就下去試試了。」
眾人聽她此語,心中不免一痛:昨夜如此苦戰,現在居然要失敗了么?
「正是。」王春山點頭道,「咱們明日同熱伊扎族長他們說一聲,就殺到鄯善去吧。」
城門搖晃了兩下,但堅固異常並不能撞開。成安仁罵道:「奶奶的,老子不信!非撞開了你不可!」說著,又發力猛撞,這一回還運上內力,威力無窮,直撞得那城門木屑飛濺。
丹鷹也是又氣又急,半晌才喝道:「簡直胡鬧!」手中金鞭一揚,打馬從熱伊扎身邊躍過,道:「快去那克蘇城看看!」
眾勇士勒住了馬,回頭望望峽谷中的道路,一場血戰其實也不過只打了一頓飯的時間——在他們拚命撤退的時候,時間好像很長,而夏薩克部部衝下來之後,簡直就是速戰速決的——迎他們而來的,都是自己人,準噶爾人的屍體全踏在了腳下。
兩邊談話講到這裏,維吾爾和哈薩克人都曉得是漢人自己有事,熱伊扎、丹鷹等部族族長就叫大伙兒都散了,各自休息,他們幾位族長自上撒塔蒙部烏那提族長的屋裡去商議,留下傳燈會的一干人等在場子里。
眾人一看那鍾銳背上,果然背了一對黑沉沉的板斧。人說「玉面李逵」的板斧與眾不同,因為大凡使斧頭的,都是仗著斧頭沉重,威力無窮,而「玉面李逵」的板斧卻又輕又薄,純以招式凌厲取勝。如今一見,果不其然,知道這人必是那「玉面李逵」無疑。
準噶爾人曉得是維吾爾人來犯,驚慌失措地朝城下瞟了一眼,見森森然一大群,也不曉得是人是鬼,是兵是馬,心下大駭,卻無他法,只有下令放箭。一時間,飛矢如蝗,去勢如電,比那暴雨雨點還要密集些,颼颼颼颼直射城下紅柳陣。
一眾人等直奔加木塔溝溝最狹窄處,除了開始恰克圖部的守區無人防範外,其餘部族皆堅守崗位,一見準噶爾人經過便即從山坡上殺下。等到丹鷹等人到得最後一處埋伏點時,身和-圖-書後已無準噶爾追兵了。
「大哥,你在說什麼!」吳水清聲音陡然一變,「怎麼突然提到他……他這個漢奸……」
他們都唱得歡快,可是柳清野聽了,心中卻免不了感傷——最初唱這首歌的摩勒,已經永遠留在了車勒溝旁——只是,看到今天的丹鷹,今天的草原,他想,摩勒天上有知,也會一道唱這首歌的。
達禾亞被她這種語氣震懾住了,怔了怔,狠狠把馬抽了兩鞭子,隨眾人而行。
阿敘道:「好!」當即一箭射出。丹鷹和柳清野提氣疾縱,幾乎分毫也不慢于那支羽箭,直衝到零落不堪的紅柳陣里。丹鷹大呼:「達禾亞叔叔!庫爾勒叔叔!維吾爾的勇士們,咱們沖開城門去!」
庫爾勒不解道:「一萬兵馬?要那麼多做什麼?咱們不就是引準噶爾人出來么?」
傳燈會中人聽丹鷹如此說話,皆微微訝異,但旋即又都頷首而笑。
柳清野緊跟著丹鷹,跑在最前面,不多時就回到來路上的一處山坳,漫山遍野長滿了紅柳。丹鷹勒馬狡黠地向他笑道:「柳清野,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孟叔叔給咱們講三國里的故事?有草船借箭和空城計什麼的?」
丹鷹道:「成叔叔,我還沒說完呢——你只要攻上去,聽我連吹兩聲號角,就趕緊逃下來,再原地等我號令。」
