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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洞

作者:笙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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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我一勺一勺地舀酸奶,不住地點頭:「是啊,看到都覺得幸福,你想呀,要是我將來男朋友為我做這些,我肯定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爺爺還是一個人呆在書房搞研究,奶奶依然在庭院里喝喝下午茶,大宅都是叔叔輩的人在忙碌,他們對這些都輕車熟路,一個隆重的家宴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結交權貴的好機會。
該死的溫柔還有淡然的挑釁,和往常那個強勢凌冽的韓晨陽真的差得太遠了,我強作鎮定別過臉去繼續手下的活,他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在一旁用紫尖羊毫在報紙上塗塗畫畫,我湊近一看卻嚇了一跳,就是我這個書法盲也認得的小楷——北派書體,漢隸的遺型,筆法古拙勁正,而風格質樸方嚴,長於榜書。
他們給我畫筆、顏料、調色板,好久沒有摸到這些竟也不覺得生疏,這裏戴著流蘇耳墜的女孩子會討巧地向男孩子撒嬌,男孩子工作的時候會叼著一隻煙,彷彿自己是巴黎街頭賣畫的藝人,安靜地沒有渴求地等待。
我頑劣性子還是沒有改,俯下身湊在李楠師兄耳邊低聲喊:「李老師!」眼神微微向上斜,等待小女孩的反應。
我大窘,一睜眼就看到護士姐姐手上捏著的針頭,在白色的燈光下閃著冷冰冰的光芒,心裏一陣發憷,連捲袖子的手都發抖。
他難得的臉都微微地泛紅,剛想張口,卻被我打斷了:「師兄,你看外面的陽光多好,今天一定很美好。」
我受不了沒有安全感的生活,所以我註定是一個偽藝術家。
後來不知道話題怎麼慢慢轉到校園八卦上了,一個師弟問李楠師兄:「師兄,你們那個孫美潔師姐是不是在追韓師兄?」
到了學校,我從食堂繞過打算順便沖飯卡,無意中瞥了一眼,卻發現李楠師兄一臉慘白地坐在食堂的椅子上,驚魂甫定的樣子。
這到底是一部什麼樣的影片,我至今沒有答案,而愛上他,只是因為一個名字——Secret Sunshine——是密陽,抑或是陽光密集的地方。
真的,是靈魂禁錮了太久了,才有揮灑自如的想法。
我指指自己,有些疑惑地望著李楠師兄:「認識我,我有這麼出名嗎?師兄,不會你宣傳了我什麼負面消息吧?」
和江風去逛街,逛超市,然後一人買了一根雞腿就在路邊小攤上啃,我們倆一直都很有默契,不喜歡這類活動,磨蹭幾乎是到了快開宴的時候才回來。
我又羞又惱,想去扳開他的手,卻被他反扣在他的手裡,我們倆順勢都跌坐在草地上,他的下巴枕在我的頸間,細碎沉穩的呼吸在我耳邊響起。
交差似的應付了一些來人,和江風邊吃邊聊,門口走進幾個人,我一看,就看到了韓晨陽,很隨意的質地柔軟的白衣黑褲的休閑裝,卻很合身,看上去實在是玉樹臨風。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一切是那麼安靜,連孩子們玩鬧的聲音都消失了,我才如夢初醒,聲音卻是不自然的沙啞:「韓晨陽,我要回去了。」
