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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阿兄胡言！」

「呀，小郎君起了！」

「美鶴，必至……」

小謝安神情一愣，將果肉「咕嚕」一聲吞進肚子，眨著眼睛道：「嗯，美鶴說過的，要我遇事一定得冷靜淡定，淡定……」

謝裒嘴角一歪。瞅了一眼不遠處的謝氏子弟，見謝真石與小謝安皆在，撫著短須笑道：「與建康空巷相較若何？」

衣衫盡污，步履從容……

小謝安歪著腦袋，目光堅定，拽著拳頭，告訴自己要鎮靜。美鶴風儀極美，美鶴談吐閑雅，美鶴眼底蘊納山川，美鶴孤立於群，渾不與眾同，美鶴……小謝安暗中曾許諾：「待我長成之日，必如美鶴，亦或殊而有勝……」

「阿大……」

蘭奴淺聲道：「蘭奴不怕。」

而美鶴提著劍，渾身月白箭袍染了斑斑污痕，目光卻依舊如漆星投湖，看著小謝安微微的笑著。

香灰寸寸而皺，眼見即將觸底。桓溫眯著眼，柱著槍，掂著腹，右手下意識的一攬下頜卻攬了個空，濃眉一跳，手卻並不停頓，緩緩的順其而下。清風撩冠帶，頗有幾分縱橫捭視之概。

「美鶴何在……」

來福以絲帕擦著劍身，說道：「擱著吧，小郎君將起。」

「怎地華亭美鶴尚未至？」

蘭奴道：「蘭奴想留下來。」

謝氏客院，水階下。

今日，小郎君將與人較武技，雖然小郎君言，較技時多半會行之以木劍、木槍，但他仍然在昨夜便將此劍拭過百遍。

一聲咳嗽，驚了幾隻鶯燕，抹去了淡然的憂傷。墨璃與綠蘿對視一眼，趕緊提著裙擺入室侍侯小郎君束冠著袍。

王侃看著遠處的桓溫。漬漬說道：「龍亢桓氏自茂倫之後，浸、淫兵書、弓馬，桓溫此子身懷異相，體偉更異乎于常人。若較武技。華亭劉氏子定有不如。」說著，漫不經心的瞅了瞅天時，皺眉道：「到得此時，劉氏子仍不至，莫非畏也？」

「謝安不撒謊，美鶴來也……」

風卷殘和-圖-書香，四散。武曲見香已燼，持著捶便欲擊鼓。桓溫冷笑。

上千雙眼睛齊齊盯向案上之香，雖然隔得極遠根本就看不見，卻盡皆摒著氣，好似在等待著甚。

墨璃介面道：「從心裏笑出來的……」

小謝安置身於眼滔意海之中，左手輕輕顫抖，嘴角卻微微一裂，站起身來，緩緩指著門口方向，朗聲道：「美鶴來也！」

小謝安嘴裏輕輕喃著，他並未看見美鶴，但他認為美鶴定至！

稍徐。

東晉據江東延續社稷，所轄共有四十余郡。會稽乃上上郡，郡軍三千。會稽郡丞謝裒掌此三千強軍，而這三千強軍八成皆是陳郡謝氏私有武曲。武曲為郡軍有兩大好處，一者為正名；二者可截所轄之郡的兩成賦稅以供養軍備。

來福拭盡最後一遍劍，鏘的一聲歸鞘，回頭笑道：「莫憂，小郎君定勝！」

謝裒遂命郡軍安守營房，大開校場。僅調百餘人責守秩序。

間或，有人于車中，細聲道：「阿兄莫要再言，美鶴定能贏得七星臉……」

來福慢悠悠的站起身，抱著劍站在門的左側，朝著右側亭立的蘭奴真誠的一笑。

「啊……」、「唉……」

小謝安扔落一地歡笑，隨後定定的看著劉濃，縮回只著白襪的腳，挽袖于背後，昂首挺胸道：「美鶴，為何姍姍來遲也？」

謝鯤長眉一揚，見席中的女子竟佔得五成以上，微笑道：「昔日，叔寶游建康，萬人空巷唯余鳥鳴。而今，瞻簀居山陰，塞車賭牛爭睹其儀。叔寶，復繼有人也。」

「嗯……」蘭奴淡淡的應著，彎身將木盆放在門前。輕輕抹過額角，半眯著眼瞄著來福手中的闊劍。這兩日，她像是在證實自己所言，又好似真把自己當做華亭劉氏婢姬一般，天未亮便燒水炊廚做各種吃食。導致綠蘿與墨璃極不適應，但二婢暗中憐惜她的遭遇，待她只有溫柔親和並未怪責。