成安仁多年行走江湖,便在暗器如雨也閃避得開,這時聽風辨位,邊跑邊閃,準噶爾人傷不得他分毫。柳清野雖然輕功和身法都略遜成安仁一籌,可是這樣昏暗之中,準噶爾胡亂放箭,要想傷他也是不易。只是他心裏惦記丹鷹。免不了反身護在丹鷹身邊,幫她把一支支致命的羽箭化解開去,這就落後了不少。成安仁回身發覺,罵道:「奶奶的,看老子的!」當下一手提著丹鷹,一手拽著柳清野,提了一口氣,在箭雨中東躲一下,西閃一下,從容應對。不多時,三人也平安到了山坡上。
鍾銳一愣,隨即喜道:「哎呀,成大哥,你這兩年沒在道上發財,原來是入了傳燈會了么?」
丹鷹片刻也不停歇,又指向城垛上的另一面旗幟,道:「阿敘,把這面也射下來!還有這一面——」她一面面旗幟指過去,指一面,阿敘就射一面。只見羽箭颼颼離弦而去,那邊旗幟應聲而倒,只一眨眼的工夫,城頭一十八面大旗全數折斷。
這個時候,先前撤下來的一百人,也都回到了丹鷹所在的小山坡上。丹鷹大聲道:「好,你們都是維吾爾的勇士!」接著,就叫他們補到左邊的空缺上去了,只是不必扛著靶子。這些人見城頭斗得火熱,顯然是維吾爾人佔了上峰,信心大增,腳步也輕快了,大雨里一陣狂奔,片刻各歸各位。
丹鷹道:「沒有一萬兵馬,準噶爾人怎麼會出來呢?」她望望庫爾勒又看看達禾亞,笑道:「兩位叔叔,這次都交給丹鷹來辦吧,以真主的名義,丹鷹一定把那克蘇拿下!」
王春山皺了皺眉頭,一時接不上話。曹夢生又道:「既然屠龍會的翁大俠已經帶領各位英雄伏擊莽克善,那麼莽克善一死,只消屠龍會英雄把他的殘部一網打盡,富察康也決計不會知曉此事。到時咱們拿下了那克蘇城,再迴轉鄯善,取老賊狗命,不也無甚分別?」
丹鷹道:「不裝鬼,裝人!」說著翻身下馬,向後的五百勇士呼道:「把這些紅柳枝都給我砍下來!」
柳清野見丹鷹受傷失血之後臉色煞白,但此刻卻急得滿面通紅。雖然他心裏清楚,傳燈會眾人如此急急離去,一定有重大之事——多半是反清大計。可是這一次的臨陣變卦,幾乎把丹鷹、把他、把五百勇士都害死……他心裏感到一陣的噁心:這是什麼個俠義精神?
此時天色未明,雙方均不知對手身在何處,只是維吾爾人佔據山頂有利有利地勢,而準噶爾人堪堪追到山腳下,又似乎被夜間那「一萬兵馬」唬住了,見一陣亂箭如雨,不曉得還有多少維吾爾藏在山後,是以並不敢貿然打上來。
柳清野望見,那城上的成安仁顯然意猶未盡,呼啦啦又揮刀砍倒幾個敵人才揮胳膊叫大家回頭。他心道:「成叔叔這次可真是聽了丹鷹的話的,可也真難為他!」
老爹搖搖頭道:「我找了五十多年,從來沒有找到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泉源,每次我找到的,都是一小攤,燒過之後就消失不見了。現在我老啦,再也找不動了。」
那邊百名維吾爾勇士在成安仁帶領下下得城來,立刻一人抱起兩個紅柳靶子向後疾撤,只留了成安仁在原地。而與此同時,原本在城正面攻擊的弓箭手,齊齊一人抱了兩個靶子向右邊補上空缺,左邊隱蔽不動的戰士,也各自帶了兩個靶子貓腰衝到中間頂替他人的位置。由這邊山坡上望去,就好像一批人不敵撤退,又有一批人補上一般。
「奶奶的,這群膽小鬼!」成安仁啐道,「連個箭都不樂朝咱們放,看來是被咱們打怕了。」
這時映在柳清野窗上的人影就只剩下了王春山和吳水清。柳清野從李明心處得知,王春山對吳水清頗有情誼,心想,這二位前輩多年來相互扶持,夜深了師伯還拿衣服來給王前輩披上,不知我老去的時候,是否能有丹鷹陪在身旁呢?
