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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你們……繼續，我拿點東西就走。」

他們是情侶。他們在他聽不見的時候，看不見的地方，不知道做了什麼。那個棉花糖般的柔軟小身體，也會在別人懷裡被折來揉去，盡情綻放。

老畢一開門看見他，眉開眼笑：「冬冬冬冬，我們613的鎮室之寶回來了，你的十六連斬就要終結啦，哇哈哈！」

「她在BBS上不是叫wintermelon嗎，那就叫冬瓜唄。」

他噎了老畢一句：「冬冬冬冬的，又不是你媳婦兒，叫這麼親熱幹嗎？」

午夜的東操空無一人，四周有數米高的小太陽路燈照明。他維持著1分40多秒每圈的速度勻速前進，身後好像總有女孩輕巧的腳步聲跟隨，伴隨著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曲惟恩剛去時，聽說他才大一，立刻有人問：「上學期學分績多少？」

包子臉的矮冬瓜，還發嗲嬌嗔，多可愛。

「我答應你什麼了？」

他喜歡午夜去東操，宅男們訓練了一天，熬夜熬到凌晨，一整天對著快速移動旋轉的3D畫面，頭昏腦脹。這時候去東操跑一跑步，舒展一□體，讓混沌的腦子清醒清醒。

這個念頭像毒蟲一樣噬咬腐蝕著他的心，揮之不去。

她立刻臉紅了，瞄了瞄曲惟恩：「你說什麼呢，有人在……」

「哇，這成績在計算機系也能排年級前十吧？這可是個未來的棟樑啊，Templar，你還是別禍害人家了。」

也許是男人天生的虛榮心作祟，總喜歡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展現自己NB的一面，尤其這面還是你情敵的弱項。他經不住誘惑，就回去了。

他已經習慣每天晚上睡覺前伸手到枕下摸出這張照片，躲在被窩裡就著鬧鐘亮光細細端詳。鬧鐘上的小燈珠無法照見照片的全貌，少年們飛揚的笑臉都隱在黑暗裡，一點細微的光線，照見邊角上那道深紅的影子，就像他內心的渴望，微弱，黯淡，卻不曾熄滅。

他走過去，把背包放在空位上，沒有立刻坐下。雖然才三天，但那兩人已經是明顯的情侶姿態了，說話動作一望便可知不是普通同學。她大概是抄筆記抄累了，停下來揉右手中指上的書繭，被周遠航拉過去，替她揉著吹著。

安思冬指著另外兩把椅子問周遠航：「我坐哪個？」

曲惟恩問他：「你的夢想是什麼？」

第二第三排挨著十個座位，前排坐了本班六個女生和周遠航，後排三個座位坐著老畢和小和-圖-書胖，還有一個空位，就在周遠航身後，緊鄰過道。

老畢立刻像撥浪鼓似的直搖腦袋。

也許是羞於被人撞見自己和男友的親密之態，她的臉微露赧色，低下頭把他的電腦椅推回原處。

跑完步他會慢慢地在校園裡走一圈，走到宿舍區再走回來，騎車回去睡覺。東操離宿舍區並不遠，往北走五六百米就到。他會長久地站在某棟宿舍樓下仰頭凝望，凝望五樓右起第四個陽台，屋檐下掛著那個做工粗糙的貝殼風鈴，夜風裡傳來叮叮噹噹清脆悅耳的響聲。

安思冬坐在電腦前，這時也回過頭來，臉頰鼓鼓的像個包子，悄悄瞪了他一眼。那模樣讓他想起一個詞：嬌嗔。

X隊現有六名正式成員，CS比賽五人一隊，還有一個是替補。六個人里，有兩個已經被學校勒令退學了，原因當然是掛科太多，Templar就是其中之一；一個稍好點，還沒退，不過看這留校察看CS還照打不誤的架勢，離退學也不遠了；一個現在大四，學分沒修夠，延期一年；有一位曾經是牛人，中科大少年班畢業，十四歲上大學，十八歲讀研直博保送，現在二十二歲，就等著時間到了博轉碩混個文憑了事；最正常的一個上學期掛了三門課，輔導員找到家長，這位同學決定改過自新回頭是岸，想要退出江湖，所以Templar才四處物色新隊員，挑中曲惟恩，邀請他加入。

