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稍徐。

繞過轉角，陣陣朗笑聲傳來，中有一縷，極是開懷，那是濃眉祖盛的聲音，有一人笑得溫慢，那是阿兄的，他呢，笑得不多不少將將好……

橋游思見矮案是圓的，心中極是好奇，想問又覺不妥，眨著眼睛，品著劉氏給她夾的一樣又一樣吃食。

橋游思雙手端於左腰三分位，澄清的眸子微微斂著，正緩緩走來。在她的身後跟著碎湖與蘭奴，綠蘿竟然也在，而她一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向門外，便是劉氏亦未例外。

輪到祖盛上場了，而他早看得濃眉一跳一跳，心驚不已，但見劉濃看來，便挺胸掂腹，豪爽落座，大有縱橫捭闔的氣概。

華亭劉氏與吳縣橋氏締結通宜，劉氏是知道橋游思的，早早的便備下了見面禮，是一對極好的翡翠玉鐲，此時見了橋游思，竟臨時改了主意，命巧思捧出了一個朱紅木盒。

「嗯，母居善而遺澤于子，故而，劉郎君俊逸無比。」橋游思捧著小手爐，身上披著雪蓬，雖未套頭帽，可也不覺得寒冷，漫眼打量著室中景色。

劉濃還禮后，將仍然愣著的劉氏扶到主案后落座，劉氏一把拉住兒子，嘴唇一陣哆索。劉濃恐她說出些不著邊際的話，趕緊笑道：「娘親，你備下的禮物呢？」

雖是雪夜，清朗似晝，但碎湖與蘭奴都掌著梅花印雪燈。

揭開木盒，裏面卧著一套華勝，此華勝華表美彰，渾身玲瓏剔透，首、翼、尾三者俱全，鳳首覆于額前，有十五縷流蘇，為渾玉；鸞翼展于髮髻兩端，薄如蟬翅，色作銀白；鶯尾縛于腦後，有九絲銜珠纓絡。而這一套華勝，乃是三年前，劉氏過壽，劉濃耗重金，請名匠，歷經半載方才鑄就，平日里劉氏極是珍愛，捨不得佩戴，不想今日竟拿來贈橋游思。

橋游思顫抖著睫毛，怯怯的不敢受，劉氏笑道：「汝若佩之，定是極美。」說著，便命巧思與留顏攜著橋游思入內，欲當即給她佩上。

「嗯，禮物……有，有……」https://m.hetubook.com.com

劉氏但覺腰上一松，懷中的人兒身子也隨之一硬，輕輕的掙脫了她的懷抱，復又盈盈的向自己施禮，小女郎在說甚，劉氏一時竟未聽清，只覺滿心空蕩蕩的、暢然有失。

這一聲娘親，喚得廳中三個郎君面面相窺，橋游思眨掉了一顆淚珠，卻在那迷濛之時，恁不地瞥見了神色尷尬的劉濃，細眉微微皺起，歪著腦袋想了一想，霎時便想起這並非在夢中，而娘親十年前生下小阿弟便去了，眼前之人是劉氏主母，怎可如此失禮？

「劉郎君，何需如此！」

劉濃汗顏，想起了昔日與她對弈時的慘敗，那可真是慘不忍睹，不過，自忖經得半載，棋藝已是大增，與橋然對陣時也有勝局，便將袍擺一撩，落座。

「噗嗤……」

橋游思輕聲道：「劉郎君執先。」

晴焉看了看小娘子，隨後答道：「小娘子未睡，姐姐進來。」

一頓飯，吃得三個郎君極是滿意，而橋游思卻細眉微皺，整個飯時，劉氏一直在不停的給她夾菜，她只能默默的承受，覺得越來越撐……

冰清玉潔當如是乎？然也，裁雪作裳冰鑄魂也……

三個郎君面色各異，劉濃神情略見尷尬，橋然笑得更得意，至於祖盛，他的嘴巴自橋游思一來，便未合下來過。

花紅錦簇，她被眾婢環圍。

劉氏囫圇的說著，手上的勁卻愈加愈重，劉濃無奈，只得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劉氏深深的看了兒子一眼，依依不捨的放開了兒子的手腕。

啊……

橋游思霧眼迷濛，臉頰輕輕摸索著劉氏的肩，喃道：「娘親……」

橋游思微微一笑，捧著手爐走得快了些，在她的夢中，不知何故，劉濃是只脆弱的兔子，這很荒謬，可是她卻覺得，亦或，這才是華亭美鶴的本來面目。

清魂存於心燈？是啊，他便是那樣……

而今，晴焉對劉濃的好感已達鼎盛，心中暗覺這個華亭美鶴真美，思慮的真周全，怕https://m.hetubook.com.com凍著小娘子，便故意推遲了拜見時辰，給小娘子送手爐，送熱水，贈寒衣，多貼心啊！嗯，若是要嫁人，定當嫁美鶴。心裏亂七八糟的想著，鼻子嗅了兩嗅，指著案上的香爐問：「小娘子，這香味……」

