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可是他今天來酒店探望羅侯的媽媽，居然也帶了這麼多手下，看來真的是河東河西，今時不同往日……老娘十分唏噓。

糾結了兩句，母性的護犢本能終於佔了上風，她毅然收回之前猶豫的話，改口道：「謝謝你，陳小姐，謝謝你如此善解人意。」

「操你妹啊！有點累啊！沒問題啊！」

小八卻不打算放我走，他再次從背後撈住我的手臂，像逮賊一樣，捏得我骨頭都快斷了。

可是，能接受威脅的話，陳七也就不是陳七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

四五個服務生嚇得面色煞白，抱著頭縮在櫃檯後面，擠成一團瑟瑟發抖，眼圈都紅了。

我的思想一時像是陷進了沼澤里，滯重停轉，高舉的兩手頓在空中，兇器怎麼也砸不下去，以一個「霸王舉鼎」的動作傻站在當場，手中抓的銀色停車牌在陽光之下閃閃發光，看起來大概像個威武的斯巴達盾兵。

小八一字一頓，重重地說，「我本來連她的婚禮都不會參加！」

我怔了怔，這些人竟然叫他「大哥」從前一直是「八哥」如今地位果真不同了。

小八怔住：「你……你都知道了？」

她震驚地緊盯著我，好像對我的話恍若未聞，只是一臉駭容：「陳小姐！你的手……」

小高緊張得結結巴巴，連一句整話都說不囫圇，「秦亮他媽……他媽……上弔了！就在……就在我們學校招待所二樓，太慘了……剛剛被拉到校醫院急救了……」

直到電梯間里叮地一響，有個下樓的女人嫋嫋走了出來，見到這番場面，立刻愣在當場，正站在附近的那個兄弟生恐小八見責，立即沖她揮了揮棍子：「臭婊子！看什麼看？趕快滾回去！」

小八斜睨著他們恐嚇，語態極盡囂張之能事，滿臉飛揚跋扈的專橫，然後揚起下巴，沖一個手下高聲喝令：「去把窗帘都拉上，守住大門！誰敢從這裏走出去或者報警，不管有幾條腿統統打斷！」

倘若我沒猜錯的話，她該就是羅侯的媽媽，同時，也可能是小八的親生母親。

我太了解小八了，跟我一樣，他心虛的時候，通常都會裝得比對方更凶，他無法解釋，因為他給不出我想要的解釋。

最後，他索性不解釋了，蠻橫地威脅我：「阿七，你答應過給我一年時間的！」

「沒事！」

「你個小兔崽子，想揍誰？」

靠！老娘以二十七歲高齡當街勇吃冰淇淋，而這位轎車兄弟竟敢打斷我的壯舉，明顯是來找死的！

晦氣！

他手腕上戴的金錶刺痛了我的眼，不假思索，我一抬腳當胸把他踹開，扔下裙角，堪堪遮住了受傷的膝蓋。

「廢話！我親眼看著你把人wｗｗ.heｔｕｂooｋ•coｍ.com家拉走的！太缺德了！」

「過去我為你做過那麼多事，為你流過那麼多血，你受了傷，我比你還痛，你出了事，我不顧一切都要趕過去保護你，你一點也不在乎？」

我看了看來電顯示，是警衛處小高，於是接起來，「什麼事？」

「回去坐好！」

我的腦子還是有點暈，感覺自己的聲音像是從遠古傳來，空洞虛渺，還帶著悲涼的迴響。

「不用客氣。」

我轉身走向酒店櫃檯，向微笑的服務小姐詢問，剛剛談了兩句，突然看到她的臉色變得煞白，眼神直勾勾投向我身後，緊接著，我背後傳來幾記巨大而沉悶的撞擊聲，伴隨迎賓小姐的尖叫和胖警衛的怒喝，最後是連聲脆響，我回過頭，剛剛來得及目睹整整一面強化玻璃碎裂滑下。

「你到這裏來幹什麼？」

我打人耳光時，一般用力氣稍弱些的左手，卻忘了掌中的刀傷還沒好，紗布又被自己拆了，剛才用力過猛，或者那小子臉皮的韌度太高，我手上傷口被震得綻裂開來，細細的幾縷鮮血匯成一股，正沿著手腕的邊緣遲疑流下。

