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儂本多情

作者:未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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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雛篇 滿目繁華何所依 五、夜深沉

孤雛篇 滿目繁華何所依

五、夜深沉

「轅門外三聲炮響似雷震天波府走出我保國臣頭戴金盔壓蒼鬢鐵甲戰袍又披上身帥字旗斗大穆字顯威風穆桂英五十三歲又出征我們一不為官,二不為宦為的是大宋江山和眾黎民叫那滿朝文武看一看誰是治國保朝臣」顫聲下來,越念越快,心中不自禁翻湧出慷慨的豪氣。待她全部念完,杜班主道:「這是從京劇本子里拓出來的,現如今的確是應該唱一唱這樣的曲,不能總一宗宗的風花雪月。」歸雲合上本子,說:「這樣的曲,我想唱。」杜班主道:「不忙,待我們駐了新場子再上這個戲。」「我們要駐新場子?」「前幾日有日本浪人上門勒索保護費,李老闆要賣了場子回四川老家。」
安全的,又很舒適。歸雲想,她要唱了,這是頭一回。杜班主也是要她歷練的。沒有筒子燈,她是真的不怕了。可為什麼會怕那燈?她百思不解,記憶模糊。聽戲的來賓都坐好,王老闆坐在最前排的真皮沙發上,卓陽站在最後排,正靠著一支落地檯燈旁的壁爐架,和三兩個青年人低聲交談。他抬起眼睛,就看見了她,微笑著頷首。
兩人自進了這陌生地兒,就被其中的迂迴曲折弄得暈眩。展風一忽兒又不見了人影,兩姊妹更不知所措。歸雲尚能細心觀察那些不認識客人,發覺不見王家人的樣子,但卻是些看著有來頭的客人。有穿西服穿中山裝的斯文先生,文化人的樣子;也有穿絲綢長褂、端著煙斗的生意人。在場的女士也是端莊得體的多,不少剪時下流行的齊耳短髮,一副新女性的樣子。人群中竟還有三兩個洋人。
歸雲獃獃應和了歸鳳一句:「哦,七巧。」歸鳳的手帶過來,把她的眼神也帶過來,聽得歸鳳一句拉長音。「我家來」。再執手,便是快樂的尾音。「臨別依依難分開,心中想說千句話,萬望你梁兄早點來。」掌聲如雷鳴。歸雲舒了氣,心口狂跳,方才感到緊張。她用手按著心口,向觀眾鞠躬致意。
王老闆的元宵夜宴里,恐怕最無措的客人就是歸雲和歸鳳這對姊妹花了。
歸雲見他一副著急的鄭重模樣,倒笑了:「你這大少爺先顧好自己個兒再講吧!我倒沒什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展風高興了:「其實也就你最能理解我。」展風想,同歸雲結婚也未嘗不好,她總這樣顧全自己。歸雲想,人生也就這樣罷了,過上如今的日子也是福氣,不該多念想的。
雁飛搭了搭歸雲的肩,說:「下回單獨找你聚,我幫乾爹送客去了。」也不多停留
終於歸雲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人散了,客堂間里變得幽靜。她安靜地伏在沙發上,把玩那兩枚大洋,兩手相扣,扣出「叮噹」的聲音。
