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忘塵閣

作者:海的溫度
忘塵閣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一卷 噬魂珠 第四章 翡翠串

第一卷 噬魂珠

第四章 翡翠串

巫琇揪然變色,嘴唇緊閉,怨毒地瞪著畢岸。
蘇媚突然破涕為笑:「別往自己身上貼金了。蘇青同她婆婆的關係,早不是一塊腌肉的問題。」
小花打了個哈欠道:「姑娘怎麼還不回來?」
公蠣嚇了一跳。過了足有一盞茶工夫,小女孩才漸漸恢復過來,有氣無力地伏在男子的肩膀上。
巫琇聽不到,公蠣卻聽得清楚。阿隼說,此處只有前院有井,但確實是普通水井,井下及周邊並無任何可疑之處;搜出來了一大包珍珠,其中有七八顆血珍珠,但賣相普通,略有瑕疵,皆非上品。
公蠣夢寐以求的時刻,竟然如此不經意地實現了,但蘇媚叫的卻是畢岸的名字。若是以往,公蠣早抱著佔便宜的心態撲上去了,可是今日,公蠣滿懷心事,心亂如麻,竟然全無心情,一時間手足無措,身體僵直。
他的舞蹈動作大張大合,腳步用力,張牙舞爪,面部也配合做出各種恐怖表情,十分詭異。同時嘴裏念念有詞,音調忽高忽低,一個詞兒也聽不懂。
小花擔憂道:「哦,希望姑娘多加小心。」
公蠣一個鯉魚打挺便要起來,剛一折身,只覺得腦袋一陣眩暈,氣血上涌,忙躺倒不動。
畢岸雙唇緊閉,不再多說一個字。公蠣憤憤地轉身回房,嘀咕道:「整天端著,裝得像個人物似的,蒙誰呢。」
巫琇面帶得色,道:「時候不早了,公子還是回去歇息吧。」
巫琇坦然道:「我開門行醫,來瞧病的人絡繹不絕,你說的兩個人,可能來過,但老朽記不得了。」
薛神醫突然推門而入,道:「公子真守信用。」他今日穿了件花花綠綠的袍子,上面綉著亂七八糟的鳥獸圖案,臉上也髒兮兮的,額頭嘴角都像抹了鍋底灰一樣。
蘇媚一眼瞥見公蠣抱在懷裡的包裹,撅嘴撒嬌道:「拿來!」
男子倒也忠厚,嘿嘿地笑,道:「阿彌陀佛,我這是遇上好人了。」
公蠣吃了一驚:「開棺……驗屍?」
劉江惶恐道:「可不敢亂說,薛神醫人很好的……我今日帶妞妞去了,他一分診金都不收,還說以後妞妞的治療包在他身上,不用我花一分錢。」
這是竟然是王俊賢牽頭乾的,虧得蘇青臨死之前還將內丹給了他。公蠣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話來。
薛神醫的舞蹈終於慢了下來,他扎了一個馬步,一邊閉著眼睛哼哼唧唧地唱,一邊渾身抖動如同篩糠,像跳大神一般。而公蠣已經被那種抓撓不得的癢折磨得快要瘋掉,只有用力地眨眼、瞪眼,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既無人來,公蠣隨手亂翻,拉開藥匣子扒拉了一番,見都是些尋常的草藥,部分已經發霉長蟲,心想這個薛神醫收拾藥材也不上心。
公蠣倒吸了一口氣,跳至門檻外,抖著聲音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第四節

薛神醫眼底透出一絲得意:「她們得了絕症,家裡無錢醫治,放我這裏好吃好喝供養著,不比在家等死強?」
巫琇狂叫道:「你胡說八道!」
說完自己卻愣了。原來陶罐真是空的。公蠣不甘心,又認真地摸了一遍,抱著罐子又是倒又是對著燈光看,恨不得將腦袋扎進去,陶罐空空如也,空無一物。
巫琇突然叫道:「你就是畢岸?」
巫琇理虧,氣焰低了下去:「我本來也沒想要取你的性命。」
公蠣一骨碌爬起來,只穿了件中衣便沖了出去。畢岸正在正堂洗臉,看到公蠣如同沒看到一般。
剛才巫琇逃走就在一瞬間,幾乎不可能抓了血蚨再逃,血蚨去哪裡了?
啪的一聲,畢岸打亮了火摺子。阿隼推搡著巫琇:「老實點!」
畢岸用劍尖挑起一跟斷骨,道:「骨頭中部發紅,關節處發黑,系中毒身亡。從骨齡判斷,此人應該四十上下。」然後又挑起馬尾:「上等白色馬尾浸過松香,是做琴弦的材料。此人對音律比較精通,他是——」
小妖在前面帶路,她似乎心情不錯,提著燈籠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公蠣支著耳朵想聽聽蘇媚卧室的動靜,都被她的小曲兒給打斷了,心煩意亂道:「你能不能安靜些?小麻雀似的,吵死人了。」
原來這男子名叫劉江,就住背街的竹青巷,妻子去年病逝,只留下他和女兒妞妞,依靠手編草席勉強度日。他家祖上曾經到驃國做玉器生意,這串翡翠珠子便是他祖母的遺物,一直不捨得變賣,一心指望等女兒大了給她做嫁妝。
畢岸看著她,緩緩道:「她的行為自有國法處置。你不該殺她。」
公蠣看著她柔美的臉龐,無論如何不敢相信。蘇媚輕輕鬆鬆道:「我還惦記著明天一大早再去一趟呢,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死了。可惜了,沒能親眼看著她咽氣。」
公蠣本還暗自嘲笑小妖隨地大小便,一見她過來,頓時慌了神,咬緊花朵,箭一般穿過花叢表面,哧溜哧溜翻過了圍牆。
公蠣大喜,連聲道謝,呼呼哧哧連湯帶肉吃了個底朝天。吃完之後,只覺得精神抖擻、心情舒暢,蘇青之事帶來的陰霾一掃而光。
扒著門框作勢逃跑的公蠣臉色蒼白,指著巫琇尖叫道:「壞了!……不是他!」
公蠣閉上眼睛不理他。薛神醫毫不在意,道:「靈蛇草可治療蛇毒,比車前子、半枝蓮什麼的強千萬倍。但每一株靈蛇草旁邊,都有兇猛的野獸看守。我曾碰到過,有時是狼,有時是蛇,有時甚至只是一隻大蜈蚣,我稱它們為守護獸。」
公蠣呼吸越來越緊促,忍不住要去親吻蘇媚的耳垂,卻覺得脖子一陣清涼——蘇媚的嬌笑聲不知何時變成了無聲的嗚咽,肩頭聳動,淚水奔涌,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公蠣不情願道:「我說住手你就會住手了?」
公蠣忍不住道:「李婆婆小聲點,小心人家聽到。」
薛神醫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真的么,那敢情好。我也不要多,一朵便可。七日之內,你將枯骨花交給我,這顆木魁果便歸你了。」
阿隼瞄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還沒死吧?」
薛神醫點頭道:「不錯,你先下去吧。」
小妖咯咯笑著,果然提著裙子來到一株牡丹前,不料好巧不巧,剛好來到公蠣盤踞的那株牡丹前。
公蠣悻悻道:「催什麼?有你這樣待客的嗎?沒一點禮貌!」
雖說可以免費看到眾多美女,公蠣仍然妒忌得如同懷裡揣著一條小毒蛇,時不時撕咬拉扯得他心都糾在一起。思來想去,薛神醫的木魁果還是不能放棄。
正盤問著,阿隼濕淋淋走了進來,對畢岸附耳說了幾句。
小妖笑道:「傳說呢,誰知道真還是假。」咚咚跑過去,從一堆晾曬的花瓣下拿出一個東西,道:「長成這樣子,足夠嚇人的。」
公蠣不屑哼了一聲。薛神醫小心地將女孩頭部擺向左側,道:「你不信?我年輕時就是這樣,整日里渾渾噩噩,沒心沒肺,過一日算一天,只要有飯吃有得玩,偶爾耍些小聰明,對任何事情從不上心。」
公蠣斟詞酌句道:「人死不能復生……姑娘也不要太傷心。」
薛神醫俯身看著他,帶著一絲殘忍的笑意:「你還是比我強些,至少求生的慾望強烈。」
薛神醫擠著眼睛,極其猥瑣道:「放心,我要你的命根做什麼?不過,」他用刀尖比劃了下,「我借你的蛇膽一用。」
阿隼表情沮喪,道:「我在這裏守著,公子您先回去吧。」
公蠣順著土隴,悄無聲息地滑過花叢。這一片是牡丹,隔壁是一叢紫茉莉,旁邊靠近山牆處是大叢的月季和薔薇。假山另一側,種植著一片類似喇叭花一樣的花草,紫色、白色、黑色開成一片,散發出一種讓人昏昏欲睡的香味,公蠣曾聽小妖說過,這是曼陀羅花。穿過那晚喝酒的紫藤花架,繞過假山,出現了一大片花草樹木,全是公蠣不認得的。
巫琇臉色極為難看,一言不發。
公蠣忙收回眼光,挺胸辯解道:「蘇姑娘都說了,我這是內秀!」兩人四目相對,一下子都笑了。
畢岸搖搖頭。蘇媚一飲而盡,喃喃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難得今晚畢公子來陪我,今晚的酒也算盡興。」她似乎忘了公蠣的存在,這讓公蠣十分抓狂。
「嗤」一聲輕嘯,像是有一股氣流衝出地面。薛神醫大喜,停止了抖動和哼唱,抹了一把臉,從一個罐子中拿出一套工具來,有鑷子、銀刀、剪刀等,在公蠣床前站定,陰沉地看著他。
行至門廊,仍然不見畢岸出來。公蠣心裏十分不舒服,忍不住提醒道:「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去看看你家姑娘怎麼樣了。」
公蠣有些心動,幾乎要答應他,但見畢岸和阿隼面無表情,也不敢擅自開口。
公蠣插嘴道:「薛神醫是不是長著六根手指頭?」
薛神醫微微笑著搖了搖頭。公蠣腦子一轉,討好道:「喂,既然你說我像年輕的你,說明我們還算有緣。木魁果我不要了,枯骨花白送你,你放了我,行不行?」
為了不引起民眾恐惶,官府將此事壓了下來,對外只宣稱薛神醫治死了人,連夜卷了細軟逃走了,善後事宜由官府接手處置。
薛神醫雞啄米似的點頭,思索了片刻,突然笑了,道:「這兩位公子器宇不凡,料想都不是常人。我府上還藏有一些奇珍的寶物,修身養性最好不過。兩顆木魁果,還有一株千年人蔘,一顆迷谷果,都送予公子如何?就在偏廈,我這就帶你們去取。」
薛神醫陰冷一笑,道:「我有事相求。你幫我完成了,我便將這顆木魁果送給你。嘿嘿,吃了這顆果子,我包你不僅百病全消,而且儒雅俊秀,風流倜儻,成為洛陽城中第一美男子。」
公蠣頓時氣結。畢岸道:「道在心中,隨時隨地可修鍊。胸中有正氣,五官方端正。」他除了外衣,挺直偉岸的腰身同公蠣肋骨凸起、彎腰拱脊的小身板形成鮮明對比。
公蠣心煩意亂,手裡還抱著那件破錦鱗袍,老老實實跟著小花,對周圍的奇花異草視若無物。兩人穿過店鋪,走過中堂,並未去蘇媚的閨房,而是來到房后的園子里。