孟虎道:「抓回來倒是打草驚蛇了,為今之計,當速速攻下那克蘇,以免生變。」
達禾亞和庫爾勒一眼就看到了提刀走在最前面的熱伊扎。這兩人登時火冒三丈,跳下馬來捋袖子沖了上去,大罵道:「熱伊扎,你什麼意思?你恰克圖部擅離職守,你究竟想怎麼樣!」
丹鷹道:「達禾亞叔叔,那克蘇是北疆重鎮,準噶爾人在這裏屯兵萬人,糧草水源都十分充足,你說,若是咱們來攻打這城,硬碰硬打,需要多少兵馬?」
熱伊扎看了他們兩人一眼,閃身躲過達禾亞的一記老拳,徑自走到丹鷹面前道:「丹鷹,的確是有人擅離職守了,我不得以,只好把恰克圖部的人都派去攻打那克蘇了。」
丹鷹也不攔他,只號令眾人一邊震天喊殺,一邊把剩餘的紅柳靶子都堆到了城門口點燃。只是那紅柳泡了一夜的雨水,根本就點不著。眾人正是著急,卻見丹鷹從身邊摘下裝水的皮囊來一倒,裏面居然都是油,然後打火摺子點著,香油遇火,便躥起一團火焰。
老爹捻須笑道:「丹鷹小姐你有所不知,其實老漢這一生,就是為了尋找一種從地下流出來的神秘黑泉水。」
成安仁道:「丹鷹丫頭,你……你真是轉了性了……不過,厲害……厲害!」他說著,又瞟了眼孟虎,道:「奶奶的,你這傢伙,肚腸子曲里拐彎,居然……居然還有幾分本事……俺以後,也聽你的吧!」
達禾亞和庫爾勒心中無限疑問,問道:「丹鷹,你究竟要做什麼?」
準噶爾人如何不曉得號角乃是攻城之意?心驚膽戰往城下一看,就見城邊哇哇怪叫著跳起一條鐵塔般的大漢,領了百名維吾爾人揮刀狂劈那瞭望塔的根基木柱。他們正是奇怪,就聽「喀啦啦」一聲巨響,四柱齊斷,那大漢便號令眾人齊向塔身推去,轟隆一下,塔就斜斜地倒在了城牆上。百名維吾爾人即攀著木柱他身,喊殺著向城上攻來。
王春山沉吟道:「的確有些古怪……不過,這富察康咱們遲早要除掉的,不管鍾銳是否古怪。咱們拿下那克蘇之後,就去鄯善。」
達禾亞道:「丹鷹,咱們已經過了恰克圖部的守區啦,熱伊扎兄弟向來機智善戰,一定能把這伙強盜一舉殲滅的,咱們不用怕。」
成安仁不解道:「啊?這是什麼玩意?攻上去再下來?那還上不上去了?」
鍾銳道:「我們大當家言道,貴會的諸位英雄對鄯善城中情形已十分熟悉,刺殺富察老賊的事,還望貴會援手,而我們屠龍會的兄弟,就埋伏于莽克善的必經之路上,將這狗韃子斬殺,防他回去壞事。」
傳燈會的人卻俱是一喜。王春山道:「翁大俠抓了小韃子和李雲生?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說話間看了吳水清一眼,hetubook.com.com見她面無表情,似乎已和她相思多年的丈夫恩斷義絕。
深夜的對話,再有沒有人提起,無論是王春山和孟虎對鍾銳的懷疑,還是王春山和吳水清不了了之的談話,到了次日清早,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十三部族人馬和傳燈會眾人按照原定的計劃開赴那克蘇城附近的加木塔溝。
王春山道:「哼,這些狗韃子還能有什麼奸計?咱們左右此時也不去鄯善,待到拿下那克蘇,就帶了十三部族的人馬一同殺到鄯善去,管他有什麼奸計,總是把這些狗韃子一網打盡了就是。」
香油燒只得一會即燃盡了,紅柳有些燃著了,有些只是嘶嘶冒煙。不過,一枝引一枝,這濃煙頃刻滾滾而上,嗆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便聽見城裡隆隆一陣馬蹄和腳步聲,當是準噶爾人迎戰來了。
孟虎呵呵一笑,道:「哎喲,四姐嫌我討厭了,那我只好告辭了——大哥,四姐,你們也別聊得太晚啊!」說吧,轉身走了。
柳清野在床上靜靜地又躺了半晌,方才聽見外面王春山長嘆一聲,黯然離去。他這才慢慢的由被子里伸出頭來,感覺月亮的清輝灑了滿地——情之為物啊,饒是王春山半生叱吒,率領群雄,卻到頭來,清冷月夜,獨自神傷。唉,丹鷹啊……丹鷹此刻怕是在思考攻打那克蘇的事吧!
眾人略略有些失望。老爹又道:「不過,找了五十多年,我肯定這黑泉水一定有泉源在咱們草原上,一定會找到的。到那時候,咱們草原就可以大放光彩啦!」
眾人料想勝利在望,也渾然不覺一夜戰鬥的勞累,一邊打馬向前,一邊還說笑了起來。丹鷹喝道:「敵人還在後面,勿要露了破綻!」