「剛才遇到復旦的幾位教授,他們都響應王老闆的意見,我父親卻推諉不至。」這把少的聲音奇怪得熟悉。「休胡想,你不是也來了?」「恐怕只是給他當門面。」「父母心孩子未必懂,你少同你父母淘氣。」「我――」少的還沒說完,有人走過去,叫一聲:「莫主編。」他們轉了出來,同歸雲歸鳳打了個照面。歸雲吃了一驚。那少的停下步子,也很驚訝,又很高興,朝歸雲微笑,他說:「又見面了。」他的中山裝換成了黑西服,還是一樣身姿挺拔,傲然卓立。就是法國公園遇見的那一個。他沒有與同伴一起走,真的停下來了,就站在歸雲面前。
和_圖_書看不見夜幕的時候,她可以盡情去墮落,愈墮落便愈快樂!只是慶幸,幸好,小雲還是那朵潔白的小雲。想著歸雲的還有中國青年卓陽。夜風裡透著冷涼,他的心,悄悄起了漣漪。自己莫名蕩漾著。坐著的黃包車一路顛簸,人也跟著顛簸,有呼之欲出的難耐。他是有點明白的,又不夠明白,想的東西又多,一會,心也亂了。
「阿囡,你又發獃了!」穿好一身棉綢睡衣的王老闆坐倒在她身邊。「啊!沒有!」雁飛醒了回神,再道,「乾爹,本也可不叫戲班子來唱堂會的。」
「坐吧!」白氅女子指點歸雲。歸雲在靠窗的單人沙發坐下,身子陷在沙發上那軟綿綿的紅色湘繡墊子內,腰骨被放得輕鬆下來。只見那白氅女子從門后的落地衣架上撈出一件淡青色的棉裙。「倒也巧,我怕今日下雨多備出一條裙子帶過來。」把裙子拿在手裡,瞅了下歸雲身上的襖子,「還是可以你的襖子搭配一下。」歸雲接過裙子,仔細看她。房間里開了日光燈,亮堂堂,能把人和物看個清清楚楚。也看清楚了這女子左眼襝下的小小淚痣,像永遠擦不掉的眼淚,浮著蕭索的輕愁。
藍色的女孩臉若銀盤,眼眸波光流動,盈盈的,透著使不盡的活力。身上大朵大朵玉蘭花開的正盛。長長的兩條麻花辮子,辮梢也扎了藍頭繩,留下長長的絲帶點綴著長長的發尾,一直及到襖子下的裙處。桃紅色女孩細巧的臉細巧的身在艷麗的裝扮下憑添出細緻溫柔的韻味。她的嗓音真讓人驚嘆,藏著喜、藏著羞、藏著怯、藏著少女懷春的忐忑不安。就是一個祝英台。這樣的景,這樣的人,能暫時驅走人們的萬般愁緒。他們都跟著拍子,輕輕應和著這曲兒,都在十八相送。歸雲越唱越順了,一路行雲流水,由歸鳳帶著入戲,帶著走台步,帶著眼神翻飛,進了戲中的情。由左邊到右邊,過了獨木橋,離了古廟。忽而看到那邊的黑西服男子正立著站姿,手中捧著大大方方的簿子,捏著銀輝輝的筆,在紙上翻飛著。燈光斜斜照過來,他的發零碎地低垂幾縷,他卻並不顧。如此認真專註,不知道在寫什麼。
好在有這從未見過的布菲台,暫解了歸雲歸鳳的困,兩人終於找到事情做。她們學其他客人一般,在小盤子夾揀一些中西小點心,躲到客廳臨後天井的一角小心地吃,不慣引人矚目。
卓陽心中一凜,問:「我的書?」卓太太道:「別一驚一乍,我和你爸爸算是民主人士,不幹侵犯兒子私人物品的事體。」
「如此一來,卻是我討了大便宜的。那我就卻之不恭了!」王老闆閉著眼睛笑:「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文化人了?」她本有調皮的笑現在臉上,此刻淡淡隱了。什麼時候學的?有人努力地教,她就拚命地學,真的是拚命地學,生怕教的人不滿意。她想著,微微嘆了氣。她學會這個成語的辰光,尚還天真著。客堂間紅色的絲絨窗帘全部拉了起來,隔斷外面的深深夜幕,也隔斷了她的思緒。