少傾，淡藍https://m.hetubook.com.com的海一眨半掩，聲音輕輕：「蘭奴，想和你們一般笑。」想了想，又補道：「蘭奴，不會你們的笑。」

劉濃在內間將她們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緩緩的闔上眼，而後徐徐睜開，嘴角向左盡挑，輕輕咳嗽了一聲。

瞬間，上千雙眼睛齊投聲音來處。

一個半時辰前，天尚未亮。

……

謝真石羞紅了臉，嗔道：「阿弟，不許撒謊！」

劉濃笑道：「途遇驚牛毀車而入河，故，來遲。」

簾中的小娘子生氣的扭過頭，嘟著嘴巴，緊緊拽著手中的香囊，再不與其兄作一言。而此等情景，正在山陰城的大街小巷中此起彼伏，大家都在熱議……

一直但笑不語的紀瞻撇了一眼王侃，淡聲道：「瞻簀。定至！」

小謝安坐立難安，從懷裡掏出一枚果子，狠狠的啃了一口，猶不解心中煩燥，便欲離席奔去門口，謝真石按著他的手，輕輕搖頭道：「勿急，美鶴，必至！」

場中所有人的目光緊盯著武曲手中之捶，靜待此音結束心中緊繃的暗弦。

「巳時已至？」

墨璃探首而出，眸光在門前的水盆一滯，青絲履盤旋繞過，朝著來福深深一個萬福，而後看著蘭奴輕聲道：「蘭，蘭奴，來福哥說得對，小郎君定不會輸。你也不會被人打，打折腿……」說著，匆匆掠過蘭奴裙擺間淺露的朱紅絲履，暗暗嘆了一口氣。

墨璃正欲邁入室中，身子一頓，轉身問道：「那為何？」眯著眼，委實不明白，蘭奴既然想留下來，那定是怕被打折腿再被販入酒坊為妓，為何蘭奴卻不承認呢？

「走吧，咱們同往。」

小謝安回頭，看著場內，緩緩笑道：「美鶴來也……」

王侃掃了一眼四下的人群，笑道：「今日雅事之盛，猶勝蘭亭也！」

城東校場，危聳的箭樓分例兩側，入內一平四闊，長寬各有數千步，呈環形，演武場、觀演席、鳴金號鼓，ｈｅｔubooｋ.com•ｃｏｍ應有盡有。

校場中心有高台。擺著一面丈許大鼓，四名身體格極健的武曲持捶以待。桓溫立在鼓下，持著丈二烏墨長槍，目光凝注校場門口。

便在此時，脆嫩的童音高聲叫道：「美鶴！」

蘭奴懷抱木盆，沿著迴廊款款而行，待行至近前，朝著來福微微闔首。光潔的額間被盆中熱水一熏。細微汗珠密布。

劉濃展容而笑，將劍遞給來福，一把將飛奔而來的小謝安抱起，抱著他飛快的打了個轉，而後將小小郎君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冠帶。

「吱嘎！」一聲門響。

小小的身影斜斜倚著高大的校門，眼睛望著遠方，輕眨、輕眨。原本欲捶鼓的武曲只顧著看他，好似忘記了一切。全場千人也好似忘記了，默默的看著小郎君孑然孤立於風中。

鼓前有案，案上有香，香燃得極慢。

綠蘿雙手猶自舉在頭頂，露著嬌好宛約的身姿，眼帘卻撲個不停，半晌，愣愣地問：「若是不怕，為何……」眸子溜向被墨璃環抱於懷的水盆。

兩炷香后。

綠蘿眼淚汪汪的捉住蘭奴的手，心想：「原來她方才是想學我笑呢……」心中酸楚陣陣，嗚嚶道：「蘭奴，好蘭奴，等你入了華亭劉氏，便能學會這樣笑的，這，這是……」她形容不出來，亂撲著眼帘，掙扎著想辭彙。

「呵呵呵……」

美鶴步行而至，身後跟著亦步亦趨的來福，綠蘿與墨璃攜扶著蘭奴。來福額上有擦痕，綠蘿花蘿裙撕裂，墨璃髮髻散了，蘭奴邁步甚是不便。

王侃嘆道：「此子，有大將之風。」

小謝安歡叫一聲，疾疾奔了兩步，嫌腳下木屐奔不快，甩起兩腳飛落木屐，而後朝著劉濃飛奔而去。

小謝安脆聲說著，掙脫謝真石的手，離席而出，跳下台階，慢慢的迎向校場門口。偌大的校場鴨雀無聲，而漸漸肆掠的秋風則卷著他小小的身影，袍角紋裂。他穿行在人海，他徜徉在風和_圖_書口浪尖，他渾然不覺，他向著心中的美鶴而去。

