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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塵閣

作者:海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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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雙面俑 第二章 紅斂衣

第三卷 雙面俑

第二章 紅斂衣

公蠣找到原本盜洞的位置,照老地方挖了下去。胖頭一身蠻力,很快便打通了墓室。
公蠣嘿嘿兩聲,一臉猥瑣地猜測道:「哈,我知道了!定是你師父有了相好,想要送人,可是被你師娘發現了,沒送出去,只好偷偷藏起來,是不是?」
這人什麼毛病,一句話也不說,難不成是啞巴?但他不出聲,公蠣也不敢擅自出聲,忙拱了拱手,學了一聲布穀叫。
男子瞪眼看著他,似乎馬上要撲過來。
剛走到門口,恰好見錢串子同錢耀宗開了門出來,忙三下兩下爬到門口的大樹上。同以往看到的一樣,錢串子咬牙瞪眼,兇巴巴的;錢耀宗委委縮縮,籠著手唉聲嘆氣。
高氏溫柔地摸了摸二丫的頭,接著竟然跳起了舞。
公蠣腰部一擺,王瓴瓦打在了墓室壁上,撲簌簌掉下些泥土來。公蠣繞到棺材尾部,怒道:「我不是假冒的!」
誰知二丫連哭帶叫飛撲過來,抱住了他的腿,完全不因他容貌變化而有任何生分。
兩人經過昨日一事,關係親近很多。胖頭一見公蠣,二話不說從褡褳里拿出兩個熱騰騰的大包子,傻笑道:「大肉包,熱乎著呢。你在這裏看什麼呢——你別打我老大的主意。」
但等那人走了兩步,公蠣馬上確定不是高氏:戴著美人面具的那人,照樣穿著寬大的袍子,身高同高氏差不多,但身材不夠挺拔,從走路的姿勢來看,應該是個矮個子男人。
回到如林軒,公蠣洗了澡,檢查身體,發現除了擦傷並無大礙,足足睡了一覺后,吃飽喝足又出了門。先去忘塵閣附近溜達,見假公蠣規規矩矩在當鋪招呼,只好轉身去了福壽街。
胖頭殷勤上前:「蓋子還沒合上呢。」
胖頭殷勤地道:「這位小兄弟,您拿的是哪種類型寶貝?」
錢夫人高氏瞧也不瞧公蠣一眼,衝過來一把抓起二丫,往她背上拍打:「你長大了是吧,如今連家都不想回了?」
※※※
胖頭終於怒了,跳起來道:「你這擺明了是訛人!」
公蠣心中有事,懶得同他這個缺心眼的胖子爭辯,隨口拿身份文碟上的名字糊弄他:「好好好,我叫隆公犁!」
公蠣和愚鈍得認不出自己老大的胖頭,都不曾意識到,公蠣心中惡魔一般的力量正在被一點點釋放,更不知道,這種惡魔一般的力量不僅能夠控制公蠣的身體,還足以迷亂他的神智。
公蠣想了一想,認識的人中,似乎沒有叫「平」的人。也不知道這人怎麼得罪了假公蠣,竟然死後還要被挖墳掘墓。
今日四月初十,天氣有些陰沉,不見星月,但並不算很黑。公蠣憑著追蹤獵物的本能,遠遠地跟著。
二丫緊緊拉住公蠣的衣擺,咬著下唇,眼神很是奇怪。公蠣巴不得趕緊擺脫這個小累贅,上前敲門叫道:「有人嗎?」
黃裱符已經落地,化成一片灰白的灰燼。滴血的黃裱紙早已掉進棺材縫隙里,皺巴巴一團。若盜洞消失是因為剛才王瓴瓦作法,那麼如今法術完畢,盜洞應該出現了。
胖頭正在幫一位婦人當衣服,忙道:「勞煩您先等下。」
說不定是他口中的那個「信使大人」,察覺到地下情況有變,來救他來了。若是信使到來,自己必死無疑。如今當務之急,便是趕緊逃走。
公蠣本想偷偷溜進院子,但想到只有他家娘子和二丫在家,一大早的,似乎不太合適,便順著樹榦爬上了最高的一個枝椏,剛好對院內情景一覽無遺。
胖頭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就是嘛,叫自己的名字多好。我以後就叫你老隆。」
小鬍子三下兩下將周圍人擠到一邊,道:「我這有急事兒呢。」將玉鐲往托盤裡一放,但兩隻手指還是按在玉鐲上,又賠笑又哀求道:「各位大哥大嫂承讓,我老娘病了,等著這個錢看病救命呢。」
公蠣被完全無視,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鄭重地乾咳了兩聲,大聲道:「胖頭別理他!我就不信還沒有王法了。我在這裏看店,你去報官,回來順便去玉器街請個行家來,看看這個石頭圈兒到底值多少錢!」
公蠣哈哈大笑,輾轉騰挪,幾乎沒費什麼工夫便將小鬍子制服在地上。他單腿跪壓在小鬍子身上,感受到小鬍子心底的驚懼,只覺得心情愉悅,精神換髮,身上似乎有無窮的力量源源不斷地湧來,隔著衣服和皮肉,公蠣甚至看到他白森森的骨架,而只要自己再稍微用力,這副骨架便會斷裂成無數碎片。
幸虧公蠣一直處於高度緊張,身子一弓,彈跳到棺材另一側,驚叫道:「你做什麼?」
這裏離王瓴瓦遠些,不至於一拳便揮到門面。王瓴瓦眼睛冒火,咯咯冷笑:「你一來我便懷疑了,你,根本不是聖教成員!」
胖頭胸脯一挺,沖公蠣抱了下拳,果然要去報官。
公蠣忍住慌亂,正色道:「我是老大派來幫你的呀。」
王瓴瓦不答,專心致志地翻看那兩件衣服。
等公蠣聽到胖頭哀求鬆開小鬍子時,他已經沒了剛才的囂張,癱軟在地上,渾身衣服濕透,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
聽到遠處官道已有車馬聲,公蠣爬將起來,變回人形,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公蠣悶悶地推開,道:「不吃。」跟在胖頭後面,默默走了一陣,遲疑道:「你今晚有沒事情?」
公蠣很為自己的容貌抱歉,一邊用眼神問二丫這是否是她娘,一邊微微施禮,道:「請問錢家娘子在嗎?」
王瓴瓦站直了身體,面具後面的眼神兇狠殘暴:「第一,聖教從來都是單線通知、單獨行動,傳訊者、幫忙者從不碰面。第二,聖教稱呼,不叫老大。第三,」他猙獰地盯著公蠣,「你話太多了,這種人,在聖教中活不了多久的。」
看他這樣子,顯然也沒辦法。公蠣嘴裏安慰道:「不急不急,我們慢慢想辦法。」心裏卻亂成一團,一看蠟燭將滅,更加著急,叫道:「要滅了!趕緊再點一支呀。」
啊,不對!公蠣突然想到另一點:或許這夥人不是看上了忘塵閣的寶貝,而是想要嫁禍公蠣!
畢岸、汪三財以及假公蠣等都不在,只有胖頭一人看店,忙得團團轉,七八個客人圍著櫃檯,有典當的,有贖當的,也有詢價的。胖頭為人實誠,幾個詢價的都不曾收錢,而幾個當東西的,胖頭報出的價格也太高,利錢又打折,幾乎不賺錢。
公蠣罵道:「像你這種挖墳掘墓、言而無信的盜墓賊,死有餘辜!」
「等等,」公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王瓴瓦斯斯文文,長得秀氣?」
桂平的墓同前日清晨看到時一樣,看來這幾日並無其他人來過。公蠣哐當一聲把工具丟在地上,找到原來的盜洞位置,道:「挖。」
聖教,聖教。公蠣拚命壓制心中的念頭,堅決不往上面想。
公蠣嚇了一跳,道:「你就是……」聽到二丫叫了句「娘」,忙道:「二丫交給你,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在下……」
墳墓中傳來沉悶的敲打聲。
公蠣想起墳前那塊簡陋的木牌,上面寫著「夫×平之墓」。
公蠣脫口道:「我還有事呢。」見二丫淚珠已經在眼眶打轉,忙補充道:「等我辦完事情便來看你。」
胖頭頓時蔫兒了,雙手去喉部摳他的手指,憋著嗓子道:「別,別……我們老大不在,你等他回來,我們一定會賠……」
王瓴瓦個頭不大,行動卻極為靈活。偏墓室太小,兩人只能繞著棺材兜圈子。公蠣躲得狼狽不堪,頭不是撞了棺材便是撞到石壁,哀求道:「王哥,我們一起逃出去不好嗎?幹嗎非要拼個你死我活?再折騰一會兒,這蠟燭可要滅了!」
小裁縫的解釋異常簡單:公蠣走後,他見地面上有個遺落的文牒,打開一看,上面是公蠣的畫像,便追了出去。而且今日店裡,只有公蠣一人來過。
燭頭閃了兩閃,熄滅了。公蠣曾聽聞,盜墓時,定棺燭一滅,盜墓者必須在一刻之內離開墳墓,否則定然死於非命。公蠣雖然不知是真是假,但寧可信其有。
公蠣本來抱肩站在一旁看熱鬧,心想玉鐲石質厚重,水頭差,不值幾個錢,只等胖頭給出價格,自己再出言指點,但見胖頭冒冒失失去拿玉鐲,瞥見小鬍子眼底透出一絲得意,忽覺不妥,叫道:「別動!」
跑了一陣,公蠣冷靜下來,一腔豪氣消失,只剩下頹喪和猶豫。
棺材板上面滿身刀尖扎的印痕,但確實並無夾層。公蠣悄悄去摸盜洞,仍然是封著的,看似洞口,卻無法出去。
胖頭高興地道:「好啊好啊,我們一塊去游泳怎麼樣?——你別打我老大的主意。」
公蠣窩在房間里想了又想,決定主動出擊,先去探一探那個假公蠣的底子,最好能一舉制服,逼他承認冒充,然後再找畢岸醫治臉上的斑痕,恢復容貌身份,此事便可了了。
公蠣嚇得猛退了一步,趁機扎著腦袋往盜洞里鑽,可眼見黑黝黝的洞口就在眼前,公蠣卻如同撞在了石壁上,頭冒金星,疼得說不出來話來。伸手一摸,已經鼓起了一個大包。
原來他是做壽衣的,怪不得不肯告訴胖頭店鋪名字。公蠣道:「你今日估價的,就是這件嗎?」
公蠣本是個好奇的主兒,又愛熱鬧,第一次瞧見這些花花綠綠的玩意兒,雖覺得晦氣還有些好玩,便只當逛街,一個個店鋪挨著看。
如此這般,王瓴瓦要出來殺公蠣,公蠣便推棺材板撞他,兩人誰也奈何不了誰。公蠣累得大汗淋漓,趴在棺材上,喝道:「再這樣下去,我們都要累死在這土墳堆里了!」
高氏咬著下唇,臉上疤痕抽動,沉默了片刻,輕聲道:「不怕,過會兒就好了。」她推開上房屋門瞧了瞧,似乎在確認錢串子是否在家,接著快步走到門口,將大門閂上,又將門后的一口大缸搬過來頂上,轉身回了房間。
小鬍子往櫃檯上一躺,伸出一個指頭。胖頭不服氣地嘟囔道:「一兩就一兩,只當這幾天白乾了。」轉身去錢匣子里拿錢,不料小鬍子一個翻身,皮笑肉不笑道:「一兩?你再好好看看。」手指頭在胖頭的眼前轉著圈兒晃動。
公蠣雖有防備,但墓室空間狹小,躲避不及,被他一腳踢到腹部,踹至墓室最里側。
小鬍子抹了抹鼻涕,瞪著公蠣,尚不明白怎麼自己就一下子被打趴下了。公蠣挑釁地踢了踢地上的玉鐲,衝著正抱著錢匣子一文一文數錢的胖頭喝道:「胖頭,送客!」
公蠣忽然愣住了,呆了片刻,扭頭朝城外跑去。
男子顯然對公蠣的牢騷甚是認同,雖然未出言支持,但並未反駁。公蠣拍著棺材板,道:「老兄你說,這麼一口棺材里,到底有什麼?」
公蠣嘻嘻笑著,指著他的鼻子:「說,你的鐲子本來就是斷的呢,還是胖頭弄斷的?」
小鬍子兇巴巴衝著胖頭罵道:「你這個胖子眼瞎了?我這是天山瑤池冰種特等水色老玉,采自百米巨寒冰洞,祖傳五代,價值連城!」
墳墓周圍,除了自己剛踩的腳印,一個多餘的腳印都沒有。
公蠣氣喘吁吁道:「這樣不行啊,工具也不趁手,要不回去同老大商量商量,明晚再來?」
真是便宜這個桂平了。公蠣暗自好笑。