輕輕地鬆了手,他站起來看著我,深黑色的眸子流動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動人光彩,只是我有意識的迴避,一眼,便刻意的忘記。
忽然有女孩子叫起來:「外面有一個大帥哥,快看呀!」
他反覆寫那句話「莫不禮讓,草石如變,恩及泉水」。
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桌角,他抬頭看我,一雙眼風平浪靜,如夜幕下沉寂的海,緩緩地涌著微波,剎那間我愣住了,猝不及防的,彷彿跌入無窮的深海,但是我卻猜不透那眼神里是如何的色彩,愛憎皆是不能分明,只是平靜、柔和、安詳。
他表情比我還扭曲,多年來的一本正經的臉變得猙獰,實在是難得一見,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結果他憤恨地丟來一句:「五十步笑百步!」
我不屑地撇撇嘴,覺得連解釋都是多餘,用筷子輕輕地戳西紅柿片,李楠師兄沒好氣地拍拍我的腦袋:「小丫頭一說就沉默,我知道你和韓晨陽沒什麼,只是我覺得你等唐君然等了太長時間了,過去已經太遙遠了,不如為現實而活。」
他們攜手離去,人群散去,我仍是笑,不住地笑,很甜蜜,彷彿剛才的主角是自己。
我沖他翻白眼,示意他這套對我已經不管用了,他覺得挫敗,灰溜溜地開車走了,只剩下我一個蹲在樹下,那棵老樹曾經刻過我們倆的名字。
女孩子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原來是師姐,我也是機械系的,我今年大三,叫朱佳樂。」
我驚訝地愣在一邊,隨即也很配合地鬼叫起來:「你居然回來了,江瘋子!」
我有些意外:「是不是在女生宿舍前點蠟燭、求婚的那位,我也看到了,真巧,我看到了整個過程,太幸福了那個女生。」
可是那樣一個男子,危險而沉默,在揭露自己目的之前永遠地讓我捉摸不透,變幻莫測。
我按著棉簽無力地搖搖頭,心想今天發揮還不錯,沒丟太大的臉,剛想站起來,腿一軟,但是並沒有想象中跌坐到凳子上,m.hetubook.com.com有雙手穩穩地托住我的胳膊,久違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暈血?」
看上去就覺得很幸福,我也不由得駐足微笑,當男生把戒指套在女孩子的無名指的時候,我竟然隨著圍觀的人一起歡呼,一時間掌聲雷動。
我暈血,因為第一次抽血給我留下了終身的陰影,還有早上沒有吃飯,我本來就是低血壓,看到針頭插|進血管更讓我一陣的頭暈心跳,暗紅的血液汩汩地流到採集管里,就像是從全身各處彙集而來,洶湧地想找一個出口,無法止住。
我冷哼一聲:「總之我對你沒企圖就好了!」話說完自己都愣住了,隨即,他的笑聲傳出,伴著嘈雜的說話聲,音樂聲,還有畫筆在水中攪動的聲音,撥弄我的心弦。
我眨眨眼,試探地問:「是不是要抽血,不給吃早餐?」
吃完飯,我打算兀自去陸宣宿舍轉轉,還沒有走到宿舍樓,剛到圖書館的時候,手機就響起來了,一個很不常用的號碼,接起來一聽原來是姑姑的。
沒有告訴任何人,我便偷偷地溜到了南藝,果然一群人在那裡畫幕布,我有些驚訝,如今電腦技術,印刷技術再大的布景都可以輕鬆搞定,為什麼還要用手繪。
初冬的天是幽幽的灰藍,陽光明媚卻不刺眼,用手遮住眼睛,逆著光看去,可以看見空氣中揚起的無數塵芥。絲絲縷縷的陽光溫柔地投注在綠葉上,激起微小的光暈,而那些從樹葉間漏下的陽光則被篩成斑駁的影子,變成或明或暗的影,成了印在地上或深或淺的圓。空氣里馥郁著芬芳的氣息,瞬間流轉。
李楠師兄開門進來,正好看見我一副傻傻笑的樣子,覺得好奇:「小丫頭笑什麼笑,這個口味的酸奶好吃嗎,看你一臉陶醉的樣子。」
