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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指！鉤指！撩指；泛音、按音、散音……

音絕！

陸曄見劉濃風儀絕卓，受人稱讚亦不驕，心中暗自點頭，因其份屬次等士族，不好當眾給以過高贊評，但亦笑道：「為王拔才，乃我份內之事。琴詩皆絕，功課亦不可墮，且待日後。」

行得一陣，突聞疾鞭聲。

前兩句方過，陸舒窈便眯起了眼，情不自禁的默隨、低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人有悲歡離合……千里共蟬娟！」

飛石之上，劉濃按膝而起，朝著下方長長揖首，眾人皆還禮。就連顧、陸，亦不敢輕怠。

陸舒窈稍稍有些失望，眉心凝作淺川，隨著四個女婢離去，行至一半，忽又回頭，眨著眼睛說道：「我尚有一請！不可劉郎君可允否？」

倏爾，一聲高合，齊頭並進；眾人心弦隨之而飛，暢遊、不知天地尚存，不知時空正流！慢慢，楊少柳退走，退走，默而無聲，聲卻猶留；劉濃緊奏，悄進，悄進，進至頭矣，無須回首！

劉誾道：「小郎君，有人追車！」

劉濃唯願她快些離開，趕緊揖手道：「陸小娘子，但說無妨！」

……

劉濃稍一揖手，轉身而走。正是別過，至此一別，再無昔過！如此亦好，路歸路、橋歸橋。幾日之間，雖是起伏不斷，可此刻心中卻平靜似湖。

罷！

邊念邊行，邊行邊思，詩畢，人已遠。

說罷，她微淺身子，輕聲道：「別過！」

亭中下棋的幾位長輩，慢慢度下來，陸玩把劉濃細看，笑道：「原來路上操琴者是你！此曲更佳，鳴者有心，聞者幸甚！」不待劉濃接話，轉身向族兄陸曄道：「阿兄，切記華亭劉濃矣！」

「啊！！」

「然也！」祖盛深以為然的點頭而附。

楊少柳：「嗡、咚！」

有人開了頭，除了顧、陸，其餘諸女郎皆紛紛上前，或置花、或拋果、甚至有人丟簪子，而實在沒有東西給的，猛力的看上幾眼。若是能得美郎君回目，必凝住也！必開懷矣！

似乎綿盡山谷，被水一埋，漸爾無聲。劉濃的手虛揚，似待。

「啊？！」

祖盛要回婁縣，正好與劉濃順hetubook.com.com路，笑言要去吳縣劉氏酒肆將竹葉青飲個夠。

只得一撩，三聲！仿似低不可聞，卻又漫遍山野。音出，周札頓顏身子前傾，漁樵問，一音帶三弦！陸始眉目俱凝，手指微張，似沉、似愕；陸納則睜大了眼睛，不知他怎要鳴此曲，難矣，難比登天矣！陸舒窈頭往左偏，眼睛眨亦不眨；顧薈蔚本在作書，筆滯，墜落一墨；郗璇再驚，手中之筆，沉若千斤！

這是教晦，表明陸曄已將他置入眼中，劉濃不敢自持，退後三步，默揖。

三層滾邊徐扶，將她的腰襯得極細；蔥白的手點著豆蔻，亦作紫。

劉濃爽朗而笑，緩緩朝著陸納揖手，其風姿極是超脫，又惹一陣眼波。看殺！現在他總算領盡衛世叔昔年之苦，趕緊命來福捧琴而至。

「仙嗡……咚、咚咚……」

劉濃笑道：「不僅飲夠，還可帶走三壇！」

這《漁樵問》非比一般琴曲，轉折之間極究功力。雖持琴便可彈得，卻未必能附得、鳴得！就連劉濃亦對此曲把握不大，不得不借酒附魂。

清談，辯論，現在？

半晌，顧薈蔚再道：「你若不願，我亦不勉強，我有一題，願請解之！」

劉濃：「仙嗡……」

「哦……」

「敢不從命！」

劉濃抬頭看了看日頭，揖手道：「天已漸晚，不若改日可好？嗯，小娘子，要不來年……」

而此時，餘眾亦悠悠，皆被這樸素無華的詩句所牽引，幾欲生風而舞。陸納不飲酒可自醉，繞著青石徐踏，時爾擊掌，時爾渭嘆；郗璇久伏的首，緩緩而抬，稍徐，再度疾書；顧薈蔚眉間輕鎖，晰白的手指輕扣，一慢兩快；郗鑒手頓，良久，落子，噼啪！

「劉郎君……」

「別過！」

彼方竭，我正蓄，蓄之以洋洋，泄之以山川！我正竭，彼將歇，對之若川，對之若山！

「借酒？何止一盅！」

劉濃手拂琴面，心有所思，斜身朝著遠方亭內揖手，卻正逢周札立於亭角，撫著銀白長須注目而視。

小女婢遞過來一物，劉濃默然接過，觸手軟軟似紙絹，挺厚的一疊。正欲打https://www.hetubook.com.com開看個究竟，郗璇道：「劉郎君，何不歸家再看！」