那人用儘力氣,才拔出一個釘來。公蠣巴不得他打不開棺材,免得看到裏面的死人,裝模作樣地東邊敲敲,西邊聽聽,偶爾「布穀」一聲,向他投去驚喜或狐疑的目光。
這是個廢棄的鼠洞,曲里拐彎的,極其狹窄。因此地多山石,這些鼠洞依石縫而築,常有急彎和大的轉折,碰上過於狹窄處,只能硬掙,公蠣的腰骨幾乎折斷,擠得五臟六腑都走了位。
不是盜墓的嗎,怎麼成了聖教?
小裁縫認真地道:「是啊。王公子說話不緊不慢,一點不像其他客人那樣吆三喝四的。」
蠟燭只剩下拇指長的一小截,眼看很快要熄滅了。今晚難道要悶m•hetubook.com•com死在這個墳墓里不成?
公蠣心不在焉地翻看著壽衣,斟酌道:「哦,你確定你師父去世了?」
等高氏再出來,她已經換了服飾:穿了一件寬袍大袖的大紅長袍,臉上帶著個精緻的美人面具。高氏本來身材苗條,背影甚美,只是面部可怖,戴了這麼個面具,瞬間感覺漂亮不少,配上優美動聽的聲音,更覺迷人。只是這件衣服的紅色過於強烈,十分刺眼,上面綉著同色的大紅蝙蝠和團福壽字,制式古怪,工藝複雜,看起來有些怪異。
安喜門以西,便是去往邙山的荒坡,除了官道周邊,少有人來。偶有土層稍厚的,便被城郊百姓開墾種上了莊稼,不過大多是亂石和叢生的野灌木,以及平頭百姓的墳地,墳頭刺玫枝條上還掛著清明的白紙錢串,有些陰森。
公蠣有些後悔,早知道就昨日下手買了,他幾乎不抱希望地問道:「你知道買主是誰嗎?」
小裁縫見公蠣無事,又在制衣台前坐下,縫製一條衣袖上的花邊。
咔噠一聲,骨骼發出清脆的聲響,公蠣腰部巨痛,瞬間回過神來。王瓴瓦的面具已經破裂,鬆鬆垮垮地掛在耳朵上,猙獰的臉正對著公蠣,像極了廟裡的夜叉。
公蠣帶二丫來到大馬圈,根據她的指點,繞過一條巷子,輕易便找到了錢家。
王瓴瓦長吁了一聲,眼睛一閉,一副要死要活隨你便的樣子。
這話一說,公蠣頓時被激怒了——屁大的事兒,還要等那個假公蠣回來解決,自己顏面何存!再說了,胖頭是自己的跟班,自己欺負就算了,給別人欺負算怎麼回事?!
街尾的棺材鋪子里,有兩個夥計正在「合板」,就是將已經做好的三面棺材板合在一起,一人固定,一人楔釘,五寸長的釘子,敲在板子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響。
棺材如今半開,蓋子只蓋了一半,只要一踩上去,便會翻轉。公蠣把心一橫,跳上棺材蓋,叫囂道:「來呀來呀,要死一起死!」表面看公蠣在蓋子上又跳又叫,穩穩噹噹,實際上卻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平衡。
公蠣將手指分開兩條縫隙,探頭往棺材里瞧去。果然是一具空棺,裏面除了兩件尋常的衣服,一頂男子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假公蠣繞著墳頭走了一圈,去到不遠處大石後面,扒開乾草,拿出一個包裹,從中取出一個咧嘴大笑的崑崙奴面具戴上,又換上一件黑色長袍。
公蠣心裏巴望著她多跳一陣,等了一陣,見她不跳,便失了興趣,正準備從樹上下來,忽見高氏揮動了一下水袖。
王瓴瓦下午買了這件大紅斂服,晚上又去盜墓,為的還是大紅斂服,他要這麼多斂服做什麼?
王瓴瓦幾擊不中,甚是惱火,咬牙切齒道:「你這個假冒的傢伙!」隔著棺材,一拳朝公蠣門面打來。
小裁縫道:「我師父姓桂,單名一個平字。」
小裁縫眼圈紅了,低頭道:「我也不知道,師娘說是無疾而終,一覺睡過去便沒了。」
王瓴瓦沉默了片刻,道:「好。」公蠣拉開棺材板,後退了一步:「得趕緊看看盜洞好了沒。」
公蠣支吾道:「我看看,看看。」
男子正在敲打牆壁的手慢了下來。公蠣試探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小裁縫固執得很,道:「您瞧瞧,就是您的呢。」
再有半個多月才到芒種,這麼早布谷鳥就開始叫了。公蠣循聲望去,自然什麼也看不到。
公蠣忙道:「小兄弟別慌,俺們這兒可是正兒八經的當鋪,童叟無欺。再說了,你只是估價,又不是典當,還怕我們會坑你?」
那女子啪的一聲將手中的衣服甩在水桶里,抬起頭惡狠狠道:「回來便回來了,鬼叫什麼?」大熱天的,她卻矇著個面紗,只露出兩隻眼睛來。
王瓴瓦冷漠地哼了一聲,扭身重新去檢查棺材。
接過一看,卻是一張陳舊發黃的硬折身份文牒。公蠣笑道:「我哪裡有這玩意兒。不是我的。」
假公蠣爬出盜洞,將鐵鍬、頭等收了照原位放好,脫了面具長袍藏入樹洞,用乾草堵上,揚長而去。
公蠣驚道:「外面有人?」
院里晾曬的衣服已經收了,顯得相當寬敞。西側廂房隱隱傳來兩人的說話聲。公蠣正伸著腦袋,想聽兩人說什麼,只見門帘一動,二丫捂著肚子,歪歪斜斜地走了出來。
伸手不打笑臉人,周圍幾個雖然不滿,還是讓了一讓。小鬍子推著托盤往胖頭臉前推,連聲催促:「快點快點,老娘疼得死去活來,再晚一刻,只怕救不得了!」
小裁縫顯然什麼也不知道。公蠣隨便拉扯了幾句,同小裁縫告了辭,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蕩。
血並沒有四處滴落或蔓延,而是剛好在小人的線條之中;黃裱紙被血浸透,顯出一個凹凸有致的圖畫來。
小裁縫靦腆地笑,道:「這個王公子不僅字寫得好,人長得也秀氣呢,斯斯文文的,又和氣又有禮貌。」
他身子一擺,推過胖頭,鉗住了小鬍子的右手手腕扭到背後。小鬍子扭頭一看是公蠣,嘴裏罵道:「找死呢你!」回身一個左勾拳朝公蠣面部砸去,眼見拳頭幾乎碰上了公蠣的鼻子,忽覺眼睛一花,他的臉整個扁了下去,嘴巴裂開,可以看到分叉的黑色舌頭。
胖頭手裡還拿著半截手鐲,掙扎道:「我一碰就爛……你訛人!」
公蠣心驚膽顫,幾乎想要轉身逃走,卻渾身發軟,腿腳打顫。胖頭關切道:「老隆,你也別太傷心,等到了新地方,給伯父再找個好的陰宅就好了!」
公蠣重複了一句,「斂服?」忽然跳起來,狐疑地道:「你是說,辛辛苦苦盜墓,就為了扒死人身上的斂服?」
公蠣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一眼瞥見小裁縫臂上的小白花,心中一動,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高氏微微一笑——公蠣覺得她在面具后笑了一下——柔聲道:「二丫乖,過了今天,二丫的病便會好了。」
公蠣估計他手藝不精,不好意思報名號出來,忙岔開話題:「請先把您的物件給我們瞧瞧。」
厚重的棺材蓋子撞在王瓴瓦的膝蓋上,王瓴瓦站立不穩,又一次倒在棺材中。
二丫半閉著眼睛,好久才擠出一聲:「不……不舒服。」
小裁縫緊緊抱住包裹,遲疑了良久,才小心翼翼解開一角,拉出巴掌大一片紅色的衣襟來。
王瓴瓦忽然抬起頭,衝著盜洞道:「信使大人,我明白今晚的任務是什麼了。您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這些店鋪也同其他行業不同,只管守在店裡默默做事,並不熱烈招呼客人。公蠣瞧了一陣人家摺疊「金山銀山」,又看了一回粘糊紙馬,再轉到棺材鋪子看匠人雕刻棺材板上的鏤花,心想果然是行行出狀元,哪一行都不容易。
嘩啦,嘩啦。有響聲從外面傳來,依稀像是掘土的聲音。
男子陰森森地笑了起來。
小裁縫怯怯道:「大紅色……說是會驚擾了死者,通常是不用來做斂服的。」
小鬍子放開了公蠣,吆喝他人:「走了走了!這當鋪今日不做生意了!」趕走了幾個客人,大門一關,回來一屁股坐在了櫃檯上,斜眼挑眉,翹著個二郎腿兒,一副「不賠不走」的無賴相。胖頭氣得眼淚花花的,拳頭握了幾次又鬆開,指著他的鼻子說不出話來。
走了好大工夫,感覺距離墳墓不過丈余,頭頂又被一塊大石攔住,只能順著石縫往下行。
王瓴瓦殺紅了眼,一手卡著公蠣脖子,一手扭著他的手臂,如鐵鉗一般。公蠣大半個身體被壓在下面,勉強咬牙支撐,漸覺體力不支。
王瓴瓦已經平靜下來,恢復了面無表情,道:「我一直以為今晚的任務是尋找骷髏蝙蝠紅斂衣,原來是你。」
公蠣覺得莫名其妙,叫道:「你胡說!我同你無冤無仇,你殺我做什麼?」
公蠣的「告辭」兩個字生生咽了下去,連忙上去攔阻。高氏鬆開了手,見二丫咧嘴欲哭,喝道:「站好!閉嘴!不得出聲!」二丫果然收聲,顫顫巍巍站著,連眼淚都憋著不敢流下來。
出了店鋪剛走不遠,忽聽小裁縫在後面叫,扭頭一看,小裁縫手裡拿著東西追了上來:「客官,您的東西掉在店裡了。」
幾日前那晚,自己曾看見二丫被人頭頂扎針,一直以為是鬼面蘚發作引起的癔症,沒想到今日又意外撞見同樣的情形——二丫說奶奶用針扎她,她娘對她最好,可自己看到的卻是高氏針扎女兒,這是為何?
可不管如何,被人冒名頂替都是一件讓人不爽的事情。假公蠣背後有嚴密的組織,若想要趕走他,必須要找到一舉制服他的證據。
小裁縫眼淚嘩嘩的,哽咽道:「你到底什麼意思?師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怎麼會如此忘恩負義,連守靈下葬都不在場?」
男子過於用力,虎口震裂,流出血來。公蠣喋喋不休地追問:「是不是真的為了斂服?幹嗎不從壽衣店裡買?」其實心中已經萌生退意,慢慢退到盜洞附近,只待過會兒男子忙活時便要偷偷溜走。
王瓴瓦眼冒綠光,在黑暗中像是困獸的眼睛:「我若不是能殺你,上去之後,也是一個死。」他撿起地上的斧頭和小刀,但手部力量尚未完全恢復,只能軟綿綿拎在手裡。
原是他所謂的假冒是指這個。公蠣簡單回想了下,從進來到現下,自己一舉一動並無破綻,不服氣道:「胡說!你憑什麼說我不是……」正要說「聖教」二字,卻不由自主停頓了一下。
公蠣昨晚親眼見到自稱王瓴瓦的盜墓賊濃眉冷眼,一臉狠相,同斯文秀氣扯不上半點關係,若非他是假冒,那便是來買衣服之人借了他的名字。
今日來得早,太陽剛剛落山,天色尚未完全黑下來,淡淡的月亮已經升起,斜斜地掛在天上。
這個王瓴瓦沉默寡言,公蠣說十句他才回個一句半句,但嘴巴嚴實得很,並不透露一點訊息。
小裁縫低頭道:「這是師父的東西,我也不確定是斂服還是什麼特殊的袍服……師父走了,才發現有這麼一件東西……師娘便說掛出去,看有沒有人要。」果然衣服摺疊的痕迹尚在,顯然是壓放已久。
王瓴瓦安靜地躺在棺材里,等著同伴來救。公蠣咬咬牙,搖身一變,變回原形,勉強鑽進了鼠洞。
公蠣忽然朝他吼道:「關我什麼事!」帶著哭腔推胖頭道:「走走走,不管了!」
公蠣厲聲喝止:「走開!」自己撲上去一把推上了棺材蓋子,扯著胖頭爬出墳墓,將盜洞掩上,精神恍惚地離開了此地。
王瓴瓦折身坐起,用手肘支撐,騰地跳了出來,誰知落地之後雙肘按住棺材,腳尖迅速一點,猛然朝公蠣胸口掃來。
公蠣裝作隨意道:「你師父的名諱呢?」
一刻工夫早已過去,兩人仍舊保持著搏殺的姿勢。
兩人停止爭吵。胖頭忙打開大門,滿臉堆笑道:「營業呢。你典當還是贖當?」
墓室最里一角,點了支白蠟燭,那人正趴在棺材上,用一柄小刀翹棺材板上的釘子。聽到響動,一回頭看到公蠣大吃一驚,往後一跳,拿著小刀做出防禦的姿勢。

