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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閥風流

作者:水煮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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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納步成城 第103章 藏器于身

第四卷 納步成城

第103章 藏器于身

縱觀在座者,無人面呈酣暢。盡皆焦眉苦臉,更有甚者如座針毯、拔耳搔腮卻只能徒呼奈何。
「安弟!」
恰在此時,劉濃三指輕輕一拂盤著的袍擺,按膝而起,頂著各色目光,徐徐踏入中央,朝著虞楚半半一揖,淡聲道:「然也!」
小謝安猛力咬了一口青果,雪白的牙齒在果面上挖出一條糟,閃動著眼睛,悶聲悶氣地道:「我自未忘,恐美鶴忘矣!」
謝真石再颳了一下小謝安的鼻子。見其神情頗是委屈,悄悄塞過去一枚青果,拉在身側,軟聲笑道:「華亭美鶴擅詠、擅鳴;其詠之詩,澈不見物;其鳴之琴。足至天聽;其之辯識,你亦自問莫及!其為何斂言旁觀?阿姐時常教導與你:事若不掛懷,便可洞悉其跡!莫非你皆忘了?」
虞楚環顧亭中,折麈在手,攬著雙手再度一揖,朗聲道:「此道,乃變化之道!道轉乾坤。互化陰陽,方能得正其命,各落其盤;是無末而逐本,是本生立性。是性從太和,是以利也。聖人有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故,道生於變化之有也!自然則本也!各位以為然否?」
虞楚身子擦著亭柱軟軟下沉,嘴裏喃喃自語:此何論矣,道之一體乎?
美郎君劍眉飛揚,環指眾人,一字「故」,猶若天外飛來,于眾人心海轟然炸響,繼爾,朗聲滾雷若嘯:「故,道生於有,道生於無,皆變化爾!此有,非彼無!此變化,即為道之一體矣!」
便在此時,左側有人將手中麈輕輕一掃,踏案而出,徐步行至正中央,朝著四方一個團揖,笑道:「餘姚虞楚,見過各位郎君!」
「噗!」
屏風內傳出一句話:「依三位之見,西亭將由何人拔籌?」
「此論,可開章也!」
「何故?」
秋風漫過蘭亭之顛,三方朱亭中衣冠簇簇。
出亭七步!
有人終是按捺不住,皺眉沉聲問道:「君惜于言,何故列席於此?」
語聲鏘鏘,抑揚頓挫和圖書;其人時爾望天深問,倏爾垂首自釋;間或上指朗乾、下詢幽坤。彈指間,但有所聞者,皆為其聲、形、勢所攜,無人不從!
謝真石一聲嬌嗔,伸手輕輕颳了一下小謝安的鼻子,眸子斜斜掃進亭中,略作打量,聲音悠幽:「安弟。若言辯談,汝可及得劉郎君否?」
「然在然也!」
劉濃緩步踏入亭中,左右一瞅,隨意落座於一方空案,輕輕一拂袍擺,淡然掠過四周,無有熟識者。
然也……
虞楚幾番忐忑插言,皆被美郎君以滔滔之洪,瞬間淹沒于溝渠之中。
北亭、東亭皆已有人侃侃作言,唯有西亭猶自靜默。
「道畿!」
需得再撩一把浪!
「然也,美鶴亦在此,為何不作言?」
劉濃雙眼微眯,冷鋒暗聚,徐徐將茶碗一擱,闔目沉神。
東、北二亭決出拔籌者,東亭乃謝尚,北亭為夏侯弘;謝尚神態懶懶,從東亭慢慢搖出來時,未見絲毫喜色,眼光一直繞著林間邊緣。
贊聲、掌聲四起。
有人癱坐于席,魂猶在外,不知口中吐言也!
虞楚將黃毛麈掖在腋下,臉上盛滿笑意,朝著眾人慢慢一個揖手:「各位,以為然否?」
便在此時,虞楚眼光悄然飛出亭中,與東側劉璠目光一對,相互微作點頭,而後撤回,漫不經心的一掠,在劉濃身上倏然一定,神情恍似驚愕致極,踏前一步,輕呼:「咦,原是華亭美鶴矣!」說著,擒麈揖道:「適才虞楚一心致理明知,竟不知美鶴列席在此也,莫怪,莫怪!」
「唉,美鶴此舉,實不可取……」
踏前三步,抓住其言語中的漏洞便是一陣窮追猛打,直至將對方駁得啞口無言、失魂落魄之時,方才揮著黃毛麈,慢悠悠的問上一句:「各位,以為然否?」
外圍,觀聆者甚眾。
虞楚暗暗吐出胸中之氣,沉聲問道:「然在……」
劉濃將手掌攤開,掌白若玉,中有一枚青果,兩相一襯,各作其輝https://m.hetubook.com.com
屏中人一聲輕笑,縫隙處隱見白毛麈揮揚:「若是如此,道畿便與三位作博約……」
「哈哈……」
王侃微微側身,稍作闔首,低聲道:「回,道畿,依王侃觀之度之,西亭眾人已呈頹勢,唯虞楚勢氣正虹,若無差池,此子定當拔籌!」
「然也!」
種種眼光紛至沓來,心羡者有之,覬覦者有之,不可逐一盡述。
有人酒灑滿襟而不覺,緩緩撫掌,深怕聲音過大,驚走此道也!