據胖頭講,是他把公蠣背回來的。沒想到公蠣看著乾瘦,卻沉重得很;無知覺的人真是如同一條死蛇一般拖拉不動,累得他腰都快要斷了。
公蠣雖然在風月場中混過,卻同這種感覺完全不同,頓時渾身僵硬,結結巴巴道:「當然……當然,在下便是一個……用情專一……之人。」
薛神醫不情願道:「好吧。請幾位公子原諒我的莽撞。」
王婆之事,坊間傳得神乎其神。說的最多的,是鯉魚精恨他王家趕盡殺絕,找了王婆索命。儘管官府多次闢謠,說王婆是突發心悸症而死,卻無人肯信。家庭遭此巨大變故,王俊賢深受打擊,據說每日借酒澆愁,喝多了之後便痛哭流涕,哭天捶地。不說其他,單單是他這個狀態,即便是參加了今年的秋闈大試估計也是白費功夫。
※※※
薛神醫咯咯地笑道:「那我就告訴你,她們,就是培養血蚨的宿主。」
薛神醫答非所問,慢悠悠道:「據稱一顆木魁果足以增加百年功力,歷來為修道者所垂涎。我這個果子,可謂價值連城。」
畢岸淡淡道:「他是一條水蛇。這個還用你說?」阿隼閃電一樣的目光朝公蠣射來,公蠣頓時萎了,縮著腦袋不出聲。
公蠣忍不住催道:「你當什麼東西?」
蘇媚慢慢轉過頭來,臉頰緋紅,雙眼迷離,嬌滴滴道:「龍公子來啦。請坐。」
明的不行,來暗的好了。傍晚時分,當鋪一打烊,公蠣借口犯困,回到房間反鎖了房門,搖身一變恢復了真身,順著窗欞的縫隙爬了出去。
同時不見的,還有放在石几上的枯骨花。而石几嚴絲合縫,沒有一點打開過的痕迹。
巫琇道:「我這就帶幾位公子去取寶貝。能否將繩子解開?」見三人都不言語,苦笑道:「好吧,就這樣。」由阿隼押著,蹣跚著朝屋門走去。
小花嘟囔道:「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有什麼用處,值得姑娘如此大費周章。」
腌肉一事,成了公蠣的一塊心病。有時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糾結時,便下定決心,第二天一早便離開忘塵閣,遠走高飛,再也不同畢岸蘇媚見面即可,反正這個事情誰也不知道,但真到了第二天要付出行動,公蠣又遲疑了。
瓶子里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絲淡得幾乎難以分辨的香味,夾雜著些許腥味,很是奇怪。
仔細一想,「流雲飛渡有枯骨花」這個信息,還真是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當時只顧垂涎木魁果,未加思量便脫口而出,這一下便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
阿隼正因為放走了巫琇而懊喪,聽了這話,怒道:「若不是你莽撞,今晚他就跑不掉了!」
公蠣有幾分反感,打了個哈哈,伸手去敲門。李婆婆鄙夷地撇了撇嘴,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一臉鄭重道:「別說婆婆我沒提醒你。這種妖精,還是離遠些為妙。要是中了邪,就有你受的了!」
薛神醫嘎嘎笑了起來:「這個東西,包治百病。就是它支撐了我這十年來的神醫名號。」公蠣想起七日前看病時中年男子的話。薛神醫半路轉行,根本不懂望聞問切卻專治疑難雜症,原來竟然靠的是這種東西。
蘇媚冷笑道:「她選擇的普通人家的平常生活,不是死於非命!虧你還把匡扶正義、維護刑律掛在嘴上。既然最終不能將兇手繩之以法,那還要國法刑律做什麼?」
畢岸不為所動,蹲在地上,認真研究陶墩上的花紋。巫琇似乎有些焦急,點頭哈腰道:「公子快隨我來。老朽不才,還是收藏了幾件寶貝的。」
男子氣呼呼道:「當年我闖碼頭時,同薛老五一個鍋里攪稀稠,不算兄弟算什麼?想當初,他被人罵我還幫他咧,如今發達了,就翻臉不認人了!」
公蠣摸不清薛神醫說這些話的含義,不敢接腔。
胖頭贊道:「薛神醫還真是個好人!」
蘇媚直起了腰,長睫毛上依然掛著淚珠,怔怔地看著他。公蠣揚了揚脖子,大聲道:「蘇青的死,責任在我。」竹筒倒豆子一般將那晚偷吃腌肉及戲弄道士的情況詳細講述了一遍,胸口的一口濁氣吐出,感覺說不出的輕鬆:「對不起,是我害了蘇青。你若是難受,要打要罵隨你。」他第一次直視著蘇媚的眼睛,不帶一點色相。
柳大從酒館探出半個身子來,皺眉道:「李嬸也不能這麼說,這事兒官府還沒下定論了,你從哪裡聽的傳聞?」
公蠣叫道:「是龍公子!」
阿隼懊悔至極,飛起一腳將身旁一個陶墩踹翻。陶墩咕嚕嚕滾了一段,裂成幾瓣,裏面是一具已經烏黑的女人骨架。
畢岸懷疑他就是巫氏後人巫琇。因此,這一個月來,畢岸趁薛老五外出,曾多次夜入薛府窺察,發現院中布局奇特,風脈異常,明明是個井卦,卻找不到卦門。而魏樂師和劉婆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阿隼找遍全城,除了在這個醫館找到一隻舞鞋,疑似劉婆子的,再也找不到任何證據。
公蠣信口道:「原來身上的腫瘤膿包還有這麼高端的名字。」
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公蠣決定,以後要徹底忘了那件事,讓自己忙起來。但劈柴做飯、搽桌抹櫃這些雜活兒,他是堅決不屑於做的;而做在中堂傻等客人上門,一天也做不了一單生意,也是對自己聰明才智的極大浪費。思來想去,公蠣想起了劉江的翡翠串,打算自己找點事兒做,去考證下那位薛神醫到底有何居心。
流雲飛渡的側門突然開了,小妖探出頭來。李婆婆看到小妖,忙閉了嘴,擠出一絲笑容,訕訕地走開了,一邊走一邊朝公蠣打眼色。
公蠣仗著有畢岸和阿隼在場,威風凜凜高喝道:「胡說八道!你別想為自己開脫!」
小妖狐疑地看著公蠣,嘀咕道:「你不是挺能說的嗎?今天啞巴了?」
巫琇梗著脖子,掙得繩子深深地勒進上臂中,咆哮道:「你這個不仁不義的小https://www.hetubook•com.com水蛇,血口噴人,你說有枯骨花同我交換,我何時交代你去流雲飛渡偷?」
上下左右,後腦耳後,薛神醫細細地摸了一遍,有時還用力按壓頭部穴位。公蠣無法反抗,只有聽憑他折騰。
阿隼一身黑衣,扭住了薛神醫,手裡一把腰刀架在薛神醫的脖子上,看上去威風凜凜,相當帥氣。他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高興看到阿隼,抖抖索索道:「阿隼……」
小妖撅嘴道:「尋常的花草有什麼看的?那些奇花異草,對水分、溫度要求極高,培養起來比養個孩子還要麻煩,我可不敢擅自動姑娘的花棚。」
小女孩掙扎著下來,嘟起嘴巴道:「爹爹,我渴啦。」她不過六七歲,肥嘟嘟的小臉,大大的眼睛,長得珠圓玉潤,十分可愛。
小妖對他從來沒有好聲氣:「做什麼?我家姑娘不在家。」
薛神醫的醫館在宣陽坊。宣陽坊一帶,遍布醫館、寺廟、道觀,其中能做法事的和尚、掐指算命的道士、跳大神的巫婆以及盲目求醫的病人混雜居住,整個坊區長期香燭繚繞,煙氣熏人,到處懸挂著「專治疑難雜症」、「包治百病」、「天機神算」等之類的旗子招牌,在洛陽算是一個另類的所在。
子時到了。
小妖道:「去採購藥材了,明早才能回。」
畢岸似要辯駁,又閉上了嘴。公蠣小聲道:「其實都怪這個王俊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他非要搞出個什麼具表上書救老娘出來,全然不念一點夫妻之情。」
公蠣探頭看去。竟然是那晚嚇公蠣的枯骨花。
阿隼馬上上前,抓起枯骨花往外一拉。
兩人走了,依稀聽到蘇媚的嚶嚀抽泣和畢岸低沉的安慰聲,剩下公蠣傻站著,嫉妒得雙眼冒火。剛才他看蘇媚打罵畢岸,卻故意不上前阻攔,心裏是有些小私心的:他滿心巴望著蘇媚同畢岸從此決裂,給自己一個機會,沒想到弄巧成拙。
天已經完全黑了。公蠣有些疲憊,正考慮要不要以鬧鬼一事為把柄要挾下小妖和小花交出枯骨花,忽然捕捉到一絲若隱若現的腥味。
畢岸掃視著房間,深吸了一口氣,道:「外面確實是口普通的水井。這裏,才是真正的井卦之門。」他將長劍指向正中的石几。
畢岸扭頭對阿隼道:「房前屋后找一下,見到井要特別留意。另外,少量血珍珠,藏在前院左側第三間巫氏祖像後面。」
公蠣道:「若是真能藥到病除,收費貴些也無可厚非。」
幾個黑衣人呼啦啦沖了進來,恭恭敬敬地朝阿隼行了禮。阿隼吩咐道:「兩個孩子,一個已經死了,另一個昏睡,先抱回去,死的放停屍房,活著那個明早通知家長來領。將此院封了,連夜搜查,不得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另外注意保密,不要走漏任何風聲。」黑衣人唯唯諾諾,阿隼講一句,他們便道一句「是」。
小妖輕巧地躲過一枝旁逸斜出的枝條,道:「看你平時弔兒郎當,色眯眯的,沒想到還是個正人君子,沒趁著我家姑娘醉酒乘人之危。」
公蠣不知該如何接腔。小妖從花叢中探出頭來,一臉焦急。蘇媚嬌聲叱斥道:「小妖走開!」小妖的腦袋嗖地縮了回去。蘇媚眼神朦朧地望向遠方,道:「你知道吧,青兒和我探討過無數種死法,卻從沒想到會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在一個老婆子手裡。」
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公蠣還沒來得及回頭,便聽到小妖在後面連追帶趕急躁的聲音:「畢公子,您等我通報一下……」
忘塵閣財源廣進,連帶著流雲飛渡的生意也好了很多。公蠣候在門邊,等小妖送走一大幫客人,忙過去笑道:「小妖姑娘好。」
小妖本來不肯坐,聽了這話,樂滋滋地坐下了,得意洋洋道:「當然,他們那些大作坊里的胭脂水粉,怎麼能同我流雲飛渡比?每一款香粉,我家姑娘都認認真真,仔細打磨,光是培育那些奇花異草,不知道花費多少心血呢。」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一群歡樂的秋蟲在合唱。

