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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對視，劉濃目如星湖，略帶侵襲；橋游思微微笑著，潔凈可透。

被劉濃的目光一逼，橋游思的頭微微向後一縮，眼睛眨了一眨，瞬間便定住了退勢，又想了想，斂了一下眉，怯怯的，但卻正正的，直視。

劉濃笑道：「二位兄長，休得取笑。」說著，倒擒著劍快步迎向二人。

「呀，真好玩！」晴焉驚呼。

橋然笑道：「茂蔭之嘯已不滯於物也，橋然便以一曲歌之。」言罷，振了振嗓子，清聲唱道：「憶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可是，小娘子。」晴焉有些猶豫。

這人是誰？

「呀……」晴焉掩嘴驚呼。

瞅了一眼北樓，正好瞧見橋游思宛約窈窕的背影，若說這小女郎的身子也著實柔弱，可是這依然制不住劉氏對她的喜愛，一夜未眠，眼前心裏全是她，當下便叫過巧思低低一陣吩咐。

橋游思捧著手爐默行，在心中暗問。

倆人順著他的手指一看，只見在雪林之中有一方奇石，極是突兀危聳，若能擺席於此，飲雪高歌，想必是美事一件，當即便撐著雪棍向奇石滑去。

橋游思在室中並不覺太冷，本不願著此雲錦，奈何晴焉怕凍著小娘子，便求著她穿上，這麼一繫上，頓時將橋游思的臉又籠得小了幾分。

「喵！！！」

表面光潔，內中有絨毛，鹿皮，風雪不侵，碎湖也穿著一雙，只是顏色不同。

橋游思前腳剛進房間，巧思後腳便至，手裡捧著一件雪絨絨的衣物，笑道：「橋小娘子昨夜歇得可好？主母命婢子來送寒衣。」說著，又命身後跟著的小婢將三個金絲楠木小手爐放在矮案上，都是將將才加的火，透著陣陣暖氣。

華亭主家五樓，中樓居正中，東南西北四樓，呈四方四位將中樓拱衛。樓樓貫通，四樓的二樓上，各有細長的楠木迴廊直達中樓。

三個少年郎君將雪鞋一脫，站在石上憑風瞭望。而此時，滿山漫林都是華https://www.hetubook.com.com亭之人在捉凍僵的兔子，不時聽見歡呼陣陣。

平心而論，因昔日被郗氏毀約之故，劉氏對兒子與陸家小女郎並不看好，依得她的心，兒子最應當娶的便是柳兒，柳兒有傾國姿容，心善且柔慈，明禮而有方寸，定能助兒子將華亭劉氏興隆昌盛，奈何兒子與柳兒彷彿都不太願意。

橋游思怕冷，聽見訪雪便不想去，但一聽說捉兔子，明鏡之眸顫了一顫，竟央求阿兄帶她去。橋然見她渾身上下都籠得死死的，又細心的一陣問詢后，得知確屬無妨，便只能由著她。

雪晴了，滿眼銀裹，劉濃請橋然與祖盛外出訪雪，在華亭劉氏莊園的後山，有野梅簇簇，有凍僵冬兔。昔年，華亭劉氏初創之時，因糧粟秋黃不接，劉濃便發動庄民儲魚肉，入山尋野味。殊不知，此地的兔子挖洞極淺，遇雪便凍，一群人入山後，但見得兔子們都凍僵了，一捉一個準。而後，每逢雪濃，華亭劉氏上上下下便會由小郎君擇日，入山捉兔，從而遙慰昔年之辛。

千步之外，轉眼便至。

美鶴與阿兄們在前面不遠處大聲放笑，嘴裏噴出團團濃霧，他們腳上穿了個奇物，像是薄薄的鐵片，前後兩端微翹，而兩隻手則各持一根棍子，美鶴雙手用力一撐棍子，「嗖」的一下便飛出去了。