愴然走在夜暮降臨的街頭，夜風如刀掠起了我腮邊的頭髮，涼意颯然，已然到了夏末，正值多事之秋。

小八的眼神迅速被怒火點燃了，眸子赤紅，回身一掌摑飛了旁邊桌上的酒杯，杯子落地碎裂時，他咬牙切齒地逼近我，緊緊抓住我的肩膀，極力抑住怒火壓低聲音問我：「阿七，我對你的心是怎樣，你應該清楚！是！我是做錯了事！但你就不肯原諒我這一次嗎？

我簡潔回答，「怪我自己膝蓋不結實！」

「跟我回去！」

沒有等我回答，他又猝然捉住了我的手腕，眼中有著壓抑的怒火：「別去！阿七，跟我走！」

她的話說到這裏，略略一頓，意味深長地以一個微笑帶過，「我等了你很久，正準備出去打電話……我沒見過這麼差的手機訊號……」

我的視線從潰爛的膝頭離開，凶相畢露，四處尋覓，旁邊正好放了個金屬制的停車牌，我伸手拎起來試了試，還算趁手，於是抄起來，準備衝上去砸車。

車門迅速打開，大步跨下一個衣著鮮亮的男子，瞧著似乎有點眼熟，魁偉的身材猶如一台雄性荷爾蒙發散機，眉宇之間戾氣四溢，赫然是衣冠禽獸小八。

我抬起臉仰望著天花板，默不作聲，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小八的呼吸逐漸粗重，陡然恨恨一掌擊在櫃檯上，巨大的聲響讓我懷疑他的骨頭會因此折斷。

心下一驚，來不及罵娘，連滾帶爬退後，我定了定神檢視一下自己，四肢健全，只是剛才和圖書左腿重重磕在地上，絲|襪被擦破了幾個血淋淋的洞，整個膝頭青腫鬆軟潰爛，像顆被氧化的削皮蘋果，其狀甚慘。

小八被我踹得跌坐在地上，一陣愕然，表情變幻片刻，眼神倏地暴躁起來。

多希望我從來不曾愛過你，這樣我們還可以稱兄道弟，做一對鐵哥們，互相給對方拉皮條，從不嫉妒……

幾個小流氓們不知所措地慌亂了片刻，然後一齊反應過來，雖然莫名其妙，但只得紛紛跟著老大離開。

我一想起當天的事就怒不可遏，「要不是看小劉那孫子不順眼，我非上去揍你不可！」

她的妝容素雅清麗，淺綠色連衣裙和金色披肩將腰身勾勒得儀態萬方，手中拎的ＬＶ手提袋我似乎在雜誌上看見過，氣質脫俗像個仙女，雖然論年紀已是大學生的母親，看起來卻比我還要容光煥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只是要你和我一樣痛……

從前若非處理重要事件，興爺獨自出門時除了司機之外，幾乎不帶跟班；而小八更是野狼一匹，成天獨自一人騎著摩托車在城裡四處惹事，雖然好勇鬥狠，卻也很少糾集人手，我以往還常常取笑他：「你要是被人輪|奸，連個撿衣服的都沒有！」

「滾！趕緊回去陪你的妞！」

我慢慢回過身，儀態高雅的中年女人仍獃獃地站在電梯門外，臉色蒼白，望著一鬨而散的流氓們，眼神中充滿了痛切的厭惡和恐懼。

與小八一樣，在她異樣的注視下，我倉促而狼狽地飛快逃走。

小八瞬間漲紅了臉，一時間不知所措，尷尬地鬆開我的胳膊，舉手撓頭：「那天你……你怎麼也在……」

我回過頭，靜靜盯著他的眼睛等他解釋，覺得自己有那麼一點怨婦的味道。

我站在櫃檯前，強按內心的波動，指尖輕敲著桌面，目睹小八對著酒店的東西遷怒泄憤。

胖警衛口中喊著：「我們經理是屌哥的朋友，你們小心點……」

被抽的小子一愣之後就勃然大怒，根本沒聽清楚我的話，晃著棒子就想上來還手，小八咬著牙欺近，不假思索地一巴掌摔在他臉上，然後像是突然間得知自己死了媽一樣火速而堅決地掉頭便走。

江湖盛傳駕駛界有「撞傷不如撞死、撞殘不如輾斃」的潛規則，不知道這位倒霉車主聽過沒有？他會不會索性再次朝我發動車子？

我生平最恨小流氓向我翻白眼，每每見到，都難免將其打到翻白眼，何況這番搶白聽來實在可惡，我不禁怒火中燒，迅速揚起左手一記耳光抽在他臉上，脆生生一響，他的頭被我大力一掌抽得偏了過去。