身上的衣服穿得很不羈,一條牛仔褲又舊又寬,褲腳有些長,翻了好幾層,上面依然還是招牌式的寬大的格子毛衣,袖口捲起來,他見到我立刻鬼叫起來:「小妹!」
很不負責任地挑挑眉,我低低地笑:「唉,所以還是一個人比較好。」
深邃的天空只有暗淡的一兩點星星,遙遙無期,燈光透過樹枝投在他的手臂上,一陣風吹過了,我感覺到他的呼吸漸漸的深重起來,相扣的手心細細密密滲出汗。
江風的解釋是,從文藝復興時代戲劇秉承下來的藝術,不能因為時代的發展而泯滅。
不由得微笑,今天初冬的太陽,格外的溫情,讓沾染上塵世太多喧囂的心,也在不知不覺中沉靜,變得寧遠溫和。
我排隊,越排越往後躲,前面不時有護士說:「血管太細了,太難抽了,拳頭握緊了。」有女生太瘦,找不到血管,針頭在血管里試探半天血終於還是被硬擠出來了。
韓晨陽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挑起細長的眉毛,嘴角扯出一絲笑容,但是在我看來就是嘲笑意味十足的:「不過看你樣子也不像,你先坐一下,等一下帶你去吃飯。」
空氣中潮濕的霧氣和模糊的香水味,我的心滿懷溫柔的惆悵,還是那種孤獨的感覺,他輕輕地問:「怎麼了,小丫頭髮什麼呆呢?」口氣寵溺意味十足。
一口湯含在嘴裏不得咽下,我抬起頭,環顧四周,看見大家饒有興緻的眼神,非常篤定地搖搖頭,低下頭繼續喝湯:「錯,我沒男朋友。」
那段青春歲月的輕狂,自我,傷感,情愁,真的離我很遙遠了,不管是「為賦新詞強說愁」還是「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卻只能讓我淡淡地微笑。年少歲月的痴情愛戀都被埋在了記憶深處,留下痕迹讓我自己不斷地自省,告訴自己,讓自己幸福快樂起來。
我開始不可避免地悲傷起來,額頭上還有那個硃砂印記,我想抹掉,卻久久的端詳。
對於他這種極度自戀的男人來說,華麗地無視掉他的請求是打擊他最直接的方法,我揮揮手,順勢靠在路邊大樹上:「你先進去,我在這裏等你。」
我喜歡他的解釋,尤其是那些繪著雲紋的戲曲用的幕布,大片的牡丹,妖嬈無雙,雖然不喜歡那麼張揚的花朵,此時卻覺得可愛無比。
硃砂筆點眉心紅,三千青絲散臂間,無限風情。
他們在七嘴八舌地議論,我和李楠師兄相視尷尬,不約而同地覺得時代在發展,我們成天在實驗室已經變成茹毛飲血的野人了。
是在酒吧里,聽著低迷音樂,醺然沉浸在煙草和酒精氣息里,周圍是年輕女孩濃艷而嫵媚的臉的韓晨陽,還是永遠在學術問題上自信滿滿又謙卑有禮的韓晨陽,或是陪在我身邊,躲在草叢裡,摟住我,親吻我,似情人一樣溫柔又霸道的韓晨陽,抑或是眼前這個男人,收斂了所有的傲氣和乖戾,只是平靜地寫出「莫不禮讓」。
李楠師兄也難得地絮叨,翻來覆去就那一句:「我也不抽,不抽,不抽。」
他沒有回答,只是目光一直盯著手上的高腳杯看,裏面是法國干邑,明晃晃的襯得出他的側臉,可是那樣的目光我m.hetubook.com.com從來沒有在他身上見過,那麼的平靜,卻隱約地透出一絲嘲弄,還有不甘,沉沉的暗影落在眼眸中,還是那樣的玩世不恭。
惡作劇的快|感,我正打算笑出來,腦袋上冷不防就被李楠師兄敲了一下,他也有些不好意思:「那個,謝謝你,這個是我師妹,江止水。」
李楠師兄明顯沒反應過來,支支吾吾:「呃,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撲哧」一下子笑出來,然後就是抑制不住地捂著嘴巴忍住笑,臉別到一側,表情很扭曲,這下子女孩子更加不知所措,李楠師兄寬慰她:「不用管她,她有時候會發癲的。」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或許他究竟是哪一個人。