第三節

王瓴瓦大喝一聲,突然折身跳起,朝公蠣撲來。情急之下,公蠣將歪在一旁棺材蓋子一推。
王瓴瓦腳尖挑起地上的小刀,握在了手中,冷酷道:「這個我不知道,我也從不打聽,我只管領取任務。你九泉之下,託夢給信使大人吧。」
公蠣看著黢黑的墓室,討饒道:「不如我們聯手,一起出去,今晚的事兒就當沒發生,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如何?」
※※※
忽見胖頭肩頭搭著個褡褳,手裡拿著個包子,一路走一路啃。公蠣心中一動,上前朝他肩上一拍,道:「去哪兒呢?」
聽他說的名稱唬人,周圍幾個顧客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婦人勸和道:「小https://www.hetubook.com.com胖子,你看著給個價,趕緊打發了吧,就當吃個啞巴虧。」
公蠣有些尷尬,只好蹲下來,裝模作樣問道:「怎麼了?」
刀尖之下,除了少量的血,扎著一段花花綠綠的新鮮蛇蛻,王瓴瓦愣了一下,不可思議地看著公蠣。
公蠣趁機飛快跑到墳前查看。墳前歪歪扭扭插著一塊簡單的木牌,上面的墨漬已經模糊不清,名字依稀能辨出一個「平」字,「夫×平之墓」,落著三個字卻一個也不能分辨。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公蠣恨得牙根痒痒,但見周圍都是人,心想若是在此地鬧將起來,只怕說不清楚,還不如跟著他,找個僻靜地方當面對質。於是貓起腰,毫不猶豫跟了上去。
男子往前逼近了一步:「你到底是誰?」
公蠣委屈得差點落了淚。倒不是他對貓女有多愛慕,而是她的這種舉動,充分說明他如今的相貌已經不僅僅是醜陋,而且到了人人嫌棄的地步了,這對一心追求容貌的公蠣來說,比被人冒充還讓人痛不欲生。
鼠洞的出口在一道斜坡的莊稼地里,與那個墳墓隔著一條狹長的亂石崗。沿著石崗,一眼便可看見下面的墳墓。
中午時分,公蠣正躲在角落裡吃午飯,卻見一個小夥計拉著哭得淚人兒般的二丫,東張西望,一看到公蠣,便朝他走來。
小裁縫抬起頭來,睜大眼睛道:「這種綉法很難的,又費工又費時,一件最少要兩個月,還得是我師父這樣的手藝,要我綉,只怕半年也做不了一件。」他似乎覺得說得絕對了,有些不安,舔著嘴唇小聲補充道:「我只見過這一件。可能,可能其他的繡花師父偷偷繡的也有吧。」
而更讓公蠣驚嚇的,是王瓴瓦身上的衣服。昨晚他明明穿著一件黑色袍服,而今他身上卻穿著一件大紅色的斂服。斂服上面,是拉著手跳舞的小骷髏和微笑的蝙蝠圖案,只是斂服胸口部分,已經被他自己抓撓撕扯得稀爛,露出已經結成血痂的胸口。
胖頭深吸了一口氣,撫著自己的大肚子,自言自語嘀咕道:「和氣生財,和氣生財。」這才又轉過身來,為難地問小鬍子:「那你說,你這個要價多少?」
假公蠣很是小心,均勻地把挖出來的土灑在地里,這才折身回來。公蠣慌忙重新躲好。
中年夥計走了過來,面有難色道:「這個么,錢家少爺帶著她住了五晚,加上這幾日的伙食,已經超出定銀額度。昨天我已經催他要補足定銀的,可巧兒他今早就不見了。」
胖頭嚇了一跳,道:「不會吧,老隆,你做這一行的?」堅決不肯挖,而且霸著工具,也不讓公蠣動手,嘮嘮叨叨道:「我說,這行違反永徽律,被抓住要砍頭的!」這話定是跟阿隼學的,理論起來一套一套的。
這小裁縫雖然年幼,人品還是不錯,對師父師娘相當尊重。公蠣有些慚愧,連忙道歉:「好好好,我說錯了,死者為大,可能你師父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公蠣頓時義憤填膺,心想這群傢伙真是找死,自己必須要摸清他們的底細,掌握證據,一股腦兒將其丟進監獄里才是。
見小裁縫一臉迷惑,公蠣好奇道:「誰知道什麼?」
公蠣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是親眼看著師父下葬的?」
公蠣心裏打了個寒噤。高氏好好一個大活人,幹嗎穿死人的斂服?
從畢岸那裡搶來的錢還沒來得及花,手裡有錢,公蠣又開始心癢。簡單在街邊吃了早餐,徑直去了大馬圈。誰知賭坊大門緊閉,說是要到辰時三刻方才開門營業,公蠣有些失望,便在周圍漫無目的地閑逛,不知不覺,來到二丫家附近。
公蠣揮手給了他後腦殼一下,耍賴道:「賠?我們的黃花梨托盤還摔掉了一個角呢,誰賠?」
真是好心沒好報。公蠣忿忿地朝地面吐了一口唾沫,悻悻地回了如林軒。
小裁縫睜大眼睛:「誰會拿親人去世這事兒開玩笑?」
面具和衣服已經被公蠣在逃跑時丟棄,而假公蠣藏匿的工具,一件也不見了,只有一隻死了的八哥,身體僵直裹在乾草叢中。而那個盜洞,已經消失不見,不僅被填實,而且根本沒有被挖的痕迹。
公蠣抱著棺材板亂蹦亂跳:「等等,信使大人是誰?我同他無冤無仇……」
假公蠣一路向北,腳步飛快,趁著閉門鼓尚未敲響,竟然出了安喜門,不走官道,反而向西拐去,凈挑一些崎嶇的山路走。
男子不答,轉身去啟另外一個長釘。公蠣跟著過去,道:「這五寸長釘有十幾個呢,要一個個啟出來,還不得到天亮?」說著拿起斧子,皺眉苦臉,憋氣握拳,做出一副用力的樣子,實際卻一點力氣也不使。
胖頭已經在吃第三個包子,嘴裏塞得滿滿的:「沒事啊,我要去洛水游泳——你別打我老大的主意。」
胖頭聽他說的緊張,抹了一把汗,放下正在寫的當票,伸手去拿玉鐲。
公蠣不等他反應過來,將棺材蓋子「噗通」合上,撿過斧頭和地上的長釘,啪啪啪釘了上去。一連砸了七八個釘,才停下手來。
公蠣急得跳腳:「這個時候,我們應該聯手,聯手!」見王瓴瓦眼睛精光一閃,馬上意識到他要來攻擊,身子一晃,成功地避開。
公蠣慪火道:「我不吃。」聽到對面酒傢伙計招呼客人的聲音,忽然想起江源,沒頭沒腦問道:「住在對面的江公子,如今還在不在?」
胖頭連忙套近乎:「您在哪個裁縫鋪子里高就?我下次去照顧下您的生意。」
公蠣抱著腳面亂跳,忽覺一股微弱的風從石頭掉下的地方吹來,定睛一看,原來有個窄小的鼠洞。
釘子只是稍微鬆動了一點,拔|出|來卻有難度。公蠣沒話找話,道:「我的手腕都疼了!真是,這種力氣活,也不多派幾個人來。」彎腰撿起那條拔|出|來的釘子一看,上面竟然打有兩輪倒刺,每輪兩個,做得極為精細。
胖頭眨巴著眼睛,小聲嘀咕道:「這下摔的,修補也修補不了了……怎麼賠?」
公蠣白他一眼:「龍公蠣!」
二丫一下子又抱住了他的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憋得烏青。旁邊小夥計忙回道:「她家大人不見了,剛去找你也不見,哭得什麼似的,要回家呢。」原來今早錢串子走了,錢耀宗也不知所蹤,房間里只剩下二丫一個人,醒來哭得什麼似的,影響其他住客,夥計只好帶她出來。
胖頭吃驚道:「你這破石頭,還想要十兩?」
公蠣打開一看,一面寫著「隆公犁,洛郊蟒庄人氏,咸亨四年秀才」,還蓋著河南縣府的大印;另一面畫著一個簡筆畫像,下有一行小字,標註面部特徵:「膚黑貌丑,左目及右鼻窩黑斑各一」。公蠣丟給小裁縫:「不是我的。」
男子眼神一閃,遲疑了一下,道:「我叫王瓴瓦。」
兩人一起用力,將棺材整體推到一側。但棺材下面全是夯實的泥土,並沒有想象中的異物或者坑洞。公蠣這次是真的累得氣喘吁吁,挑撥道:「依我看,我們是被老大騙了。這個鬼地方,頂多算是個衣帽冢,根本就沒有你要找的東西。」
小裁縫低頭捏著手指上的傷,道:「師娘擔心,是定做的那人忘記了。總壓在箱底也不是事兒,便叫掛出來。」他抬起頭來:「你到底要不要?」
事情似乎不太對頭。
也不知二丫如今怎麼樣了。公蠣決定去瞧瞧二丫去。
第三日天還沒亮,公蠣早早醒來。這些日天天窩在如林軒,瞌睡早睡沒了,無聊之極,索性厚著臉皮出了門。
公蠣也不懂這母女二人在玩什麼遊戲,但看二丫的樣子,讓人心驚。