第二節

但打聽多日,始終未在洛陽城中發現巫姓後人。倒是阿隼利用人脈,經布線走訪后發現,魏樂師和劉婆子失蹤前幾日都曾到薛家醫館看病,於是才將注意力放了薛神醫身上,對他的身份背景、醫療手段、醫館設置等進行了詳細調查。
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聽到大門響的聲音。公蠣正伸著脖子往外看,蠟燭忽然閃了幾閃,連同門前的燈籠一起熄滅了。
巫琇輕蔑了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就憑你們幾個毛頭小子,就想置我于死地?」他一雙陰鷙的小眼睛惡狠狠盯著畢岸,一字一頓道:「畢岸,我記住你了。」
公蠣好奇道:「你有什麼安排?」
他親眼見巫琇將血蚨用白絹裹著放入了下面的鬼臉青陶罐中,卻不點破,任由畢岸一個個地詳細查看。裝模作樣地幫著看了幾個,磨蹭到鬼臉青陶罐處,手伸進去,故意道:「啊呀,還是沒有。這個巫琇,真是狡猾……」
如此一來,變得十分被動。特別是當薛神醫坦然承認自己是巫琇時,血珍珠案幾乎走入死胡同。可巧兒,一根馬尾琴弦暴露了信息,不僅發現了井卦之門,也找到了巫琇殺人的證據。但是原本打算觀察儀式以求突破的計劃全然泡湯。
阿隼鬆開了手。倒在地上的不是巫琇,而是一個咧嘴大笑的稻草人,身上穿著巫琇那件花花綠綠的袍服;它的腦袋被劈開,滾出一團蠕動的蛆蟲來。
畢岸和阿隼齊刷刷將目光投向了他。公蠣咽了一口水,語無倫次道:「流雲飛渡後園……隔壁的枯井裡……好多枯骨花,還有骸骨……」
公蠣想起蘇青之死,心裏咯噔了一下,更加手足無措,擺手道:「不是不是……」
阿隼喝道:「你養殖那些血珍珠,到底為了什麼?」
蘇青被殺一案,因事實清楚、兇手明確,又有多名目擊證人,官府很快便結案了。王婆因故意殺人罪被收監,蘇青屍首被蘇媚領回掩埋,而王家唯一周全的王俊賢不知所蹤,據說他可能因至親犯罪而被取消秋闈考試資格。
枯骨花如同長在了石几上,紋絲不動。阿隼驚訝萬分,用力拉扯,仍是如此。巫琇苦笑道:「公子好歹信我一次。這是我家祖傳法術,需在鬼節當日,以枯骨花做誘餌,引地下的血蚨菌絲出來。」
畢岸沉聲道:「是我大意了。」
薛神醫的小眼眯成了一條縫,似乎在嘲笑公蠣死到臨頭還惦記著這些無謂之事:「好好好,是龍公子。」
蘇媚臉上的淚光猶在,髮絲也有些凌亂,但更顯出一份梨花帶雨的風情。她斟滿了酒,剛放在唇邊,又伸手遞給畢岸,微微笑道:「你也來一杯?」
公蠣貪婪地看著這顆已經可分辨脈絡臟器的木魁果,激動道:「你從何處得來的?」
公蠣忙問道:「什麼用途?」
一陣涼風吹來,燈光一明一滅,映照著薛神醫扭曲的臉。公蠣勉強道:「這東西有什麼用途?」
薛神醫陰測測一笑,用刀柄在公蠣的下腹部敲打。公蠣一個激靈,驚叫道:「你……你不會是要我的……我的……」
男子壓低聲音,憤憤不平道:「做了郎中,就該有治病救人、懸壺濟世之心,就我看個病,還是以前一起共事的兄弟,一個子兒都不帶便宜的,這算什麼好郎中?所以我便是好了,也決計不送他牌匾的。」
薛神醫點頭道:「哦哦,原來叫做流雲飛渡,好有詩意的名字。這樣吧,你幫我弄一些來,這棵木魁果就歸你了。」
蘇媚眼睛瞟向畢岸,吃吃笑道:「畢公子,我等了你一晚上啦。你有什麼要問的?」
香味極淡,若不是公蠣嗅覺驚人,幾乎聞不到。走走停停好久,竟然來到了圍牆處。
四人沉默了片刻,公蠣想著自己反正也沒大礙,小聲道:「他雖然害我,但好歹這些年行醫也救了不少人。今晚之事不如就算了。」
公蠣反應不及,問道:「什麼話?」
正說著,剛進去看病的一個病懨懨的少年和陪同的農婦被醫童推搡著趕了出來。少年臉色蠟黃,站立不穩。農婦跪在地上哭求道:「行行好,求薛神醫幫我們看一下……就差三錢……診金我下一次一併帶夠……」
公蠣大驚失色,睜大眼睛盯著他的雙手。巫琇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六指兒瞬間消失,尖利的笑聲遠遠傳出,在寂靜的月夜顯得尤為刺耳。
公蠣正琢磨著要不要找其他人套套話兒,只見房間的門哐的一聲打開了,薛神醫陰鷙的眼睛在門后一晃,醫童走到公蠣跟前,道:「薛神醫有請。」
公蠣不服道:「我只是懶得想……」
蘇媚嘟起豐|滿潤澤的雙唇,嬌嗔道:「龍公子定是故意安慰我,才這麼說的。否則怎麼這麼多天,都不來看我?」
公蠣想到自己的膽差一點被他活生生挖走,不由一陣后怕,怒道:「虧我不計前嫌,還替你說話呢!你好好地復興你巫家便是,搞這些歪門邪道做什麼?」
小花問道:「姑娘去哪裡找枯骨花了?」
公蠣第一次面對死亡。他從來沒有如此難受過,像是將心放在油鍋里煎,比起以前曾經的飢腸轆轆、吃苦受累要痛苦千萬倍,卻不能對任何人講。他越發弄不懂這些凡人了,明明三個都是好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局?
畢岸一個箭步沖了過來,一劍將阿隼手中的人劈成了兩半。
男子挖著鼻孔,咯咯笑道:「郎中們還是很安全的。聽說這種藥材十分難養,三五年不知道能不能養成這麼一兩株,所以價格奇貴。」
蘇媚揚起下巴,尖刻道:「我不殺她,蘇青就活該由她殺了,還被死後開棺任她母子凌|辱,而她卻逍遙自在,安度晚年?嘿嘿,這世間,既然老天爺做不到公平,那我由我替天行道好了。」
剛還同公蠣聊得正歡的男子突然翻臉,一把抓住醫童的衣領,對公蠣怒目而視:「憑什麼?我來的比他來的早多了!」周圍排隊良久的病人面露不滿,但卻無人敢出聲。
薛神醫眼裡的陰冷瞬間浮現,拿起小刀狠狠朝女孩的胸口刺去,刀尖已經觸到她的皮膚,又生生地收住了,看著公蠣,嘿嘿地笑。
薛神醫嘴角動了一下,算是微笑:「這顆果子,我送給你。」
薛神醫問也不問,伸出兩跟細長的手指搭在他的左手手腕上,號了一會兒脈,道:「帶病人到後面診療室。」說完轉身進了後院。
公蠣嘀咕道:「他有這麼好?」自己覬覦劉江的翡翠串,便揣測薛神醫肯定也是如此想法,便是自己不能得,也決不能便宜了他。想到這裏,忙命胖頭搬凳子倒茶,留劉江多坐會兒。
公蠣隱約猜到,蘇青確非常人,她應是洛水裡得道的一尾青額鯉魚,因愛上書生王俊賢,舍了這一身靈力,布衣荊釵以求陪他白頭到老,卻不曾想到,純真的感情下終歸抵不過柴米油鹽的消磨,尋常的婆媳摩擦竟然能夠釀成血案。這件錦鱗袍,便是蘇青靈力的凝結,蘇青一死,靈力消散,衣服自然也廢了。
畢岸坦然地正視著他。
公蠣忙藏到身後,支吾道:「一件破衣服……」
小花小聲道:「姑娘,你喝得不少了,不能再喝了。」蘇媚朝公蠣笑道:「你瞧瞧,我的丫頭都管著我了。」折身奪過酒壺,斟滿一杯一飲而盡,小花滿面憂色地退了下去。
公蠣好不容易做了這麼一單生意,心裏極不情願。只是當鋪規定,有十二個時辰的猶豫期,如今十二個時辰未到,男子有權選擇當或不當。
等汪三財和胖頭回來,男子早已不見。汪三財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連連誇讚公蠣精明能幹,會做生意,這串珠子才付七十兩,連個零頭都不夠。
公蠣一想到吃了木魁果便能象畢岸一樣英俊,興高采烈一甩袖子便要跟上,手指卻不小心掛到一條細線,勒得生疼。
薛神醫哀求道:「老朽雖然行的是旁門左道,但好歹也救了不少人性命,求三位公子高抬貴手,我日後定然遵紀守法,再不做傷天害理之事。」他可憐巴巴地望著公蠣,眼窩汪出一點淚光來。
妞妞掰著食指道:「今天不疼了。吃了兩塊糕,一碗……」她看向婦人。婦人接過來道:「一碗烏雞人蔘湯。早上是魚膠粥,昨天是紅花蟲草煨鹿肉和靈芝燉雞。頭疼症已經兩日未犯了。」
胖頭將翡翠串捧出來。男子欣喜萬分,歸還了早上取走的七十兩銀子,小心翼翼地將翡翠串裝進一個白色錦囊里。
薛神醫「唔」了一聲,轉身從后牆葯架的底層取出來一個精緻的檀木匣子,打開推到公蠣面前道:「這個給你。」
三人都有些動容,唯獨畢岸仍擺著一張冷臉。公蠣過去拉過薄被將她的臉蓋上,道:「好孩子,你再投胎一定要托生個身體好的,不要受這個苦。」
薛神醫陰沉沉的小眼睛露出一絲笑意來,道:「那就好。我這幾日要出門,你七日之後晚上亥時前送來即可。」他拿出一個瓶子遞給公蠣,「這是枯骨花的味道。」。
胖頭的嘴巴一下子張大。公蠣朝他連連使眼色,讓他叫汪三財去,嘴裏道:「我先驗驗貨。」拿了托盤放在桌上。
但唯獨不見骷髏。
畢岸俯身看著妞妞耳後的腫塊,道:「你將血蚨菌絲種植在她的腦袋裡,然後以名貴藥材餵食,看似幫她們治病,其實是培養這些血蚨。血蚨一旦養成,這些孩子們便會精氣消散而死。這個大些的,已經救不回來了。」
另一端的帳幔后,隱約聽到輕微的鼻息聲。公蠣走過去一看,後面擺著兩張簡陋的帶輪小床,外面的一張空著,裏面一張兩個小女孩擠著睡在上面。
原來說的是這個。公蠣忙昂首挺胸,正色道:「容貌乃天生,我雖不美,卻渾身浩然正氣。」暗自慶幸,幸虧自己沒動了邪念,否則不知道這丫頭怎麼收拾自己呢。
公蠣瞅准其中一朵開得最大的,一個俯身用嘴巴叼住,用力往外拉扯。不料這花長得十分結實,一個重心不穩,公蠣竟然掉到了水裡。
公蠣驚訝道:「這是什麼藥材,這麼厲害?」

第五節

公蠣暗自得意,忙捂住肚子,裝出一幅痛苦的表情,跟著醫童進去。
公蠣眉開眼笑,忙站起來又倒了一杯茶遞給他,道:「不急不急,您慢慢說。」
畢岸道:「巫氏一族長期繁衍生息,至巫咸后,族內漸漸分為兩支,一支以巫術占卜見長,一支以文學武略為重。前朝大業年間,兩支徹底鬧翻,以巫昭郎為首的文武派佔了上風,不顧另一支反對,強行將祖墳遷移至閩地。如此一來,以巫術占卜見長的一支逐漸凋零,到最後,只剩下資質平庸的巫琇。」
公蠣不耐煩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經這麼個喜事一衝,公蠣心中的煩悶稍減,不再糾結與偷吃腌肉致使蘇青慘死一事,中午吃了一大碗飯,胖頭很是高興。
蘇媚卻越抱越緊,將整張臉都貼在他的脖頸處,嘰嘰咯咯笑個不停。
蘇媚張牙舞爪地撲了上去,又哭又笑:「好,好,我本來就是個壞女人,風騷下流,心狠手辣,你來抓我呀,你來抓我呀……」她渾身酒氣,腳步踉蹌,握起粉拳不停捶打畢岸的背部。
公蠣垂涎不已,當即拍著胸脯道:「包在我身上!這是造福蒼生的大善事,在下當仁不讓。」
男子手在懷裡摸了半日,拿出一串精緻的翡翠玉串來。這串珠子顆大飽滿,通體晶瑩翠綠,不帶一點兒雜色,也無一絲裂紋瑕疵,淡淡光澤中透出冰冷的寒意,實為難得一見的上品。
沒想到輕輕鬆鬆就還下去二十兩,公蠣大喜,皺眉道:「七十兩!」
薛神醫一邊掙扎,一邊梗著脖子道:「你們血口噴人!我願意報官,找仵作驗屍,以證清白!」
劉江愛女如命,自然不肯,不知從何處打聽到城東有個薛神醫專治疑難雜症,但診金昂貴,今日早上,便當了祖傳的翡翠串,打算hetubook.com•com做最後一搏。
這幾日畢岸並未外出,天天守在當鋪里。忙的時候,便協助汪三財打理生意,閑時便在中堂飲茶看書。他這麼一坐,竟然帶動當鋪的生意好了很多,每日里絡繹不絕,多是些年輕的女眷,有帶著一堆丫鬟僕婦的千金小姐,也有附近浣紗洗衣的農家女子,有大大咧咧明目張胆對著畢岸雙目發直的,也有含羞帶笑以當東西作掩護遠遠欣賞的。公蠣先還興高采烈,忙前忙后的招呼,對看上眼的女子便暗自評判一番,待到發現這些女子都是衝著畢岸來的,頓時喪了氣,暗罵如今世風日下,這些女子都不顧廉恥,見到個相貌英俊的男人便拔不動腳。
公蠣大喜,用腹部的鱗甲用力把住石板上的花紋,將頭探了進去。井內的空間倒不小,但足有三丈多深,公蠣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肯一躍而下,便順著濕滑的井壁慢慢往下溜。
公蠣一看,可不是,這個石几,分明就是一口被封的井。這井裡不知道有多少屈死的冤魂和未知的東西,公蠣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忙走到畢岸身後站著。
公蠣恍然覺得這薛神醫的身影有些熟悉,卻不記得在哪裡見過。
公蠣愕然道:「什麼叫倉促現身?」
薛神醫額頭滲出一層細汗,叫道:「求公子放老朽一馬……那些女孩,是腦部患有惡疾在先,即使我不養血蚨,她們也決計活不過一年……」
木魁算得上仙草之一,果實為人形,但比人蔘、何首烏等人形果更加逼真,當然也更具靈性。因它只能長在地脈相宜、風水靈動之處,而且整株兒長在地下,所以極為少見,便是最為高超的園藝師,也難以培養成功。
小妖癟一癟嘴,鄙夷道:「哼,畢公子從來不同女孩子吵架!」一把推了公蠣出去,噼里啪啦關上了門。
男子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就是這個不好找呢。我仗著同老薛一起做過工,在他家裡走了個遍,從來沒發現他種什麼花草。」
公蠣急道:「同他廢什麼話,趕緊扭送官府要緊。」阿隼對著大門發出一聲呼嘯,很快便聽到隱約的腳步聲。
畢岸不言語,一張英俊的臉如同雕像,在燈光下,深深淺淺的陰影呈現出一個絕美的側影。蘇媚挑起眉毛,道:「她好歹算是你的故人,你當真如此冷血,看著她白白送命?」
公蠣失望透頂,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巫琇嘆了口氣,一臉誠懇道:「公子怎麼能憑空臆猜呢。血珍珠有奇特的養顏之效,我從市面上買了給一些年輕的女病人用,不算犯法吧?」
蘇媚看到他的窘迫,笑得花枝亂顫,斟滿酒遞予公蠣,嬌聲嘆道:「公子,你說這世上,有沒有男人會真心愛一個女子?」她左手順勢搭在了公蠣的肩上,一雙鳳眼半睜還閉,睫毛微微抖動,只怕公蠣輕輕一拉,她便要倒到公蠣的懷中去。
胖頭愁眉苦臉道:「嗯。」
公蠣在榻前的竹凳上坐下,將杜康酒遞予小花。小花遲疑著,蘇媚聳著鼻子道:「好香的酒!小花你斟了酒便退下。」
胖頭隨口道:「您女兒呢,怎麼不帶著一起來?」
枯骨花近在咫尺,若就此放棄,實在不甘心。一時間,愛美的心思佔了上風,公蠣轉身回來,閉上眼睛,撲到最大那朵花下,用力咬斷花莖,拖著它慢慢往上爬去。
薛神醫更加興奮,湊到公蠣臉上,同他商量道:「要不,你恢複原形給我瞧瞧?你這樣化成人身,我不好找你的膽囊,萬一劃錯了位置,又要害你多受罪。」
公蠣激動道:「他們是我的……我的朋友!」畢岸從懷裡拿出一個兩寸高的小瓶子,拔開塞子,往公蠣鼻子下一遞。
蘇媚像是突然發現了他,訝然道:「龍公子……也在?」公蠣又氣又急,皺眉道:「蘇姑娘,你喝多了。」
公蠣馬上想到,自己無權無勢,身無分文,薛神醫怎麼可能平白無故送自己這麼貴重的果子?頓時冷靜了下來,偷眼看著薛神醫。