丹鷹看了一眼天色,東方微白,黎明即將到來,而風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她就對柳清野道:「柳清野,你和我衝到陣前去,咱們現在帶人攻城門,天亮就露餡了!」柳清野點頭答應。丹鷹又對阿敘道:「你現在放一箭,把那城樓上的將領一箭射死,叫他們亂一陣子!」
丹鷹一咬牙,反手抓住那箭狠力一折,只留了箭頭在身體里,同時抄起弓箭向回還擊。
吳水清啐了一口,道:「呸,你一把年紀了,怎麼比明心這丫頭還沒正形?」
老爹微笑道:「這黑泉水的確有股腥臭之味,不過,它卻是能當草料燒的,實在神奇之至!」
一眾人後來又談了些什麼,柳清野沒有印象。只是那天夜裡,他輾轉反側,眼前時時出現富察濤那深深望向自己的眼眸:「國家的恩怨,放到天下蒼生,就算不得恩怨。」富察濤總是在說這句話,可如今他卻落入屠龍會的手中。
達禾亞和庫爾勒都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你要用這一萬個靶子充做兵馬!」
這樣射盲箭鬥了片刻,丹鷹望望箭矢將盡,而天色已明,便道:「大伙兒上馬,快走!」眾人便火速翻過山坡,到山坳里上馬撤退。
一眾人等苦鬥了一夜,等的就是她這句話。當下,五百人抱起身邊最後的紅柳把子,一邊躲避著城上的箭矢,一邊喊殺著向城門沖了過去。成安仁剛剛從城樓上下來,也不抱靶子,大喝一聲,扛著根木柱向城門疾奔,邊跑邊道:「奶奶的,丹鷹丫頭,俺來幫你開門!」喊話間,人已到了近前,雙手抱住木柱奮力撞在城門上。
吳水清道:「大哥,你不是今晚多喝了幾杯,就醉了吧?」
傳燈會眾人見成安仁和鍾銳如此熟絡,戒心去了大半,紛紛叫成安仁引見一下。成安仁就拉了那鍾銳道:「這是俺當年在關里做土匪時候拜的把子,人稱『玉面李逵』的就是。」
丹鷹皺了皺眉頭,心想計劃萬無一失,也便不計較了,自率領眾人向前。
王春山道:「這個計策的確高明。本來如若號召天下漢人起兵造反,難免死傷無數,現下叫韃子自己打自己,咱們坐收漁人之利——未知翁大俠想要蔽會如何相助?」
可是行得片刻,突然聽得後面馬蹄振振,喊殺聲此起彼伏,竟然是準噶爾人追上來了。回頭望望,峽谷里根本不見分號撕殺的跡象——恰克圖部的人馬,不見蹤影!
丹鷹道:「孟叔叔說,用兵打仗,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咱們今天就給準噶爾的龜兒子唱唱這兩齣戲!」
孟虎彷彿還有什麼話要說,但是思索片刻,又沒有出口,道:「這樣也好,先拿下那克蘇吧,只是這鍾銳派了他兩個徒弟回去,倘若他真是韃子的姦細,這就麻煩了。」
丹鷹打了個呼哨,隱藏在後面山下的馬匹齊齊嘶聲鳴叫,而叫聲響時,隱藏在正對城樓的紅柳陣中的三百勇士,同時由陣里向城上放箭。
「什麼『玉面李逵』。」鍾銳笑道,「這個綽號諸位英雄切莫再提,我姓鍾的如今一把年紀了,哪裡還有半分『玉面』?當真是浪得虛名了!」
成安仁被澆了個透濕,哇哇叫道:「晦氣!晦氣!真他奶奶的晦氣,這樣的天氣,屁也看不見了。」
成安仁嘿嘿笑:「哪裡哪裡,哥哥是沒福氣,傳燈會的英雄們看不上俺——倒是你,十幾年不見你出來打家劫舍殺人放火了,原來是入了屠龍會。哥哥實在羡慕得緊!」
丹鷹道:「昨天孟叔叔還說到『火攻』,我只想帶來試試,如今還真用上了!」
丹鷹在山坡上遠遠一望,見城上石塊滾滾而下,成安仁是沖在最前面的,連跳帶縱,閃開石塊,一個飛身已經上得城樓。不消猜,也知道他上城后一定是「奶奶的」「龜兒子」罵個不歇,手揮大刀砍殺敵人。有他這樣這樣一折騰,落下來的石塊數目銳減,瞬時又有幾個維吾爾勇士翻上城牆去。丹鷹看著,點頭微微一笑,當即把號角連吹兩聲,號令撤退。
孟虎道:「富察康自然是要除掉的,鍾銳所說的離間之計也是極妙的。只不過,我是擔心,倘若這鍾銳並非屠龍會的義士,而是韃子的手下,那咱們貿然去鄯善豈不中了韃子的奸計?」
他們三人只衝到半途,後面那克蘇城城們便即敞開,準噶爾騎兵蜂擁而出,哇啦哇啦叫著,彎弓向他們放箭。
「所以,」孟虎道,「翁大俠的意思是,要大家乘此機會,殺了富察康,並且挾富察濤以威脅兵中將領,傳出起兵造反的消息,然後引得韃子皇帝亂了陣腳,御駕親征,咱們就把這娃娃抓來,逼他禪讓,還我漢人天下——未知孟某說的可對否?」