墓里有些悶,但不影響呼吸。墓室並無太大變化,地上散落著王瓴瓦的斧頭、小刀、鉗子等工具,但棺材確實被人完全釘上了,五寸長釘一個不留,亂七八糟將蓋子釘得結結實實,而棺材尾部的長釘,還是公蠣當時制服王瓴瓦時釘的,歪歪扭扭。
公蠣忍不住道:「你怎麼不問青紅皂白亂打孩子呢?她這麼大點,要去哪裡還不是大人帶著?」
燃燒的黃裱符飄了起來,在空中盤旋。小人們從紙張中跳出,圍著一個長釘,手舞足蹈。男子用刀慢慢撬起,再用鉗子往外拔。
公蠣驚慌失措,拚命扒拉洞口,可是洞口好像被一種無形的東西封上了,雖然能夠感受到氣流吹過,卻出不去。
男子又開始齜牙咧嘴啟第三個釘,見公蠣果真不來幫忙,悶聲悶氣道:「斂服。」
王瓴瓦顯然更為相信此傳聞,大喝一聲,高高跳起,隔著棺材一把卡住公蠣了脖子,公蠣大驚,拚死一掙,兩人竟然都滾進了棺材中。
公蠣一屁股坐在地上,賭氣道:「這裏面到底有什麼?不說我不幹了!」
這是個最為尋常不過的百姓土墓,連塊青磚都沒用,只用石頭做圈樑打了一個小小的拱,裏面位置逼仄,擺了一口棺材之後,四周的間隙只夠一人經過。棺材質量還好,三寸后的楠木,鍥入五寸長釘,釘得甚為紮實,但著實不像是有什麼貴重陪葬品的樣子。
影子人輕輕地掰開王瓴瓦的手,公蠣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真是無妄之災。公蠣膽戰心驚,舌頭打起了結:「我,我根本不知道什麼生教熟教,只是個普通百姓,今晚意外撞上,看到你盜墓,過來看個熱鬧……雖有不尊重,也,也不至於要殺了我吧?」
公蠣猛眨眼睛。
公蠣有些失望:「什麼時候賣出的?」
小裁縫道:「你要是要的話,還可再優惠些。這些骷髏蝙蝠,師父下了好大工夫才綉好的呢。光是原料、綉工,便不止這個價兒。」公蠣留心一看,果然,這些蝙蝠的腦袋位置也是個小小的骷髏,同鑲邊一樣,皆為同色絲線綉制,不對著光線,看得並不明顯。聯想到高氏身上那件,難怪早上遠遠看著覺得圖案古怪,原來中間鑲嵌著無數小骷髏。
她有些江南口音,便是罵人也不顯得過於兇悍,很是好聽。但這個白眼,很讓公蠣不受用。
公蠣站在棺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猛然將棺材蓋子推開半尺寬的縫隙,儘管有心理準備,還是嚇得往後跳了一步。
胖頭將托盤撿起來,回道:「哦,你說江源江公子嗎?早搬走啦。」他上下一打量,忽然警覺起來:「怪不得你對我家的事門兒清,江公子告訴你的吧?我謝謝你今天幫我,但惦記我家老大的掌柜位置,沒門!」
公蠣索性好人做到底,牽了她的手推門而進。院子還算寬敞,前面七縱八橫地扯了好多繩子,搭滿了花花綠綠的衣服;後面堂屋前面,一個身量苗條的女子正在井台上洗衣服,明明聽到有人來,只是偏了一下頭,並不抬眼。
公蠣點亮蠟燭,嘴裏喊道:「爹啊,兒子來帶您走啦。」又回頭囑咐胖頭:「你不要進去,守著洞口即可。」然後學著王瓴瓦的樣子,將白蠟燭點在墓室最里側,磨磨蹭蹭往裡走。
二丫破涕為笑,扯著公蠣的衣襟熱烈附和道:「好啊好啊,蛇哥哥你送我回家。」
公蠣拍著胖頭肥厚的肩膀,心中的不安頓消,眉開眼笑道:「城外有個地方,你一定沒去過。」
公蠣看不過眼,喝道:「喂,有沒有王法了?就你這東西,石頭市場一抓一大把!」
公蠣往後一閃,跳下棺材,蓋子失去平衡,猛然豎起,王瓴瓦一個趔趄,頭磕在棺材板沿上,重新跌倒在棺材內。手中斧頭也飛了出去。
小夥計探詢道:「要不,公子您先給看著……」中年夥計打斷道:「這怎麼行!我們店的事兒,怎麼能推到客人身上呢。」說著親親熱熱、客客氣氣道:「要不這樣,龍公子您同這孩子熟悉,她也信任您,錢公子欠的錢暫且欠著,麻煩你將孩子送回家,我給您出車馬費,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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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縷金色曙光漫hetubook•com•com過樹頂,投射在這個寧靜的小院,而二丫所站之處,剛好是第一縷陽光照射的地方。說時遲那時快,高氏袖口一閃,手中出現一根長長的銀針,扎入二丫的鹵門。
二丫歪倒在一個矮腳凳旁,趴在上面喘氣。兩日未見,她更加消瘦,像朵小蘑菇一樣,只顯得腦袋大身體小,眼睛也失了光彩,讓人心疼。
小裁縫紅著臉道:「是。」
巷子口卻是一家壽衣店,掛滿了各式男女斂服。公蠣隨意瞟了一眼,頓時眼睛直了——一眾花花綠綠的壽衣當中,當門掛著一件大紅斂服,團壽福字,大塊祥雲,周圍綉滿騰飛的蝙蝠,在略顯黑暗的店鋪里顯得尤為耀眼。同高氏那件相比,陳舊了些,但圖案制式卻大同小異。
胖頭雞啄米地點頭,小眼睛笑成了一條縫:「你今日來做什麼?我中午請你吃飯。」
靜夜之間,掘土的聲音極其清晰。
王瓴瓦似乎不敢相信這一幕,躺在棺材里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手。他的手不聽使喚,五指張開又合上,對著空氣做出抓撓的動作。
愁眉苦臉吃過晚飯,雖然天色已黑,公蠣還是戴上了早上那頂大草帽,出門朝忘塵閣走去。
男子將信將疑,道:「不是說任何任務都必須一人行動嗎?」
小鬍子咄咄逼人,湊到胖頭臉前,一字一頓道:「看清楚了,是一,百,兩!」
小裁縫的臉瞬間紅了,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盜洞越來越深,只能看到假公蠣的腦袋尖兒。公蠣在草叢中昏昏欲睡,跳出來也不是,回去又不甘心。正猶豫間,忽聽濃密的灌木叢中傳來一聲布谷鳥的叫聲。
定睛一看,原來到了福壽街。福壽街是有名的殯葬一條街,全是擺賣喪葬用品的店鋪,什麼紙人紙馬、香燭紙錢、紙幡元寶、斂服墓碑,甚至還有兩家棺材鋪,炫耀一般分別將紅漆繞金邊的柏木空棺擺著大門口,大白天的,都透著幾分陰森。
小裁縫想了想,搖頭道:「不認識。我們這行當,除非誰家有白事,才跟人打交道。」
二丫似乎有些不安,微弱地叫了一聲:「娘!」
公蠣愁眉苦臉站在街頭,縮肩拱背,像個孤立無助的孩子。
他是被活活悶死的。
小鬍子一副悲憤交加的表情,又跳又叫:「好一個響噹噹的忘塵閣,竟然如此不敬業,打爛了當物還不想賠償!」他一跳,胖頭的領口被扯得一緊,漲得臉通紅。
勉強熬到傍晚,他被飯菜的香味吸引,去餐區點了幾個大菜,一邊吃一邊盤算今晚如何同那個冒充自己的假公蠣對質,一抬頭見貓女一人獨坐,正盯著自己看,便腆著臉問了句好,誰知貓女眉頭一皺,鼻子一聳,像是見鬼了一般,瞳孔瞬間縮小。公蠣隱隱聽到喵嗚一聲,只見她一個閃身穿過人群,瞬間消失不見。
公蠣眼珠一轉:「今晚跟我出城玩兒,怎麼樣?」
這個討嫌的錢耀宗,又去賭了。公蠣見二丫哭得傷心,哄她道:「玉姬別哭,你爹爹外出玩耍,估計晚上便會回來了。你安心在房間里等著。」說著將二丫撕扯下來遞給小夥計,示意他送回房間。不料小夥計躲閃了一下,眼睛往中年夥計那邊一溜,欲言又止。
公蠣「啊」一聲捂住眼睛。只聽那人呸了一口,狠狠罵道:「媽的!」
眼見再有片刻工夫,這個短命鬼兒便要命喪自己手下,王瓴瓦的手忽然抽起了筋,一點力氣也用不上,只要稍微一用力,便鑽心地疼。
公蠣首先想到的,便是打碎瓶子事發,錢耀宗指使夥計帶著二丫來找他討賬來了,心想一定抵死不認,反正自己容貌大變,只說之前「兄長」乾的,同自己毫不相干。
高氏如同現在才看到公蠣一般,傲慢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誰要你多管閑事?我管教孩子,無需外人插嘴。」抱了二丫扭身回房,把公蠣晾了院子中。
公蠣最喜歡看美人兒跳舞,幾乎忘了在偷窺,差一點鼓掌叫好。