她暗暗看她,看著歸鳳展風都聚攏在她身邊,又看到卓陽和安德烈走過去向她道別。她見歸雲一直找機會看她,就不再看歸雲,斂聚好精神,陪著王老闆送客,也客套地送了歸雲。
『阿囡』在另一隻沙發上坐下來,伸出手來,手指尖尖,在沙和圖書發柄上展開。是兩枚生鏽斑,但仍銀白耀目的大洋。歸雲看這兩枚大洋,淚盈于睫,她從懷內也掏了東西出來,放在這旁邊。
抬起頭,正對客廳左邊樓梯口轉彎處的一角。一條白色的身影,裹在白色的寬氅里。疏淡的劉海,露著美人尖,盤起的辮髻斜斜簪了一朵梅花簪子。細緻的瓜子臉,眼波霧蒙蒙地,也正驚疑地盯著歸雲打量。歸雲大驚,望著她,看不真切。那女子往前走了兩步,現身在暈黃的燈光下。歸雲往前踱了兩步,卻不慎帶倒旁邊的麥克風架子,一個趄趔。歸鳳驚呼不及,堪堪伸手扶住她,但架子重心一歪,便要往她身上招呼上去。卓陽已一個箭步衝上來,牢牢拽住架子往前託了一下,「呲啦」一聲,那鐵灰灰的架子上不知哪裡冒出來的洋釘一下扯破了歸雲的絲裙子,把那藍鬱郁的裙擺整個扯裂了。她的跌倒攪得那些觀眾也慌亂,王老闆趕緊過來問她有無受傷,見她裙擺被扯裂了,就轉頭喚:「阿囡。」白氅女子正從他身後轉出來,不待吩咐便說:「乾爹,我帶這位小姐換一條裙子吧!」
歸雲低頭,又一陣酸淚,抓著裙子說:「我先換衣裳。」展風終於在晚宴散場時現身,被歸鳳抱怨:「一下子溜個沒影,剩我們兩個孤鬼在陌生地方獻醜。」他的臉上帶著躍躍欲試的興奮,又偏要故作神秘。「沒啥沒啥!」又想了想,「王老闆讓我認識了兩個商行的老闆,正向他們請教一些生意上的學問呢!」倒也算是正事,歸鳳就不追究了,覷眼就見歸雲下了樓梯。雁飛跟在她身後。
「做男人的總該出去闖一闖,不然哪裡知道世道險惡!女人嘛!是應該矜貴一點,不惹世事一點。」王老闆在雁飛指尖按摩下放鬆了,閉了雙目。「真沒有想到你會有這樣想法!女人是要懂得矜貴。」他困了,只在未睡之際,又說,「阿囡,小洋房的房契寫的是你的名字。這兩年在場面上也好,暗地裡也罷,你也幫襯我不少。」
卓陽是崇拜父親的,只要父親不用藐視的態度將他作小童處理。車子從他身邊飛馳而去,父親的臉也轉過來,看見他,蹙了眉毛。「看王某人做戲做完了?」「爸,我覺得你對王老闆的態度不厚道!」卓陽跟著父親進了家門。卓漢書冷冷「哼」了一下:「我讓你去,便算給了王某人面子。怎樣才算更厚道?」
卓陽搶上前一步:「王老闆的提議很好,這樣的時局下,把東西轉移到大後方更安全。」
王老闆也很西派地布置了布菲台,把中西食物都擺放在桌面上隨在場的先生女士自取。
歸雲抬頭,大眼睛直盯住這女子看,愈加驚疑。歸鳳扶她,她當下說:「不礙事,我同這位小姐去換件衣裳。」便跟著女子上樓。兜兜轉轉,到了三樓,她領著她,推門進入一間近著走廊的房。這房裡正中擺著紅木大床,兩邊兩個紅木的床頭櫃,靠牆一排紅木大衣櫥。在這些紅沉沉的紅木傢具上鋪著紅色的繡花床單,紅色的案頭遮布,落地鋼窗上裝著的紅絲絨窗帘,喜慶得像新房。