「黑泉水?」眾人從來都沒聽說過。烏坦更加問道:「老爹,這泉水要是黑的,那不是臭了嗎?」
丹鷹看著兩位族長隱蔽妥當,便伸手向城樓一指,道:「阿敘,你給我把那面旗子射下來!」
成安仁一愕,滿不情願,但還是拋下那木柱:「奶奶的,叫他們變烤全羊吧!」說著,轉身同丹鷹和柳清野發足狂奔。
達禾亞擔心道:「這要是夏薩克部也不殺出來,怎麼辦?」
「咱們又不是來遛馬的!」丹鷹道,「他們既然怕了,咱們就繼續嚇唬他們,叫他們知道,死守一定會被咱們攻下來,他們說不定就會出戰了。」
成安仁早已等得心焦,況且中途叫他撤退,他正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哩!此時聽得號角一向,仰天一聲怪嘯,跳將起來又縱上那瞭望塔去。新近由中間補上的勇士中,自有一百人跟他衝鋒,依仗著箭矢掩護,和成安仁的勇猛,轉瞬殺上城樓。
王春山卻道:「四妹,你……你變了……這十幾年,咱們都是一路走過來的,為什麼這兩個月,你總是避著我呢?」
五百勇士疾而不亂,迅速撤到後方山坡上。丹鷹聽得城門一陣轟隆巨響,知道準噶爾人要出城來了,隨即喝道:「成叔叔、柳清野,咱們也撤!」
丹鷹牙關緊咬,埋頭策馬:「繼續走——如果上面的人都不出來,最後就只有和準噶爾人拼了。」
如此一路退進加木塔溝中,風雨漸止,道路愈加泥濘難行。不過這道路維吾爾人早先已到過一次,哪裡有溝壑,哪裡有泥潭都是一清二楚;追擊的準噶爾人就狼狽不堪,不是被遍地的草莖纏住馬蹄,就https://m.hetubook.com.com是被荊棘灌木劃破了馬腿。漸漸雙方距離越拉越遠,準噶爾人射來的箭矢也都成了強弩之末,不足為懼。
阿敘應了聲「是」,果然一箭正中目標。丹鷹贊了句「果然好箭法!」接著連吹兩聲號角,叫成安仁撤退。
眾人不禁莞爾。
時雨猛天黑,城上準噶爾人火把雖多,但只能照見自己面前幾丈見方一小塊地,哪裡曉得下面是什麼動靜?維吾爾人在泥濘的草場上來往布陣,除了風大雨疾外,便無阻擋,只不多一會兒,一萬個紅柳靶子就布置停當,五百勇士也各就各位。
丹鷹道:「什麼?那他們就走了?」
王春山應道:「正是。」然後,突然喝了聲:「誰?」
玉面李逵這個綽號,傳燈會眾人包括柳清野在內都是曉得的。此人脾氣火暴,疾惡如仇,正是和李逵一樣的作風,但是年輕時臉如冠玉,頗為瀟洒倜儻,所以大家就在他的綽號里加上「玉面」二字。這綽號叫得多了,便將他的姓名給忘記了。此時聽成安仁說出來,眾人紛紛上來見禮,道:「久仰久仰,原來是『玉面李逵』!」
達禾亞一時大怒,就要衝上前去質問,可是被丹鷹拉住了,道:「達禾亞叔叔,等殺完準噶爾人再問!」
大雨里,柳清野連箭矢飛行的聲音都沒有聽見,就見那邊的大旗一晃悠,旗杆折斷,從城樓上落了下來。緊接著,那城頭的燈火一陣騷亂,人頭攢動,值夜的士兵大約被驚醒了。
柳清野卻是一言不發,由馬上挨過身去,封住丹鷹肩頭幾個穴道,給她止血。丹鷹愕了愕,看了他一眼。柳清野也望著她:就這一眼,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處了。
「不過——」成安仁話鋒一轉,「俺還是認為,丹鷹丫頭她比你厲害——當時哈台城一戰,要不是丹鷹叫大伙兒鑽進地下河裡,咱們還不知道要在外面受多少鳥氣哩——姓孟的,你不爽利!」
王春山和孟虎皆是一愕。旋即聽孟虎笑道:「四姐,你不是也三更半夜的沒睡覺么?倒是擔心大哥夜裡著涼給他送衣服來么?」
王春山聞言,看了看鍾銳,又望了望孟虎。孟虎道:「五哥說的也有道理。咱們幫維吾爾人收復失地、抗擊準噶爾,他們對咱們漢人視為手足。倘若此番萬一有個失手,不能叫韃子皇帝和富察康的兵隊斗個兩敗俱傷,咱們還可以藉助維吾爾和哈薩克的力量。」
撒塔蒙部的場子里,篝火熊熊衝天而上,十三部族勇士,一路上結識的哈薩克勇士,還有傳燈會的義士,齊集一堂。高舉葡萄美酒,在彈撥琴的樂聲里,那首胭脂馬的歌,在草原上空飄蕩。
眾人對這等事情聞所未聞,都驚呆了。
丹鷹當即喝道:「撤退!快撤退!」但她自己卻是不走,一路路指揮,叫達禾亞和庫爾勒率領五百勇士先行退去。柳清野這時緊緊護在她身邊,想道:「丹鷹此時,儼然是將軍風範了,我不會號令千軍,我只能護她安全!」