手拜，乃女子見長輩，最隆重之禮節。

「格……」

當她就那麼款款的行於迴廊時，綠蘿原本正在廊側與嫣醉逗貓玩，不經意地瞅見了那縷纖細婉約的側影，不知何故，竟悄然一怔，恍恍悠悠的湊上前想瞅個究竟。綠蘿向來對自己的美麗自負，但一見之下，竟眨著眼睛忍不住的心想：真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女郎……

當下，劉氏又是一陣誇讚，劉濃見已至晚餐時分，便朝著碎湖點了點頭，不多時，余氏領著小婢們端著各色吃食徐徐而來，滿滿的擺了兩桌。

橋游思羞窘中帶著些許驕傲，伸出右手虛虛去扶倆人起身，恰逢此時劉濃抬起了雙手，無巧不巧，抬起的手正好迎上橋游的手。

飯後，祖盛提議夜談，手談。

「劉伯母……」

劉氏笑眯眯的邁出案，將跪伏著的小女郎扶起來，細細一看，但見小女郎渾身籠在雪狐斗蓬中，小巧的臉蛋上嵌著一雙極凈的眸子，怎生形容這雙眼睛？劉氏想不出來，但她卻在那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投影，一剪，沒了，一眨，又現，於是乎，劉氏溺在那眼睛里，半晌才嘆道：「冰雪琉璃一般的人兒，汝從何而來？」說著，便想摟入懷中。

這一番行棋，足有兩個時辰，已至子夜，兩位學生恭敬的將聖手老師送出室外。

兩廂一接……

圖乃靜物，但卻教人恍似聽得陣陣鶴唳聲。

月夜浮白，長廊。

橋游思實在忍不住，莞爾一笑，頓時將對面的祖盛呆了一呆，而她眼角餘光瞧見華亭美鶴頎長的影子摸了下鼻子。

「南越有草，名芥，灼芳細味，不與別香同。此乃，芥香。」因室中無外人，橋游思便蜷伏雙腿於懷前，手爐和_圖_書隔在膝上，以雙手捂著，這樣暖意會聚而不散。

無人回答。

劉氏聽得一愣，也不知想到甚，心中頓時便化了，將小女郎摟得更緊，摟緊了又怕傷著她，輕輕的撫著她的背，憐道：「我兒，莫傷，莫傷……」

端莊俏麗的碎湖、異域情濃的蘭奴、妖嬈嫵媚的綠蘿。

壁爐燃得熊，而屋角四方尚擱著火盆，顯然是為了她而設下。橋游思心中暖暖的，恬靜的走到案前坐下，凝目案上棋局，左手攬著手爐，右手捏起一枚白子，笑問：「誰，先來？」

而此時，劉濃也是長長一揖，正聲道：「『老師』二字，小娘子當得！」橋游思行棋如雷似霆，逼得人無處匿形，但恰恰是這樣，可教人直目平時難以察覺之不足。

然則，莫論是何人，但見此景、此人，都會情不自禁的將眼光投向正中那點雪蕊，非是她絕美，非是她嬌貴，非是她獨特，而是，那讓人難以述之以言的……心悸。

「是呢，小娘子說的極好。」

室中的燈光、火光斜斜的灑在廊上，銜著這份溫暖，橋游思走入室中。三個郎君正圍著矮案對弈，見得她來，齊齊一頓，祖盛將手中棋子往壺中一扔，揖手道：「聖手來也……」

「快起來，快起來。」

「然也！」

「這……」

祖盛揖手沉聲道：「與小娘子行棋，祖盛雖敗而有榮，小娘子之棋，令祖盛胸懷洞開，恍覺諸多不足，請老師受學生一禮。」說著，彎著身子，長長一揖。

罷，執先便執先。

橋游思與劉氏一桌，劉濃哥仨一桌。祖盛見其中有兩盤冰水鱸魚，頓時食指大動，當即便給橋然說起這華亭劉氏鱸魚的不同，一邊說，一邊大快朵頤，讚不絕口。

華亭劉氏大婢小婢過半百，若論姿色，自是綠蘿顏色最好，若論風情，蘭奴猶擅一籌，若論大氣，則非碎湖莫屬。

碎湖見橋游思凝目檐角雪燈，便輕聲笑道：「小郎君說過，清魂存於心燈。是以，但凡小郎君在庄中，闔庄不閉夜燈。」

半個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辰后，任是劉濃奇招百出，東躲西藏，一心只顧行棋逃命，而不論棋藝，但也擋不住那一輪又一輪的摧殘，匆匆敗下陣來。

