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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越眉梢一沉，問道：「陷落山中？幾時？」

「是……」

楊少柳眉頭凝得更緊，自碎湖做莊中大管事以來，鮮少見她這般失態，心思瞬間數轉，細眉飛挑，伸指在案上一扣，問道：「可是阿弟有事？」

「主母，主母，勿憂。」

「休得瞞我，你的心……」巧思歪著腦袋指著自己的心口，她與碎湖乃是雙胞體，不僅模樣長得一致，遇到極危險的時候，彷彿能同心而照。

廊上掌燈的小婢們紛紛低語，垂了首，心中卻安定下來。

「碎湖阿姐來了……」

「未時……依他的性子，斷不會如此行事，至今未歸，未歸，仇家沒那能耐，必在，必在山中！」楊少柳閉著眼睛想了想，猛地按膝而起，對紅筱嬌聲道：「快去，把李先生請來！」說罷，心中焦急難耐，便繞著書架徘徊來去，眉梢皺得越來越緊。

「這是怎地了？怎地了？虎頭呢？虎頭呢？」劉氏心中漸漸的害怕起來，她想起了數年前的那一夜，那一夜的廝殺聲，震天。

「主母。」

驟雪，簌簌而下。

「已有三個半時辰！」

碎湖藉著蘭奴的手腕，努力站直身子，看著這群垂首的漢子們，沉聲道：「稍後，傾庄而出，入山尋小郎君！若，若是……但主母尚在，一切應由主母與小娘子拿定主意，任何人不得私議，不得違背。大家興許不知，小娘子之隱衛，庄中雖不過二十餘人，但臨海巨舟中，猶存上百……若有人膽敢以行忤逆，莫論天涯海角，白袍弒之，青袍誅之！」

「小郎君未歸……」

來福喝道：「速速接令！」說著，按著重劍，退後三步把住門口，隨後環視羅環、高覽、曲平、胡華等人。羅環等人心中一沉，華亭劉氏僅小郎君一支，若是……必將大亂！心思混亂之時，眾人迎上來福與碎湖的眼光，一時無聲。

來福呵呵笑著，轉過屏風，見碎湖端坐矮案后，小郎君卻不在，神情一怔，問道：「碎湖，小郎君呢？大家都www.hetubook.com.com在等小郎君……」

「李寬接令！」

來福跨進室中，抹了一把滿臉的雪，還未見著人便笑道：「小郎君，今年仍是按往年例么？每人兩百錢，一壺酒，兩刀肉脯，野味歸自家。」

晴焉比劃著手指，亂七八糟的說道：「我家小娘子追兔子，兔子跑，劉郎君，劉郎君追去了，一直，一直未回……」

碎湖突然起身，沉聲道：「小娘子，未時至此時已有三個半時辰，天寒雪凍，小郎君……婢子告辭。」說著，轉身便走。

頓時，青袍李越跪伏的身子猛地一矮，額頭重重的抵在了手背上，左肩的白海棠與墨色劍柄極是刺眼，而夜拂、紅筱、嫣醉則跪了一地，低眉斂首，不敢高聲語。

「嫣醉，小郎君可在？」室外，傳來碎湖急急的問話聲。

「阿……大管事！」

邁木台階時，碎湖一個不留神，險些摔倒，幸而蘭奴一把扶住，抬起頭來時，只見橋氏郎君領著一個小婢急急而來，主母亦在。

劉氏神色有些慌張，見了碎湖面色一安，問道：「碎湖，可有找著虎頭？橋家小女郎也未見著呢。」

「未時？」

「羅環，奉大管事令！」便在此時，羅環單膝跪地，按著刀，朝著中樓方向闔首。

言至此處，稍稍一頓，柔聲道：「有華亭劉氏，方有這片欣然沃土，大家方能安居於此！而小郎君，從未問及諸君來處，盡皆善待有加！尚望諸君，戮力襄助！」說著，提起裙擺，跪于地上，雙手緩緩攬于眉梢，沉沉下拉至胸口，頓首。

「北宮奉令！」一個高眉深目的部曲按刀闔首，他是羅環新近提拔的副首領。

「兩壺，兩壺……」

橋然與祖盛站在東樓的一角，靜靜的看著這一幕不語。此時他們都已覺察有變，晴焉在嚶嗚嚶嗚的哭，橋然眼裡也滲著淚，那是他最喜愛的小妹，那是吳縣橋氏的希冀之光，橋然自己心裏最清楚，若無小妹勞心操持，橋氏早已和*圖*書……