台下的人被暖音微熏了。客堂間的光攏得嚴嚴的,照得這一藍一紅一對姊妹花益加和暖暢麗。
展風就說:「歸雲,咱們從小一起長大,也就你最懂我。我感激不盡!」
倒是杜班主氣憤兒子辦事說話無分寸,藉著箍場時刻,便安撫著歸hetubook.com.com雲,歸雲只說:「想要做大事總是好的,我幫他的行李都備置妥當,今天送了去王老闆廠子里,徐五福也去呢!一群人都挺友好,王老闆也算厚道老闆。挺不錯的。」杜班主撫須笑:「展風就指著你明白他。」他見歸雲一色如常,也放了心,又問:「昨晚唱得怎樣?」歸雲坐正道:「唱的很順,那裡沒有那種大燈,整個人都放鬆了。」杜班主滿意:「你還是能唱的。」「唉——我真怕祖師爺不賞自己吃這行飯,到頭來一事無成!」 杜班主笑著安慰:「不急不急,一切慢慢來。」說著就手把手裡拿的本子遞給她,「你看一下這個本子吧,新進拿來的,我覺得你的聲線低闊,倒能試試。」歸雲接過本子來看——《穆桂英挂帥》。翻開來看唱詞,杜班主把原唱詞修修刪刪,改好的就寫在原詞下首。她輕輕念出來:
「熱鬧熱鬧,讓外人看了有了因頭,也不唐突。」「她們並不知道什麼,被扯進來老無辜的。」雁飛轉個身,體貼地替王老闆按摩起肩頸來。
歸雲說:「我好了。」展風的眼神閃爍,要避開:「時候差不多了,我去叫黃包車。」說完便出門叫車。
王老闆笑道:「那你還把杜展風拉了進來?阿囡,你又亂耍一通了不是?」又說,「展風這樣的年輕人天生好衝勁,只是人情世故不太曉得,一看就是家裡捧著養大的,做事體不很穩當啊!」
卓陽聽母親也提這茬事,就更氣惱,坐倒在椅子上。卓太太嘆氣:「你房裡那些書真是看出我們一身冷汗,你可知那些人是什麼下場?」
竟還有人也在此處說話,隔著落地窗帘,見不清人影,聲音是一老一少的。
一共五個大洋。「小雁,我找了你很久了。」小雁緩緩靠進了沙發,像是自己疑測的念頭終被落實了,心也落實了。她握了歸雲的手,輕輕喚一聲:「小雲。」歸雲轉手,緊緊相握。離別之後,千言萬語,相見之時,無語凝咽。只不知道一切從何說起。她心底存疑。看這人,這屋,這境,太讓人不得不做出最壞的結果。不留神就開口問一句:「你是王老闆的乾女兒?」問好就後悔,因為不忍更覺自己殘忍。但小雁毫不迴避。「我現在的名字叫謝雁飛,王老闆是我的乾爹。」介紹完,先笑了一下,抖下旗袍下擺,斜斜交疊著小腿,一邊拿出銀蹭蹭的香煙盒子,取出一支金嘴「三個五」,再熟練地從床頭柜上摸出火柴盒,只單手執著細長的火柴便能劃出火。火苗映著她潔白的面頰,點燃叼在嘴邊的煙。青煙一縷,隔離她們。歸雲獃獃看她吞雲吐霧,朦朧之間,找小雁的舊影。已經叫做「謝雁飛」的她講:「舊時王榭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我本也不是什麼王榭堂前燕,飛入現在這樣的地方,已經蠻好了。」她幼時的東北口音消失殆盡了,現在是一口上海的吳儂軟語。略略偏過頭,細長的頸,耳垂上掛著寸許長的耳墜子,藕斷絲連的造型,微晃。卻是她上下一身行頭中最活潑的部分。
「你不要總心事重重,這樣少年老成,你父親會當我剋扣了你!」老的正這樣說。