謝裒眉頭微皺,舉至嘴邊的酒杯拿起又擱下;紀瞻面色依舊不改,緩緩的捋著銀須,目光投在亭角;王侃面色微驚,虞楚此舉將自身對《周易》的領會解析盡顯無疑,但竟將世家郎君們激至這般田地,委實有傷風雅。不過,亦難言其糾,玄談辯論本就如此:若是據理,當仁不讓矣!
「哦?」
「妙哉!!」
有人拍案而起,揮袖寒面,冷聲道:「君子喻以義,小人喻以利!匿形於角,莫非欲行利而忘義乎?」
自那老儒唱名,亭中眾人的目光便一直隨其步伐而起伏。若在半月前,會稽之地,興許甚少有人得知華亭在何!但如今,尚有何人不知華亭有美鶴?!
紀瞻將手中酒杯緩緩一擱,側首笑道:「紀瞻尚未言止,若無人能鎖端,西亭自是此子論勝;然側,紀瞻敢斷言,其必敗也!」
滿場皆怔,便是東、北二亭亦有不少人將目光投向紛亂的西亭中。劉璠坐于西亭外側,見得此景,嘴角微微一裂,提起酒壺,淺淺斟得七分,舉杯徐徐作飲。
「故!」
劉濃側踏一步,朝著亭外紅日重重一個揖手,而後向著四方觀圍者一個團揖,唇左笑啟,朗聲道:「然在然也!藏器于身,待時而動也!此器,形而上,為道也!此時,神而明,乃變化也!周知乎萬物,而道濟天下,此乃乾坤之正也!聖人有言: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此美為何矣?此理為何矣?聖人再言:美之和圖書為美也……」
「你我皆戰,美鶴不前,此乃畏難小人行徑……」
當即有人拍案而起,朝著四方一個團揖,面呈興奮之色,隨即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將虞楚之論駁得體無完膚。殊不知,此舉恰合虞楚之意!開端已成,且將談端漫開,非聚一點,非事一言;如此一來,正好合他精通《周易》全局的優勢。
須臾之間,各色指責眾說紛紜、雜沓往來,盡皆撲向劉濃。
呼……
少傾。
夏侯弘面白唇紅,年約二十七八,頭頂高冠,身披寬袍,蓄著三寸短須,懷抱一柄烏毛麈。其與琅琊王氏交好,自其勝出邁至王氏子弟之案時,王羲之等人紛紛起身恭賀,言稱師兄。而其人竟淡然以對,緩緩抱麈落座,目光則慢悠悠的環掠四野。
三人皆疑,紀瞻緩笑不語。
「非也……」
美郎君仿若未見,只顧提壺續盞,悠然飲茶。
稍徐。
「妙哉!」
「非也,此乃竊道也。吾不敢苟同矣!」
此時,亭內眾人除劉濃外。皆已與其交鋒過,非是無人鎖端,實是無人可將其端鎖住;清談辯論時,此等情景並非未有先例。此為主客雙方懸殊甚盛之由也!而愈是難以鎖端,眾人愈是心焦難耐,盡皆暗嘆:唉,學不如人,教豎子得以正名……
西亭。
稍稍一頓,美郎君神情漸爾歸復,雙眼則如星投靜湖,令人不可逼視;慢慢,盡斂于眼底,淡淡揖手道:「諸君……以為,然否?」
「啪!」
「痴妄了!」
眾人皆迷,眾人皆醉。
「見過……」
道之一體……
稍徐。
「謝過!」
小謝安捏著雙拳重重擂案,震得案上三枚青果亂蹦亂跳,目光狠狠的刺了一眼劉濃,撇著嘴巴,側首問道:「阿姐,那美鶴莫非痴妄了,一直愣著不作聲,怎生贏得?」
謝真石宛爾一笑,捏著團扇輕拍其頭。
小謝安嘟嚷道:「略,略有不及!」
屏中人再問:「紀俊、幼儒先生,認同否?」
「非也!」
紀瞻笑和圖書道:「然也!」
亭中雖有聲,然,靜默致極!
