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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能理解。」他笑笑，「是家裡人，還是男朋友？」

默默地關掉手機，然後閉上眼睛，什麼都不去想。

「老天，我跑的時候還把茶杯握在手上，有沒有搞錯。」

而宋佳南也是一遍一遍地打給他，也是一直佔線，跟她同去的幾個年輕的記者有的給家人朋友打電話，有的壓根兒就瞞著不說，報社門口那些水和食品一箱箱地運送到隨行的車上，在場的每個人表情都是一種前途未卜的凝重。

然後飛機就開始滑動，因為是軍用飛機，乘坐起來很不舒服，彷彿身上的每一個器官都在震蕩，眩暈的讓人窒息，她忽然間想起手機還沒關閉，打開一看，一條信息赫然在目，「宋佳南，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他人在上海虹橋機場，從成都回來準備參加某個企業界年會，飛機剛著陸，坐在頭等艙的他就聽到空姐們斷斷續續說話的聲音，什麼地震，什麼成都，什麼雙流機場，細細思索下，才覺著自己逃過一劫。

很多人從安全門衝出去，她左手緊緊地攥著手機，右手被同事拉住，頭腦中一片空白，等跑到腿軟的時候，回望報社大樓，已經一百米來遠。

只是突然間她覺察到身體微微地晃動，桌子上杯子里的水，輕輕地掀起波紋，也許是很多人感到了這股異樣，辦公室忽然沉默起來，但是那股震蕩倏地一下就過去了。

沒說多少話，大概每個人心底都壓著一塊大石頭，宋佳南坐在機艙里往外看，她清晰地看到一輛黑色的奧迪，是軍牌，打了個彎停在匝道上，一個熟悉的人影走出來。

「那你說什麼了沒？」

他抬起頭看天，手機聽筒里不斷傳出那個「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聲訊。她不由得抱住了膝蓋，看到手機屏幕閃了又閃，打開一看是蘇立的簡訊，他說：「宋佳南，你回來之後，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她小心翼翼地捂住嘴巴，克制住心底的痛楚慢慢地侵襲眼眶，克制住靈魂深處的嗚咽，卻克制不住淚水漸漸地打濕了手掌心。

沒有宋佳南的名字。而方言晏的電話，也讓她鬆了一口氣，「下午一點半的飛機乘客名單上有他的名字，剛才蘇瑾姐姐問的時候，約摸飛機已經到浙江上空，一個小時后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

她微微鬆一口氣，繼而更加的緊張，「方言晏，剛才得到消息震中在四川，蘇立在成都，剛才我打他電話，關機。」她頓了頓，「我不知道他幾點的航班，你能不能幫我查查。」

嘻嘻鬧鬧之間迎來了新的一年，這個新年並不特別但是卻意義特殊。

宋佳南還沒睡實在，淺淺的夢裡好像有一層薄霧困擾住她，看不清摸不著，忽然鋼質門窗發出刺耳的尖叫，旁和-圖-書邊那個小記者一翻身跳起來，「餘震！快跑出去！」

有些路人奇怪地看著他們，更多的人從高樓里湧出來，不停地嚷嚷「地震」「地震了」，大街上很快聚集了很多人，有人打電話給110，打電話給相熟的人，過了好一會兒，大樓的保安跑出來喊道：「好了，好了，地震過去了。」於是人群湧上樓，紛紛擠擠。

地震發生的時間是下午二時二十八分，五分鐘后，網路上出現網友自|拍的視頻，某大學里學生張皇地躲在桌子底下，頭頂上書本不停地砸在地面上，叫聲此起彼伏。

「剛才地震，你有感覺不？」

方言晏「啊」了一聲，一陣急速的剎車聲之後，他小聲地說：「知道了，我打電話給蘇瑾姐姐，有消息立刻回你。」

但是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只得慢慢等待。

宋佳南只覺得這五天虛脫得不行，沒有熱食，沒有熱水，直到晚上九點，報社上面來了指示，要求他們返回成都站，讓下一批記者接替任務。

醫生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怎麼？打電話去報社還是怎麼的？」

「我不知道我曾經愛過她沒有，但是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想念一個人。」

「一瞬間我會有後悔的想法，如果有可能挽回一條人命，我當初會選擇跟她結婚，因為你知道，在災難面前，人，根本什麼都不是。」

「不知道，分手之後再也沒聯繫過。你男朋友呢？」

沉默了一會兒，蘇立輕輕地喚她，「佳南？」

因為是軍用飛機，空間狹小，那些物資是盡量地往上送，壓得滿滿的然後人再坐上去，光是裝載物資就用了好久的時間，天漸漸地暗下去，報社的小靈通上傳來消息，「第一批記者已經到了報社的成都記者站。」