第七節

薛神醫捻著鬍鬚,半閉著眼睛,慢條斯理道:「聽說洛陽城中有家賣胭脂水粉的店鋪培養出一種異花,猩紅花瓣,中有骷髏,名字叫做枯骨花,十分難得。」
公蠣聽憑她在懷裡無助地痛哭,突然生出一份別樣的情愫來,這種感覺無關情慾,無關容貌,只讓人覺得愛憐和疼惜。
醫童將外面等候的病患驅趕了出去,帶著公蠣來到後面。
劉江誠惶誠恐地站起來,陪笑道:「妞妞從未離開過我,我心裏惦記……」他重新蹲下來,道:「妞妞頭疼不疼?今天吃了幾碗飯?」
畢岸沉默不言。
公蠣嚇得後退了一步,再也不敢多言。
蘇媚不在,小花正在提水澆花,小妖倒是悠閑的很,一邊磕著瓜子兒一邊指手畫腳。
李婆婆得意地笑了起來,彷彿這開棺驗屍是她做的一樣:「你猜怎麼著?棺材打開了,裏面沒人,只有一條大魚的骨架,肉都腐爛了,如今官府壓著不讓說呢。我看再有兩天,那家婆婆就要被放出來了。哎呦,這王家不知做了什麼孽,竟然娶了個成精的鯉魚。」她拍著大腿,一臉憤慨,「這種妖精,來人間禍害人,幸虧這家婆婆膽識驚人,也算是為民除害。」
薛神醫木然道:「當然,我肯定不會白送。」
公蠣嗤之以鼻:「胡說八道!」但心裏卻有些沮喪,隱隱覺得自己確實如他說的一樣自私。一下子又聯想到腌肉之事,自己若是及時出來承認,蘇青也不至於被王婆殺害。
公蠣一眼不眨地看著木魁果,隨口道:「您說的那家店鋪,是不是叫做流雲飛渡?」。
畢岸劍一般的眼神凝視她的眼睛,但終於還是敗下陣來,眼睛轉向他處:「殺死蘇青的王婆,今日未時死在了牢獄里。」
公蠣茫然地看著她的臉,卻滿腦子想的都是蘇青和王俊賢。小妖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公蠣喝道:「你今天傻不啦嘰的,到底做什麼?」見公蠣像掉了魂兒一樣,伸手往外推他。在推搡間,忽見小花快步跑過來道:「姑娘說請進來。」
妞妞咯咯笑著往劉江懷裡鑽,呢喃著說一些稚聲稚氣的話。粗壯婦人在旁邊看著,突然十分生硬道:「我們這裏的規矩,你要是不放心就帶走。要是想治病,就不要總來打擾。」
薛神醫咯咯地笑起來,他看著乾瘦,力氣卻極大,一把扯開帳幔,抱起公蠣放在了空著的小床上。
醫童退下,只剩下公蠣同薛神醫兩人面對面坐著。公蠣支吾道:「在下近來肚疼……頭疼……渾身都疼,不知怎麼回事?」
公蠣自從修到人身,十分注意衣著,如今被一個凡人剪開衣褲觀看他的赤身裸體,頓時大怒,恨不得撲上去一口咬死他。
公蠣在洛水修鍊之時,曾聽同伴提起,說城東有一個薛神醫,特徵是左手長著六根手指頭,懂一些道家法術,常以神醫之名行鬼神之事,碰上這個人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他做了手腳、毀了道行。所以公蠣在洛陽城中遊玩時,很少去城東片區。
三個多月前,妞妞家裡玩耍,不小心絆到地上篾好的竹條,將耳朵後面劃破了一道一指長的口子,滲出一些小血珠。因並不嚴重,劉江也不在意,隨便糊了些草藥,也未帶去郎中處瞧瞧。
他的兩手確實是整整齊齊五個手指頭,並無多餘的。
公蠣得意洋洋道:「幸虧我誤打誤撞,找到屍體,這下巫琇可無法狡辯了!」
公蠣猛打了幾個噴嚏,手腳果然能夠活動了,先抱著腦袋一頓抓撓,接著緊緊抓住畢岸的手,傻笑道:「你們能來……太好了!」
公蠣一想起那些花季少女變成了白骨架,心中又是可惜又是害怕,躲在畢岸身後搶先罵道:「那麼多無辜的女孩子,同你有冤有仇?還有我,你害我的時候,何曾想到我同你無冤無仇?」
公蠣吐納了一陣,終於恢復如常,恨恨道:「我好好做我的人,同你有什麼相干?」
領著公蠣直接到了里院上房,點頭哈腰道:「您先坐,我這就叫師父來。」轉身退出。
畢岸微微頷首,道:「沒錯,從屍體判斷,正好符合魏樂師的特徵。」他踢了踢旁邊一個陶墩,「這些陶墩,只怕個個都有貓膩,可能劉婆子也在裏面。阿隼明日安排人手,打開全部陶墩。」他看向巫琇,冷冷道:「你發現血珍珠一事敗露,便殺了魏樂師滅口,是不是?」
畢岸眼裡閃過一絲陰鬱,聲音仍是淡淡的:「路是她自己選的。」
要是自己大胆些,抱了蘇媚走開,就沒畢岸什麼事兒了;那麼今晚不但能進入她的卧室,說不定好事也得逞了。
公蠣一聽這個寶貝比劉江的翡翠串還要誘人,又動了心,一臉諂媚道:「大叔肯定知道他種植在哪裡,您能不能帶我去瞧一瞧?」
畢岸皺了皺眉,甩開他的手,解開了繩子。
公蠣仰頭看到枯骨花中的骷髏,張嘴便要尖叫,咕咚咕咚連喝了幾口冰冷腥臭的井水,飛快扭動身體順著井壁向上攀爬。
阿隼閃身而出。
畢岸突然喝道:「站住!」
此時正當子時中,皓月當空,屋外越是明朗,越覺得屋內黑暗,瞬間伸手不見五指。
公蠣盤腿坐在陶墩上,正伸著脖子看他們一問一答,覺得兩人似乎各有各的道理,聽了這句話突然心頭大震,驚叫道:「屍骨!……我知道!那些女孩們的屍骨……」
公蠣鬆了一口氣,又疑惑道:「阿貓阿狗都能叫神醫,你可別被坑了。」
薛神醫不置可否。
劉江搖搖頭,道:「薛神醫兩手好好的,都是五根手指,同公子說的不是一個人。」
阿隼手上用力,疼得薛神醫一陣呲牙咧嘴。
一隻手按在了他的額頭上,癢痛感瞬間減輕了許多,公蠣睜開眼睛。