二丫收了哭聲,蜷縮著蹲在公蠣腳下,一雙眼睛淚汪汪瞧著公蠣,比剛才哭叫更讓人覺得可憐可愛。
公蠣揉著手腕,湊上去看他所謂的「天山瑤池冰種特等水色老玉」,不屑道:「什麼狗屁特等水色,分明就是一個石頭圈兒,胖頭你可別上當。另外你看斷痕,分明早就斷了,用樹膠粘起來的,故意來碰瓷兒。」
王瓴瓦扶著棺材頭,冷酷道:「殺了你,我才能出去。」
公蠣還沒明白過來,假公蠣已經走遠。公蠣正要去追,忽見墳頭後面,閃出一張美人臉來。
他的那個什麼冰種特級老玉鐲,不知何時摔在了地上,斷了好幾截。
公蠣裝作隨意道:「你認不認識一個臉上有疤的女人?住在北市大馬圈後面。」
棺材里,躺著等待救助的王瓴瓦。
世界上最倒霉的事情,便是明明事情與自己無關,自己卻不得不因為良心而面臨抉擇。
牽手跳舞的小小骷髏,同今日見到那件大紅斂服的綉邊一模一樣。
墳墓周圍並無異常,也不見有人影,想來王瓴瓦已經被他同夥救出,並逃走了。公蠣無緣無故遭此劫難,心中憤懣不平,忍不住又回到了墳前,有心找些證據,好去找假公蠣對質。
胖頭誠惶誠恐,眨巴著眼睛道:「老隆,這不好吧,你要是走了,這以後清明節伯父連個燒紙錢的人都沒了呢。」
公蠣也不管他看到不看到自己的表情,滿臉堆笑道:「原來是王大哥,久聞大名!」
反正都是他們一家人的事兒,公蠣懶得多管,徑直去了敦厚坊。
走了老遠,公蠣突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自己剛變成這個醜樣子沒幾天,便撿了個一樣特徵的身份文碟,到底是巧合,還是誰知道底細,專門幫自己做了身份文牒?
一瞬間,公蠣還以為是高氏來了——櫻桃小口,瓜子小臉,五官端正美麗,只是皮膚慘白,竟然是個美人面具。
一愣神的工夫,假公蠣已經走遠,如今城門關閉,也不知道他會去哪裡貓上一晚,如今最好便是跟著新來的這個人,從他嘴裏套出些什麼來。但面對的是一個墳墓,一想到裏面的棺材和可能腐敗嚴重的屍體,讓公蠣很是抓狂。
胖頭打了個飽嗝,笑嘻嘻道:「去哪裡玩兒?」
公蠣為了省事兒,專抄近路,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相對偏僻的巷子里,一抬頭,只見紙紮的童男童女臨街而立,白森森的臉上畫著猩紅的嘴唇和呆板的眉眼,嚇得一跳。
公蠣不清楚他們對頭領的稱呼,但「老大」是個統稱,這麼叫總歸出不了大錯。
王瓴瓦停止了踢打,瞪眼看著公蠣。
未經估價損壞當物,是典當行業大忌。胖頭頓時傻眼,還未來得及解釋,小鬍子隔著櫃檯一把抓住了胖頭的領口:「你賠我的玉鐲!這是我祖上傳了多年傳家寶,你一把便給摔了!賠!」
公蠣大為驚奇,忍不住贊道:「好別緻的針法。」
等費盡艱辛從鼠洞鑽出來,天已經蒙蒙亮。公蠣肚子朝天,躺在地上喘氣。
胖頭連忙點頭附和。小裁縫抱著包袱,低著頭沒頭沒腦說道:「師娘說叫我掛出來賣,我想估個價心裏才有底……算了,算了!」說完抱著包袱兔子一樣跑了。
假公蠣穿戴完畢,從一蓬濃密的灌木叢后,抽出幾件工具來:一把頭,兩把鐵鍬,還有一把砍刀。
二丫抽泣著搖搖頭。小夥計小聲道:「我昨晚就聽見他說手癢,還問我們這兒可有賭局,估計一大早就去了……」
公蠣遠遠看到桂平的墳墓,抹了一把汗水,道:「我帶你來瞧個好玩兒的。」
公蠣火燒屁股一般逃離了現場,一口氣跑到另一條巷子口,這才站定了喘氣。
公蠣嚇得往後一躲。男子卻轉了身去,將棺材蓋子完全推開,先拿出衣服又是抖摟又是撕扯,失望地丟在一邊,又用小刀去扎棺材板子。
公蠣只好窩在原地,一動不動。
※※※
二丫卻躲閃了一下,眼神中充滿驚恐。
跳舞的小人慢慢消散,變成幾滴血,順著棺材板流了下去,但燃燒過的黃裱符依然在飄蕩。面具之下,雖然看不見表情,但見男子握緊拳頭,關節發出咔咔的響聲,公蠣連忙後退,裝作若無其事道:「天氣不早了,咱趕緊兒回去吧。」
公蠣雖然只是裝裝樣子,但給了那男子很強的心理安慰,撲哧一聲,第二個長釘被拔了出來,男子收不住勢頭,背部撞在了墓室牆壁上,撞下一塊鬆動的石頭來。
小裁縫忙站起來答道:「我叫小順子。」
嗬,這些人手腳夠快的。
「王瓴瓦?」公蠣搶過賬本自己看,果然在顧客登記的姓名欄里,寫著王瓴瓦的名字。
公蠣再也按捺不住驚恐,提醒道:「王哥,這個盜洞……盜洞怎麼出不去了?」
王瓴瓦在棺材里奮力踢捶推打,棺材蓋子釘得有些斜,尾部相合,頭部卻錯開了三寸來寬的縫隙,雖不影響他呼吸,但他想要出來只怕也難。公蠣拿著剩下的幾個長釘,賤兮兮笑道:「你繼續踢呀,我繼續釘。看看是你的腿腳力氣大,還是我的斧子方便。」
假公蠣停止了挖墳,仰臉學道:「布穀!」
公蠣見那少年手指上布滿針眼,一個食指還用薄布纏著,右手中指指節上還帶著頂針,笑道:「小兄弟做裁縫的?」
公蠣大喜,卻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夾著嗓子道:「老大擔心你一個人搞不定,要我來幫忙。」
原來估的是件衣服。刺目的大紅色,紅得猙獰,衣擺鑲邊,綉有同色花紋,因是同色,花紋圖案並不算顯眼,但立體感甚強。
少年羞澀地抬頭看了公蠣一眼,道:「是。」
公蠣本想說,憑什麼我要送她回家,可是看到二丫的目光,心又軟了,無奈答應,不過心裏隱隱感覺好像上了兩個夥計的當一樣。
最後一條很是刺耳,但想了一想,還真是這樣。公蠣氣得不行,尖刻道:「你話不多,有什麼用?如今盜洞被妖術堵上了,你再有本事還不是同我一樣死在這裏面?」
兩人簡單在街上吃了一碗面,公蠣找了農具店買了鋤頭、鐵鍬、蠟燭等,一徑出了安喜門,沿著那日的老路朝桂平的衣冠冢走去。
這些都是什麼人,半夜挖人家的墳墓,有人挖盜洞,有人取財物,配合默契還相互不碰面?!
地底下人聲嘈雜,聽起來沉悶之極,還帶著一絲嗡嗡的震動聲。公蠣憤憤地想,盜墓之人行如此傷天害理之事,還叫得驚天動地的,真是明目張胆。鄙夷地朝王瓴瓦所在方位啐了一口,奮力朝前面掙脫去,一個尖利的石片劃過皮膚,疼得公蠣一陣顫抖。
已經晚了,玉鐲剛一離開托盤,瞬間斷成了兩截。
掘土的聲音越來越近。公蠣心神大亂,一不小心衣服掛住了墓室壁上一塊凸出的石頭,石頭掉落,剛好砸在公蠣的腳面。
公蠣捂著肚子,疼得死去活來:「你怎麼……言而無信?」
公蠣忙上去幫忙,一邊敲一邊將耳朵貼上去聽:「沒有夾層,是實打實的楠木。」
小鬍子被喝得一愣,轉臉看向公蠣,打量他衣著相貌不像是什麼身份顯著之人,頓時抓住公蠣撕扯起來:「我可憐的老娘還躺在病榻上,等著這錢救命哪!大傢伙兒評評理,你們今兒膽敢賴賬,我就把老娘接過來,放你忘塵閣養著!」他個子不大,但手上力氣極大,抓得公蠣手臂生疼,並且一邊說一邊乾嚎,藉機將鼻涕口水抹了公蠣一身。
若是稍一鬆勁,只怕自己埋屍此墓,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
公蠣走進去摸了摸下擺,覺得同今日去估價的那件衣料、顏色、鑲邊極為相似,有心問問這種衣服是不是活人也能穿,張口卻成了「這件多少文」?
無人應聲。公蠣正要再敲,二丫側耳聽了聽,高興起來,道:「我娘在家。」接著嘴巴撅了起來。公蠣見她神色有異,道:「怎麼,不高興嗎?」
奇怪,哭了這麼一www•hetubook•com.com陣,心裏竟然不害怕了,也沒那麼煩躁。公蠣擤了一把鼻涕,交代道:「釘子啟開就好,蓋子我來開。」
胖頭頓時站住不走,惱道:「我說了別打我老大的主意!」
他的舉動成功地干擾了男子的注意力。在他第十次連續發出「布穀」聲時,男子終於忍不住了,壓低聲音喝道:「你是誰?暗語講得亂七八糟的,到底想說什麼?」
男子將畫著小人兒的黃裱紙放在棺材蓋子上,嘴巴微動,念念有詞。
男子心有不甘,繞著棺材走了兩圈,衝著公蠣道:「過來幫忙!」
二丫卻戀戀不捨,搖晃著他的衣袖央求道:「你送我進去。」
錢耀宗哭喪著臉,道:「娘,非要這樣才行?……」

