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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濃慢慢吐出一口氣，看著松枝節點，沉聲道：「莫怕！」言罷，不待橋游思害怕與說話，左手猛地一用力，想借力反彈而起。

劉濃哥仨興緻極濃，祖盛拿著根棍子滿山遍野找凍僵的冬兔，這裏敲敲，那裡戳戳，小半個時辰過去，一隻也未捉著。橋然在樹洞中捉了一隻，兩眼笑得極暢，拍了拍猶自僵著的兔子，喜滋滋的大聲喚劉濃。劉濃趕過來，擰起兔子細細一瞅，命人拿到火堆旁溫醒。

「嘎吱！」

懷中的人兒在顫抖，松枝在輕響，風聲不知起於何處。劉濃環目四顧，只見雪洞甚大，直徑有兩丈，左右也無可借力之地，想了想，輕聲道：「莫怕……」

「呀，小郎君。」

華亭劉氏之後山，雖然山勢不高，也不見奇峰陡峭，但卻勝在廣闊，而今再被雪衣妝點，恰若婉約佳人幽綻芳華，頗有幾分別樣的冷峻。

橋然見祖盛又有斬獲，便撩著袍擺再尋樹洞去了。劉濃見娘親領著研畫與留顏在雪樹下稍歇，心中微奇，橋游思去哪了？

橋游思接過小白兔一瞧，但見那小兔子身子雖然僵著，殷紅的小眼睛卻緩緩的轉動，心中一陣憐惜，將小兔子偎著滾燙的手爐，少傾，兔子的身子便被手爐灼暖了，軟軟的，綿綿的一小團，橋游思捧起小兔子打量，眼睛半眯，似在與夢中之兔作比較。

小兔子落地便奔，晴焉提著裙擺便追，橋游思一顆心怦怦亂跳，巧思則參予圍堵。兔子跑的是弧線，晴焉避之不及，與圍過來的巧思撞在了一起，抱成一團。

「放開我！」

「咕咕……」

「哼！」

晴焉拍乾淨身上的雪，便欲去尋自己家小娘子，卻被巧思一把抓住，晴焉怒道：「巧思，汝意何為？」心裏暗惱：「這個巧思，為何與我過不去……」

林中甚密，根根雪枝似箭若劍，豎插蒼穹，斜指天。

橋游思踩著藍鞋子，越追越遠。

「真的么？」晴焉愣愣的問。

「咕……」

殊不知這小兔子剛和_圖_書緩過勁來便不安生，在她的手中掙扎，「嗖！」的一聲，竄了起來，橋游思趕緊用手去捕，奈何的她的太小，揮了兩下沒捉住。

來福提著一隻兔子經過，插嘴笑道：「橋郎君，君莫非不知雄兔腳匆似彈丸，而雌兔眼眯似月弦乎？」

橋游思穿行於林中，披著雪狐斗蓬，系著絹絨雲錦，穿著鹿皮毛鞋，手裡還捧著小手爐，身上腳下心中全是暖暖的。

「是只幼兔。」巧思將小兔子捧在手中，眯著眼睛端祥。

「呼……」

「虎頭……」劉氏在身後喚道。

「晴焉……」

「咕！」

晴焉嘟嚷道：「是我捉的。」

巧思眉色極喜，端著雙手，深深的朝著橋游思萬福：「謝過小娘子，巧思不敢當小娘子之贊，此言，乃是小郎君昔日所言。」

橋然道：「網開一面，瞻簀有商湯之仁也，莫非瞻簀早知它乃母兔？」

巧思駁道：「若非我指給你看，你能捉住？」

兩婢都將眼光投向嬌弱的小娘子，希冀小娘子給個說法，而巧思的眼神隱含深意。

橋游思未答，捧著小手爐俏俏邁步。巧思從晴焉身側經過，皺了皺眉，輕聲嘖道：「橋小娘子怎會有你這樣一個蠢婢呢？」

晴焉翹著嘴巴，說道：「你家小郎君追我家小娘子去了。」

他來時，正好聽見二婢問橋游思，遂也想聽聽橋游思作何以解，故而匿身於樹后。聽得橋游思三言兩語便將這難題解了，心中不由得暗生佩服，此題看似簡單，實則不然，若非那等心潔而明透之人，斷難做到兩全。

劉氏看著滿山的人影，卻突然想起了六年前，來福帶著孤兒寡母，倉惶逃離洛陽來到這江南，山不依、人不靠的，一時心中竟有些迷傷，隨後凝視著眼前的兒子，也不知道該說甚，眨著眼睛想了想，忍住胸中淡淡的酸楚，笑道：「虎頭，娘無妨，今日想多待會，汝自尋野去。」