「瞻簀……」

「噗嗤……」、「格格……」

晴焉一聲嬌笑，看著三個少年郎君在樓梯上笑鬧，她的眸子定在美鶴身上，好一陣才迴轉目光，隨著小娘子走向房間，輕聲道：「小娘子，原來，穿著窄袍子，這麼好看啊。」

橋游思邁著藍繡鞋，眼睛盯著腳尖，回道：「窄袍、寬袍，若是著於戲猴之身，都不美。若是，若是，他穿著，也就美了。」

「見笑。」

初見橋游思，劉氏便極喜，喜她那雙眼睛，喜她渾身上下透著的純凈，劉氏心道：便是這般的人兒，方能www.hetubook.com.com配得上虎頭。

片刻后，劉濃與橋然找來繩索，把祖盛從雪坑裡拽出來，祖盛喘著粗氣，懷中抱著一隻肥大的兔子，哈哈笑道：「瞻簀，有所失必有所得，瞧我捉了個甚……」

巧思眉梢輕輕一顫，笑道：「婢子叫巧思，碎湖是巧思胞姐。」說著，接過晴焉手中的衣物，在脖子上比劃，說道：「主母亦不耐寒，這是小郎君特地為主母制的，叫雲錦。」

數息后，劉濃敗下陣來，搖了搖頭，默然笑了一笑，繼爾神色一愣，又伸手拍了拍額，這才雙手持著劍柄，朝著樓上的橋游思一揖，輕聲道：「橋小娘子，早安。」

「茂蔭，茂蔭，汝可安好？」劉濃與橋然趴在雪坑口，雪坑深約三丈，祖盛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坑中，摔迷糊了。

劉濃將塤揣入懷中，朝著橋然與祖盛深深一個揖手。

橋游思心中好生羞窘，看來，現下華亭劉氏的人都知道她不耐寒了，迴轉室中換了鞋，出室時遇上笑盈盈的劉氏。劉氏挽著橋游思的手，愈看愈愛，恨不得把這像水一般的小人兒揉進心裏才甘願，橋游思羞得沒邊，輕聲的回答著她的各種問話，而那些問話，都是怪怪的。

漫漫雪坡上，橋游思扶著劉氏慢行，聽得這塤聲，明眸悄然一亮，彎起嘴角看著奇石上的吹塤人。但見他站在銀妝素裹中，一身月白長袍被風裂作旗展，渾不與物同。

大白貓蹲在木梯的撫手上，正在瞅著院中的某個角落，那裡好像有田鼠出沒的痕迹，祖盛右手溜著撫手而下，竟把它當作了撫手上的裝飾，伸手一拍。

因隔得較遠，橋游思自然聽不見他在說甚，但卻能分辯他臉上善意的笑容，彎著嘴角，淺身還了一個萬福。

雪地上，祖盛的身影突然不見了。

雲錦，若圍脖而不同，似披風而非，圍繫於脖間，背後垂著絲絲流蘇，不僅美觀且更為禦寒。

「嗚……」於是乎，可憐的大白貓再次被hetubook.com.com劉濃捉在手中，還沒等它裝死，身子突然一輕，而後「撲」的一聲，被美郎君順手扔在雪地中。

巧思笑道：「滑雪，可想試試？」說著便叫過小婢，接過小婢手裡捧著的奇物，提在手裡搖晃，誘惑晴焉。

留顏嘴角微彎，淡雅的萬福。

「甚好！」

「簌！」闊劍震得木人前後搖晃。

而它所飛的方向，正正朝著劉濃。

晴焉接過衣物一看，不識得，問道：「碎湖姐姐，這是怎生穿的？」

橋然瞅見遠遠倚欄的小妹，臉上的笑容更濃，揚眉笑道：「華亭未有雞鳴，但有鶴唳，不過，也聞雪、劍之聲，聲聲催人也！」

祖盛看著蒼茫雪野，心中鼓盪起豪情，朗聲笑道：「若言詠賦，大好山河，言語難以盡之。祖盛不才，願以一嘯鳴之。」說著，叉手于腰，縱聲作清嘯。他的嘯聲雖不若張邁那般似滾雷驚雲，但卻讓人聞之而暢懷，久久的盤盪于雪中、林下。

晴焉眼睛一眨一眨，看向自家小娘子。

劉濃並未傷它，扔得不輕不重，剛好砸出個雪洞，只餘一個貓頭，朝著劉濃身後的墨璃「喵喵」的叫。墨璃心中不忍，將它抱在懷裡，伸手一遍遍的安撫。

而此時，中樓的正門「吱呀」一聲開了，巧思與留顏扶著劉氏走出來，劉氏一出來便將眼光投向北樓，北樓一直空著未住人，但是劉氏每日都命人好生打掃，一應傢具陳設與中樓、東樓等同，在劉氏的心中，北樓是她將來的兒媳，兒子的新婦所居。