第八節

原來是一口被封的古井。井口上壓著一塊圓形的石板,所以看起來像個擺在樹下的石桌。一道分叉的裂紋將石板一分為三,面積較小那塊邊緣缺失了一小部分,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來,碗口大小,發出森森的陰涼之氣。枯骨花的味道正是從這裏發出的。
薛神醫吧嗒著嘴巴,嘖嘖有聲:「可惜了,我還是研究的不透,白白給你喝了一碗我的七珍蚨卵肉羹,要是這個血蚨長在你頭上,功效可就強大了。」
如此這般,又過去了七八天,公蠣躺得腰都要斷了。已經立秋,天氣漸漸涼爽,汪三財對公蠣終日歇著有些不滿,幾次言語之間表現出不尊重之色。
公蠣不怎麼懂蘇媚這句話的意思,頓時泄了氣,強綳出來的一臉正氣和坦然又恢復了慣常的無所適從和彷徨迷惑。蘇媚溫柔一笑,輕輕抱住了他,將頭放在他的肩頭。
薛神醫一張小干臉笑成了一朵花:「血蚨。」
薛神醫家並不難找,公蠣問了路人,很快找到。
薛神醫俯身看著女孩耳後的血瘊子,道:「我同你雖然認識不久,但感覺一見如故。唉,你真像是我年輕時候。」
自畢岸來后,蘇媚第一次認真地看了公蠣一眼。畢岸卻嫌公蠣多嘴,十分生硬道:「人死不能復生,王婆這事你知我知他知,以後休要再提。蘇青之事,就這麼算了吧。」說著拿起蘇青的那件衣服夾在腋下,轉身離去。
小妖道:「今天才出門呢。但願一切順利。」
蘇媚端起酒壺,咕咚咕咚喝了兩口,哈哈大笑道:「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他仰起臉,對公蠣哀求道:「龍公子,今晚是我錯了。但我今晚同你說的,決無一句假話。」
說做就做。這日一大早,公蠣換了新衣服,興沖沖便出發了。
說話之間,只見一條細細的紅色絲蔓從骷髏的下巴處向上遊走,接著多條絲蔓出現,將骷髏緊緊包住。一會兒工夫,骷髏已經變得血絲纏繞,比白骨森森更加瘮人。
李婆婆嘖嘖有聲,看看左右無人,湊近公蠣,神神秘秘道:「我看你今天不在家,還不知道吧。她那個好姐妹,前日被她婆婆殺了的那個,今天早上開棺驗屍!」
胖頭看著傻,還挺有生意眼光。一看生意好了,自作主張購進了一批絹花、手絹兒、桃木簪什麼的,擺在當鋪可售賣貨物的旁邊,幾日下來還真售出不少,且利潤不菲,開心得他幾乎找不到北。
小妖用小指點點萎靡不振的公蠣,小聲道:「還沒好啊?」公蠣一聽到小妖的聲音,馬上閉眼裝睡。
劉江心裏高興,話便多了些,歡天喜地道:「可不是呢。別人都說他脾氣怪要價高,我專門當了傳家寶籌錢,誰知道他善人善心,分文不取。哎呀,謝天謝地,我這真是祖上積德了,人家不收我可不能不給,我想著這串兒珠子雖然抵不了診金,但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
小花看了一眼,道:「好像有一塊髒了,明天我找塊紅絨布補一下。」
公蠣陪笑道:「不知道神醫要這個,有什麼用途?」
公蠣知道這個薛神醫心冷麵苦,估計今晚自己是逃不脫一死了,索性不去想它,沒話找話道:「這兩個孩子,是不是寄養在你這裏看病的?」
公蠣又氣又恨,說不出話來。而薛神醫已經找准位置,正要下刀,睡在旁邊的小女孩突然嚶嚀一聲,翻動了一下。
薛神醫盯著窗台上的沙漏,自言自語道:「再有一刻便是子時,還是等子時采最好。」遲疑了下,放下手中的小刀。
公蠣縮回了手,看向畢岸。畢岸道:「枯骨花是採擷血珍珠時給女孩們喂服的藥粉原料之一。」言下之意,誰知道巫琇是否用來做壞事。
公蠣本想再看一會兒,醫童極不耐煩地催促,只好離了醫館,尋思如何去流雲飛渡討些枯骨花去。
阿隼理也不理,快步去了。公蠣悻悻地轉過身,嘟囔道:「本來就是我的……」一抬頭見畢岸還在檢查那些陶罐,頓時打起了血蚨的主意。
巫氏多密不外傳的祖傳絕學,民間幾乎難以查到破解之法,今日因為救公蠣,不僅計劃付之東流,更為可惡的是,生生讓巫琇在眼皮底下逃走了。
公蠣經過來時的花圃,小妖和小花正坐在花架下,一邊歇息一邊聊天。
蘇媚顯然已經醉了,一張俏臉如同盛開的牡丹,美不勝收。公蠣一陣心動,恨不得上去摸一摸她滑膩的臉蛋,不由自主將脖子伸了出去。蘇媚彷彿猜到公蠣想什麼,斜睨著他,吃吃笑道:「龍公子,你看我美嗎?」一雙玉足在他面前輕輕抖動,塗了丹寇的腳趾甲紅艷欲滴。
劉江拚命搖頭:「不可能,薛神醫對我家妞妞如同親孫女一般。而且薛神醫說了,這個病不是什麼大問題,極有可能治好。我不多留了,今日真是不好意思,白白折騰了你們一回。」說完樂呵呵走了。
公蠣道:「那有什麼用?」
公蠣道:「你會這麼好心?」
公蠣思量著,最好能從他手裡多淘出些寶物來。
畢岸的背挺了一挺,沉默片刻,面無表情道:「第一,大丈夫要勇於承認自己的不足,不能在別人善意批評的時候故意找對方的痛處打擊,以掩飾自己的狼狽。第二,蘇青之死,是我疏忽了,未保護好她。我去找蘇媚,並非興師問罪,只是想核實一下。之後之事,我自有安排。」
循著香味,公蠣來到一株高大的黑色槐樹下。
薛神醫跳了起來,帶上手套,拿起銀刀走到女孩跟前,手起刀落,將血蚨切了下來,托在手上,雙眼爍爍放光,如同餓狼的眼睛。兩個小女孩睡得極沉,竟然一動不動。
男子嘆了一口氣,看向懷中恬靜的小女孩,搖頭道:「算了,不當了……」
公蠣激動道:「今晚這枯骨花,就是他告訴我流雲飛渡里有,我偷偷進去找,發現不是流雲飛渡,而是她家後園隔壁,一個廢園子……」
公蠣心亂如麻,獃獃地聽著。李婆婆指指流雲飛渡,滿臉誇張的驚懼和戒備之色,小聲道:「她的姐妹是妖精,她自然也是個妖精,據我看,她一定是只狐狸精,你可要小心!」
公蠣有時很討厭畢岸這種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故作高深莫測,讓公蠣hetubook.com.com的自卑感油然而生。但偏偏他又不由自主想要模仿,儘管經常模仿成「虛張聲勢」或「裝模作樣」。
七月是一年陰氣最旺的時節,七月十五的中元節儀式便尤為重要。因此,按照畢岸的安排,七月十四日便要在醫館外設立埋伏,以求在其行使儀式過程中尋求蛛絲馬跡。
薛神醫道:「血蚨就是她耳朵后的那個血瘤子。」
薛神醫盛了一碗,慢慢品味著,神態十分享受。公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要告辭,薛神醫好像突然想起了公蠣,重新盛了一碗,道:「算了,我好人做到底。這是用十九味藥材煨的羊肉,最是祛濕解燥、補充體力。剛好到了飯點,你也吃一碗吧。」
公蠣氣急敗壞,鬱悶之極,這時才想起,忘了討要枯骨花了。
摸了良久,他失望地嘆了口氣,轉身將門窗關好,然後用衣袖在石几上用力地擦拭了幾把,找到石几中間的一個酒盅大的洞,將枯骨花插了進去,然後繞著陶墩跳起了舞。
畢岸聽到公蠣埋怨,走過來附身檢查那條細線,用力拉扯了幾下,突然後退一大步,拔出長劍猛然朝剛才的陶墩劈去,碎屑濺起,砸在公蠣的腳面上。
當鋪行業規矩,凡是貴重或易碎物品,不允許人手相遞,雙方取用都必須通過放在平穩桌面上的托盤。這麼做一是為了避免人手傳遞時失手跌落當物,二是出現跌落時好區分責任。
薛神醫奮力掙脫了幾下,被阿隼擰得更緊,他惡狠狠地瞪著畢岸,道:「你們是誰?」
李婆婆見堂堂一個當鋪掌柜都被她的小道消息唬住了,更加賣力,喋喋不休說一些「夜夜吸王家兒子的腦髓」、「狐媚子、會妖法」等亂七八糟的傳聞。
胖頭連聲感謝,回來便悉悉索索往公蠣的脖子上掛東西。公蠣睜眼一看,原來叮叮噹噹不三不四一大串,有紙制的平安符,拇指大的小葫蘆,劣質青玉製成的菩薩,甚至還有一小串半扁不圓的桃木珠子。
畢岸站在公蠣的正後方,表情肅然。公蠣不知是尷尬還是嫉妒,心中說不出的沮喪。
做人雖然不錯,但還是原身最為好用,身體靈便,聽力異常,隔著假山還可清晰地聽到小妖同小花嘰嘰咕咕的說笑聲。特別是嗅覺,一下子變得極為敏銳,對各種花草不僅可以準確無誤地判斷出來方位,還可細細地區分香味的異同。難道化成人形,相關的本能技巧便會減弱些?
公蠣以為他懷疑自己在家裡偷吃好東西,頓時勃然大怒:「我好歹也算半個掌柜,我吃點東西怎麼了?還要你審訊一般對待?」
一牆之隔,公蠣不費吹灰之力便來到了流雲飛渡的後園子里。
畢岸頭也不回:「聽不聽隨你。但是香粉之類,終歸還是有痕迹的,你好自為之。」
公蠣氣得半死,大叫道:「阿隼,快點將這個喪心病狂的傢伙交官府查辦!」
公蠣唯恐穿幫,不敢說話,只好將臉死命皺在一起,看起來好像疼得說不出話。
公蠣追著道:「聽說你家後園里種了枯骨花,是不是?」
公蠣斟酌道:「我聽說這薛神醫是個大善人,要是碰上窮苦人家瞧不起病,連診金都不收的。」
男子打量著公蠣的衣著,低聲道:「你若是病的不重,我勸你就不要在這裏看了。光是診金,便要八兩銀子;葯要價更狠。好傢夥,三劑葯,放一起不過一麥糠殼兒那麼點兒藥粉,要了我足足快百兩銀子!」他倒吸著冷氣,伸出滿把手在公蠣眼前晃動,心疼得什麼似的。
公蠣無暇顧及,仍然重複著眨眼的動作。薛神醫見了,咯咯笑道:「你到底還是有些本事,這麼難弄的枯骨花都被你弄了來。」
這日一早,胖頭興沖沖地來了公蠣房間,連拖帶拽非要他嘗嘗自己新作的點心。
公蠣小心問道:「什麼事?說來聽聽。」
關於腌肉一事,公蠣強迫自己放下。他安慰自己,反正蘇媚都說了,冰凍三日非一日之寒,蘇青與婆婆之間的矛盾早晚爆發,腌肉只是導火線而已。
小妖毫不在意,道:「沒事,有畢公子照顧呢。」
薛神醫又笑了。他今晚不僅話多,看起來也和善許多:「虧你還是得道的,腦袋愚鈍的很。」
「這花已經被我施了法術,外人是不能動的。」巫琇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龍公子,我答應你以其他寶貝來換,決不食言。只是這株枯骨花,請一定留下。」
公蠣的臉瞬間刷白。這麼說,這個神秘的薛老五,早就看穿自己的真身了。
後院同前院結構一樣,蓋得十分不講究。院子里幾個悶聲不響的醫童,有的在晾曬藥材,有的用石臼子搗葯。公蠣留意了下,不過是些連翹、白朮等尋常藥材。
公蠣忙道:「隨便走走,乘個涼。」胖頭聽到響動,跑出來道:「老大我也去!」被公蠣厲聲喝退。
公蠣喪了氣,站起身來嘟囔道:「那還說什麼?我又沒錢。」
蘇媚斜睨著眼兒,嬌嗔道:「不知道誰家姑娘有如此福氣?」她呼出的氣息帶著香味撲面而來,讓公蠣幾乎窒息。蘇媚往前湊了湊,臉幾乎貼在公蠣的耳朵上,呢喃道:「畢公子,你喜歡我嗎?」說著將臉放在公蠣的肩頭,雙手蛇一般纏住了公蠣的腰。
男子嚷嚷道:「我要是有那個寶貝,我也能成神醫!」周圍人朝他看過來。男子忙放低聲音:「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周圍的人都知道。薛老五無意之中學到一樣本事,能種植一種藥材。這種藥材,什麼病都能治,不管你多重的病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一劑就見效。」
因此,兩人懷疑魏樂師和劉婆子被巫琇殺人滅口,卻無法指證。
公蠣心不在焉道:「什麼表現不錯?」
蘇媚衝著他的背影高聲叫道:「我偏不!憑什麼不該死的人都死了,王俊賢還得活著?」
胖頭忙了一天,像條狗似的躺在樹下椅子上喘氣,嘴裏還不忘念叨:「老大,明日里你再陪我去北市進些女人用的小玩意兒,我們可賺大發兒了。」
小妖拿出一個東西塞給胖頭,老氣橫秋地吩咐道:「這是嚇丟了魂了。把這些掛上,保准就好了。」說完還不忘丟一個鄙視的眼神給公蠣,「切,多大個人了,還會丟魂!」
小妖遲疑道:「我剛才不知是不是眼花,看到一條蛇叼著一朵枯骨花,跑的可快了。」
蘇媚笑了起來:「我沒喝多。你走吧。」公蠣不願離開,對她的逐客令充耳不聞,只是退到一邊。
沒有感受到銀刀刺入腹部的痛感,倒是聽到哐當一聲巨響,房門似乎被什麼人撞開了。
畢岸微微搖了搖頭,轉身回房,留下公蠣氣鼓鼓地站在正堂,嘟嘟囔囔表示不滿。
三人轉頭看向兩個女孩。巫琇沮喪道:「研製一個準確的配方,需要多次的臨床試驗,偏這個血蚨,是拿人的性命開玩笑。不過我已經有些心得,或許再拖個一年半載,我便能找到治療腦瘤的法子了。」
靈蛇銜花,保全了枯骨花的所有藥效。
薛神醫有些意外,認真地看了一眼畢岸,誠摯道:「對不住,我今晚不該臨時起意,綁了你的朋友……」見公蠣還伸著脖子喘氣,他往前掙扎著走了一步,小聲道:「你還不知道吧,你的這位朋友可不是凡人……」
出了圍牆,這邊就不是流雲飛渡的園子了,公蠣依稀聽說是哪家大員的后宅,只是從不見人煙,所以從未留意過此處。
劉江道:「薛神醫說,這種病需要多花些時日,而且各種藥材煎起來十分麻煩,恐怕有什麼差池,他說最好在他的醫館住上幾天。我回家收拾些衣物,陪孩子一起住。」
公蠣第一次見如此水色的翡翠,心中暗暗艷羡,臉上卻不動聲色,信口說道:「這珠串質地咋一看還行,細看裏面有點狀雜質。最高六十兩,多了便不值了。」
公蠣思量,這裏的地脈並無異狀,怎麼會長出如此怪誕的植物來。
一個兩進式小院子,橫豎各有兩排房子,十幾間斑駁的瓦房也分沒有正堂偏廈之分,看起來高低布局都差不多,且房子建的兩邊不靠圍牆,左右各留出寬達一丈的風道,十分浪費。前面前院看病,後院住人,前院正中一間陳舊的紅漆大門上掛著一個斑駁的木製招牌,上門寫著「老薛醫館」。院里擺放著一些條凳矮几,散坐著病人和陪同的親屬,有的還不住地呻|吟嚎叫,等待醫童叫號。
月亮升起來了,一柱月光透過井口的破洞照射進來。那些花兒彷彿感覺到了一般,齊齊地扭轉了頭,爭相追逐月光,枝莖花瓣摩擦,發出吱吱的響聲,聽得極為不舒服。
男子啐道:「呸,這誰吹出的風?我就住這附近,只見到診金不夠被趕出來的,從未見過沒錢還給看病的。」
畢岸沉默片刻,冷冷道:「我會找到證據的。」
畢岸目光冷峻,緩緩道:「血珍珠一案,已經有二十幾個女孩子命喪洛陽,你怎麼解釋?」
巫琇沉默片刻,繼續道:「偏偏我是個極不長進的人,資質平庸,自己又不求上進,對家族之爭毫無興趣,更不用提光宗耀祖了。所以,」他苦笑了一下,道:「如今只能通過祖輩們殘存的一些口口相傳的藥材培養之法,勉強度日。」
畢岸神態自若道:「畢岸隨時恭候。」轉身去查看擱架上的陶罐。
胖頭說這一番話時,就站在公蠣的床頭。要擱往常,公蠣早已一巴掌呼過去了,可是這兩日,公蠣一直都像胖頭形容的一樣,像一條死了的「長蟲」,渾身軟塌塌的,睜著眼睛瞪著房梁,間或眼珠一輪,證明還未死透。
公蠣嘴裏叼著這顆沉甸甸的花,行動受限許多,一方面唯恐被小妖和小花發現,另一方面擔心枯骨花瓣被牡丹粗壯的枝條掛落,正小心翼翼地在花圃中穿行,只聽小妖小聲道:「我想去小解。你陪我一起去。」
公蠣瞠目道:「關我何事?」
公蠣已沒有力氣說話。只見刀光一閃,絕望閉上了眼睛。
公蠣暗叫糟糕,追問道:「蘇姑娘去哪裡了?」
薛神醫的小眼睛閃出一絲憐憫:「唉,明明這才是人的本性,偏偏有些衛道士,將滿口的仁義道德掛在嘴邊,彷彿你要是不按照他說的來,你就不配活在世上。」
原來是假花。
薛神醫一怔。畢岸緩緩道:「你叫巫琇,我沒叫錯吧?」
這薛神醫乾乾瘦瘦,眼神冰冷,面相刻薄,還微微有些駝背,穿一件半臟不凈的襦衫,頭上也未戴帽子,看起來不甚講究。他看到公蠣進來,自己去醫桌前坐下,下巴朝前麵條凳一點。
公蠣心裏一陣泛酸,惡念頓生,十分尖酸道:「畢公子冷酷無情,他妹妹蘇青死了他一點都不傷心,沒一點人情味兒。小心你家姑娘上當!」
公蠣對此事百思不得其解。三人明明都不是壞人,卻落得個如此結局,實在令人唏噓。
男子道:「我已經給了那麼多錢,好歹他得送我一次葯吧。我不管,我今天就沒帶錢,非要賴他一次不可。」公蠣附和道:「正是正是。他真是太黑了!」
槐樹下有個石台,上面厚厚一層枯葉,公蠣盤踞在石台上,最大限度地把分叉的舌頭伸出來,以期準確定位香味的來源。出乎意料,公蠣很輕易地判斷出,枯骨花就在石台之下,便快速翻滾並甩動尾巴,很快將石台的枯葉掃在了一邊。
原來這人同薛神醫相熟,指望著薛神醫能給些折扣,卻未得允許,心裏有些不滿。公蠣道:「這麼說,你同薛神醫很熟了?」