「男朋友。」

天空居然還是藍得透亮，溫柔的陽光慢慢地穿過雲層，透過玻璃窗撲面而來，五月的天有些濕度，辦公室里的空調在幽幽地轉動，剩下的人都在電腦前守候，第一批記者被離開，不斷地有人在會議室里進進出出，煙味繚繞。

「嗯？」

宋佳南立刻撥打蘇立的手機號碼，可是還是關機狀態，她心裏有些不安，但也只能安慰自己，興許他現在已經登機了。

她只覺得心煩意亂，手心攥著的手機背面都是汗，剛把電話掐斷，想再重播一遍，他的電話就來了，他的聲音不似以往那樣的平緩和冷清，竟然有說不出的焦躁：「宋佳南，你真的要去？」

還有很多孩子，無助地看著他們，她眼睛一酸，拚命地逼回那些眼淚，跟救護小分隊去廢墟現場。她親眼目睹了兩個救出的生存者，親歷了救出后還是死亡的悲傷。

晚上八點鐘，她吃了兩塊餅乾，發了第m•ｈeｔｕbｏｏk.coｍ•cｏｍ一篇三千字的稿子。

蘇立的聲音戛然而止，最後她聽見他跟司機說：「去南平的軍用機場。」

立刻打電話給蘇瑾，給方言晏，給父母，然後再打宋佳南的電話，卻一直佔線。

宋佳南站起來拍拍灰塵，「你們還要在這裏繼續待多長時間？」

「他很險，十二號下午一點的飛機飛離了成都，他走了，結果我來了。」

報社裡狼藉一片，水杯摔碎到地上，褐色的茶水滴滴答答地沿著雪白的稿紙邊緣，落在潔白的地面上，小物件摔出去，散落在地面上，有同事驚呼：「我跑的時候居然忘記帶錢包了，怎麼說也要把筆記本電腦扛在頭頂上吧。」

「啊？地震，我沒感覺啊，原來是地震啊，怪不得剛才很多人從樓裏面跑出來。」

她卻看得真切，只覺得心酸，好像要生離死別一樣。

白天景色秀麗的大山此時只在天邊勾勒出一條黑色的曲線，天空中有厚厚的雲層，把山邊暈染得模模糊糊的，山谷里出奇的風大凄冷。

可以讓生者，想得很多，珍惜很多。

沒有人說不願意，身體和心理的負荷都超出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也許是早得知這個消息，蘇立發信息給她：「我明天到成都，她只是回道：「能不能在家等我？」

話音還未落，比剛才更加明顯的震蕩襲來，搖曳著這座五十層的高樓，很多人尖叫起來，順勢往外跑，「地震，是地震！」

可是站在平地上，任何感覺都沒有了。

「保重啊，如果有你前女朋友的消息，記得告訴我。」

第一次在萬家燈火、爆竹聲中，迎來了他的電話，笑意滿滿地跟她說：「佳南，幫我向伯父、伯母問好。」

醫療隊有個的年輕帥氣的醫生，很是照顧他們這些記者，不斷地催促他們吃東西，宋佳南有些暈機，只能喝下幾口水、吃兩塊巧克力。

「我要去。」她抬起頭，看了一眼天空，明明才過了三個小時，就覺得一天將盡，每分每秒都漫長得讓人心慌，「我去。」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是地震！」全辦公室的人都唰地站起來，剛從茶水間回來的主任呵呵地笑，「什麼地震啊，是不是樓下的工程隊又在施工了？」

「沒事，哭出來就好多了。」醫生勉強地笑笑，「你這麼一哭，我也想哭了。」

他有權利、有私心攔阻她出去，他剛回來，從死亡線上僥倖逃過，她卻把自己硬生生地送到危險之中，前途未卜的災難中。

同行的有五六個報社及省台的記者，其他都是人民醫院的急救醫生，帶來大批的藥品，穿著白大褂，背著急救箱，領隊的年輕醫生手執一面大旗，上面是紅十字還有醫院的名稱，看上去很惹眼，記者們抓htｔｐs://ｗｗｗ.ｈeｔｕboｏｋ.ｃｏｍ.ｃoｍ著他們猛拍，用手機傳照片，最後來了一句活躍氣氛：「為啥我們電視台（報社）沒有這樣的旗子！」