「我想,我是一個擅長等待的人,日復一日,沒有盡頭。」
我任由他摟著我,良久,良久。
護士姐姐看到我這樣忍不住笑起來:「別緊張,你先把袖子捲起來我才能抽。」
我習慣了在他的鋒芒畢露下保持沉默。
她解釋:「原來老爺子沒打算過的,可是現在省委那裡、九三學社和學校的一些教授、老師都要給他祝壽,只好臨時大辦一場了。」
大夥紛紛點頭,我悄悄地拉拉李楠師兄的衣袖,低聲地問:「我眼光高,不會吧!唐君然也沒那麼優秀的吧!」
我打算給牡丹抹大片大片的紅色,用光度作比照,選配比例,江風存心和我胡鬧,任我在他臉上稍稍抹點象徵性的色彩,我站在凳子上,他用小狼毫筆蘸硃砂紅,在我左臉頰畫工筆梅花,戲稱為「梅花烙」。
我哈哈大笑:「不會、不會,我一定是躲在床底下的那種,外加房門大鎖十二道。」
他長嘆一聲,一隻手捂住臉,還沒等他說話,迎面走進來一個女孩子,短短的頭髮,不是惹眼的漂亮,但是氣質很好,手裡拿著一瓶水,看到我禮貌地笑笑,然後把水遞給李楠師兄:「李老師,這是葡萄糖水,你試試看,或許會好一點。」
都是年齡和閱歷的驅使,讓我們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也讓我們越來越努力活得簡單,自然也越來越容易快樂和小幸福。
韓晨陽,晨陽。
爺爺身體還是那麼硬朗,精神矍鑠,他見到我們並沒有太大的表示,淡淡地問了我的學業和生活,而對江風只是微微點點頭。
果然女孩子有些尷尬,但是笑容仍是落落大方:「那個,李老師,沒事我就先走了。」
而很早以前,我天天擁有這些讓我開心的東西,為什麼在那時候我會那麼悲傷,對生活,那麼快樂不起來。
大家紛紛效仿,有畫櫻花、桃花、還有寫字,我從玻璃窗看到自己的倒影,忍不住莞爾,小時候我總是央求江風在我眉心點上一點紅,那時候連續劇里的傾城美人大抵都是那個打扮,顧盼生輝,楚楚動人。
我看得心驚膽寒的,最後只剩下幾個人了,我走上去,完全是一副豁出去的姿態,體檢單一甩,閉著眼睛就上。
他也止不住大笑:「那時候你男朋友不氣暈了才怪呢,做你男朋友太不容易了。」
江風低低的笑:「好久沒用你還敢來,不是明擺給我添亂了!」
「我想,幸福快樂就那麼簡單,你說呢,李老師?」
我吃完飯,從後門進校園,打算去李楠師兄的實驗室畫圖紙。
是繼續孤單的等待還是等待中伺機而動,對我來說,是一個難題。
等抽完的時候,我渾身都沒了力氣,護士姐姐好心囑咐我:「快去休息一下,臉這麼蒼白,吃點東西,要不要叫個醫生看看?」
日誌 12月3日
一個師兄衝著我神秘地笑笑:「對了,江止水,韓晨陽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
這部電影有全度妍的灰色,也有宋康昊的亮色。
結果這句話卻激起了很大的波瀾,我們中最資歷的博士師兄連忙接話:「小江,你還沒有男朋友,不會吧?你是不是眼光太高看不上?」
我有些意外:「哦,怎麼通知得那麼突然,之前也沒一點風聲。」
她笑笑:「師姐確實很出名呀,我們都說你是韓晨陽韓老師的女朋友。」
「而且,小師妹,你說一個女孩子一輩子有多少個四年可以等下去。」
一旁有女孩子嬌嗔的聲音傳來:「師兄,你說底色以什麼色氣為主呢,我覺得藍色有些空靈,而橘色配上燈光效果不是很好!」
他點點頭,一臉頹喪,我仰天長嘆:「殺了我直接放血吧,老天,我暈血,堅決不抽!」
他吃得不多,相比我的吃相,實在是精緻優雅,吃到一半的時候,蛋撻出爐,焦黃的脆皮,淡淡地香味,我不由得計劃吃完之後打包幾個回去。
我點點頭,遞過一罐過去:「心情好吃啥都好,來來,一起吃,同樂、同樂!」
我沒有去猜想他忽然變臉的原因,那不關我的事。