他趕過去時老師已經在上課了。這位老教授非常嚴格，再三聲明不許遲到，遲到后索性別進教室，免得影響其他同學聽講。他就在門口等了一節課，課間休息時再溜進去。

她身邊的座位已經讓出來了，他坐過去，看到她選的人物是查姆查姆。這個瘦小的少女很具有原始人氣質，身上掛幾塊毛皮，頭髮蓬亂，身邊帶一隻小猴子，武器是澳洲土著的迴旋鏢，平時喜歡蹲地上用腳撓臉。這是個天生較弱的角色，用她的只有兩種人：用什麼都一樣的高手，或者依喜好而非屬性選人的菜鳥。

男人喜歡勝利，喜歡把對手踩在腳下，但這並不包括自己喜愛的女人。於是接下來幾局他放了點水，有輸有贏。

自行車飛一般從校園的林蔭路上掠過，耳邊風聲呼嘯，腦子裡卻還閃動著剛才看到的畫面。他們倆一起坐在床上……屋裡只有兩個人……窗帘拉上了……還有周遠航曖昧的聲音：等他走了……一會hｔtｐs://ｍ.hｅtｕbｏok.com•cｏｍ兒我會讓你想起來的……

他變得很少回宿舍，Templar的房子夠大，四室兩廳，準備了五張床，有時太晚了就住在那兒。那天好像是周末，天氣已經熱起來了，他沒衣服可換，回宿捨去拿。宿舍里正對大門的是周遠航的書桌，一進去就看到兩個人並排坐在桌前，周遠航摟著她的肩膀，兩人正在電腦上看電影。

他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半晌，掀開褥子塞進去，眼不見為凈。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期末。好在大一的課程都很基礎，很多競賽時已經學過，政治課又有老畢及時通風報信，逃了半學期課，最後算大一整年的成績，居然還有全班第二。

他故意斜著眼打量室友瘦弱的小身板：「你覺得呢？」

在此期間，乃至後來大二一整年，他幾乎沒有回過宿舍。只有一次，老畢突然打電話給他：「快回來，給我們613室雪恥！冬冬那個小丫頭片子，跟我們三個切侍魂呢，已經十六連斬了！咱宿舍的名聲就靠你了，快點回來一展雄風，讓她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高手！」

他經常去東操跑步。長跑每年考一次，都在秋季學期，上半年只有勤于鍛煉的人才會去操場跑步。後來宿舍區建了一塊新操場，就在女生樓南邊，跑道新，又便利，去東操的人就更少了。

翻開枕頭，露出一張照片，四個朝氣蓬勃的少年，角落裡像柱子、像垃圾桶、像紅葉樹的模糊背影，就像他隱秘的心意，只有他自己知道，無人發現，無人在意。

進門就見老畢破天荒地坐在第三排，沖他招手：「過來過來，給你留著位置呢。」

Templar算是個富二代，家在南方某二線城市，父母開了N家洗浴中心、夜總會和飯館，家產足夠他坐吃一輩子。爹媽也屬於不懂得如何對兒子好的，就會用錢表達關懷。他爸給他在校門外新建的小區里買了一套200多平的房子，就成了X隊的訓練基地。平常隊里的活動經費也都是他一手包辦，用其他隊友的話來說，X隊的人都是被他包養的。

他說：「今天狀態不好。」

安思冬聽見這話，回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在視線相觸之前飛快地轉開，大步跨上台階，跑到最後一排中間坐下。