「呵呵，挺不錯的嘛，要是現在我前女朋友發信息給我，我也要感動得流眼淚的。」一陣大風吹來，山谷里回蕩著嗡嗡的聲音，聽上去就好像不安的亡靈的低吟，那個醫生仰起頭貌似輕鬆地說：「不早了，去睡覺吧。」

不遠處的石頭上，坐著一個人，手上的手機屏幕白色光，是在黑夜中唯一的安慰。

「回去準備結婚嗎？」

「我只是你一個朋友？」電話那頭微微地有些不滿。

網路上的圖片，一張一張地出來，天涯、貓撲一時間卡得只能勉強擠得進去，起初看那些報道並沒有覺得怎麼觸目驚心，越看，越覺得事態的嚴重。

再打也不接，也許她真的有些忙，蘇立只得苦笑走出去，回到辦公室一上網一看，關於地震的那些圖片和報道一條條，觸目驚心。

兩個小時后軍用飛機降落在機場，所幸信號還好，她給父母和蘇立打了電話報了平安，領導的指示就下來了——跟隨人民醫院的醫療隊做報道，注意安全。

不等他說什麼，電話啪地一掛，就只剩下嘟嘟的聲音。

剎那間，淚流滿面。

那種上下激蕩左右搖擺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堆在桌子上的資料，嘩啦一下就傾瀉了一地，宋佳南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旁邊的同事一把抓住，「愣什麼啊，快跑啊！」

有人站起來，把緊閉的窗戶推開，一陣熱風灌到她的眼裡。

那個「家」一打出來，便控制不住流眼淚，黑夜中，醫療隊的成員都睡了，山谷漆黑一片，強勁的山風吹得帳篷左右搖晃，劈啪作響，她睡不著，躺在冰冷堅硬的地面，身體的每個細胞都能切實感受到來自地底深處的振顫。

「新華書店門口啊，騎車呢，哎呀，到了十字路口了。」

一些刻意選取的圖片上，殘垣廢墟倒塌在他剛剛停留過的地方，宋佳南的聲音緩緩地傳來，話說得不是很完整，但是他明白她的意思，不住地好聲安慰。

「不知道，沒個准，看這樣子還不能走吧。」

她不知道這幾天是怎麼過的，除了一直跟醫療隊往重災區走，就是跟著他們救人，晚上寫稿，一同去的記者躲在一起哭，連見慣了生離死別的護士也抱在一起哭。

五分鐘后，報社電話又響起來，主任聽完電話后，按了一下太陽穴，鄭重地說：「第一批記者，派往四川災區報道，會議室開會。」

「我前女朋友，生死未卜。」

那邊有人喊她的名字，他聽見窸窣的紙巾撕拉的聲音，然後就是她瓮聲瓮氣的聲音：「我們報社派記者去災區，可能我也要去了，你沒事就https://m.hetubook.com.com好。」

成都的情況比她想像的要好很多，沒有預計中的殘垣斷壁，到底是大城市，地震后的秩序已經基本恢復，空曠處搭滿了帳篷，交警和武警在安排交通秩序。

試了很久才發送出去，那時候天已經大亮，醫院里陸陸續續送來很多傷員，昏迷的抽搐的，脊椎肋骨粉碎的，大片大片的血和灰塵黏在身體髮膚上，腐酸味刺鼻。

宋佳南默默地把手上的物件擺好，剛想坐下來看看網路上的消息，主任辦公室的電話就響起來，「四川發生強烈地震，只要上級通知下來，記者隨時準備出發。」

她只好關上房門，小聲的嘀咕，「你知不知道我媽要多嘮叨有多嘮叨，就拿上次那件事來說，她回家逼供了我整整一天。」

天已經大黑了，醫療隊那邊有車，預備冒險去重災區的，宋佳南一咬牙跟著幾個記者上了車，其餘的人因為天黑找不到車都去報社的成都站留守待命。

他也許看不到她，有軍官走上去跟他說話，他微微地點頭，目光一直看著自己飛機的這個方向。

「這麼多天看了這麼多人這麼多事，不會有想把對方牢牢綁住的想法嗎？也許結婚了，兩個人只屬於對方，連生死都不在乎，你沒有這樣的感覺嗎？」

「好啊，到時候我給你專門發一塊大版面，怎麼樣，夠意思吧。」

「行啊，說定了啊。」

天邊一道煙花爆炸，亮燦燦的光芒灑在她的臉頰上，她莞爾，「一個朋友。」

蘇立的電話彷彿很有默契似的，每一個小時響一次，她不去接，他不再打來，她怕電話聲音響起，因為她怕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流淚，害怕、恐懼、傷心、悲痛、無助深深地抓住她，那些悲慘的鏡頭，像電影膠片一樣存在記憶中，夜深人靜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回放。