歸鳳執起歸雲的手,嬌呼一聲「梁兄」,便在眼前臆造出那十八相送的山景水景來。處處以物喻人,眉目含情地暗示梁山伯。梁山伯卻是豪爽地不拘小節的,真誠又依依不捨的。呆,而且和*圖*書迂。然,山色美,前景艷,七夕之約近在眼前。誰又知這是生離死別的前奏,只做暫時的天真快樂。
杜班主沒有回答。外面大約是起了夜風,吹得窗戶「撲稜稜」響,風從窗縫裡吹進來,他覺著了冷,縮縮肩,嘆息道:「看這冷天風大的!春風不知道幾時才吹過來?」
其實這裏的弄堂已經很寬敞了,都能停靠小汽車。卓陽看見自家門前就停著一輛黑色的三菱小汽車。小汽車門前,一位穿長風衣的男子對卓漢書九十度鞠躬,恭恭敬敬。因夜黑,也看不清楚那人的相貌。他的唇緊了緊,不知道是誰呢,看樣子卻是日本人。父親是復旦大學有名的歷史教授,也有有名的觀點,就是文化傳播理當超越民族、超越時空、甚至超越仇恨。他有很多外國學生,洋女郎蒙娜是其中之一,他還有不少異國朋友,都十分贊同他的觀點。
「他又在哪裡得來這些訊息?動輒商界相熟虞某、政界相熟宋某,可又從軍政界得來什麼花頭經?我看不慣的就是這等趨炎附勢。」「不管是否趨炎附勢,有團結一致的愛國心總是好的,何況商界和收藏界都支持。爸,為何你總不肯放低身段?」「我干不來這些嘩眾取寵的事體。」卓漢書是動氣的,「王某人之前用『抵制日貨』做口號,推銷廉價低質的土布賺個盆滿缽滿。一點點口號,就把你們這宗整天不誠心做學問愛鬧事的學生給煽動起來。」「難道這次集合大家的力量保護文物也是錯的?」卓陽爭辯。「收藏只是一種愛好,何必借題發揮?這本就是個人的清閑,我不必去管他人怎生做!你也休給我多管閑事!」頓一頓,又說,「你只管和蒙娜準備好夏季的美國之行,少給我看那些《法俄革命之比較觀》、《庶民的勝利》此類文章。書尚且未念好,倒起祿蠹心。照我看那總革命理論全是爭著做王侯將相的借口,你給我少沾,太平度日就好。」說完轉身重步進了書房。卓陽如骨梗喉,站在客堂間里生悶氣。卓太太趕著出來:「我就聽見你們兩人的聲音,今晚做了開洋拌面。」又埋怨卓陽,「怎麼一回來又同你爸爸爭?」卓陽不痛快,不響。又見客堂間的八仙桌上擺著一隻禮盒。蓋子敞著,裡頭是筆洗和硯台,禮盒上描著日文,便問母親:「媽,這是誰送的?」卓太太道:「你爸爸在京都講學時收的日本學生拜年送的。」說著收好禮盒,「你爸也真是,不把人家的禮物放放好。」「他總這樣固執,不肯接受王老闆他們的合理化建議。」「好,我也希望你能接受我們的合理化建議,一心一意準備好出國留學的事情!」
歸雲移開目光,暗自定了定神。音調一起,兩把脆生生的聲。「三載同窗情如海,山伯難捨祝英台,相依相伴送下山,又向錢塘道上來。」
第一次和別人握手,第一次用這種新式的禮儀,不免是慌的。十指才相觸,就縮了回來。再用自以為大方得體的聲音遮掩著,介紹自己和歸鳳:「杜歸雲,來歸鳳。」卓陽就笑了:「我記住了。」還想再對歸雲說話,王家的娘姨已走來邀請歸鳳歸雲上台表演,便作罷。王老闆很早就安排好兩個琴師來做伴奏,擺出圓桶紅木凳,放在麥克風架子後方,小小台型搭得十分緊湊細緻。歸雲請王老闆點曲子。王老闆凝眉思索了半刻,道:「過兩日我們這裏一位鄧老闆要去重慶和圖書辦貨,那就來一曲《十八相送》吧!」又是《十八相送》。