西樓，夜燭剛起。

「那，那主母……」

碎湖緊緊拽著暗伏于裙據中的拳頭，目光不避不讓，巧思與蘭奴走上來，與她並肩站作一處；來福的眼睛越眯越細，緊盯著眾人，右手探劍。

楊少柳問道：「何往？」

巧思挽著劉氏的手，感覺著主母渾身的顫抖，心中一陣陣的揪痛，遙望著庄后隱約的雪山，小郎君，你在哪……

李越雙肩一顫，微微傾身，想了想，沉聲道：「三個半時辰，滿山皆是華亭之人，此舉定非仇家所為！他有一身本事怎會陷落？如此一來，想必他定是難以自主，方才陷落某處不歸！而這般潑水即作冰的天，怕是……小娘子，怕是華亭劉氏將變、將亂，咱們理應早做綢繆，莫若……」

經得一杯茶順喉，碎湖迅速的鎮定下來，眸子隨著楊少柳的身形轉來轉去，說道：「小娘子，此事，主母猶未知。」

「大管事！」

楊少柳心中一慟，急得中指輕跳不休，喝道：「夜拂，扶她坐下！」

碎湖身子猛地一顫，晃了兩晃，站不住腳，要倒，掌著身側屏風，穩住，扣著屏風的指節慘白若紙，用力一撐，藉著力氣埋頭向前。

楊少柳看著茫茫的雪空，輕聲道：「入山，尋阿弟。」

肅拜！

「小娘子……」

李寬猶豫道：「這，阿……」

來福心中一松，右手未離劍柄，闔首道：「來福奉令！」

靜，靜到極致！

橋然本有些凝問，但客隨主便，見不著劉濃只好隨著劉氏再回中樓。

嫣醉反問：「家中有客，他怎會來西樓？」

李越跪伏于案前，問道：「小娘子，何事？」

西樓。

碎湖已經聽見了，院內院外鬨笑聲不斷，都在待小郎君，眼光逐一看過面前眾人，朝著這群粗豪的漢子微微伏身，抵額作拜。

楊少柳款款萬福，攜挽上劉氏的左手，碎湖盈盈萬福，站于劉氏右側。劉氏更不安了，急問：「柳兒，碎湖，虎頭呢，虎頭呢？」

碎湖心思如電而轉，和-圖-書面不改色的朝著主母行禮，向著橋氏郎君款款一禮，輕聲道：「主母，橋郎君，但且寬心，橋小娘子應與小郎君在一起，適才婢子瞧見小郎君仿似在院外，正欲去尋呢。」

而院外，火光簇簇，所有的佃戶、蔭戶們都在仰首翹望著中樓。

「胡言！」

「嗯，小郎君，小郎君……」碎湖一疊連聲，奈何喉嚨堵得難受。

這時，李越匆匆而來，險些與碎湖撞上，碎湖沒有行禮，竄出室中，蘭奴趕緊上前扶著，碎湖鎮了鎮神，一邊向外走，一邊沉聲吩咐雪雁與鶯歌：「速去，將來福、羅環、高覽、曲平、李寬等人請來中樓我室中，路上不得與任何人言語！速去！」兩個小婢飛奔而去，碎湖與蘭奴轉出迴廊。

「瞞不住了，稍後便要致辭，阿弟若不現身，娘親豈會不問？」

楊少柳綰著墮馬髻，襲著絳雪滾金對襟襦裙，端著雙手默默的行於燈光長廊，碎湖微微落後半步。兩人一路行來，靜默無聲，所有人的眼光隨著她們而流。

趁勢，碎湖邁入人群中，喝道：「小郎君不在，碎湖行大管事令！李寬，接令！」雖是嬌嬌小女兒，聲勢卻作鏘鏘，頓時將一干粗豪漢子震得一瞬。

「找了半日未見人？幾時見過？」楊少柳中指重重的一扣案，問道。

「且聽真！」來福在樓下吼道，他一吼，身側按刀挺立的白袍盡數隨吼：「且聽真！」雄壯的聲音砸了出去，直撲雪中，盪至院外，將上千人震住。

碎湖嗔道：「小妹，你不去侍候主母待客，藏在這裏做甚？」

碎湖用力一捏蘭奴的手腕，閉了下眼，諸事尚未安排妥當，不宜為人所覺察，睜開眼，邁著碎步款款迎上前。

而此時，院外，帶刀徘徊的白袍，攜劍往返的青袍，高聲回道：「聽真！」

遠遠的，白袍混融于雪，青袍閃現於茫。

楊少柳喝道：「我居於華亭劉氏，何人敢傷我？速去！」

楊少柳盯著矮案右側的楠木鏤，裏面有一件月白的袍子，上和-圖-書面的海棠她只綉好了一半，看著它，她的眼瞼越伏越細，聲音也細細的：「即刻，率所有隱衛入山，生，要見人，歿，亦要見人。把你訓的鷂鷹也帶上，若是，若是它們連人都尋不著，留之何意？」又對三婢道：「你們，也入山。」