這個命令著實古怪,五百勇士皆面面相覷,可是見丹鷹絲毫沒有玩笑的意思,只好抽刀拔劍,各揀一叢紅柳砍伐。一時間,就好像給山野剃頭一樣,紅色的枝條一片片倒下來。堪堪過得小半個時辰,已經把一里見方的紅柳地砍成了禿山。
王春山道:「如此甚好——只是那莽克善十分難纏,翁大俠須得小心——未知翁大俠決定何時動手?」
吳水清幽幽嘆了口氣,道:「大哥,你也說了,韃虜不除、無以為家,你我都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就這樣吧。」說罷,丟下兀自發愣的王春山,轉身去了。
丹鷹等人率領五百勇士且戰且退,引得準噶爾人火氣衝天地一路追殺。大伙兒回頭看看——準噶爾人想是氣狠了,這回居然來了幾千人馬——達禾亞和庫爾勒皆是大喜,道:「這下叫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丹鷹待眾人隱蔽好身形,又由著雙方各自放了一會箭,便再次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一眾人在離城百丈處紮寨,遠遠觀望。
這時達禾亞實在忍不住了,道:「丹鷹,你究竟要玩什麼把戲?你弄這麼多紅柳靶子,充做一萬兵馬,準噶爾人能信么?」
笑了片刻,孟虎道:「丹鷹,我倒是一直想問你,你怎麼曉得那水道容得你們進城去?若是水道狹窄,或者根本沒有換氣的空間,那不就滿盤皆輸了么?」
鍾銳道:「在下自鄯善出發時,莽克善也剛好出發,只是大隊行進較為緩慢,在下先他兩三日到達。料想此時,莽克善就快走進咱們的埋伏圈裡了,早則明日,尺則後日,一定將其斬殺。王大俠宜帶領諸位英雄速速出發。」
達禾亞道:「這個……那個漢人孟虎常常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若是攻打,那需要五萬人馬——可是,咱們維吾爾十三部族統共也沒有五萬人馬呀!」
柳清野驚呼了一聲,自馬上躍起,右手一抄,化解了第二支射向丹鷹的箭。「丹鷹,你還好么?」
「正是!」王春山突然道,「韃虜不除,無以為家!成兄怎麼忘了,咱們現在只是幫維吾爾朋友打準噶爾敵人,咱們自己的江山還在滿清韃子上鐵蹄之下。如果找到黑泉水,草原固然大放光彩,而咱們也應該利用這黑泉水,一舉殲滅富察康那老賊!和屠龍會、天地會的兄弟會合,光復我漢室正統!」
王春山沉默了片刻,道:「那……那四妹你……」
「就都變了烤全羊了,哈哈!」成安仁插嘴。
丹鷹一笑道:「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
「那……老爹,您找到泉源了嗎?」丹鷹問。
柳清野一聽,陡然想起當時孟虎和王春山懷疑這鍾銳是滿清姦細,如今聽說他把李明心打傷了,忙問:「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那個鍾銳是姦細不是?王伯伯說了么?」
眾人現在見了希望,哪裡還需她命令,一時又精神百倍,全力向前衝去。但聽得身後箭矢颼颼颼颼划空而過,喊殺聲震天,夾雜著準噶爾人的怒罵和慘叫。又向前馳得不遠,西北邊山坡上也有維吾爾人攻了下來,那領頭的正是熱伊扎。
眾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均不曉得丹鷹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只不過,這些維吾爾勇士對這位年紀輕輕就帶領族人打下不少勝仗的丹鷹盟主多少有些奉若神明的意味,便不多問,紛紛策馬跟了上去。
眾人聞言,都把目光投到哈薩克老爹身上。老爹聽烏坦翻譯了丹鷹的話,呵呵笑道:「那還湊巧我說的沒錯了,老漢我六十年來在草原和戈壁上流浪,對這些古古怪怪的地底情形最是感興趣了,地下暗河我見過不下百條,其實也只有不足半數是哈台城的情況呀。」
「那……那要怎麼著?」成安仁道,「總不能他們不打,咱們就跑吧?」
丹鷹看看他,看看柳清野,看看剩餘的兩三百名維吾爾勇士,又看看兩邊的山坡,突然驚喜地叫了起來:「看夏薩克部的人!」