歸雲想起那晚夜祭筱鳳鳴,把歡悅的曲子唱得婉轉凄楚,此時再唱,怕意境不佳。歸鳳卻輕道:「沒什麼,就《十八相送》吧!」琴師調著弦,王老闆很隆重地站到那麥克風架子後面,向在座的人們介紹她們,給足了面子。歸雲卻覺得不妥,自進了這裏,處處別手別腳,格格不入,她們只像一副多出來的點綴,沒處擱。此時這樣光彩出場,卻成了最吸引人的風景。她們本不該也不像是這場宴會中的焦點。歸雲心中大感吃不準和不靠譜。但人情場面上須做足功夫。這回由歸鳳拉著她上了台,款款站好。周圍落地的燈,是款式相同的銅雕西洋美女勾摟著臂膀抱著圓滾滾的夜明珠,光都攏在她們身上,泛出暖。
雁飛吸一陣煙,猛地往煙灰缸里摁滅煙頭,道:「小雲,你還是那個小雲。真好!」
他的心是高的,回到整齊的霞飛坊里,又被縮小了。石庫門是鴿子籠,他還得再鑽回去。
「呀?」歸雲驚呼,想不到這大年裡竟然出了那麼多宗事體。杜班主緊鎖雙眉:「無聲處可聽驚雷。我估摸著時局會有變,慶禧班也要早做籌謀。」
歸雲悶聲問:「真的會開戰?政府不是一直叫嚷著不抵抗嗎?日本人還要開戰?」
卓陽這才放下心,但面孔還扳著:「我們家雖民主,但不自由!」他想,是真的不自由。他的一言一行,都有父親從旁規範,父親不允許的,是堅決反對他去做的。唉聲嘆氣,他氣悶,胡亂抹把臉,上床睡了。人大了,人張揚了,心思開了。父母不懂兒的心。展風也在氣悶。他的興興頭這這晚被挑到最高,一回家就同父親說:「王老闆說要派我去做事,過幾日同『新昌』雜貨辦的鄧老闆去重慶辦貨。」做父親的以為,這是辛苦活兒,展風是手心裏捧大的,未必能受,但他想放他一放,杜班主應允了,就說:「年輕人確該四處闖蕩闖蕩」。慶姑卻不放心,仔細詢問又叮嚀,惹得展風煩不勝煩。她又說:「還是得先想著和歸雲成家的事,這事也該辦一辦。」展風急了,說:「大丈夫當先立業再安家,這,這,等兩年再說!」歸雲正端了夜宵進來,聽到了展風這話。展風也愣了。成親的事是從小聽大的,只是越大越糊塗。展風說不清自己願意還是不願意,歸雲也不想自己到底願意還是不願意。但兩人都曉得歸鳳那層的尷尬,更是不提了。歸雲覷一眼坐在慶姑身後背唱本的歸鳳,她低著頭,看不清神色。慶姑是不答應的,難免罵一陣,展風又看歸雲默不作聲,心裏有點懊惱。回頭無人處同歸雲說:「你可別怪我啊!我只是――只是――想先做大事。那大事,我非做不可。」
歸雲只是失落地看她款款離去。此番相見是喜悅的,也是感傷的。小雲和小雁,雁子已經離開了雲,越飛越遠,遠到雲再也追不上了。雁飛也感傷,她竟然見到了一如當初的小雲。她還是最初的樣子,正如她心心念念的希望。
歸雲發窘,說:「真抱歉,打擾你們了。」說著就想拉著歸鳳走。中國青年心裏一急,不想讓她跑,就阻了她。他這樣高,一下就能擋住她,但他也覺得冒昧了,伸出了右手。說:「我姓卓,卓陽,幸會!」倒是真很期待。他的眼睛明亮得過分了,好像要看穿人心。她只得也伸出了手,和他禮貌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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