他們不死心:「唉,全老校區都知道了,說是孫美潔參加機械設計大賽的時候跟你們老闆提出要韓晨陽做指導老師,結果被拒絕了,然後她不死心,我們倒是經常見到孫美潔有和圖書意無意地堵韓晨陽,具體怎麼樣我們也不知道。」
忽然,身後有一個低沉聲音響起:「躲在這裏就以為沒有人找到你嗎?」
他點點頭,真誠地笑起來:「是呀,不枉那小子追了五年,終於八千米跑到了盡頭。」
也許那時候,我就開始習慣了寂寞。
我走進拍拍他的肩膀,撇撇嘴:「師兄,別告訴我你真的暈倒了,結結實實地倒在地上?」
我徹底地無語了,伸手想去摘他的眼鏡,卻被他攔住:「唉,小妹別亂來,拿了眼鏡我真的什麼都看不清了。」
回到屋子裡,卻發現江風已經不知去向,剛才我們倆站的窗戶上貼著一張紙條:「我最最親愛的小妹,良辰美景奈何天,我有事,現在去南藝,別太想我!」後面還有一串手機號碼,順便畫上了他萬年不變的簽名。
我挫敗,但是也無力逞能:「是啊,暈血。」
我猶豫了一會兒:「好吧,我先去買點東西,遲一點過去。」
他轉頭瞥了我一眼,語氣帶笑:「小籠包、牛肉粉絲,還是朱古力慕斯、泡芙?」
我真的為那個女孩感到幸福。
他身上有淡淡地煙草芳香與薄荷水的味道,他的手臂還箍在我腰際,隔著衣衫仍覺察得到那臂上溫熱的體溫,他的額發讓風吹亂了,掠過明凈的額頭,不可抗拒的溫柔,我突然失語,想掙紮起來,他附在我耳邊淡淡地笑:「不是玩捉迷藏的,有人主動站出來的嗎?」
江風咋舌:「真是帥哥,就比我差這麼一點點吧!」他還伸出手比畫了一下,詢問似的徵求我的意見:「是這麼一點,還是那麼一點!」
我一個沒平衡住,身體不由得向後倒去,沒有預期地坐在軟綿綿的草地上,而是跌進一個強健的懷抱里,韓晨陽在我耳邊輕輕地嘆氣:「是腿麻了,還是我很可怕呢?」
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麼我越長大反而越單純,越簡單越容易快樂,連一客的冰淇淋、一串糖葫蘆、一杯草莓酸奶都可以讓我開心很長時間。
韓晨陽顯得有些不可思議:「你怎麼那麼能吃!」他輕輕地啜著咖啡,饒有興緻地看著我。
我正在專心地畫圖,李楠師兄也在進行計算,忽然電話響起來,他起身去接,掛了電話半晌他哭喪著一張臉,唉聲嘆氣:「完了、完了。」
醇厚的酸奶和香甜的草莓,濃濃的滋味在舌尖蕩漾,嘴角不由微微上翹,想起剛才那幕幸福溫馨的情景,心情好到雲端上。
她就像密陽一樣樸實單純,但是她的生命里黑暗一片,殘酷的現實剝奪了她一路來所倚靠的一切,生活了無希望,剩下這個瘦弱的女子在偌大的房間里縮成一團,卻不放棄。
掛了電話,我蹲在噴水池的邊緣,看見一片發黃的梧桐葉子,從樹上慢慢地落到水池裡,落葉的倒影和水影相互迎合,靜靜地睡在秋陽的水門汀里,風蕩漾起漣漪,盪開一圈。
他滿意地點點頭,嘴角噙著淡淡地笑意,隨意地站在牆角邊,目光沒有焦距,似乎在注視著什麼,卻什麼都沒有放在眼裡的樣子。
心裏一陣觸動,俗話說字如其人,能寫出這樣字的人,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一天見兩次,第一次還不歡而散,想起早上我們無緣無故的冷戰,我不由得把頭別過去,然後又覺得自己小心眼,不如若無其事來得自然。
大概是兩個人都覺得有些倦怠,這場談話無疾而終,他送我回去,一路上只是沉靜。
我笑笑,漫不經心地回答:「我只不過貪戀這一點兒甜罷了。」
我有些不解,韓晨陽忽然變得沉默不語,感受到了他的不對勁,我只是適時地閉上嘴,一時間兩人無語相對,只有餐碟的聲音。
我好氣又好笑,不理睬他,不一會兒遠方堂叔、堂姐家的小孩子們幾個跑過來纏著我們,裝出又委屈又耍賴的樣子說是要去玩捉迷藏,我和江風一時玩心大起,帶來他們跑去院落。