但是,紅柳多,維吾爾人少,個個隱蔽巧妙,如何射得著?準噶爾人只覺箭矢有去無回,敵人分毫不少,更嚇得發了狂,拚命放箭。維吾爾勇士此刻皆理會得丹鷹妙計,心中無不大喜的:他們這樣進攻,非但毫髮無損,而且一旦發覺箭矢用盡,便從身邊的紅柳靶子上就近扯幾隻下來。那城上準噶爾人甚多,射下來的箭矢當真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五百勇士行到一處地勢陡變處,丹鷹曉得,這是按原定計劃,恰克圖部該攻下來的地方了,當即號令眾人全速向前,以免和準噶爾人混在一處,恰克圖部不便攻擊。
眾人順她說指看去,國見那東南面的山坡上殺下來一批夏薩克部的弓箭手。
眾人都曉得他一向看不慣孟虎,但是此刻聽他言語,十分懇切並無半點調侃之意,均想:這人雖然是個粗人,但是說一不二,顧得大局,是條好漢。
正想著的時候,他隱隱聽得外面有人說話,依稀是孟虎和王春山的聲音。只聽孟虎道:「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哥,我始終覺得這鍾銳有點古怪。」
「話不能這麼講呀!」成安仁道,「老弟你不是玉面,可你的板斧總不是浪得虛名吧?」
「翁大俠所言甚是。」孟虎沉吟道,「只是,要讓韃子起內訌談何容易?富察老賊疑心病重,老奸巨滑,聽說那個韃子皇帝又是個少年老成,頗有心計的角色,要如何離間他們?」
柳清野方要答應,成安仁急急搶上道:「去就去!奶奶的,聽你的就聽你的,俺信你能打勝仗!俺去!」說著,提起一口氣「颼颼」幾個起落,縱到瞭望塔邊去了。
眾人不解地看了丹鷹一眼,而丹鷹卻抬頭看了看天色。其時日落月升,一輪明月掛在那克蘇城樓之上,而天空的西北角卻烏雲密布,看來這一夜多半有一場大雨。
鍾銳道:「正是。我們本打算以富察濤小賊的性命為要挾,逼他老子自刎,可是富察康這廝忒也沒人性,居然不顧兒子的死活!不過,大當家想,光殺富察康一人,還是扳不倒韃子的朝廷,咱們須得想法子讓韃子自己起了內訌,自相殘殺,這才能一舉將他們消滅。」
熱伊扎道:「當然走了!軍令如山,這還是孟虎和我說的,居然他也說走就走——真是氣死我了,你說說,到這個時候,我上哪裡再去抽調人來攻打那克蘇城?我就只好把我恰克圖部的人都派去了。本來孟虎還是這一隊人的指揮——我是不能離開這邊山坡的,就只好派了赫雅去頂替他的位置……真是氣死我了!」
庫爾勒也附和:「是啊,這次一定大獲全勝!」
丹鷹、柳清野、達禾亞、庫爾勒、阿敘和成安仁立在那一萬靶子后的小山坡上。丹鷹對成安仁道:「成叔叔,我知道你最喜歡攻城了,待會兒,聽我吹一聲號角的時候,你就帶人去把那個廢棄的瞭望塔給掀了,用它當梯子攻上城去。」
達禾亞道:「丹鷹,你怎麼想起來帶油的?」
柳清野聞言一驚:富察濤和李先生已經落到了屠龍會的手中?不知他們是生是死?
眾人見她半邊身子鮮血淋漓,神色卻堅毅異常,容不得有絲毫違抗,便按照她的命令繼續且戰且退。只是此時,天光大亮,寡不敵眾,維吾爾人受傷者甚眾,撤退的速度大不如前,箭矢也漸漸用完了,好容易才到了第二處地形陡變處。
眾人齊問道:「什麼機會?」
這話一出口,大伙兒都向柳清野看了過來,窘得他滿面通紅,只敢偷偷瞟一眼丹鷹。可丹鷹卻大方得多,站起來說道:「現在你們說什麼?不把準噶爾簽到趕出草原去,就胡亂開玩笑么?」一席話說得如此大義凜然,立時叫柳清野心裏的甜蜜消失殆盡。
丹鷹卻不理會,只道:「我現在是盟主,我命令大家,繼續前進!」
丹鷹道:「正是。倘若只有五百人,說不定非但引不出準噶爾人來,還叫他們看出了破綻,衝出城來把咱們殺了。現在咱們有一萬人,他們衝出來也會時時小心,不敢輕舉妄動!」
眾人聽了都哈哈大笑,李明心道:「你要討一個像丹鷹妹妹一樣的老婆,那哪裡能找到?除非就是丹鷹妹妹了,可是我師弟他還不答應哩!」
王春山道:「那要如何是好?難道要把這兩個人抓回來?」
他翻個身坐起來,從窗縫裡看著外面漸漸變圓的月亮。「也罷也罷,我想這些事做什麼?」他想道,「不想這些,我也活了十八年,師父對我有養育之恩,我自當聽他的話報答他,摩勒對我有兄弟之義,我一定不能負他所託,而我對丹鷹之情,自是不必說的。富察濤曾經捨命救我,我決計不殺他。至於其他事,但聽師父差遣就是!我柳清野本來胸無大志,但求無愧於心。」