不會吧……

橋游思半眯著眼睛，起身便追。

呼呼……ｍ•ｈetubook.ｃｏｍ.com

這時，祖盛的大笑聲傳來，二人側身一望，只見祖盛在樹下刨了個大洞，洞中好似兔子不少，他正一隻一隻往外捉，邊捉邊笑。

眼乃心之窗，為何時爾窺之？

唉……

小兔子亂跳，不讓她捉，她揮著兩隻小手，東撲西撲，繼爾，那兔子眼見無路可逃，竟在她的手背上一踩，躍過她的頭，朝著後面急奔。

「不與你辯！」

橋游思將小手爐慰到胸口，看了看兩人，笑道：「巧思之言，存於本、末之間，暗合有、無至理，可見華亭劉氏家學淵源，而此言足見巧思心思縝密擅辯，若加以深習，想必又多一妙音。」

「蠢婢……」

「咔嚓！」

橋游思淺淺一笑，兩汪鏡湖頓時泛起漣漪，柔聲道：「晴焉之眼，擅捕于神，見乎于形，心若澄鏡則明，故而，晴焉可與我學畫。」

「非也，應是我心有暇……」洒然一笑，抬著右手看了看手掌邊緣，劍眉微皺，瞅了瞅那縷雪魂消失的地方，撩起袍擺，竟尋著林中的足跡，追了下去。

「不可！」

小兔子回頭瞅了瞅滾在雪地中的晴焉與巧思，豎著耳朵尖叫，而後撒腿便跑。橋游思見它小小的身影竄在雪地中，不知何故，心中揪得慌，捧著手爐跟著追。

橋然乃是雅貴郎君，哪裡知道這鄉間民里分辨兔子雌雄之法，他與來福相識已久，知曉劉濃待這白袍極厚，被來福取笑也不惱，反而依著雪樹笑道：「方才這兔子凍著，安辨腳彈而眼眯也？」說著，又問劉濃：「瞻簀，可是另有它辨之法？」

「玉鞠，若是興緻甚佳，何不再妨之？」劉濃微微一笑，不願與橋然討論如何辨公母，後世時，劉濃有女友喜養貓狗等各色寵物，公兔母兔辨其尾后便知。

快步迎上前，笑道：「娘親，身子可還禁得，莫若早些回庄？」往年，憶苦思甜時，劉氏也偶有參予，但只是象徵性的入山便回。

「別跑……」

巧思也追上來，看著橋游思m.hetubook.com.com，軟軟的道：「橋小娘子，我家小郎君常言，世不辯則不明，是以婢子斗膽，請橋小娘子給評評。」

巧思趕緊一把推開晴焉，翻起身來，拍了拍裙角的雪，又理了理髻上的步搖，這才彎身萬福，抬頭時卻未看見小郎君，喃道：「耶，人呢？」

風聲響在耳際，劉濃心中驚駭無比，幸虧他見機得快，于箭不容發之際，伸手抓住一根斜伸的松枝，而身下則是幽暗不見底的雪洞，橋游思伸手摸了摸眼睛，眨了眨。

晴焉鬥不過巧思，嘟著嘴巴，甩著兩手追上小娘子，氣道：「小娘子，給評評理。」

橋游思迷糊著眼睛，聽得大喝愣了一愣，腳下卻突然一輕，身子緊接著一歪，朝著下方便墜。便在此時，一道月白人影大步流星奔來，欲拉她，可是已然來不及，劍眉一簇，未及多想，縱出身子，將正飄飄往下墜的橋游思攬入懷中。

晴焉蹲在樹下，以一根雪枝刨著甚，不多時便刨出了個小坑。巧思蹲在她的身側，催促她刨快些。橋游思捧著手爐走過來，雪洞越挖越深，一隻小兔子的頭露了出來。

橋游思，怎生一個橋游思？莫非，你的眼睛便不沾煙塵乎？

劉氏亦不耐寒，劉濃握了握她的手，但覺入手溫暖才放下心來，眼光漫過雪林，直投山下的莊園，心中由然而生陣陣傲意，轉念想起山後有一片野梅，便細細叮囑留顏，若是娘親身子乏了則早些回庄，又見橋然與祖盛捉兔興濃，便未叫上他們，獨自一人向林中深處而行。

而這邊廂，巧思與晴焉仍滾在雪地中，晴焉抱著巧思的腰，巧思摟著晴焉的脖子，你瞪著我，我盯著你，誰也不肯先放手。

巧思與晴焉正在身後不遠處鬥嘴，晴焉說遠看此山像雪饅，近看好大一片林呀。巧思反駁說，山就是山，林就是林，林存於山，山見於林，遠了看不見林，近了看見不山。晴焉說，此山就是個饅頭。巧思不屑的說，你就是個蠢婢。晴焉和_圖_書怒指巧思，巧思挑著細眉更得意。