小八惡狠狠地指著我，「不然我砸了這家酒店！」https://www.hetubook.com.com

搖搖頭，我開始替另外那一個女子不值，「貓貓真是沒人性啊，居然跟了一個禽獸，還願意為你逃婚……我要是她，會堅持每天揍你兩個小時當作體能訓練！」

我相信，當天在婚禮現場面對著貓貓時，他也是這樣一臉逼真的痛苦與懼怕表情，我知道，全天下男人都嚮往「東杏西柳一園栽」但要我效仿娥皇女英那對傻Ｂ？笑話！

我一頭霧水地望向自己扶著牆的左手，這才發現手上鮮血淋漓，幾乎在人家酒店的白牆上按出了一個清晰的血手印。

彷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又彷佛是被玻璃碎裂的巨大聲響驚動，外面停著的一輛麵包車的車門忽然拉開，鑽出來一幫手持棍棒的小弟，少說有八九個人，他們不聲不響地迅速圍了過來，個個臉上帶著兇狠的勁頭詢問。

我倉皇答著，眼神閃躲著她，「我先走了。」

「哪個龜兒子不開眼，敢得罪我們老大？找死你們說！」

我對小八微笑著，字正腔圓地向他吐出三個音節：「ㄍㄨㄣ——滾！」

那個臭小子被連續兩掌打得七葷八素，哎呦一聲扔掉棍棒捂著臉痛呼時，小八已經默不作聲跨過了滿是玻璃渣的破窗，匆匆離開酒店走向他的車，引擎蓋上的冰淇淋已經在太陽下化成了灰黑色的巧克力奶油，粘稠地緩緩流動著。

目送這群精力過剩的青年跑遠，我由衷地感到自己越老越猥瑣了，剛才連口號都聽錯。

我正想說話，口袋裡的手機鈴聲突然輕快地響起來，瞧瞧，這就是高質量的手機！這就是高人品的機主！

你們都那麼高貴，而我這麼猥瑣，這樣一頭渾身血淋淋的生物應該只屬於深夜的暗巷，憑什麼去污染別人的眼睛？

附近的胖警衛一直在關注我們兩個糾纏，見我走近，立即靠近我低語：「小姐，沒事吧？」

某些管理層大概以為「企業文化」就是唱歌跑步喊口號之類的集體活動，嗯，倒也的確是企業文化，只不過是傳銷企業，經過鍛煉以後，到奧運去比賽都不用培訓的。

這年頭，只有真話才騙得住人，我寧可孤獨至死，也不要這樣虛偽的真情流露！

小八一陣風似的卷過來，一把奪過停車牌扔到旁邊，然後單膝跪在地上，撩起我的裙子，毫不避嫌地抓住我剛剛摔痛的小腿，眉頭皺得死緊，滿臉惱色，瞳孔中閃動的半是驚惶半是心痛，粗聲斥責：「你傻的啊？怎麼會不要命地往馬路上沖……」

鑽心的痛感由神經末梢傳達入大腦，我知道自己縱橫市區馬路二十七年，今日算是栽了，毀了老娘的一世英名——出車禍，受傷了。

「你好……」

我尷尬地看了和*圖*書她一眼，她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起來，掩飾地輕咳了一聲扭過頭去。

繼那日在婚禮上帶走貓貓后，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小八，顯然，他不可能是沖我來的，我猜他是為了見羅侯的母親。

世界有多美好，世界就有多殘酷。

掛掉電話，我努力向羅侯的媽媽擠出一個微笑：「對不起，學校突然發生點事情，我必須馬上過去……」

我忍著腿痛，友好地向那個中年女子伸出右手，「我是陳七。」

羅侯的媽媽大概沒想到我會這樣坦率，這裏發生的一切也出乎她的意料，一時反而躊躇起來，無措地擰著手袋：「呃，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其實……」