來福回頭笑道：「小郎君，我數了一下，有好多好多的香囊。」

劉濃更奇，挑簾一看，在自己和祖盛的車后，正有一輛牛車奔得急快，轅上的車夫見了他，揮鞭疾呼：「劉郎君，稍待！」

「此人是誰？」

徐座。

嗯，是個女郎的車，簾上繡的是儘是各色繁花！

不見柳，不見袖，唯有對稽人漸瘦。

半晌，其意昂昂，其色盎盎。

……

音低！

樵答：綠樹青山，對坐雲中！

劉濃眯著眼睛，暗度：不會真被祖盛給言中吧？

劉濃雖不知她來意為何，但卻知道她是顧淳的姐姐，不緊不慢一個揖手，不著痕迹的避過她的眼睛，心中則微跳：這眼神和顧淳真像，不愧是姐弟！

那一聲聲，天外飛勾！

罷，就行《漁樵問》！

有音不知起於何方，似由天而墜，漫起，恰作一個對句，將所有人的經弦繃緊。勾指再緊！驟放！！

來福指著遠方說道：「小郎君！那是郗貴人的車……」

來福苦惱的揮著手中的布囊，喃道：「太多啦，這得多少年，才能佩得完啊……」

再停。

果然來了！

以後的路，雖茫而無攜，可華亭劉濃之名，終有一日會響遍江左。

顧薈蔚豈會不知他在想甚，心中不悅，暗中冷哼一聲，說道：「不勞劉郎君久滯，我題已出，我論已注，若劉郎君解得，可遣人送至城北顧氏！若解不得，顧氏未敗矣！」

還會有誰？

「咚……」

「有，有很多……」來福摸著腦袋傻笑不會記數，他喜歡習武，對於習文那是會要他命的，那種學識只有小郎君才習得懂，習得好！

會是誰呢？

閉目靜神，有風拂面微熏！

事言皆畢，怎地現在去而復返？

漁道是：長江浩蕩，白蘋紅蓼！

劉濃略作揖手，壓住其話頭，隨後朝著東面深深稽首，正冠、挺身、肅意，朗聲道：「明月幾時月，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

「嗯！」

陸舒窈見他面紅似朱玉，明湖之眼隱隱攔著層秋霧，心中更奇，追https://m.hetubook.com.com問：「莫非，劉郎君怕詠出后，無人可識得么？舒窈自問……」

陸納笑贊：「瞻簀，美男子也！若游建康，怕不與叔寶昔年同矣，定至萬人空巷也！」

不可污琴！

半響，未曾作聲。

陸舒窈最先醒來，漂亮的眼睛在劉濃身上徘徊，突地驚起，提著裙擺奔至高處，遙遙望向遠方，青叢悠悠，綠樹婆娑，只見一抹淺紅漫在其中，漸行漸遠。

劉濃心驚，放目四逐，山間花紅人綠，四下里皆浮著襦裙飄飄，哪裡還能尋得著她的身影，悄聲問道：「人呢？阿姐可至？」

「玉仙爾！」

「來年？」

顧薈蔚微微欠身還禮，淡聲道：「今日聽聞劉郎君之雅論，令人耳目聰覺。薈蔚亦喜好辯論，不知劉郎君，可否予以賜教？」

春風慢漫，恰作柔旋。

對琴！

劉濃正欲上車。

此言雖軟看似亦不具鋒，卻讓劉濃皺起眉。自曹丕始，詩文一改古風，格律甚嚴，且多行之以華麗而雍容；是以，不論是在新亭或虎丘所詠之詩，立意皆受人稱讚不絕，唯獨文風皆視為過淡。自己如今人微言輕，豈敢居之道高，半晌，方才答道：「亦可為詩，然有分，達則至廟堂，閑則漫山野！」

「哞……」

來福低聲道：「小郎君，真巧，方才嫣醉來了，叫你鳴《漁樵》！」

淺淺，默默。

眉目嬌好若工筆，巾幗髻，絳紫滾邊深衣。小女婢掌著簾，顧薈蔚踩著小木凳款款而下，露出一對藍絲履，履上飛著翠燕兩隻。

稍稍立定，看著對面的郎君不語。

哼！

「啪，啪！」

「妙哉！」

陸納見得日漸徐然而落西，雅集將止，笑道：「尚不盡美也，當助瞻簀平步凌雲！」隨後，昂首大聲道：「瞻簀，願聞音嘯山顛爾！」

逐逐逐！勞勞勞！舉盡塵淖之騷騷！

陸納眉間飛揚，取了腰間小酒壺，朝上便扔。劉濃揮手攬過，持壺便飲，酒灑入喉，竹葉青！

隨即，向身側女婢示意，女婢捧出一枚綿囊遞至劉濃面前。

陸舒窈道：「方才，劉郎君言可再行月，能否將那未行之月，行之？」

我亦醉……

「嗯，這個hｅtuｂｏoｋ.ｃoｍ•ｃom……」

劉濃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面紅如坨，眼中欣喜之色漫而闊，久久不可回神！若無楊少柳之助，他定彈不出此曲！而整個虎丘亦皆疑，山間音去，不論是貴是寒，人尚未還！