而她這麼一拜，廳中眾人才回過神來，橋然瞅了一眼劉濃，面上喜笑顏開，劉濃微笑以待，右手不著痕迹的抹了下左手。

「胡言……」

晴焉看著小娘子小小的，巧巧的雪團樣子，心中寸寸柔軟，指著案上那套華勝，嫣然笑道：「小娘子，劉氏主母贈小娘子這麼美的物什，可見是有心的。」最後半句，聲音落得極慢，極膩。

「叮……叮……咚……」

橋然笑道：「小妹，此間不冷，是以請小妹佐之以棋也。」

室內不聞聲，唯余縷縷沉香緩燎。

「這便去。」

橋游思又羞又窘，卻無可奈何，只得把手裡的手爐拽著死死的，隨著巧思與留顏入了內室。

橋游思施了禮便走向橋然身側，朝著劉濃與祖盛各作萬福，隨後安靜的落座在案后，目光平靜，卻拿起案上的小手爐，緊緊的握著。

待得佩畢，搖步出來。

劉氏喃道：「何家小女郎耶，竟乖巧至斯，揪得人的心一下下疼。」隨後又側首問兒子：「虎頭，此乃何家小女郎？」

橋游思戴著沉沉的華勝，邁著小碎步回到房間，室內溫暖如舊，晴焉將小娘子頭上的華勝取了，看著鏡中的小娘子，笑道：「小娘子，劉氏主母好可親呀。」

而後，兩人輪番上陣，橋游思溫婉如故，只是下手卻狠，絲毫不給倆人留情面，將二人殺得潰不成軍。可越是這樣，倆人越是難以自拔，盡皆痛並快樂著，與高手行弈，便若飲鳩啊。

橋游思捧著小手爐，裹著雪狐斗蓬，穿行於楠木迴廊，眼光漫不經心的打量著劉氏莊園，只見劉氏莊園雖不若橋氏那般雍容華貴，但卻自有一種風範，在這雪夜之中，四處明燈不寐，卓卓約約，宛若浮著點點雪蟲。

琅環玉佩不盡書，此間色不同，眾人大讚。橋游思不好意思的微微一笑，回贈一幅錦圖，細細的將長達一丈www.hetubook.com.com有二，寬兩尺的圖展開。乃是一幅風景刺繡，各色絲線勾勒出紅日初升，一隻美鶴東來，穿雲裂日，振翅掠過蒼穹。

少傾，橋游思輕移蓮步進入室中，目不斜視，晴朗若雪的來到劉氏面前，就著劉氏驚凝的眼光，緩緩跪在青色的葦席中，聲音似珠玉互擊：「橋游思，見過劉伯母，願劉伯母身體康健若玉松、福壽綿延似錦山。」說著，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加手于眉梢，徐徐的拉過眉眼，至胸口時，身子微傾，隨著雙手下沉，直抵葦席，以額抵背，如此三番。

殊不知，僅小半個時辰后，他便仰天一聲長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

劉濃與祖盛面面對窺，他們三人對弈于棋，下著下著，想起庄中還有個聖手，心中猶若貓抓蟻搔實在耐不住，便將她請來了，但真箇面對著她時，頓覺高人的一舉一動，都讓人恍若高山仰止啊！

漸行漸近，落針可聞。

祖盛搓了搓手，躍躍欲試，想了想，有些怕，便笑道：「瞻簀，君且先行，待君敗之後，祖盛再為君復戰！」

「祖郎君……」橋游思捧著手爐，有些不知所措。

橋游思嫣然一笑。

橋游思輕輕一嗔，看著燎浮漫卷的芥香，一時間也不知想到了甚，臉頰兩側染上了兩縷嫣紅，隨後頭埋入膝中，愈埋愈低，直若羞不自勝，突然間，又覺得腹中一陣難受，細眉皺起來，今夜吃的太飽了。

橋游思眨著眼睛，略略有些羞澀，本欲掙脫卻知不可，便由著劉氏抱著，劉氏身上有著淡淡的暗香，這香讓人心神寧靜，劉氏身上極是暖和，依在懷中也頗是安逸。如此相偎相依，小女郎微緊的雙肩慢慢放鬆，雙手竟悄悄繞過了劉氏的腰，虛虛的還抱，眼若清霧遮湖。

碎湖悄步而進，在門口外室稍待數息，待身上攜著的寒意被壁爐灼暖了，這才緩步走入內室，萬福笑道：「小娘子若是不困，郎君們有請。」

「橋小娘子，可曾睡下？」室外傳來碎湖的聲音。

端眉肅目一個揖手：「小娘子，猜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