第六節

錢串子把眼一瞪,嚇得錢耀宗一哆嗦。錢串子喝道:「就照我說的辦!你媳婦要問起,你就說我去城外表舅家住幾天。」說完一陣風地走了。
布谷鳥又回應了一聲。
王瓴瓦活動著手腕,慢條斯理道:「聖教對我不十分信任,這次是考驗我來了。你說的不錯,這個尋常的土墳,不值得如此大費周章。盜洞被封,只有聖教才能做得出來,而這麼做的目的,便是測試我的能力和魄力。」他陰測測一笑,道:「殺了你,我就算完成任務,可以出得去了。」
壽衣店內,小裁縫正在忙著,一見公蠣,滿臉堆笑道:「客官您又來啦。」
情況很快發生了變化,公蠣一下子掌握了主動,手臂一勾,身子一轉,將王瓴瓦壓在身下,拼盡全力跳出了棺材。
胖頭鄭重道:「明白,這事兒當然得做兒子的動手。」閃到一邊,重新守住洞口。

第一節

公蠣拿著長釘,心中疑惑不已。男子試了幾次,都無法用鉗子拔出,低聲喝道:「快來幫忙!」
二丫換了個姿勢,發出幾聲呻|吟。
小裁縫老老實實道:「有可能。師娘回憶說,一年前他曾聽師父說過,有人拿了很古怪的圖案要他來做,還給了一大筆定銀,約定兩個月後來取。但不知道是不是這件……師娘只當那人取走了,誰知道……誰知道……」
王瓴瓦手不能用力,行動受到限制,陰沉沉道:「你說怎麼辦?」
二丫低頭掐著手心,道:「你……還來看我嗎?」
真是,王瓴瓦出沒出來,管自己什麼事呢。反正又不是自己害死的。再說他也不是什麼好人,若那晚公蠣被他所制,死的便是公蠣了。
公蠣沒辦法,只好信口開河說:「實話跟你說了吧,這是我爹的墳,裏面放著我爹的骨殖罈子。如今我要離開洛陽,想帶我爹一起走。陰陽仙兒說了,四月十一適宜遷墳,也就是今晚這個時辰,將我爹的骨殖罈子挖出帶走,才能保我家後代永昌,子孫富貴。」說著噗通一聲跪在墳前,哭道:「爹啊,我今晚就帶你走。」又用唾沫抹在眼裡,裝出傷心落淚的樣子。
真真兒把公蠣氣得吐血。胖頭邀公蠣吃飯,公蠣一看是饅頭鹹菜,便堅決拒絕,自己循著香味,繞到北市後邊一家僻靜的茶館,點了幾個小菜一壺好茶,一直喝到申時中,這才晃晃蕩盪回去。
公蠣踹了他一腳,罵道:「胡咧咧什麼呢?我就是老大……」門忽然被推開,探進一個腦袋來:「今天,不營業嗎?」
※※※
公蠣更加奇怪,道:「那這件呢?」
小裁縫道:「已經售出。」
公蠣大搖大擺將門后摺疊好的躺椅拉出來,又自己斟了一杯茶,半躺在椅上,悠閑自得地呷著茶。胖頭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
這真讓人喪氣。
公蠣連忙閉上眼睛,但就在閉眼的一瞬間,他發現棺材邊上有一個若隱若現的影子。
小鬍子拳頭一下子打了個空,他忽然感覺極其恐懼。
說起容貌,世上凡人對非人的能力多有誇大,以為只要是得道的非人,想變幻成什麼樣子便能變幻成什麼樣子,其實不然。非人修道,能修成人形已經很難,若是想要貌比潘安,還要經過幾世的修鍊。公蠣這些天來,因為不滿意容貌,也曾嘗試過在變幻人形時,竭力變得英俊一些,但因道行不足,連一刻工夫也維持不了,便又恢復成這個醜陋樣子,反倒累得一天不想動彈,很是窩火。
公蠣張了幾次嘴,都沒好意思問關於衣冠冢的事情。
那人似乎被弄糊塗了,愣愣地看著公蠣。公蠣指指棺材,示意要幫他一起啟開棺材蓋子。
公蠣委屈道:「我哪裡知道?像我這種地位的,只能聽人指揮,他說什麼便是什麼。」又嘟囔道:「一個窮鬼的土墳堆,能有什麼好玩意兒,值得這麼大費周章的?老大也是糊塗了。」
墓室粗糙,棺材一般,倒是這個釘子使的用心。難道這墓室的主人,未死的時候便已經預測到要被盜墓?
公蠣被扭住的手徒勞地在棺材板上划拉,發出輕微的刺啦聲。意識有些模糊,或者更加清晰,卡著的部位似乎沒那麼疼了。要不然,在棺材板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等後人發現這個墓了,好歹知道自己葬在這裏?
可自己是唯一的知情人!
啪嚓一聲,公蠣跌了下去,幸虧有交叉縱橫的枝椏擔著,才沒有直接掉在地上摔個半死。
公蠣躲在灌木后,心想這假公蠣難不成想要盜墓?本想跳出來質問他,但見他行動詭異,倒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
胖頭撓著腦袋,為難道:「我可不是怕他,要擱以前,我同我家老大一起混碼頭,早竄上去打得他滿地找牙了。如今開著當鋪,一屋子瓶兒罐兒的,叫什麼老鼠什麼器,擔心打壞了,白白辱沒了財叔和畢掌柜的一番心血。」
兩人都戴著面具,看不清表情,只見男子瞪了公蠣一眼,簡短道:「今晚必須完成。」
假公蠣走了好一陣子,繞過一個小山坳,來到一片平地。平地正中,是個隆起的土墳包,從黃色的泥土和上面稀疏半蔫的刺玫枝條來看,這是一個新墳,估計下葬時間不過月余。
假公蠣拿了鐵鍬,在墳前試了幾試,找到一個鬆軟的地方,開始挖了起來。
又過了兩日,畢岸還沒來找公蠣。公蠣雖然不敢照鏡子,但也知道臉上的黑毛越來越濃,整個鼻窩和左太陽穴,黑乎乎一片,自己斜眼都能看得到,恨不得用刀將那兩塊皮給割下來。