劉濃暗暗一嘆，索性打定主意，不論是何題，皆應行之以雷霆將其逼退，以免讓人誤解，現在可再當不起任何一絲名聲有損，揖手道：「請顧小娘子示題！」

顧薈蔚細眉輕挑，嘴角微翹，冷聲道：「莫非搪塞乎！或是劉郎君不敢與我一言而辯？想不到劉郎君遍折吳縣士子，卻會懼怕我一女子爾！」

按著腰腹微傾，軟言：「劉郎君此論，舒窈從未聽聞，若依此言，三歲孩童漫遊於田間，所唱之哩曲亦可為詩咯？」

來福擺好琴便走，琴為焦桐，案為曲楠。

劉濃不料她竟記著這事，微張著嘴，汗顏，雖自問懂詩，可作詩實非己長。適才被逼之下連借三首已是心中忐忑，若再借便只有……

一眼過去，正是郗氏的車。劉濃疾步迎上，心中卻奇，適才下山時郗鑒曾找得機會將他喚至一處，細細一陣教導。言即日將會返回兗州，本想待劉濃及冠定品后，便將其拔擢入軍府；奈何此事一出，再入軍府恐非佳途。就算郗鑒不懼流言，但其帳下家族文武，又豈可安然？這便是門閥世家，即便是身為家主的郗鑒，亦必以家族為重；只能囑劉濃不可驕縱，需得繼續砥礪！

青牛長啼，劉誾揚鞭。

「嗡……咚、嗡……」

待香囊收走，有女郎持著一枝桃花，趁著小婢們慫恿，羞羞的將其擱在美郎君的面前，一抬眼溺了進去，半響，才提著裙擺飛步而下。

「君願聞，我豈能不奏！」

嬌羞無限限！

劉濃看著車角的布囊，笑問：「有多少？」

「嫣醉？！」

劉濃長身而起，向陸納揖手道：「祖言，借酒一盅！」

看著那些飛舞的香囊，劉誾笑道：「來福，準備收香囊！」

青冠起伏，鉤指對撩指！月袖展浪，按音見散音！淺時，劉濃顫抹藏芥，深時，楊少柳縱指雲間！洋洋時，可見飛瀑傾泄，連而不絕；低鳴時，仿似對坐，紅袖勸酒！

不知是誰，www.hetubook.com.com巧巧一聲嬌喚。頓時，香囊再飛！

漁漁漁！整頓絲鉤，著青山！

漁問：子何求？

稍徐。

陸舒窈淺抿嘴唇，看著對面的郎君，她能猜出來，為何他對自己有敵意。唯有情方可真無累，雲淡風輕的背後藏著唏噓與暗悲。

「劉濃，見過顧小娘子！」

樵道是：飲泉山中，江山不換三公！

劉濃頓住，本就不打算與她辯論，辯論若深便極是耗時，此時非是在山上行節，若是讓有心之人見了，再行誤傳他欲高攀那就慘了。於是滿心只想矇混過關，沒想到這小女郎看著柔弱美貌，卻伶牙俐齒言語似針，怪不得陸納聽見她的聲音，便會臉色俱變。

「嗡！！！」一聲按指！

簾張開，一叢大紫飄出來！

劉濃頓住腳步。

劉濃徐徐吐氣壓住心驚，暗道：楊少柳早間出行，果然是來虎丘，她讓我鳴《漁樵》，那是合奏之曲，可以對琴，亦可琴簫作句，難道……

下山後，陸納本要與劉濃、祖盛一同返回吳縣，奈何其父陸玩受劉濃所激，說要考究他的功課，只得悻悻而隨。臨走時，邀劉濃擇日與其在華亭陸氏莊園相會，劉濃早已拿他作友自是應允。目送其離去時，恁不地一眼瞥見那陸氏小女郎，兩目相對，劉濃不敵避走，陸舒窈悄然淺笑隨婢而去。

「可至天聽，人間不復聞！若真想知，得問那位劉郎君！」不知何時，顧薈蔚亦行至此，眼光漫逐著牛車消失在天際，語音似喃。

車夫止牛，自正簾挑起一雙素手，小女婢捲簾而出，郗璇跪坐于車中。

劉濃猛地一震袖，飛指，唇間揚笑，不愧是授琴之師楊少柳，切的極妙！

祖盛伏在車簾上，伸長著腦袋看著漸漸停下的華麗牛車，朝著靜待路邊的劉濃笑道：「瞻簀，說不定會是佳人佳音哦。」

至曲畔，她回首，淺淺萬福。

琴起！

桃花簪輕顫，美麗的小女郎看向飛石。

祖盛大喜，他這次前來吳縣虎丘所獲亦多矣，不僅結識了士族劉濃、高閥陸納，還得在大中正陸曄的面前混了個眼熟，小得便足，其意樂乎！

「吁……」

來福擺著琴，搖頭道：「嫣醉已經走了，至於小娘子，來福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