第三節

小妖道:「我聽說,這種東西是百毒之王,長在地下,很是少見。而且最麻煩的是採摘,說是人手不能碰,一碰就蔫了,什麼用處都沒有了。而且姑娘說,這種奇異花草,有時還會有些靈異的怪獸守護呢。」
公蠣半信半疑,提醒道:「你小心被他騙了,耽誤了孩子的病情。」
公蠣同薛神醫告了辭,走出房門,見兩個小女孩已經吃完點心,正在樹下嬉鬧,大點的女孩子有氣無力,跑不了幾步就喘得厲害。粗壯婦人忙攔住,道:「剛吃了東西,乖乖坐著。」一把將兩個孩子按在石凳上。
原來這一個多月來,公蠣忙著吃喝玩樂討好蘇媚,畢岸和阿隼卻全力投入血珍珠案件的偵破中。經多方查找,翻閱古書,畢岸發現,以人為珠母,原始是古老姓氏巫家的絕學。這門法術陰毒至極,便是巫氏先祖也很少用此法,如今突然出現在洛陽,畢岸深感疑惑。
薛神醫驚愕萬分:「你們知道,還同他……」
公蠣的頭又開始癢起來,忍不住哼了一聲。薛神醫今晚的話格外多些,繼續道:「我先還以為是採的時機不對,後來發現,原來守護獸的靈氣和唾液的功勞。」
薛神醫看到他的驚懼,眉飛色舞道:「說實話,我遇到過的非人挺多,但如此輕易而居被我捉住的,你是第一個。」
陶墩一分為二,一具蜷縮著的男子骨架完整地呈現在眾人面前,他看起來身材高大,骨骼受到嚴重擠壓,脖頸折斷,頭顱幾乎是擱在膝蓋上,而他的手裡緊緊握著一縷黃白色馬尾。
公蠣繞著畢岸走了一圈,聞到畢岸身上還帶著蘇媚的香味,不懷好意道:「好香!不虧是流雲飛渡的老闆娘,這身皮肉,比暗香館的姑娘們都好千百倍吧?」
睡著的小女孩妞妞呢喃著叫「爹爹」,聲音輕軟,聽得公蠣父愛泛濫,見她倆身上蓋著的薄被滑下半邊,便走過去幫她們蓋好。
巫琇面無表情,道:「公子說什麼,老朽不懂。」
公蠣本打算嚴詞拒絕的,聽了最後一句,心又動了。如今自己低聲下氣潛在忘塵閣,還不是為了一個英俊的皮囊?要是這個果子有這麼神奇,就不用打畢岸的主意了。
遠遠傳來一陣鼓聲,亥時到了。
公蠣看一個,胖頭就點頭介紹一個:這個是白馬寺求回來的,那個是求西直門的道長給畫的……桃木珠子卻是胖頭自己刻的。
蘇青留在當鋪的那件衣服,至今胖頭提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那日他背了公蠣回來不久,便發現,早上尚且光彩奪目的錦鱗袍,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堆破布爛絮,一文不值,連汪三財也驚訝萬分,只說是眼拙,這筆生意看走眼了。
蘇媚過來搶,整個人都撲在了公蠣的懷中,身上的香味幾乎讓公蠣不能自持。她打開包裹,將已經失去靈氣的衣服捧出來,在臉上摩挲。
兩人正在爭吵,薛神醫出現在門口,指著公蠣冷冷道:「除了他,都散了吧,今天不看了。」周圍一片大嘩,都埋怨起那個男子來了。
公蠣卻滿腹狐疑:「無親無故一個老油子,對一個貧民之女這麼好,為什麼?」
※※※
妞妞似乎做了噩夢,用力扭動脖子,並將腦袋往女孩那邊拱去。女孩被擠得頭歪過一邊,公蠣發現,她的左耳後方,有一顆豆大的瘊子,紅艷欲滴,撐得皮膚呈半透明狀。再一留心,發現妞妞的左耳後也有一個痦子,不過不如她的紅得那樣觸目驚心。
公蠣眼巴巴地看著,見男子轉身欲走,忍不住提醒道:「你不給女兒治病了?」
阿隼甩袖而去。公蠣不敢多問,追著諂媚道:「好好,我錯了……你這個月的臭鞋子,我幫你洗了好不好?」
男子悻悻道:「我要是知道,早發達了,哪裡還需要在刀口上找錢……」說了一半,似乎覺得說漏了嘴,戛然而止。
這一調查,卻有了意外發現。薛老五的身份文碟竟然是假的,他二十年多前來到洛陽,前十幾年一直默默無聞,以在洛水碼頭搬運為生,後來卻突然轉行行醫,不用望聞問切卻可做到藥到病除,從而獲得了「神醫」的稱號。
這位男子衣著普通,表情愁苦,滿臉的汗道子,看著牆壁上的贖當條文,愣了半晌,方道:「先看看。」
公蠣暗自嘀咕,這薛神醫真是太不講究了。好歹還是上房,布置得極為簡陋。屋裡未擺放桌椅,一個髒兮兮的石几,周圍隨隨便便放了幾個破舊的陶瓷墩子做凳子。迎面牆壁上是厚重的木頭擱架,擱架上和-圖-書放著一些大大小小的陶罐,一端牆壁上布滿了各種藥材匣子,一端拉著個粗布帳幔。屋裡藥材香味同霉味夾雜在一起,聞起來嗆人。
一股熱血衝上腦門,公蠣叫道:「是我偷吃了那塊腌肉!」話說出來,把自己也嚇了一跳。
醫館門口,那個曾假冒道士的中年胖子正在焦急地轉圈,一看到公蠣頓時喜笑顏開,道:「公子這邊請,師父等您好久。」
巫氏先祖不乏身負異能之輩,在廟堂享有盛譽。后家族敗落,有些胸懷大志的巫氏後人心有不甘,常常懇求先祖庇護,漸漸形成一個約定俗成的家規:每逢月圓之夜,巫氏後人定會舉行神秘儀式,以求先祖蔭庇,法術增進。
胖頭忙倒了一杯水來,遞給她,小女孩卻端給了男子,道:「爹爹先喝。」男子的眼神頓時溫柔許多,抿了一下,道:「妞妞喝。」
公蠣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無所事事,每日里心事重重,悶頭不響,只要畢岸在家,他便躲在屋裡裝睡,堅決不同畢岸照面;蘇媚那裡,他也未再踏入一次,唯恐聽到蘇青的名字。
公蠣急切地想找到反駁的話,口不擇言道:「正氣?我看你的所謂正氣就是沒有人情味吧?蘇青死了,死後又被他們折騰,你能做什麼?還有臉去找蘇媚理論!」
畢岸簡短道:「我已經跟蹤他多日。」
阿隼道:「要不是為了救你,我們怎麼可能倉促現身?」
公蠣跟著醫童來東邊偏廈,剛好聽到薛神醫在房裡道:「把這個千年老參燉了,午後給那兩個小女娃兒吃。」一個粗使婦人捧著一個木匣子去了廚房。
院中石桌前,一個高壯的婦人正在給兩個小女孩喂飯,一個十歲左右,瘦骨嶙峋,無精打采;另一個七八歲,正是劉江的女兒妞妞。幾日沒見,妞妞瘦了一圈,卻不見劉江在這裏照顧。

第九節

小女孩撲閃著一雙大眼睛,乖乖地依偎在男子的懷中玩弄他的衣角。男子急道:「八十兩!」

第六節

公蠣定睛一看,竟然是那晚王婆請來驅邪的假道士。他今日青衣短衫,也是醫童打扮。
公蠣又開始拚命眨眼,竭力不讓自己失去意識:「你收留她們……就是為了養血蚨……」
小妖道:「我也不知道。」公蠣覺得好生奇怪,流雲飛渡隔壁的古井裡這麼多枯骨花,怎麼還需要到外面尋找?再說小妖那晚扮鬼嚇人,明明用的就是枯骨花。
畢岸道:「城北的魏樂師和劉婆子,六月上旬曾先後來過你處,不久后便失蹤了。」
畢岸冷冷道:「站住。」
在門口迎面撞見畢岸。畢岸破天荒主動問道:「你去哪裡?」
或者只有半柱香工夫,但公蠣覺得極其漫長。因為他的腦袋癢得鑽心,像是有十幾隻螞蟻在裏面爬,但具體哪裡癢又說不上來,加上手腳、身體不能動,難受至極。
小妖一聲驚叫,然後好久說不出話來。小花忙跑過來,叫道:「怎麼啦?」
巫琇冷笑道:「這個乃是我巫家祖傳秘學,我豈能說與你知道?」
巫琇無奈地笑了下,道:「唯一的一口井在前院風道處,你們可以隨便查。血珍珠如今市面上都可以買得到,我這裡有也不足為奇。」
既然入水,不如從其根莖處咬斷。公蠣一個猛子扎進去,頓時呆了。三五尺深的水面下,枯骨花叢中密密麻麻,堆滿了人骨:白森森的大腿骨,散碎的指骨,板狀的肩胛骨。骨頭纖細,似乎都是女人的骸骨。
畢岸似在意料之中,道:「這個巫琇,還是有些真本事的。」
男子頓時覺得遇到了知音,說話口氣更加親熱,東拉西扯聊了一會兒,趾高氣揚道:「其實也就你們外來的人,叫他神醫,」他輕蔑地哼了一聲,「你們都叫他神醫,切,他壯年那會兒不過是同我一樣在碼頭扛包的苦力,三四十歲突然開了這麼個醫館,我才不信他會看什麼病咧。」
薛神醫道:「不,不是如此。你不會喝止我,是因為你沒有世俗的道德觀和是非觀,你只關心自己,從不關心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她是死是活,同這房間的桌子板凳一樣,同你毫無關係。」
小妖堵著門,斜眼道:「我家姑娘好不好關你何事?」
公蠣囁嚅道:「這是蘇青的……」
公蠣卻未察覺,咂舌道:「要是真有這麼一種藥材,天下的郎中不都要失業啦?」
薛神醫又點燃了一盞燈,放在床頭,光線頓時亮了許多:「你還年輕,現在這麼認為,等再老幾歲,只怕就改變想法了。」
蘇媚的眼睛亮晶晶的,卻不見淚水滴落下來。她十分麻利地將包裹重新包好,歪著頭呵呵地笑:「你瞧,我說對了吧?一開始我就勸她,不要太天真。所謂的情比金堅,終究會被世間的柴米油鹽消磨殆盡。而人世間,最難理順的便是婆媳關係,她卻不信……她說只要她一片真心,便是塊石頭也捂得熱……她非要捨棄了所有,一心要陪她的相公白頭到老……這個傻瓜,天底下第一號大傻瓜,還把全身的靈氣都去掉……」
公蠣意識清醒,但舌頭麻木渾身癱軟,除了眼珠子能動,其他的地方一點都動不了。
行至流雲飛渡門口,見其已經打烊。正要伸手敲門,想了想又拐到柳大的酒館,賒了一斤杜康酒。
紫藤花架下,擺著一張貴妃榻,蘇媚身著一身鵝黃的柔姿軟紗側卧其上,玉臂橫陳,酥胸半露,玲瓏有致的身材曲線一覽無遺。
有客人進來,小妖忙起身相迎,敷衍道:「改日再講,今天忙著呢。」
阿隼喝道:「血珍珠一案,絕不是三個人便能幹成的,說,你的同夥是誰?」
蘇媚咯咯笑了起來,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道:「蘇青死啦。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就這麼死了。她本來能活千年的。哈哈,這可真是最奇特的死法。」她笑得十分燦爛,卻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悲痛。
更為詭異的是,第二天晚上,公蠣帶著畢岸和阿隼偷偷潛入那日發現枯骨花的廢園子,希望能找到井下的骸骨。不料三人繞著流雲飛渡的圍牆外走了多遍,都沒找到公蠣描述的古井,連相似的地方都沒有。三人不甘心,在阿隼的安排下,大白天又進去查找了一遍,那個古井像是飛了一般,無影無蹤,氣得公蠣賭咒發誓,證明自己沒有撒謊。
洛陽地處中原,巫姓更是少之又少,公蠣還是第一次見到巫氏後人。
公蠣抱著腳趾,嘴巴微張,忘記了埋怨畢岸。阿隼一下將腰刀架在了巫琇的脖子上。
他曾側面同胖頭打聽過畢岸對蘇青之死的反應。胖頭說,畢岸同往常一樣,雖然震驚,但並沒像公蠣這樣要死不活的,依舊早出晚歸,不知忙些什麼。
男子溫柔地拍著她的背部,在當鋪里繞著圈子晃悠,直到小女孩閉上眼睛睡著。
枯骨花的味道越來越重,腥味中帶著一種奇怪的香甜味,同那日薛神醫描述的一樣。
巫琇咬牙切齒道:「我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同我過不去?」
畢岸盯著他的腦袋,莫名其妙問了一句:「你,昨天吃什麼東西?」
公蠣有氣無力道:「沒死。」一抬眼,看到畢岸站在床頭,左手還按在自己的額頭上。
畢岸一言不發,雙手抱肩站在那裡。小妖跟過來,斟了一杯茶,深深地看了蘇媚一眼,又順勢瞪了一眼公蠣,默默離開。
公蠣反覆確認了幾次。沒錯,正是枯骨花的味道。
「巫」姓源於上古,算是以技能作為姓氏的族群。巫氏一族極為神秘,黃帝時期,巫氏始祖巫彭便以擅占卜、通陰陽、精醫術而聞名,後有商朝太戊時的巫咸、巫妨集巫、醫於一身,巫妨還著有《小兒顱囟經》,另有戰國時期善於卜筮的巫陽,漢代《養性經》的作者巫都等,皆為巫氏中赫赫有名、神鬼皆驚的人物。隋末唐初,偶爾還聽聞巫昭郎、巫羅俊之名,但同其先祖相比,家族聲望大不如前。如今這數十年,巫氏幾乎銷聲匿跡,泯然百姓矣。
這麼一分神,腦袋的癢好像減輕了幾分。公蠣用足力道在舌頭上,終於發出了聲:「你……幹什麼?」
公蠣瞬間忘了蘇青之事,小眼睛光芒四射。男子艱難道:「就是這串兒珠子……唉,要不是妞妞她……我可真捨不得……」
院里沒人,公蠣很順利地回到了房間,迅速恢復人形,洗了臉,換了衣服,將枯骨花包裹好,一看已經戌時三刻,忙出了門。
公蠣最討厭人家評判他的生活,道:「這有什麼不好?我覺得自在得很。」
公蠣瞪著他。薛神醫嘴唇抖動,似乎非常開心:「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用剪刀剪開了公蠣的衣服,用力按了按公蠣的肚皮。
公蠣大喜,伸手將匣子攬入懷中,接著馬上鬆開,小聲道:「為什麼?」
畢岸道:「不急,你跟他們去看一下。我找下血蚨。」阿隼轉身要走,公蠣忙跟在他身後,小聲道:「那個……那個木魁果,是我用枯骨花換的,你要是搜到了,一定要記得還給我。」
小花笑道:「反正沒人,你就解在那棵牡丹根下好了,就當施肥。」
畢岸任由她打罵,待她氣焰稍下,一把捉著她的手,沉聲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不由分說橫腰抱起她,霸道地將她扭動的頭部貼靠在自己的胸脯上,大步流星朝卧室方向走去。蘇媚竟然安靜了下來,左手勾住了他的脖子,閉上眼睛,像只小貓一樣蜷縮在他的臂彎里。