安思冬坐的是他的電腦椅，看見他進來，立刻把周遠航的手推開站起身：「對不起，借你的椅子坐了一下……」

「把手hｅｔｕbook.ｃｏｍ.ｃｏm拿開啦……曲惟恩還在呢……」

因為今天測驗，大家都來了，階梯教室里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她在第三排的右前方，他在最後一排中段，之間隔著黑壓壓的人頭，終於看不見了。

周遠航說：「他們倆的椅子都太髒了，你坐我腿上吧。」

她已經是別人的女朋友了，惦記又有什麼用，也不應該再惦記。

「X隊啊，當然NB了。」現在復旦的高中同學曾經提起過，「都是T大被退學的人組成的，能不NB嗎。」語氣裡帶著些幸災樂禍酸溜溜的鄙夷。

「我去東操跑步，要一起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故意咳了一聲，才推門進去。那兩人改坐到床沿上，筆記本放在床頭，周遠航模樣閑適，安思冬則正襟危坐，身形僵硬。

不忍看她，怕自己會做出失態的事來。

Templar猛吸一口煙，把煙頭扔地上踩滅：「代表中國出戰WCG①，為國爭光。怎麼樣，偉大吧？」

「忘記了？沒關係，一會兒我會讓你想起來的……」

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很無聊。即使妨礙了他們親熱又怎麼樣，他們是正經的情侶，做親密的事是理所當然的，他能當一時的燈泡，當不了一世。

曲惟恩在「基地」里泡了三天，每天早上起床就過去，晚上呆到11點直接回宿舍睡覺。周四早上老畢給他發簡訊：「微積分今天隨堂測驗，快過來。」

天氣越來越熱，被子漸漸蓋不住了，他這個習慣終於被住同屋的隊友發現，有一天趁大家都在，突然爆料出來，幾個人搶到他房間里去翻那張傳說中的心上人照片。翻出來一看，CJ正直的大失所望，想象力豐富的則臉色詭異。

「我從來沒和他打過，還不習慣嘛，再來再來！」她是1號player，操控著選單，一邊咕噥，「霸王丸打人好疼，兩下重刀我就掛了……」

情侶間的悄悄話是甜膩而曖昧的，綿綿密密，像無數的螞蟻在心口咬著，牙齒上帶著酸性的毒液，又癢，又酸，又疼。誰叫你非得留下活受罪，自作自受。你早該滾了，滾得遠遠的，滾到看不見聽不見的地方去，自然就不會疼了。

Templar笑笑：「你剛來，就先做替補吧。不碰到天災人禍，替補基本上不需要上場，不會太費時間的。過陣子你要是覺得不樂意，隨時可以退出。」

周遠航笑著說：「坐腿上怎麼了。好吧好吧，那等沒人的時候你再坐。」

「算了，https://m.hetubook.com.com」他把背包甩回背上，「我坐這兒會擋到後面的同學的，反正我視力好，還是坐後排去吧，以後不用給我佔了。」

兩人用一個鍵盤，她用ASDWJKLI，他用上下左右和數字小鍵盤，免不了就會碰到一起。她打得興起，完全忘了注意，胳膊肘時不時地撞到他。夏天都穿的短袖，皮膚和皮膚輕觸、摩擦，柔軟細膩的觸感，任誰也會心猿意馬。

安思冬樂壞了。看著她得意歡快的笑容，想想其實輸兩盤也沒什麼。

周遠航拍拍他的肩膀：「給我老婆面子，就是給我面子，這份情我記下了啊。來來讓一讓，換我繼續。」推開他坐回她身邊，親昵地捏了捏她的臉頰，「不信真打不過你這小丫頭片子。」

① WCG= World Cyber Games，世界電子競技大賽，最有影響力的電子賽事，被稱作電子競技的奧運會，始創於2000年，有星際、魔獸爭霸、CS、FIFA等比賽項目。