霎那間，上千人私語紛紛，整個校場內頓時蟻嗡成陣。而桓溫則持著烏墨槍踏前一步，雙手環捧槍桿，朝著四周團團一拉，面呈得色。按賭約，若巳時二刻，劉濃仍不至，便是棄戰！

「胡言，美鶴，美鶴即便不至，想必也是不願與，與此醜人計較……」

小謝安撇嘴道：「他們皆不信我，阿姐也不信我，以為我在撒謊……」

九月初八，百花開殺。

紀瞻皺眉不言，謝裒、謝鯤、周顗三人神情複雜各呈不同。到得此時劉濃猶未至，即便他們再堅定，也已有所猶豫。若是劉濃真不至，那這次盛雅不締于天大的笑話……

牛車外的郎君笑著駁道：「非也，若較文章詩賦自是美鶴殊勝，但若較弓馬，美鶴豈能與桓氏七星為敵！」

「哼……」

「小妹，阿兄之言為何？美鶴定不敢至也！」

「咳！」

一大早，他便攜著小郎君的劍等候在門外。

今日，整個山陰城炸翻了天，莫論男女老幼皆知華鶴美鶴將與龍亢七星戰于城東校場。一時間，弄巷中，一個個的小娘子們捏著小團扇，俏目流盼，由女婢攜著紛紛踏入綉簾，趕往城東以觀美鶴。而郎君們高冠寬頻、翩翩飄然，三五成群亦投城東。

紀瞻、周顗、謝鯤、謝裒、王侃五人高坐于校場正中的觀演台。環繞的四側是成百上千的人群，層層疊疊猶若五彩浮雲。而校場外猶自響著絡繹不絕的牛啼聲，亂蝶穿花的小娘子提著裙擺、高冠輕衫的郎君捉著麈紛踏紜來，四下尋著較好的位置。

挑戰由桓溫發起，兩日前桓溫便去拜見謝裒借用校場一日。這等世家子弟較技于武，在西晉不時尚有，但到得東晉已極是罕見。謝裒傳劉濃細細問詢，其後准允桓溫。而後，謝裒再與會稽郡守紀瞻相商此事，紀瞻也剛見過劉濃，捋著銀須笑道：「男兒當事書。男兒當侍武，文武皆報國。此等雅事想必和圖書舉城願聞，理應彰之！」

山陰乃會稽郡縣，按晉律：每郡置郡軍，郡分上、中、下三等，郡軍亦同，人數規模五百至三千不等，乃是地方武備，職權為捕盜戰匪。

蘭奴端著雙手，淡藍色的眸子逐一盤旋過廊上廊下三人的臉龐，嘴角輕顫好似想向上再彎一些，卻終是定在那個熟悉的弧度。

紅日初升，滿天染盡朱雲。

眾人回望門口，空空無也，唯有秋風卷著幾片落葉。

來福濃眉鎖得更緊，若非擔心，那怎會屈身降就，每日都與綠蘿、墨璃爭著搶著干這些活什？但他到底不擅言辭。便回身復坐于階上，抱著劍，靜待不語。

來福坐在石階上，腿間打橫擺著一柄闊劍。凝視著劍半晌，捉著劍柄，豎著劍鋒于鼻眼前，幽冷映人臉。伸指輕輕一彈，龍吟成陣。

劉濃深深吸進一口氣，凝目校門口高聳的箭樓，緩緩一笑，拉著小謝安的手，邁向前方。

「美鶴，必至！」

蘭奴搖頭道：「蘭奴從未擔心。」

綠蘿穿著一身花蘿裙。像只蝴蝶般飛出來，學著往日小郎君的模樣，十指交纏緩緩的舉向頭頂，美美的伸著懶腰，呼吸著露水的香氣，嫣然笑道：「真好。蘭奴莫怕，小郎君……」

「嗵！」一聲鼓響驚天動地。

蘭奴眨了下眼睛，點頭道：「嗯！」

兩個美婢掩著嘴，眼底霧氣盎盎；來福雄壯的肩微微一抖，暗嘆一聲，搖了搖頭。

小郎君苦練六載，便如此劍，入鞘時不見鋒芒只余厚重，一旦劍刃顯露于外，光寒直逼人眼！

小謝安再次大聲道：「美鶴來也！」

「呃……」

「美鶴？」

周顗舉杯暢飲，面顯愜意地道：「莫論士族與平民，盡皆傾赴於此。此乃古之盛雅，不想周顗竟於山陰得見，幸甚！」

美鶴來也！

「美鶴！」

廊上夜燈猶燃，瑩瑩點點。

來福側身看著眼前清冷的鮮卑姬，皺眉肯定道：「勿需擔心！」

蘭奴：「嗯！」

雄壯的武曲大聲報時：「巳時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