第一節

公蠣已經大致猜到事情的過程了,只能默默地聽著蘇媚的瘋言瘋語,內心卻極其煎熬。
公蠣只當是剛才的抱怨被他聽到了,不耐煩道:「好好好,我說錯了還不行嗎。」
胖頭忙讓了進來,道:「客官可有要幫忙的?」
公蠣道:「我看您身體不錯,怎麼還來排隊?」
巫琇神態黯然,道:「這些年,家族中掌握的占卜、堪輿、治病之術大多已經失傳,那些從事醫術的巫家子孫也沒有了以往在醫學界的獨領風騷,而且人丁稀少,傳至我這一輩,本支只剩下我一個。」
畢岸突然叫道:「巫琇!」公蠣還以為又來了人,忙朝門口望去,卻不見有人應聲而來。
畢岸叫道:「阿隼小心!」阿隼回應道:「放心!」話音未落忽聽咯吱吱一聲響,接著便聽到石頭摩擦和水花翻騰的聲音。
公蠣坐下,小聲道:「大叔,我是經人推薦來的。這薛神醫看病,到底行不行啊?」
巫琇態度更加囂張,冷笑道:「你不要拿那些莫須有的罪名來誣陷我。什麼女孩兒被殺,你還是找到女孩兒的屍體再說吧。」
小妖突然在門口探頭探腦。胖頭過去獻殷勤:「小妖姑娘有何事?」
口子很快便好了,只是耳後留下一個指甲大的扁扁的小包塊,並不明顯。但從此之後,妞妞開始叫頭疼,先還能明確指出是耳後的包塊在痛,又過了幾日,一疼起來便滿地打滾,以頭撞牆,而且發作的越來越頻繁。劉江帶著孩子四處尋醫,城南城北的郎中都瞧遍了,有的胡亂開些葯吃,有些直接告知回去等死,只有一兩個口碑不錯的老郎中說,孩子耳後長了瘤子,而且是長在頭骨里,如今吃藥也只是緩解,除了等死,別無他法。
哪知道公蠣莽莽撞撞地闖了進來,被領進了終日緊鎖的上房不說,還被巫琇制服,要挖了他的蛇膽。畢岸無法,只好現身救了公蠣。
畢岸淡淡道:「怨不得巫家敗落。」
又是一晚沒睡。天亮時分,剛迷迷糊糊睡著,聽到對面西上房一陣響動,畢岸回來了。
門閂嘩啦一聲響,像是從外面鎖上了,不過窗戶開著,公蠣便不以為然,小心翼翼地將枯骨花放在屋中的石几上。
自從上次同蘇媚喝酒之後,小妖雖然還是一見公蠣就奚落搶白,但少了幾分戒備和厭惡,兩人的關係不知不覺好了很多。
薛神醫拔腿欲跑,阿隼箭一般衝過去,將他按倒在地上,抓起剛從公蠣身上解下的繩子,將他綁得結結實實。
巫琇翻了一個白眼,道:「女孩子是從人牙子手中買來的。血珍珠嘛,」他突然陰測測一笑,笑得公蠣心裏發毛,「你要是知道了血珍珠的用途,只怕你也想要培養血珍珠了。」
※※※
公蠣忘了已經恢復蛇身,大聲回道:「好!」夾雜發出噝噝的聲音,聽起來極其怪異。一出聲便發現不妥,忙扭頭鑽進了牆縫中。
這一句,比公蠣扯著嗓子嚷嚷半天有用的多。巫琇瞬間神態頹廢,失魂落魄。
畢岸微微皺眉,臉上顯出困惑之色。
公蠣一聽是這個,頓時鬆了一口氣,笑道:「這個好辦,我同流雲飛渡的老闆娘還是有些交情的。」
小妖過來,看著他一臉懊悔,催促道:「龍公子,該走啦。」
公蠣跟在後面,小聲問道:「您這翡翠串,當還是不當?」
不料天剛擦黑,男子又回來了,卻是來贖當。他一改上午的頹廢愁苦,滿面喜色。
公蠣「呸」地一口,一口濃痰唾在他臉上。薛神醫不驚不怒,反而慌忙跑到石几前,拿出一柄小鏡子,用木勺將濃痰細細地刮下來,揩到枯骨花上,回頭神神秘秘道:「看起來有些噁心,是吧?嘿嘿,這枯骨花,成長難,採摘更難。尋常人手一碰即落,功效全無。我研究草藥種植多年,去年才想到這麼個辦法。你有沒聽過靈蛇草?」
薛神醫又走過來按壓公蠣的肚子:「在采仙草時,常常受到這些守護獸的攻擊,而且它們相當勇猛,大有命在草在之勢,甚至臨死之前,也要一口將仙草咬掉。當然,若是遇到狼啊熊啊什麼的,我就只好放棄。采了幾次,我發現,從守護獸嘴裏奪來的藥材,功效要遠遠好於我自己用手采來的。」
回到忘塵閣已經午後。公蠣舒舒服服睡了一覺,傍晚時分起床,仔細地洗了個澡,換了件天青色府綢襦袍,戴一頂硬翅襥頭帽子,見畢岸不在,又將螭吻佩穿上絲絡系在腰間。對著鏡子照了又照,自認為雖算不上十分養眼,也算是乾淨清爽少年公子一個。然後交代胖頭不用等自己吃飯,興緻盎然地出了門。
劉江領回了女兒,又開始愁眉不展,帶著孩子四處看病。而那串令公蠣垂涎三尺的翡翠串兒,他還是拿來當了,不過當價高了許多。但不知怎麼,公蠣卻對它失去了興趣——當然,這隻是暫時的。
巫琇沉默半晌,道:「她腦部生有惡瘤,除非開顱取出,否則定難活命。說實話,我找了她們來,雖然有些私心,但也是想救人的。我祖上曾有以血蚨導出腦瘤而使病人痊癒的成功案例,但具體配方卻已失傳。」
一個胖乎乎的抓髻娃娃,約尺半高,眉眼栩栩如生,通體發藍,呈現一種瑰麗的蔚藍色,隱約可見其體內流動的血管和脈絡,發出一種沁人心脾的香味。公蠣激動得語無倫次:「木魁……木魁娃娃!」
巫琇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喃喃道:「中元節,鬼門開。」他手腕雖然被綁,卻掐著一個古怪的手勢:兩手拇指、食指和無名指相對,中指、小指蜷曲;但左手五指之外,分明還有另一個細長的手指,若隱若現。
男子十分不舍,摩挲了半日,將珠子放進托盤。
公蠣一邊思考著,一邊昂起頭來,辨別著花叢中各種熟悉的、不熟悉的氣味。一些小昆蟲被他驚動,驚慌失措地四散逃走。公蠣十分不屑,發出噝噝的聲音告誡他們:爺如今已經算是堂堂正正的人了,怎麼會吃你們這些低級的食物?
公蠣的意識漸漸模糊,並未聽到這句話。
蘇媚從公蠣的脖彎處抬起頭來,向後笑道:「你來了?」她後退了一步,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般,神態坦然道:「畢公子請坐。」
※※※
男子輕輕撫弄著小女孩的頭髮,低聲道:「我當一百兩銀子。」
公蠣的嘴巴張成了圓形。蘇媚輕描淡寫道:「縣令夫人定了一批香粉,我今日送貨,正好遇到府衙的獄卒,我同他有些交情,看他正好要給王婆送飯,便順手在和-圖-書她的飯菜里下了一點無香無味的花粉。」蘇媚抿了一口酒,嫣然笑道:「你也知道,有些花粉的功效,足以殺人于無形。」
公蠣哭笑不得,正要一把扯掉,突然見一位中年男子抱著一個小女孩站在門口,一遍遍打量當鋪的設置,長久不語。
但是香味仍在。公蠣見這圍牆不高,毫不費力地爬了過去。果然一個廢棄的園子,裏面的荒草足有一人來深,綠蘿、冬青雜亂無章,大叢的荊棘亂蓬蓬地擠在一起,看來好久沒人打理了,實在不像是一個精心培育花草的地方。
畢岸站住,道:「此事我自會處置,你不要插手。」
公蠣又大吃一驚:「她死了?」接著幸災樂禍道:「死了才好!這個老妖婆,要不是她,蘇青也不會就這麼去了。」
終於下到了井底。公蠣儘管知道枯骨花形狀怪異,仍然被嚇了一跳。五尺見方的井面上足有大大小小十幾朵花,中間形似白色的骷髏,外面一圈猩紅的荷葉邊花瓣,公蠣看來,就是一群骷髏戴著帽子、伸著脖頸擁擠在一起,仰臉看著井口,有幾個大的骷髏,黑洞洞的眼窩裡還流出閃亮的汁液,像是被擠哭了一般,陰森中透著幾分滑稽。
原來這薛神醫叫做薛老五。
雖然這話意味著公蠣也是個資質平庸、不求上進的,讓公蠣稍有不悅,但他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偷眼望向畢岸,故意道:「死了的那個孩子就不提了,活著的那個,你可有什麼辦法補救?」
小妖一看到公蠣,失望之色溢於言表,身子一橫將門口堵上了:「你站在我們家門口做什麼?」公蠣下意識地朝小妖行了一個禮,唐突地問道:「蘇姑娘她……還好吧?」
畢岸走過去翻開兩個小女孩的眼皮看了看,道:「一個重度昏迷,一個氣若遊絲,馬上就要不行了。」
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公蠣軟軟地癱在了地上。
公蠣整了整思緒。或許蘇媚尚且不知蘇青被人開棺之事,自己還是不要提起為好。他故作鎮定上前施了一禮,道:「蘇姑娘近來可好?」
桌上擺著兩盅人蔘烏雞湯,一碟首烏糕,婦人手裡還拿著一碟不知名的糕點,哄兩個小女孩張嘴。這些糕點雖然帶些淡淡的中藥味道,但香氣撲鼻,十分誘人。
阿隼不以為然道:「洛陽城中,這樣的非人多得是。只要遵守我大唐的律例刑法,有什麼相干?」這句話說的,公蠣幾乎感激涕零。
公蠣接著剛才的話題道:「你說他不會看病,怎麼得的神醫稱號?」
公蠣舌頭打了一會兒結,終於說的流暢了:「你這人怎麼如此不講信譽?說好了交換木魁果,你把我綁起來做什麼?」
兩人正說著,胖頭端著一個簸箕垃圾去往河邊。公蠣一眼看到,簸箕最上層放的是蘇青那件已如破絮的錦鱗袍,遂一把抓了過來,抱在懷裡,失魂落魄道:「這個給我吧。」
公蠣覺得腦袋裡似乎有千百隻蟲子在咬噬,痛癢的幾乎昏過去。他打起精神,東拉西扯道:「你還養了什麼名貴藥材,說來聽聽。」
他小心翼翼地將血蚨用白絹裹好,放入擱架上的一個鬼臉青陶罐中,將銀刀在衣袖上擦拭了幾下,轉向了公蠣:「到你啦。放心,我取蛇膽可是很麻利的,不會讓你感到很痛苦。我保證,少了膽,你照樣活得好好的。」他看著公蠣絕望的眼神,笑得更加開心:「過會兒我讓你見識下我祖傳的法術,這個,可不是人人都能看到了。」
梆,梆,綁。更夫報時的梆子聲清脆地傳入公蠣的耳朵中,一陣劇烈的刺痛,讓他稍微清醒了些。
男子抹一把頭上的汗珠,堅決道:「當!」連價也不還,簽了當票,拿了銀子便走。
蘇媚又斟滿一杯。公蠣奪道:「你不能再喝了!」
巫琇滿臉疲倦道:「我說過,你就像我年輕的時候。不論性格還是心態,簡直一模一樣。」
公蠣一溜兒小跑,很快到了宣陽坊薛神醫的醫館。
公蠣更加憤怒。他一向自詡聰明,被一個凡人這樣講,深感屈辱。
公蠣心裏暗自嘀咕,薛神醫也不給她們調節下腸胃,白白糟蹋了那麼好的食材了。
公蠣見畢岸等人皆不在家,自己也著實在床上躺夠了,便來到前面中堂坐著,咬著硬的像骨頭一樣、被胖頭稱為「焦餅」的點心,無精打采。
薛神醫的臉帶著重影在他的眼前晃動,公蠣喘著氣道:「當然當然,我好歹躍過一次龍門……」
「是魏樂師!」公蠣率先叫了出來。他很是得意,偷眼看了看畢岸。
小妖倏然變色,厲聲道:「你怎麼知道的?」接著又斷然否認:「沒有!我從未聽說這種花草!」咚咚咚快步跑開了。
公蠣想了一會,賠笑道:「你怎麼知道巫琇是血珍珠案的兇手?」
原來巫琇將這個小院按照易經後天第四十八卦「井」卦布置,取其卦象「枯井破費已多年,一朝流泉出來鮮,資生濟渴人稱羡,時來運轉喜自然」之寓,本卦原是上上卦,為的是重振家族雄風。一方面他故意將「井」卦之門建在屋中,裝飾成了一個普通的石几,避免招人耳目,另一方面,他手段陰毒,殺人無數,如此的「井」卦布置,可以為他殺人滅口、施展法術做最好的掩護。