大廳里的幾桌顧客發現眼前形勢緊張，有人想悄悄地結帳離開，小八一眼掃見，抬腳踹翻一張茶几，玻璃面板連同杯具一同嘩啦傾倒在他們面前，嚇得那幾人一哆嗦，齊齊停步。

小八一步跨進來，將手中的金屬停車牌往地上狠狠一摜，摔得碎玻璃四濺。

果然，她只稍稍打量了我一下，就禮貌地伸出手來與我淺淺一握：「幸會！陳小姐，羅侯早就提醒過我，你是一位非常與眾不同的女子，想不到真是……」

雖然他的身分、地位和穿衣品味變了，可是習慣性的小動作卻改不了，這個拳頭比腦子大的暴力男居然也學人家穿好衫帶名表，看起來人模狗樣的……媽的，還挺帥！

呵呵，又是「跟我走」好一句雄傲動人的表白，實乃欺男霸女始亂終棄的必備良句……

撇下小八，我咬牙忍痛走進酒店。

「貓貓她……她……出了點事……」

他一長身站起來，低下頭迫近我眼前幾厘米處，牢牢地瞪視著我的臉，若有所思：「過來見家長嗎？終於還是跟羅侯勾搭上了？」

從我這個角度看來，他離開的身形如此倉促，如此輕捷，如喪考妣，那一路小跑簡直比百米健將更有活力。

剛才，一定是她這副由衷的憎惡表情深深刺傷了小八的心，才會讓他突然之間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小八猛一回頭，整個身軀驟然僵住，像看見了美杜莎一樣，當場石化，他的奇異反應使我立即警覺起來，這時候腦筋反應極快，趕緊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制止了那個面目猙獰出言不遜的臭小子：「小夥子，嘴巴乾淨點，這一位是……是我朋友！」

可以想見小八得知母親來到這個城市時的激動，彷佛整個世界突然因此變得美好，他遠遠地來了，想在暗處默默地表達依戀，卻不幸讓她見到了自己最殘暴粗野的一面，如同一頭野獸。

八個臭流氓揮舞棍棒忙得兔起鳧舉，興緻盎然，很快酒店一樓的各種設施就被砸得東零西落，一片狼藉，倘若和_圖_書這是一部電影，場景配樂應該是：「風煙滾滾唱英雄，一道電光裂長空，裂長空，晴天響雷敲金鼓，大海揚波作和聲……」

想要上前阻止，被當面一棒子掀倒，而且正是心狠手辣的小八下的手，打完后還吐口唾沫：「操！你那個屌哥，前兩天才被我賞過幾巴掌！」

那小子沖我翻了翻白眼：「你他媽算老幾？都滾回去，不然老子兩個娘們一塊揍！」

我指了指門外的小八：「那是個流氓頭子，別讓他接近我。」

高胖的警衛立刻警惕起來，狠狠地掃了小八一眼，走上前示意迎賓小姐關門。

耳畔突然響起急煞車的聲音，我撲倒在車前，冰淇淋從手中掉落，跌在引擎蓋上。

隨著高亢而富有節奏的口號，正在等紅燈的計程車邊跑過一列髮型奇異的年輕人，個個長得像郭敬明，他們身穿某美髮店的工作服，跑步經過的空氣里飄浮著髮蠟的氣味……

於是我也絕望了，不怒反笑，譏誚而疲倦地抽回手：「何止一年？我給你一個光年！」

可以想見我此刻之形容猥瑣，左腿有猙獰的傷口，血從膝頭一直淌進了鞋子，絲|襪爛得像條肉色的抹布，此情此景，如果說是我剛被人輪|奸回來，沒人會懷疑。

小八結結巴巴地解釋著，眼神閃爍，突然變得越來越慌亂，握著我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我從他眼底甚至看出了一絲恐懼和絕望。

「主任！主任！你現在在哪裡？趕快回來！」

我的腦子驀然發矇，搖晃一下，扶住了牆才堪堪站穩，不致當場癱倒。

「我們長話短說……我明白您的意思，像羅侯那樣的男孩子，優秀又……美好，實在不應該被任何骯髒的事物玷污，以後我會離他遠遠的，之前種種，請您原諒……」

我咬牙冷笑：「為什麼跟你走？我既沒結婚，這裏也不是禮堂！」

小高還在那端嘮嘮叨叨地向我敘說著，緊張得聲音都變了調：「我親眼看見的，媽呀，太嚇人了，肯定沒救了……」

路對面綠燈一亮，車子飛馳到與羅侯媽媽約定的酒店門前，下了車，我覺得有點緊張，心跳加快渾身冒汗，看了看手機，離約定的時間還早，於是到旁邊超市買了個冰淇淋，一面啃一面轉身準備走回酒店。

我轉身一瘸一拐地往酒店裡走，「馬子就馬子吧，還讓兄弟們叫她貓姐，操，噁心死我了！」

我陰陰冷笑，「打一巴掌還能聞得見奶味呢！你成年了沒有？什麼時候入會的？跟著小八後頭混幾天就了不起了？打女人顯本事？」

小八眼中滿是痛苦與懼怕，有個瞬間，我幾乎心軟，但眼前的這幅場景實在與那天太過類似：帶小弟，搶女人，砸酒店！

「大哥，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