是可忍，孰不可忍！大白貓頓時怒了，探爪反擊，一把將祖盛的手背抓出五道血痕，祖盛大吃一驚，吃痛之下，順手一揮，將大白貓揮得飛了起來。

一嘯畢罷。

眼下，橋游思便住在北樓。真巧，她的心思便是兒子也不知道，可是兒子卻安排那個小女郎住在那裡。莫非，此乃三官大帝的旨意？

遠方。

橋游思睡得沉恬，起得亦頗早，此刻正倚著雕欄看樓下的人練劍，只www.hetubook.com.com見劉濃身穿修長箭袍，正仗劍俯仰騰挪，一時劍光霍霍，英姿勃勃。

劉濃笑道：「稍後，溫酒，烤野兔！」

「好勒……」

「唰！」、「唰唰唰！」

古音八八，塤聲最悵，塤聲最殤。

闊劍團戰四方，但見寒影成陣，四面八方俱是劍影。倏地，劉濃雙足在樹桿上一蹬，借力回身反刺，一劍正中兩丈外木人。

橋游思低頭一笑，捧著小手爐退卻。

「喵……」大白貓極怕劉濃，想要轉向，可是已然來不及。

這時，睡意懵懂的祖盛與橋然沿著木梯而下，兩人眉色俱略顯睏倦，昨夜三人促膝長談，祖盛極是健談，可他談的既非玄論，也非詩詠，而是行軍陣要。聽得他一番侃慨之言，劉濃暗知他投軍之心已定，並未加以勸誡，將珍藏的《吳子兵法》贈給祖盛。

晴焉所指並非是他們，而是越過了中樓直達庄牆下，在那裡，茫茫雪地中盛放著一束深紅，這一抹深紅被青衣白海棠環圍，面上縛著絲巾，看不見姿色，辯不清真容。

一時間，那略帶傷感的塤聲輾轉來去，絲絲縷縷穿過林，漫過野，飄至所聞之人的心尖。

便在此時，那深紅之人回過眼眸，漫不經心的一望。倉促一對，觸目驚心。兩人皆愣得一瞬，隨後各自轉走目光。

「小娘子，快看。」

「唉……」晴焉幽幽的嘆了一聲，橋游思歪著腦袋抿嘴一笑。

「撲通！」

晴焉學著巧思的樣子，將薄鐵片綁在鞋上，撐著棍子歪歪斜斜的飄走了，飄著飄著，「撲通」一聲滾倒在雪中。

雪林深處，身披大紅斗蓬的楊少柳從樹下捉起一隻凍僵的兔子，側首聽見這塤聲，微微皺了皺眉，搭眉遙望聲音來處。

「唉喲……」

「尚，尚好……耶……」祖盛挪動著身子，覺得脖子下硬硬的有物。

橋游思微笑道：「去吧。」

「妙極！」

劉濃收劍而回，豎于眼前，並起劍指由劍尖抹至劍柄，眼觀鼻、鼻觀心、心觀劍，氣沉入丹田。劍眉和圖書微微一揚，知道左上方有人正行探視，而在那個方位便只有橋游思，原本想收劍走人，但不知怎地卻就著收劍之勢，眼光往左上方斜斜一挑。

橋游思扶著劉氏，淺淺笑道：「勿要為我擔心，我陪劉伯母，去吧。」

莊園極是安靜，彷彿可聽見它正慢慢的蘇醒，輕輕的打著哈欠。

橋游思道：「非也，闔莊上下尚有兩千餘人……」

「橋小娘子……」碎湖繞過廊角行來，彎著身子萬福，手中捧著一對奇怪的物什，呈藍色，辨樣子仿似稍稍大一號的繡鞋。

待橋然唱罷《採薇》，劉濃從懷中摸出一物，卻是一枚精緻的陶塤，看著愕然的二人，微微一笑，而後捧著塤，就著碎瓊亂玉，迎著滿林雪風，將滿腔胸懷盡灑。

祖盛初學滑雪，極喜這種風馳電掣般的感覺，迎著寒風，嗖嗖嗖滑得飛快，叫道：「我眼所見，唯余茫茫，何來雪……唉喲……」

劉氏嬌笑，橋游思也笑，覺得劉伯母好美，心道：「怪道乎，美鶴那般好看。」順手接過留顏遞來的小手爐，說了聲：「謝謝。」

稍後，橋然來了。

「哦……」晴焉長長的『哦』了一聲，又試探地道：「小娘子，大郎君年後便要去豫章，屆時，莊子里便只有小娘子一個人了。」

豎日，清晨，一夜雪停。

「咦？」

祖盛邊走邊拍著撫手，似乎在拍著某個節奏，而嘴裏卻笑道：「瞻簀，君欲習祖豫州，聞雞而起舞乎？」

劉濃飛速的滑過雪地，大聲喊道：「茂陰，別滑太急！小心雪坑……」

「噗嗤……」

橋然撫掌贊道，隨後又指著千步外的雪林，喘著氣笑道：「瞻簀，茂蔭，莫若我等至此地詠賦何如？」

將將踏出室來，晴焉便指著某處驚呼，橋游思順著她的手一眼看去，只見劉濃正站在中樓的二樓上，揮著手高聲笑語，院內院外簇圍的上千人哄然叫好，震得人耳鼓發麻，隨後便陸續的漫向庄外，白袍、青衣、粗壯的健漢，嬌俏的女兒，個個面帶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