她轉過身，輕輕地在手機上，按下一個「好」字，可是怎麼也沒有勇氣發出去。

「沒什麼，只是想說，什麼時候見見你爸爸媽媽？」

不假思索地打開手機，剛撥通宋佳南的電話，她壓抑的哭聲就傳來，他是真的嚇了一跳，轉眼間就看到機場大廳里的電視屏幕上，所有的節目都變成了新聞頻道，短短的一個小時內，當地的媒體和央視記者全部到了現場。

那些滿地是塵土、血和水的照片，很多人在哭泣，在喊叫，很多人安安靜靜地躺在巨大的塑料布之下，旁邊擺著那些五顏六色的書包。

「我插科打諢的糊弄過去了，她也沒說什麼。」

她接過來，小聲地嘀咕了一句「謝謝」，然後胡亂地擦擦，「我只是……」

她看見他不停地撥打著屏幕上的某一個號碼，便問道：「是朋友？」

車行兩小時，才見識到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因為下雨，天黑，山路已經和*圖*書開始崎嶇難行，一路上不斷遇到賑災的車隊，或者運送傷員的救護車，越往前走路越是危險，山上不斷有小的落石，打在車頂上嘣嘣亂響，一波一波的小餘震，讓每個人都心驚膽戰。

又講了好多話，掛了電話后，她鬆了一口氣，一股謎團像是退不去的薄霧一樣籠罩在心上，一直沒有明確地問過蘇立家的態度，但是隱隱覺著困難重重。

這時候離地震發生不過才一個半小時，官方的報道，還未來得及深入。

遠處的山脈延綿不絕，浸沒在黑夜的洪流里，這樣死寂的天空地面之間，酸腐的氣味淡淡地飄散，大地像是不安分的孩子一樣，隨時可能在母體的懷抱中悸動，很多人在一瞬間安眠於此。目光所及可以很遠，可是不忍再回望這片哀傷的大地。

他掏出一包紙巾，打趣地說：「還好來的時候帶了點吃的，不然這個早被啃完了。」

還有手機在桌子上劇烈地振動，忽然間，忍耐很久的眼淚就掉了下來，她握住手機，跑到茶水間，再也忍不住哽咽出來，「我……」

是那個很照顧他們的年輕醫生，興許聽到她的腳步聲，他微微轉過頭來，笑道：「睡不著吧，餘震太多了，還好你們明天就走了。」

記得那天，明明是再晴朗不過的天，報社裡的每個人都悠閑地坐在那裡聊天，宋佳南不停地看著手機，蘇立說是去了成都出差，下午的飛機回來，算了算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

「嗯？」她有些驚詫，「我們才在一起不長……」

那邊的宋媽媽耳朵厲害，春節聯歡晚會上有人在高歌，廚房裡的鍋里的餃子在水裡汩汩地冒著熱氣，她居然還能清楚的聽到，「宋佳南，是誰啊？」

一車的人眉頭越鎖越緊，有些醫生閉上眼睛，安靜地等待到達目的地，一路上昏昏晃晃，很多人都被晃得淺淺地睡著了又被晃醒，凌晨時候才到彭州惠民醫院，剛下車，所有人在帳篷里倒頭就睡。

這場地震好像是一個閃電，這麼快地開始，這麼快地結束，這個沿海城市，在大地震的震怒中，毫髮無損。

四川——嗡的腦袋就震了一下，宋佳南抓起電話，立刻就撥給方言晏，「你在哪？」

宋佳南驚異地看著他，醫生生了一雙桃花眼，笑起來半分玩笑半分輕佻。她斂了斂情緒問道：「她在哪裡，有別的朋友能夠聯繫上嗎？」

宋佳南有些怔怔的，沒等她回答，那邊輕笑道：「別緊張，慢慢來吧。」

空地上站滿了醫療隊的成員和記者，很多人心有餘悸地看著茫茫的天空，有人又困得回去睡了，宋佳南這才想起要跟蘇立聯繫，拿起來手機看到十幾個未接電話，都是蘇立的，她心頭一酸，艱難地用簡訊回復：「我沒事，只是很累，我會注意安全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