第四節

公蠣道:「你師父去哪裡了?」小裁縫摸了摸臂上的白花,眼圈紅了。公蠣十分尷尬,連忙道歉,又問道:「你師父怎麼做這樣一件衣服,是不是做給你師娘的?」
胖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後面,道:「老隆,你這是去哪兒呢?山裡泉水太涼,游泳不太好吧?」
公蠣十分後悔,今晚未經仔細考慮便闖入了墓室,面對這麼一個亡命之徒,實在太過魯莽,但事到如今,出又出不去,只能面對,走一步說一步了。
高氏跳了三圈便停住了,站在二丫身後一動不動。二丫的表情漸漸平靜,雙目緊閉,如同睡著了一般,母女二人便這麼直豎豎站著。
那人看著公蠣,面具下的眼神警惕不減。公蠣攏起手,又學布穀叫,這次是連續三次,每次叫兩聲。
小鬍子從地上爬起來,將玉鐲碎片撿起,惡狠狠看了公蠣一眼,一瘸一拐地走了。
王瓴瓦明明看到自己已經觸到了公蠣的衣襟,卻被他逃開,不禁驚訝,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神更加陰沉:「你,到底是什麼人?」
公蠣大急,用力一掙,竟然掙脫了去,也不顧不上疼還是不疼,跳到了棺材後面。
公蠣大驚失色,本能將身子往前一縮,刀尖插在公蠣小腿,將他釘在了地上。
除了冉老爺和貓女白小姐,住客已經換了一批。後園里那晚發現的屍骨罈,公蠣曾在送二丫那日的午後大著膽子去瞧了瞧,發現罈子已經不見了,連自己倉促之間丟在蘆葦叢中的青瓷碎片也不知所蹤,估計是被打理院子的夥計給收拾去了。
「膚黑貌丑」這四個字,簡直扎人的心。
小裁縫默默不作聲。公蠣忍不住又問:「既然是你師父的遺物,幹嗎不留著?」
公蠣大口喘著粗氣,還不忘挖苦王瓴瓦:「羊癲風犯了吧?」
斂服的顏色,男款多為寶藍、墨綠或黑色,女款顏色多變,做工精細,皆為傳統斂服樣式,而像這種大紅顏色的,獨此一件。公蠣好奇道:「這種衣服,同其他的斂服有所不同,可有什麼講究沒有?」
公蠣沒好氣道:「投鼠忌器!」
公蠣滿臉堆笑,一邊學著布穀叫,一邊做出個「請」的姿勢。
公蠣閉上眼睛,從王瓴瓦的身下抽出一件衣服,將襥頭包上,飛快合上棺材,想了一想,又推開棺材,顫抖著試圖將大紅斂衣扯下。但衣服穿在王瓴瓦身上,死沉死沉的,根本無法移動,只好撕下一塊衣襟同帽子一同包好,叫道:「好了!」轉身朝洞口逃去,誰知控制不住腿腳,竟然一頭撞在石壁上。
王瓴瓦一步步逼過來,獰笑道:「你還是先想想自己吧。」一斧頭從左側掄過來,公蠣忙往右躲,誰知這王瓴瓦不過是聲東擊西,閃身堵截,一個掃堂腿,將公蠣掃趴下,接著一刀揮過,朝公蠣的胸口插來。
噗噗噗,很快將釘子啟了出來,還得意道:「我給傢具鋪子的虎妞幫忙,最擅長做這些體力活。」
公蠣跳過去一把打掉了他的手,怒喝道:「訛人么?」
剛拐了一個彎兒,便見假公蠣獨自一人,腳步匆匆,正走在街道的陰影處。
胖頭摩挲著平滑挺括的衣料,裝內行道:「質地還行,手工也算精細。新的還是舊的?」
接著只見高氏彎腰跟著,小心地護著她,輕輕柔柔道:「你慢點跑,小心摔了。」比那日溫柔多了。
不料小裁縫道:「我們對來客都有登記。」說著從一堆布料中翻弄起來,拿出一個卷了角的賬本,翻到後面念道:「王瓴瓦。」
公蠣自己還是個沒成親的小夥子,平常帶她玩兒也就算了,如今又摟又抱的,實在不習慣,推了幾下,她像只八爪魚一般粘在公蠣身上,怎麼都拉不下來,只好由她。因問道:「你爹爹呢?」
王瓴瓦臉色一變,過來摸了摸,手按著棺材,眼神有些古怪。
公蠣搶過他手裡的半個包子,三口兩口吃下,怒道:「把最後一句去了!」
門樓圍牆齊整,大門朱漆剝落,露出厚實的木板,看樣子還算是個小康人家。公蠣見大門虛掩,道:「你回去吧,一個人可不要再出門。」
高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用衣袖擦拭眼淚。
公蠣心中吃驚,不敢多待,飛快逃上官道,回了城裡。
男子一愣。公蠣趁機道:「你想想,要是有貴重東西,老大還不親自出馬?而且,墓室能這麼輕易被我們打開?這顯然是個陷阱。」
小鬍子翻身起來,下手極為麻利,一把掐住了胖頭的脖子,眼中凶光畢露:「死胖子,損壞東西賠償,天經地義,你不想活了是吧?」他冷哼著,眼睛斜睨著貨架上那些瓶瓶罐罐:「我的手腳可是不長眼睛的,要是一個不小心打爛了這些瓷瓶玉器,可不得了啦。」
公蠣摸著臉上的兩塊黑斑,猛然醒悟,見那邊紙紮店的夥計往這邊張望,臉色頓時陰沉起來,劈手奪過,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公蠣沒有去找冒充者,也是有理由的:一是公蠣懶散,反正有錢花著,有地方住著,冒充不冒充的,沒什麼大所謂;二是公蠣膽小。那人能模仿自己模仿惟妙惟肖,定是得道的高人,自己貿然出手,著了道可就不妙得很;三是他心裏總覺得,畢岸是知情的,而且畢岸答應幫自己解決臉上的黑斑問題,若到時候黑斑消失,容貌恢復,再去申述證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龍公子,豈不理直氣壯。
小裁縫高興地道:「就昨天下午,您前腳剛走,來了個青年公子,他看都沒看,直接說就要這件,不僅沒還價,還添了兩百文呢和-圖-書。」
那人輕蔑地哼了一聲,根本未將公蠣放入眼裡,只管將十幾個長釘一一啟出,然後用力一推,棺材蓋子被推到一邊。
假公蠣和畢岸一直到中午還未回來。胖頭對公蠣不再過分抵觸,但他堅定地認為,公蠣對他的「老大」心懷不軌。胖頭語重心長告訴公蠣,人要依靠自己,不能總想著不勞而獲,甚至把當初他同「老大」如何一步步經營當鋪作為成功案例,夾纏不清地講給公蠣聽,並搬出賬目,證明做個當鋪掌柜並無多少收益,不值當他如此費心費力。
公蠣小心翼翼,又一次去觸摸盜洞。哪知盜洞看著仍在,以手觸之即被擋了回來,仍然出不去。
多說無益,公蠣只好承認是自己不小心掉了的。在斂服店鋪門口悶頭愣了良久,心事重重地回了如林軒。
幸虧公蠣一直跟著,否則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根本認不出他是誰。
一個留著小鬍子的猥瑣男子,咋咋呼呼拿著一件質次玉鐲往裡面擠,叫道:「當十兩!」

第二節

高氏眉頭微蹙,在她背部拍打了片刻,道:「好點沒?」
胖頭手足無措地呆立著。公蠣仰天長笑,大叫道:「痛快!痛快!」
看來這個假公蠣是個盜墓組織的成員,估計是惦記上了忘塵閣的寶貝。
小裁縫搖搖頭,道:「我師娘穿上長了好大一截,極不合身。」
王瓴瓦呸地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道:「管你是人是怪,管叫你今晚做個無名鬼!」一腳跨上棺材蓋子,揮舞著斧頭刀子朝公蠣招呼。
男子將鬼畫符那張點燃,拿起小刀,在左手中指上一劃,擠出血滴在小人的臉上。
再一看,那些團團的福字、壽字,每個正中都有這麼個小骷髏,翻開衣服背面,同正面一模一樣,竟然是雙面刺繡。
公蠣道:「那會不會是什麼人來定做的,忘了拿走?」
公蠣酸溜溜地想,他們定然是在背後嘲笑自己。低眉順眼出了如林軒,在附近早市買了頂大檐草帽戴上,這才安心少許。
小夥計補充道:「昨晚儺戲未結束他已經不見了,卻將孩子留在這裏……」言下之意,錢耀宗為了逃賬,故意將孩子丟在這裏,自己跑了。
※※※
一個小裁縫慌忙從內堂出來,道:「三百文。」公蠣一看,果然正是那個少年。
王瓴瓦側耳一聽,目露驚喜之色。公蠣警惕道:「你的幫手來了?」
公蠣不甘心地又一次翻開賬本,看著「王瓴瓦」三個娟秀的小字,道:「沒想到這個王瓴瓦字寫得倒漂亮。」