小花啞然失笑,道:「蛇怎麼會吃花?還枯骨花。肯定是今日客人多,累著了。我們回去洗了睡吧。」
巫琇嘿嘿冷笑了兩聲,陰森森道:「難道你不知道,我巫家本來便是做這些歪門邪道的嗎?」
正坐在門前納涼的李婆婆湊了上來:「去找那個小妖精?」她每次提起蘇媚從來不說名字,都是「小妖精」、「小妖精」的叫。
偏偏畢岸表情如水,任有多少蜂蝶追逐,總是有禮有節,老成持重,無半分浮躁輕佻之氣,更加吸引那些不諳世事的少女們瘋狂迷戀。不出三五日,「畢岸」連同「忘塵閣」兩個名字便傳遍了城南城北,甚至有眾多青年少婦或遠居幾個坊區之外的女子一大早過來當東西,只為看畢岸一眼。
劉江自然感激涕零。連公蠣都有些慚愧,覺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這個外表陰冷的薛老五,總還是不負「神醫」這個稱號的,這麼些名貴藥材,肯給一個不知名的小女孩使用——但那串翡翠串兒,看來自己是得不到了。
離開醫館,已近寅時。公蠣一溜小跑跟在畢岸身後,感激道:「今晚多虧了畢掌柜,否則我便要慘死在這巫琇手中了!」
薛神醫將木魁托在手中,道:「不瞞你說,我行醫,不過仰仗幾種奇異的草藥。這個枯骨花可解天下百毒,我培育了好久,總是不行。」他賣弄一般將木魁對著陽光照來照去,故意讓公蠣看到木魁果中微微跳動的「心臟」。
公蠣不愛多事,本盼著拿到木魁果就算了,誰知道這巫琇竟然是血珍珠的元兇。他乾咳了一聲,嚴肅道:「我來問你話,你要老實回答。那些女孩子,你從哪裡得來的?養這麼多血珍珠,幹什麼?」
薛神醫撲過去捧起那朵枯骨花,顫抖著雙手嗅了幾下,飛快折身回來,拿出一條繩子,三下五除二將公蠣捆在了床上,轉至床頭,如同按摩一般,用細長手指一寸一寸撫摸他的腦袋。
薛神醫狐疑打量著兩人冰冷的臉,忽然口氣軟了下來:「對不住,我不該起壞心思。你們帶了龍公子走吧,還有說好的木魁果,我這就給您拿來。」說著倒退著朝門口退去。
醫童不耐煩道:「你不知薛神醫的規矩嗎?管你天王老子,診金不夠一概不看。」婦人哭得傷心欲絕,抱住醫童的腿不肯撒手。門后一個精瘦的老者背著手閃出,看樣子就是所謂的薛神醫,一臉冷漠道:「跟她廢什麼話?叫下一個。」一眼瞥見正伸著脖子看熱鬧,一臉幸災樂禍的中年男子,眉頭猛地一皺,滿臉厭惡之色。
公蠣的眼睛溜溜地朝著後園瞄去。小妖數落道:「你看看,你這小眼珠子一轉,小身板一躬,看起來就不像個好人!」
驚慌之下,全身極不協調,幾乎每爬三尺便要跌落下來兩尺。好不容易爬至井壁中段,公蠣又猶豫了。
畢岸皺了皺眉,不理會公蠣,繼續道:「仵作說她是突發心悸而死。」未等他說完,蘇媚飛快道:「不是心悸,是她吃了我的特製花粉。」
公蠣見妞妞同死去的女孩仍睡在一起,便抱了她到另一張小床上,自己盤腿坐在了陶墩上。這些陶墩看起來就像一個個腌鹹菜的半大陶罐,口被封得嚴嚴實實,上面刻著一些已經磨得幾乎難以分辨的古怪花紋,擺著屋中很是佔地方,不過坐上去敦實厚重,倒也舒服。
公蠣好奇道:「都有什麼奇怪的花草,你講給我聽聽。」
薛神醫說這些話時語調平和,眼神也沒了剛才的猥瑣尖利,像是兩個相熟的人拉家常一般。公蠣氣哼哼道:「我才不管。我愛怎麼生活,同他人有什麼相干?」
小妖指著他正要喝罵,突然撲哧一笑,道:「好,看在你今晚表現不錯的份上,我就不罵你了。」
公蠣手忙腳亂地從陶墩上溜下來,將採摘枯骨花的情形講了一遍,比劃道:「反正井下一大堆女人的屍骨,是不是那些做了珠母的女孩兒們,我可就不知道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去拿石几上的枯骨花。
不料小妖頓時變臉,罵道:「虧我今晚還看你不錯呢。還是同以前一樣沒品。長得丑還不求上進,大男人家小肚雞腸,背後講人壞話,呸!」「長得丑」三字十分刺耳,直接刺到了公蠣的心病,他跳起腳來,叫道:「我長得丑怎麼了?」
薛神醫拍了拍腦袋,懊悔道:「對,血蚨要先採才行。蛇公子,你暫且多躺一會兒。」說著收拾了工具,走到裏面小床前。
公蠣又詳細地問了有關枯骨花的形狀、習性及保存方法,滿口應承了下來。兩人正聊著,一個中年胖子端了一鼎肉羹進來,畢恭畢敬道:「師父,肉燉好了。」
經官府搜查,陶墩中共發現五具屍體,除了魏樂師和劉婆子,其他皆不可辨認;那個被畢岸認為是井卦之門的石几,費了老大之力打開,卻發現下面是實的,並無枯井或通道。
巫琇扭頭看了一眼,賠笑道:「是是,過些天我便換些高大舒服的桌椅來。」
公蠣明白了。薛神醫知道流雲飛渡里有枯骨花,卻苦於無法採摘,碰巧遇到愛美如命的公蠣,又是個得道的靈蛇,遂以木魁果為誘餌,讓他去偷。
公蠣看著小妖的臉色,道:「你家的花草那麼多,能否帶我去觀賞一番?我去了幾次都沒看仔細。」
衣服從她的左肩脫落下來,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脯和半個凝脂一樣的肩頭。要是往日,公蠣早就耳熱心跳,眼睛滴溜溜亂轉了,可今日,他卻突然沒了興緻。
幾個黑衣人領命而去。
低頭一看,是一根長長的馬尾狀東西,黃白色,帶著一股淡淡的松香味,一頭纏繞在公蠣的手指上,一頭壓在陶墩的封口處。公蠣揉著手指頭,不滿道:「虧你還是大名鼎鼎的巫家後人,太不講究了,這麼大個陶墩放屋裡做凳子,石几還砌這麼低,又佔地方又不方便。」
轉眼七日之期將至,公蠣還是未找到機會去問蘇媚討要枯骨花。七月十四日一大早,公蠣又覥著臉去了流雲飛渡。
薛神醫道:「不會。」
公蠣捂著肚子,走到一個正在弔兒郎當的中年男子跟前,搭訕道:「請問大叔,這薛神醫一天能看幾個病人?」
公蠣忙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來:「血蚨是什麼?」
公蠣沒想到一個不起眼的阿隼,講起話來條理清晰,氣度威嚴,而且有這麼多人聽命於他,不禁心生羡慕。
正在此時,劉江急匆匆了走進來,幾步上去抱住妞妞,親她的小臉,心疼道:「妞妞想爹爹了沒?這幾日還有沒有頭疼?」
李婆婆搖著扇子,壓低聲音道:「王家的兒子不是個秀才么,他聯合了十幾個同窗上書官府,說他媳婦是個妖精,他母親原本是為民除害,要求官府重新審查此案。官府一看這架勢,可不就要開棺驗屍嘛。」
薛神醫一愣,咧嘴道:「嘿嘿,不錯,我真低估你了。」
畢岸擦了一把臉,道:「你若能不這麼猥瑣,也不算丑。」
正說著,大點的女孩抽搐了幾下,沒了氣息。
婦人半抱著少年,哭哭啼啼走了,周圍等待的人竊竊私語起來。男子喜笑顏開,指著兩人的背影道:「看看,我沒說錯吧?誰要說他是大善人,我第一個不答應!」
這鼎肉羹不知道放了什麼香料,湯汁濃郁,香味四溢,比定鼎天街那家聞名洛陽的滷肉店都要誘人。公蠣忍不住吞咽口水,眼睛不時地往肉羹上面瞟。
公蠣有氣無力道:「好你個薛神醫,太惡毒了!」聲音顫顫巍巍,如同一個八十的老太。畢岸可能看不過眼,又將小瓶子遞給他嗅。一股辛辣的味道衝上鼻腔,公蠣終於恢復了些,坐在床上喘氣。
要擱往日,公蠣早會有所警惕,但今日一想到木魁即將到手,被興奮沖昏了頭腦,邀功一般將包著枯骨花的包裹解開,道:「薛神醫您瞧,是不是這樣兒的?」眼巴巴地忘著他抱著的檀木匣子。
話音未落,小女孩突然抱住了頭,叫道:「爹爹,我頭好痛……」接著便牙關緊咬,五官扭曲,身體上下左右翻滾扭動,疼得不能自持。男子跳了起來,飛快掏出一條手絹塞在小女孩嘴裏,唯恐她不小心咬到舌頭,然後緊緊地抱住她,免得她翻滾著亂撞。
公蠣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正在斟酌如何同他套近乎,只聽薛神醫道:「我以為你會大喝一聲住手。」
薛神醫要求今晚必須送去,否則木魁交換之約便算是作廢了。公蠣眼珠一轉,殷勤地搬了一個小腳凳來給小妖,恭維道:「聽說你們流雲飛渡雖然不是洛陽城中最大的香粉鋪子,卻是名聲最響的。」
妞妞似乎正在做夢,長睫毛一動一動的。幾天沒見,她更加消瘦,脖子纖細,下巴尖俏,原來的嬰兒肥已經全然不見。而旁邊那個,更是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如同大飢荒時的災民兒童。
公蠣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道:「謝謝婆婆提醒。不過這事蹊蹺得很,不是已經定案了嗎,蘇青是她婆婆用剪刀刺死的,這都半個月了,怎麼還要開棺驗屍?」
腳步聲,撕扯聲,銀刀掉落地上的清脆撞擊聲,搖晃的白色人影……公蠣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掙扎著從嗓子眼裡擠出兩個字:「救命……」
薛神醫本來正對著小女孩耳後的血瘤查看,聽了這話,直起身來,定定地看了公蠣一眼,慢條斯理道:「這話我也曾說過的。你不在意,總有你周圍的人在意,他們會覺得你不出息、不長進,會在你的耳邊時不時地提醒你,你應該上進,學文的要去求個功名,不愛讀書的要學一門手藝,你最好能光宗耀祖,若是不能也應該積極上進,不能得過且過,只念叨得你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同旁人格格不入。」
阿隼喝止道:「你懂什麼?」嚇得公蠣一哆嗦。
畢岸卻道:「他說的,是實情。」
兩人收了工具,回去房間。小妖一邊走一邊嘀咕:「真是我眼花了?……」
男子看了他一眼,熱心地往條凳一側移了移,給他騰出一個位置來:「很快的,你先坐下歇歇。」
薛神醫雙眼放光,道:「好!好!」打開匣子,往公蠣面前一送。
月光如水,傾瀉在床頭。公蠣眼往上翻,看到一輪圓月斜掛天幕。原來今日是七月十四。
真是,怎麼把自己帶到小孩子休息的地方了呢。這薛神醫還真把自己當病號了。
巫琇突然一聲暴喝:「不要動!」把公蠣嚇了一跳。
公蠣只覺得口乾舌燥,忙不迭道:「美,美,當然美。」他竭力想說出一些形容女子美貌的詩句,但越是緊張越是一句也想不起來。
薛神醫背部一挺,冷冷道:「不錯,在下正是巫氏不肖子孫巫琇。當年巫昭郎固執己見,斷了祖墳的風水,導致家道敗落,原來的巫氏子孫死的死散的散,有些甚至改了姓,另作他計。」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