「我尚有一枚!」
「果子……」
聞言,三人齊齊一頓。
小謝安愣愣的看著美郎君行來,手中果核墜落,在案上蹦了兩下,跳入草叢中;回過神來,目光順案垂流,沾縛于叢中果核,眨了眨,喃道:「果子?果子!果子入腹也!」
果是《周易》!眾人心下一沉,反倒靜下心神,且看他如何論端。
「哼!」、「碰!」
短短兩字,恰若利劍橫空一切,一半浮天,一半落地,眾人面面相窺,落差太大,不知何意。
轉眼間,潰敗眾人紛紛將目光直刺劉濃,道不悟則不透,理不辯則不明,若懼乾坤之高遠、自然之深奧,便畏足不前,乃高雅之士所不齒矣!
五斗米道……
清風浸來,頗有幾分仙姿。
劉濃安坐于亭角,把著盞的手微微一頓,徐徐抬起頭來,環眼一掠,見眾人皆避得遠遠的,深怕與他坐得近了,沾染小人之氣!唇左微裂,捉著茶盞緩緩續飲,對身側諸般責言置若罔聞。而此景,恰若怒海孤舟,傾刻間便有沉沒之險,然其飄來盪去,恁是不沉。
「嗯!!」
眾人見他邁出來,面各色異。虞楚家學淵源精通《周易》。會稽學館的教導老儒虞喜便是其族叔;他來開啟談端,必是擇《周易》而述。然老、庄四類之中,《周易》最是隱晦難明!雖然漢時鄭玄有《易論》,西晉大名士王弼亦有《周易注》可以作考。但清談辯論旨在新、奇、正,三者合一。若是老生常談之言,豈非令所從諸君昏昏欲睡乎!有人暗悔:早知如此,當初我便應該搶先一步,以儒作論。再引老莊……
虞楚見劉濃神情鎮定、舉止間旁若無人,眉心微微一皺,暗吸一口氣,將黃毛麈往左一打,左足踏出半步,微昂著首,慢慢笑道:「劉郎君好定力!看來定是藏器于身,待時而動也!而今……」
「然也……」
「噗!」
霎時間,西亭之中冠帶激涌,一個個的郎君和圖書憤然起身,與其唇槍舌劍,你來我往輪番爭奪。但無一例外,皆被其逐一駁倒,竟無人能鎖端!
「然也……」
西亭中,有人皺眉沉吟,有人面面相窺,亦有人躍躍欲試,幾番欲言又止,終是不敢輕易嘗試;更有人將目光投向劉濃。
「然也,妙也!」
一對多,得有人開啟談端,而開啟談端者猶為重要,需引經據典佐證自己的論調。此時,談坐者便會依據各自對其談端的理解進行駁論、深論。談端開啟的越妙,清談問難便越是激烈;辯到深處,令所從之人酣暢淋漓,自然可博得滿堂華彩;反之則味同嚼蠟,令人恨不得掃席而去!是以,開啟談端者皆是通曉《老》、《庄》、《周》、《儒》之輩,否則誰敢妄為?
西亭,十幾個郎君環圍落座。
場面瞬間一靜!
「嗯……即是如此,他為何不作一言?」
「見過,虞郎君……」
謝裒沉聲道:「若再無人能行鎖端之舉,西亭將由此子論勝而出。」
一時間,眾人雖紛紛起身還禮,但卻盡皆暗自戒備。
「美鶴……」
劉濃視若無睹,面上神情雲淡風輕,懶懶的靠著亭柱,微眯著眼睛,靜待辯玄開始。
中亭。
「哼!你才痴妄了!」
一語震驚四座!然此驚非彼驚,而屬嘩然!
「噗嗤!」
美郎君微微一笑,默然團揖,而後一撩袍擺,跨步而出。
見得眾人面色,虞楚神情頗是洋洋,緩緩揮著黃毛麈,略略一頓,干放了一聲嗓子,成功將眾人心神提起,而後淡淡笑道:「易言: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言至此處,再頓。
「咔嗤!」
聞贊,美郎君腳下未停,頭亦不回的向左一個揖手,行經劉璠之側時看亦未看,緩緩搖頭;直直踏至來時之案,徐徐落座,側首笑道:「青果,何在?」
聞言,謝真石神情微微一滯,緩緩側身,注目西亭。默然凝視半晌,心道:唉,然也,恐美鶴身在局中,未能脫身得窺其跡,忘矣……
半炷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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