橋小娘子？與小郎君在一起？

「阿姐，當心。」

碎湖道：「李寬，命汝擇部曲勇者百人，著甲束刀，八十人守護主母，二十人鎖道，任何人，不得進出！若有人不得令便擅出擅進……」一頓，冷聲道：「斬！」

羅環一垂首，高覽隨即沉聲道：「高覽奉令。」

眾人驚聲不斷，碎湖簌地按膝而起，沉聲喝道：「李寬！！！」

……

「碎湖……」

……

室外沉默數息，楊少柳細眉一皺，將竹卷往案左一卷，朝著門外喚道：「碎湖，若有事，但且進來。」

「啊……」

眾人皆驚，來福心中一轉，突地想起一事，心中嗵的一跳，高聲問道：「碎湖，小郎君何在？」

沉香緩燎，燭光搖曳。

「無妨，娘親那裡自有我陪著，你也莫要擔心，山中凶獸早教庄中部曲一獵而盡，想必，想必……」楊少柳走來走去，欲落座于案后，卻怎生也坐不下來，嘴裏則氣氣地喃道：「闔族之主，闔家之主，怎生說也不聽……」

羅環笑道：「非也，部曲乃兩壺酒。」

廊外，潑雪飛揚，歡聲漫天，一簇簇篝火升騰于雪地中，熊熊的火光掩映著一張張笑臉，他們在笑談，在等待，等待著中樓亮起那一束月白的光。

稍徐。

楊少柳將將換過衣衫，穿著絳雪對襟襦裙，坐于案前看書。夜拂跪在她的身後，攬著她長達一步有半的青絲，以一把楠木小梳子細綰、細綰。

「小娘子！」

……

「且隨我來！」

劉氏站在中樓的廊上，心中惴惴難安，在她的身側，巧思、留顏、研畫、雪霽四婢環圍，在她的樓下，一群白袍束著甲，帶著刀，挺立在風雪中。

「胡華奉令！」

待劉氏一行人去了，碎湖hetubook.com.com腳步加快，繞過她們的視線，欲直入東樓，恁不地，木梯下探出了巧思，巧思低聲問道：「碎湖，何事？」

碎湖道：「小郎君，至今未歸！」

楊少柳嬌聲道：「命李寬頻五十人，著甲挎刀，三十人鎮守庄中，二十人鎖道，不許進出。」

碎湖快步入內，繞屏風時走得太急，險些帶倒屏風一側的燭台，來到近前也未施禮，嘴唇哆嗦著，竟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李越顫聲道：「小娘子莫惱，李越這便入山，但夜拂她們……」

劉氏心中豁然一松，笑道：「虎頭喜於此時和佃戶們共同笑鬧，橋郎君莫要擔心，橋小娘子在虎頭身邊定然無事，且隨我至室中安待，稍後虎頭會來樓上致辭。」

「小娘子，婢子，婢子……」

「阿弟，陷落在山中，至今未歸。」楊少柳落座于案后，端在腰間的雙手輕輕顫抖。

李寬被她這麼一聲厲喝，渾身竟然一抖，隨後見自家阿姐目光如灼，逼得人難以直視，這個七尺漢子竟按著刀，低了頭。

夜拂察覺有異，也不敢說話，趕緊扶著碎湖坐下，又細心的遞過一杯茶。

楊少柳道：「娘親，稍待。」隨後轉身面向院外，眸光將雪夜中上千人的眼睛一掃，嬌聲道：「且聽真！」

「嗵！」

楊少柳騰地起身，俯視著李越，冷冷的又加了兩個字：「放肆！」

碎湖腳步不停，答道：「婢子去召集部曲上山。」

「小娘子息怒……」

「娘親。」

「小娘子來了……」

巧思眉頭一皺，心想：「何事，竟教她亂了方寸，連端莊禮儀也不顧了？」

「小郎君在哪？」

碎湖接過夜拂遞來的茶，囫圇的一口飲盡，好歹將堵著的喉嚨順了順，深深吸進一口氣，跪在矮案前，顫聲道：「小娘子，小郎君至今未歸，碎湖找了半日也未見著。」

碎湖橫了她一眼，懶得理她，提起裙擺噌噌上樓。

「入山？尋，尋何人？虎頭……啊……我的兒……」

曲平眉梢一跳，想起了小靜孌的笑臉，彎身道：「曲平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