室友狂奔而出：「雅蠛蝶！我要換去對面屋睡，朝北我也認了！」

「那等他走了，你上次答應我的，可得兌現。」

可是在校外住了半個月，他又忍不住偷偷跑回來，把那張照片從褥子下翻出來，放到現在的枕頭下面。

「96。」

同屋隊友表情最扭曲：「你天天晚上就看這個？四個男人的合影？你不會是……那個吧？」

但似乎這樣……心裏會好受一些。

「三個人都打不過一個女生，還好意思說。我有事呢，不去。」

X隊雖然名聲在外，但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光鮮。

掛了電話老畢又打過來，連打了好幾個，死皮癩臉地磨，威逼不成就利誘：「你看你，遊戲打這麼好，超NB，人長得又帥，卻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知道為什麼嗎？女生們都不知道你NB哇！你借這個機會秀一把，保准回頭咱系女生就都知道了！」

老畢一愣：「不叫冬冬，那叫什麼？連名帶姓叫太生疏了吧。」

一共比了十局，正好五五開。

志向是很遠大，但遠大的志向一般比較難實現。別說X隊只是個學生組成的業餘戰隊，即使是目前國內最強的職業戰隊，在國際比賽上也只是個二三流的水平而已。這個國家並不是一塊適合電子競技生存發展的土壤。

他以最快的速度晾完衣服，隨便把幾件乾淨衣物塞進背包里，飛奔逃離現場。

背起包往外走，老畢叫他：「快五點了，去吃晚飯不？等會兒https://m.hetubook.com.com一起吧。你丫十天半月也不回來一次，都多久沒跟我們一起去吃飯了。」

老畢和小胖都不在，屋裡只有他們兩個人。陽台門窗都關著，窗帘也拉上了，屋子裡光線有點昏暗，可能是為了看電影方便，也可能是……為了別的什麼原因。

曲惟恩說：「我自願的。」

一群人哈哈大笑。

當然，放水並非全然故意，也因為……他有點走神。

他站在後面看了一會兒。他們又開新局了，她沒再回過頭來。

可想而知這座位是誰占的。

他把衣櫃翻了個底朝天，翻出來兩套衣服，又把背包里換下的臟衣服裝在盆里，捧去水房洗。出去時故意不關門，衣櫃門敞開著，包扔在桌上，告訴他們自己還沒走，隨時可能回來，不要亂來。

老畢還在催：「坐呀。剛才一直有人想搶這個座位，都被我攔下了，特意給你留的。」

這個寂靜的世界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洗完回來，宿舍門虛掩著，突然聽見她壓低的聲音：「哎！你幹什麼……」

周遠航笑嘻嘻的，說話腔調有點油滑：「沒幹什麼呀。」

他站在門口，覺得自己根本不該回來。

他索性搬到Templar的房子里去長住，電腦、床鋪、傢具電器那裡反正都有，所謂拎包即可入住。他踩好了點，趁周遠航不在宿舍，回去收拾了一包東西。夏天的短褲T恤兩套，內褲三條，襪子免了，拖鞋一雙，牙刷毛巾，牙膏肥皂就用他們的，手機充電器，枕頭邊用習慣了的鬧鐘……

T大的學生也許曾經都是很厲害的，年級第一、全市第一甚至全省第一，但是幾千個第一聚到一起，第一是有限的，每門課5%—10%的掛科率，總有人要成為別人墊腳的炮灰。中學里他們也許都是好學生，是模範，是標兵，數年裡壓抑的叛逆，似乎都在上大學之後爆發出來。

他打開衣櫃找換洗衣服，電腦椅就在旁邊，他索性坐下來，慢慢地找。椅子是她剛剛坐過的，還帶著她身體的餘溫，熨在臀下，便帶上了某種難言的別樣意味。

Templar說：「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法實現自己的夢想，我現在有機會，當然要試一試。」

他隨手選了人物列表第一個的霸王丸，試了一局，確認她屬於後者。不過她招式發得倒是挺利落，又是丟猴子又是跳起來撓人，比老畢之流強多了。

老畢不相信：「你是故意讓她的吧？」

老畢在旁邊看得笑呵呵：「看到沒看到沒，完勝你，一滴血都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