柳清野見他和孟虎兩條人影同時向屋邊撲了過去,顯然是抓到了偷聽之人。
丹鷹一笑,撥轉馬頭道:「走,大伙兒退回去!」說著,一揚鞭子,胭脂馬向回疾馳。
成安仁道:「哎呀,叫俺臨陣逃跑,俺不幹。」
「你奶奶的!」成安仁說話改不了髒字,「丹鷹丫頭,你現在真的像個盟主啦!俺佩服!不過有一條——俺還是喜歡車勒溝那樣的,殺光了事,燒完乾淨——現在你打仗,怎麼轉了性了?殺得不痛快!」
丹鷹驚道:「什麼意思?」
鍾銳道:「我們大當家聽說貴會打算刺殺富察康那狗賊,就一路從關內趕來相助。不想到了阿達勒爾才知道得知貴會中了韃子的奸計。大當家四處打聽諸位英雄的下落,都一直沒有消息。直到兩個多月前,在戈壁之上抓到了李雲生那個大漢奸和富察濤這個小韃子,才曉得諸位英雄來到了維吾爾部族裡,這就一路找過來了。」
他這樣心緒煩亂地想著,當真苦悶不堪,正想要站起身來上村外的草場上走走,卻忽聽後面「的的的」一陣馬蹄聲,接著有一人聲如洪鐘,道:「請問這裡是撒塔蒙部么?傳燈會的各位英雄是否在此?」
丹鷹道:「孟叔叔,從前你叫我去學兵法,我都不樂意聽,現在我是真知道了,打仗光靠勇敢是不行的。我現在天天都讀你給的這本書呢,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還要一一請教。」
熱伊扎道:「真是氣死我了。你們出發后沒多久,就跑來好幾個遍體鱗傷的漢人,我也不知道他們說些什麼,大約是要找你師父他們吧。正好當時攻打那克蘇的一隊人馬還在我這一邊的山坡上沒走,我就領了這幾個人去到你師父他們那邊。誰知道,這幾個人突然就指著前天晚上來到撒塔蒙部的那個叫做什麼鍾銳的漢人嘰里呱啦大吵大嚷起來,後來動上了手,鍾銳一掌,把李明心姑娘給打傷了,現在她情形還不好。」
在車勒溝之戰和哈台城之戰已過了兩個月又三天的時候,人們總還記得那夜丹鷹在城樓誓師般的一鞭子——那一鞭子,把草原民族的命運一劈為二:被準噶爾欺侮的一半,丟進了茫茫黑夜裡;而摧枯拉朽般一個城接一個城的收復的一半,就像太陽一樣,振奮了維吾爾十三部族的每一個人。
此語一出,滿座愕然。傳燈會眾紛紛稱是,而成安仁也不好意思地撓著後腦勺。只是柳清野明快的心情立刻被陰影籠罩——這些日子以來,他幾乎都忘記還有反清復明這檔子事了,如今被王春山突然提醒,他禁不住偷眼看向曹夢生——兩個月來,除了偶爾吩咐他保護丹鷹以外,曹夢生幾乎就沒有和柳清野說過話。師父終究還是不肯原諒我的,柳清野悲哀的想,我只有儘快幫丹鷹拿下那克蘇城,然後立刻和各位前輩去鄯善殺了富察康……可是,殺了富察康之後呢?師父多半還是要逼我殺富察濤和李先生,進而或許還要聯合維吾爾人光復故國……唉,草原大放光彩,那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看到了。
這回撤退同上次無甚分別,一樣是成安仁留守原地,維吾爾勇士撤靶子換位,待眾人重新隱蔽停當,丹鷹便再次吹號攻城。
成安仁一聽大喜,道:「好說好說,奶奶的,丹鷹丫頭你就看俺把城上龜兒子的腦袋都拿回來給你。」
丹鷹轉身對達禾亞和庫爾勒道:「兩位叔叔,丹鷹素來打仗都要衝在最前面,但是這次非得在這山坡上才看得清楚,好發號令,陣前的事情,就煩勞兩位叔叔了。」
這一次的十三部族大會,在撒塔蒙部。從那裡再往北,就是北疆重鎮那克蘇,一旦收復那克蘇,按照孟虎的計劃,就可以長驅直入,打到伊梨河谷——噶爾丹的老家。
孟虎道:「屠龍會的翁既海大俠武功高強,既然有本事擒住李雲生,那就沒必要忌憚莽克善了,何以要等莽克善出兵才動手?而且,如若莽克善都不在鄯善城內,他們屠龍會斬殺富察康豈非易如反掌?何必要千里迢迢來尋咱們幫助?」
達禾亞和庫爾勒聽了,禁不住連聲讚歎道:「唉,果然是年輕人的天下了,咱們都老了!」
這樣約莫又過得半個時辰,天色全黑,五百勇士共扎了一萬余個紅柳枝靶子,在山野里堆了一片。丹鷹就命令眾人把靶子捆紮成束,拖在馬後重新向那克蘇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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