稍後，隨從來回道：「小郎君，那是只母兔，懷中有子。」按小郎君定下的例，入山尋野，但凡母有子，亦或野幼，皆不可傷之。

「哦……」

「巧思！！」晴焉氣得不行。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莫怕，莫怕……」橋游思眨著眼睛，雪融于眼即為淚，淚水順著臉頰而下，而她卻猶自撲向那受驚的小白兔。

待她們三人一走，樹後轉出了劉濃。

「咕……」一聲聲響悠遠。

雪林中，小白兔渾雜于雪，橋游思緊緊的盯著那會跳動的雪團，深怕一個不留神，它便融在雪中不見了。而小兔子到底將將才暖了身子，漸漸的力有不繼、越奔越慢，眼看要被橋游思追上，待到一株樹下，小兔子蹲下來，轉動著朱紅的眼睛。

橋游思彎著嘴角心想：巧思這是在怪晴焉未將她與碎湖分清呢。

「橋小娘子，給你。」巧思理也不理氣鼓鼓的晴焉，見橋游思仿似也極喜這隻小白兔，便將手中的兔子遞過去。

巧思細眉一揚，淡聲道：「非也，後山有梅，我家小郎君定是尋梅去了。」

「怎了？」巧思頓住身子，慢慢回身，歪著腦袋問。

諸般過往，如浮光掠影，似靜默畫卷，逐一呈現於眼。

劉氏指著林左，笑道：「往左，左有捷徑。」

「咕咕……」

思及此地，劉濃搖了搖頭，每次面對橋游思，他都感覺到對面端坐的是一面鏡子，那鏡子倒映著他自己，鏡中之人時爾陌生，漸或熟悉，讓人極不自在。而這面鏡子也不知有意，亦或無心，總喜歡將眼光投於四處，捕人心神。

娘親甚少入山，怎知左有捷徑？劉濃凝著劍眉微奇，但不願就此小事違逆娘親，遂往左而行，尋思著，大不了待娘親看不見時再轉道。

「咕咕……」

「咕……」

「小娘子，小娘子快來看……」

便在此時，小白兔倏然一聲尖叫，轉過身子，後腿猛地一蹬，竟蹬起一蓬雪，瞬間便迷了橋游思和-圖-書的眼，更有一些雪粉滲入眼中。

劉濃道：「別，別說話……」

劉濃心中暗嘆，右手加力將她攬在胸前，想著稍後落底時，應調整一下墜姿，指不定，她還可活。想著想著，亂絮如麻。

松枝斷了，兩人急速往下墜。

一聲重重的乾咳，月白的袍角浮現在兩人側面。

「劉郎君……」

「嗯！！！」

「啊！！」

劉濃回頭笑道：「娘親，何事？」

「哼，我不與你辯！」巧思便是晴焉的剋星，晴焉自知鬥不過她，好生無奈，拽著裙擺，飛一般的繞過巧思，追小娘子去了。

橋游思道：「莫，莫怕。」

劉濃笑道：「溫醒后帶回庄，待雪融放歸山林。」

橋游思疊手疊腳的靠近它，小心翼翼的伸出雙手。

橋游思顫聲道：「別，別說話……」

劉濃摟著橋游思蕩來蕩去，皺著劍眉，死盯著那愈綳愈緊的松枝。橋游思總算辯清了現在身處何境，心中也極是害怕，輕聲道：「劉，劉郎君……」

簌榜風聲直灌入耳，寒風刺面若刀，劉濃心中苦笑，願來不過是到此一游乎？一低頭，卻撞見一對乾淨到極致的眸子。

「對著呢。」

「晴焉，等等我……」巧思心想：「這個晴焉雖然蠢，可是挺有趣的。」嬌聲喚著晴焉，提著裙角，追了上去。

晴焉皺著柳眉心想：「莫非，我真的是個蠢婢？」急急的問道：「小娘子，那，那我呢？」

「不，不……不可？」

「別跑了，你會凍壞的……」

「莫怕……」

巧思卻並未生氣，低低笑罵，點了一下晴焉的額頭，而後指著橋游思與劉濃消失的方向，輕聲道：「我家小郎君尋梅，你家小娘子追兔，你和我跟上去算甚？快與我一起去見主母。」說完，拉著晴焉便往回走。她雖然俏皮，可是心細亦如其姐，兩日來，主母待橋游思的呵護，她可都看在眼裡，心裏酸酸的不服氣，不過，還是挺喜歡這個不偏不頗的橋游思。

「蠢婢，你先放開我！」

一瞬間，仿似萬年。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