第五節

男子陰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撕下衣襟將虎口纏住,從懷裡掏出兩張黃裱紙來。一張黃裱紙上畫著幾個小人,手牽手圍成一圈,另一張卻是鬼畫符一般,亂七八糟不知道畫的什麼東西。公蠣一邊乾笑一邊朝盜洞摸去:「這什麼玩意兒?驅鬼符?」
公蠣對著陽光一看,見花紋竟然是一個個拉著手的小骷髏,不由驚奇道:「這綉邊好別緻!」隱約看到包袱蓋住的地方綉有極為規整的圖案,便想將整件衣服抖摟出來,小裁縫卻緊張起來,將包袱包上,叫道:「不估了!」
公蠣繞著墓室兜起了圈子。黑黝黝的盜洞懸挂在牆上,像是一幅逼真的畫,卻無一點用處。可除了這個盜洞,並無其他出口,要想出去,只有另換一個地方打洞。
他從長袍里拿出一大堆工具來,除了頭、鐵鍬,還有刀子、鉗子、斧頭等,跳入盜洞,繼續開始挖。一會兒工夫,只聽撲通一聲,那人丟出鐵鍬,順著盜洞滑了下去。
小鬍子剛才試過手勁兒,對公蠣全然沒有放在眼裡,瞥都不瞥他一眼,頭枕在兩手上,眼睛一閉道:「無關人等,不要放閑屁——小胖子,這裏到底你當家,還是別人當家?你要是不想出這一百兩也可以,給我把鐲子複原了,我分文不取。」
公蠣休息了足有大半個時辰,才從疲倦、驚懼中恢復過來。仔細想想,自己攪入此事,完全不明不白,如今假公蠣的把柄未抓到,反而差點被悶死在墳墓里。那個王瓴瓦到底是什麼人?他先前明明說的是要找一件大紅斂衣,怎麼後來忽然轉向殺自己呢?他嘴裏的信使大人,又是誰呢?
王瓴瓦五官扭曲,露出森森的白牙,手上力度加大,公蠣想求救,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看到她的臉,公蠣大吃一驚。上次見她帶著面紗,身影婀娜,聲音柔美,只當是個大美人兒,沒想到一張臉坑坑窪窪,布滿不規則的暗紅色疤痕,如同被什麼東西撕咬過一般,極為可怖。
王瓴瓦躺在棺材中,眼睛凸出,舌頭微吐,口唇烏青,兩手還保持著抓撓的姿勢,指尖磨損,棺材內壁上布滿了指甲印和血道子。
胖頭拿著斷了兩截的鐲子,委屈得幾乎要哭出來,小聲道:「你這鐲子,一兩銀子都不值,頂多三百文……」
公蠣丟了長釘,揉著震得發麻的虎口,得意道:「早這樣不就得了!」
公蠣不知怎麼的,淚水如同耙子扒過一般,止都止不住,哭得異常傷心,好像棺材里躺著的真是他爹似的。不過這麼一來,胖頭越發當了真,去撿了斧頭鉗子,道:「你一邊兒哭去,我來啟開蓋子。」
小裁縫漲紅了臉,生氣道:「你胡說!我師父師娘好著呢!怎麼會……怎麼會背著師娘有……有那種事兒?」末了還小聲加上一句:「你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裁縫涉世未深,一看公蠣逼得緊,眼底有些害怕,回答道:「師父走了,家裡又遭了賊,師娘很傷心,一直沒顧上拆洗家裡的被褥,直到昨晚,在一床破舊的棉褥里發現這個,疊得很齊整,嚴嚴實實包在褥子里,要不是拆洗東西,一點都看不出來。」
若是公蠣肯面對現實,他早就會發現,自己身處一張大網之間。可惜他不肯,他寧願相信假公蠣只是覬覦忘塵閣掌柜的位置,而並非有更深層次的企圖;寧願把所有的疑點、疑惑都壓在心底,裝作沒看見,然後騙自己說,這些只是巧合,隨著時間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所幸墓室里氣味正常,只有泥土和草根的腐味。公蠣這才放下心來。
王瓴瓦一言不發,揮著尖刀朝公蠣撲來。公蠣倉皇之間拿起一把鉗子,勉強應對兩下,尖刀折斷,鉗子也離了手,兩人照樣圍著棺材打轉。但這一次王瓴瓦使了全力,如同跗骨之蛆,不管公蠣如何閃躲,他的手總是不遠不近差一點便要抓到。
兩人聊了一陣,公蠣終歸還是沒買:一件斂服,做得再精美,總不能自己買回去穿吧?只好讓小裁縫失望了。
公蠣越發弄不懂,追問道:「那種大紅的骷髏蝙蝠衣服,你師父一共做了多少件?」
凌晨在鼠洞中聽到的「咚咚咚」聲響,不是王瓴瓦的同夥來救他,而是有人在釘棺材板!
布谷鳥叫得更歡了,連續三次,每次叫兩聲。
那人遲疑著,也回了三聲「布穀」,放下刀,狐疑地打量著公蠣。
小裁縫羞澀道:「這種針法師父教過我,可惜我還是綉不好。」
二丫眼淚汪汪道:「好,一言為定。」伸出小指在公蠣小指上一拉。公蠣哪見過這種小女兒家的玩法,覺得十分好笑,和藹道:「快進去吧。」
※※※
這個舞蹈有些似曾相識,公蠣想起,部分動作似乎同前幾日看的儺戲有些像,不過高氏腰身曼妙,姿態優美,一擺手一投足妖嬈萬分,比那些人跳得美得多了。
小裁縫猶豫起來。公蠣催促道:「到底怎麼了?說啊!」
嗯,不如寫個「龍公蠣到此一游」,更為簡潔明確些。但三五年、幾十年後,自己化成了白骨,豈不是一堆蛇骨,那些個凡夫俗子,哪裡會想到「龍公蠣」是一條得道的靈蛇呢?只當是誰寫著玩兒的。
胖頭果然上當,紅了眼圈道:「沒想到你還是個孝子。我最喜歡孝順的人。」當下也跪下磕了兩個頭,揮著鐵鍬挖了起來。
事情好像不大對勁,公蠣心中開始驚懼不安,話更多了:「王哥,你說老大是什麼意思?我入行晚,對這行不熟悉,您能否指點一二?」
影子人俯身看著公蠣。
如林軒廳堂除了幾個夥計,其他客人尚未起床。公蠣忐忑不安走過,恨不得蒙上面紗,誰知那些夥計只是禮貌地同他打了招呼,似乎根本沒有留意他的美醜。
兩人在樹下站定,錢串子一指頭點在他的額頭上,低聲罵道:「沒用的東西,這點事兒都辦不好!記住我說的話兒了?趕緊兒,今晚可是最後一次機會。」說著將一個小紙包塞到錢耀宗的手裡。
胖頭今日心情不錯,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渾身的贅肉都在抖動,笑呵呵道:「兄弟怎麼稱呼?」
是那個曾經出現過的影子人。寬袍大袖,上衣下裳,頭飾服裝皆不是當下風尚,五官模糊單薄,透過他的身體可以看到墓室牆壁上的石頭。
公蠣心存僥倖,一心希望自己判斷錯誤,王瓴瓦已經安全逃出,這隻是一個空墓。但不管如何安慰自己,仍不敢一人下去,只好央求胖頭幫忙。胖頭二話不說,同公蠣一前一後滑了下去。
公蠣毫不客氣,道:「對付這種人,最簡單就是以暴制暴,怕他作甚?」
噗的一聲,第三顆長釘拔出,比前兩個要省力多了。公蠣雖然慌亂,但忍不住還是想要說話:「這是怎麼回事?你……你使妖法!」
進來的是個瘦弱的少年,稚氣未消,不過十五六歲,夾著一個寶藍色的小包袱,躊躇良久,才怯生生道:「我來估價。」嘴上說估價,卻不肯打開包裹,只低頭看著腳尖。
錢耀宗垂著腦袋在門口徘徊良久,最後一跺腳,朝大馬圈方向走去,估計又去賭博。
正在縫隙中喘氣,忽聽身下墳墓傳來「咚咚咚」的聲音,極有節奏,聽起來像是敲打著什麼。
假公蠣似乎很悠閑,連著回應三聲:「布穀!布穀!布穀!」
隔著面具,看不到王瓴瓦的表情。公蠣只好有一句沒一句地問:「你是怎麼做這一行的?……你知不知老大的真實姓名?」
公蠣首先去看那件紅斂衣,但原本掛紅斂衣的位置,掛著一件寶藍豎領對襟男壽衣。公蠣道:「那件大紅的衣服呢?」
王瓴瓦慢吞吞道:「定棺燭,只有一支。」話音未落,忽然轉身朝公蠣撲來,雙手青筋暴起,目露凶光。
糾結了片刻,公蠣還是鼓起勇氣,慢慢爬到假公蠣藏衣服的地方,悄悄兒將長袍穿上,撕下衣襟掩住口鼻,再戴上面具,順著盜洞跳了下去。
男子回頭看了一眼,眼神戒備。公蠣裝作未看到,熱切道:「我叫……羅源。」他臨時胡編了個名字,免得將來惹麻煩。
公蠣發出殺豬般嚎叫。王瓴瓦活動著手腕,陰測測笑道:「我做任務多年,從未失手。」轉頭去撿斧頭。
※※※
小裁縫對比著文碟上的畫像,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膚黑貌丑,左目及右鼻黑斑各一』,您看您臉上……」
公蠣有些幸災樂禍,道:「瞧,沒提前做好功課吧?白費了這一晚上的勁兒。」
一會兒工夫,墳的一側被挖出半人深的一個洞來。假公蠣用包裹將挖出來的土包上,送到不遠處一塊剛犁好的莊稼地里去。
公蠣心想,定是王瓴瓦的同伴來了。一邊翻轉身子,一邊繼續往擠動,剛走了三四尺遠,又聽王瓴瓦大聲叫喊起來。
經過此事,胖頭對公蠣的反感大減,給公蠣添了茶,一臉傻笑地站在他身邊:「今天多虧了你,否則不知道怎麼對付。」
棺材中空間逼仄,兩人翻滾扭打,相互卡著脖子,誰也不肯鬆手。王瓴瓦雖是個常人,但夜間視力竟然不遜公蠣,且力氣極大,手腕腳腕靈活,幾次壓得公蠣透不過氣來。
胖頭看到公蠣神色有異,探頭道:「怎麼了?要不要我過去幫忙。」
公蠣手扶著制衣台,竭力讓自己表情平靜自然:「那個,你師父因何去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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