圖書館前的噴水池在汩汩地噴水,我索性就坐在水池旁邊,漫不經心地聽電話,伴著水流潺潺的聲響,效果有些斷斷續續:「止水,你爺爺今天八十大壽,你過來一下吧。」
他的眼神一貫的凌厲,凌冽得有些讓我無處遁形,他是可以引得眾多女子傾心且趨之若鶩的對象,可是,不知為何,我就是莫名的怕,怕他那雙凌冽、寡薄的眸子,怕他那彷彿天下事都盡在他掌握之下的那份自信與卓然。
簡單並且快樂,才是生活的真諦。
即使和他在一起,但是我心中明白,韓晨陽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他這樣的人在紅塵裏面翻滾那麼久,兜兜轉轉中再也識不得什麼假意和真心,這樣的男子根本不用用心去愛就可知道會讓人痛徹心扉,任何女人在他心裏不過是一部紀錄片,那些歡笑淚水等不到他回頭看一眼就已經泛黃,實在不值得浪費時間。
心裏突然就溫暖了一下,是濕潤的溫暖,很輕地滲透到血液里。
心如止水。
失去丈夫和兒子的打擊對一個女人來說幾乎是致命的,全度妍的不幸,只會讓人無力和_圖_書的思考,難道有些人的一生註定是悲劇嗎?無論我們是否是唯物主義者,都不可避免地想問蒼天是否真的如此不公平。
女孩子頭一低,笑起來很陽光,眼睛里細細碎碎的光華,暖暖的:「時間不早了,我還要去院辦有事,李老師,江師姐,我先走了。」
我好奇,饒有興緻地看著他:「咋了?老闆想出啥法子整你了,讓你去解剖壁虎了?」
靠——我在心裏狠狠地咒罵他實在太有手段,還是立刻沒有骨氣地倒戈:「櫻桃的。」
去了實驗室,李楠師兄還沒回來,桌上有幾罐酸奶,草莓和奇異果口味的,我歡歡喜喜地撕開草莓口味包裝,把圖紙鋪開來,邊舀草莓果肉邊在腦海中構思。
沒有人知道結局,可是那束密陽卻昭示著未來。
他放下咖啡杯,瓷器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中聽上去突兀的刺耳,我抬頭看他,他一向清亮的眼眸在那日,像是蒙上了一層看不清的氤氳。
沒有月光的夜晚,可是周圍燈火通明,微微濕冷的風在樹枝中間柔聲地嘆息,燈火和風聲打破了夜間那種抑鬱的沉靜。
我手滯了一下,悻悻地縮了回來:「不拿就不拿,小氣鬼,誰知道你是真看不見還是假看不見的,難道你去英國幾年就搞了一個近視回來?」
凡是學藝術的人,骨子裡面都有自戀的情結,並且有一種無法抵禦的浪漫主義情懷,永遠的不知道務實,喜歡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現實只會把他們逼得抓狂。
他笑眯眯地接過去:「剛才朋友打電話給跟我說求婚成功了,同喜!」
「去、去,當然去!」我幾乎要興奮的跳起來:「我好久沒用水彩、水粉了。」
他「撲哧」一下就笑出來:「我看你到時候應該是嚇得抱頭鼠竄還差不多。」
這個普通小鎮的男子,在38歲時候遇見了自己心中的女神,他們之間沒有交流,他遠遠地張望,近近地在她身邊出現,或許這才是他愛他最好的方式,他只需要跟隨。
因為我和韓晨陽的關係,我自己都不甚明了,算是師生還是朋友,還是別的關係,我們之間的遊戲早就被我喊了結束。
臨時跟李楠師兄告了一個假,買了禮物,然後直奔爺爺家。即使去得有一萬個不情願,但是我心裏明白,即使長輩曾經對你如何苛刻,如何嚴厲,做子孫的永遠不能不孝順。
果然我真的是五十步笑百步,第二天去醫院,學校給研究生、博士生待遇還真的不錯,跟研究生入學考試體檢一樣,各種檢查都齊全了,抽血之後還有麵包、牛奶,由於按序號檢查,體檢得很快,最後只剩下了抽血這一項。
小孩子一個個被抓到了,笑聲、呼叫聲此起彼伏,我卻躲在矮樹叢里偷偷地笑,還可以透過縫隙看到江風一臉頹喪的樣子,被小豆丁們上拽下扯的情景十分搞笑。
陽光和風無聲地在空蕩蕩的天際穿行,密陽的意思,是在陽光密集的地方。
海報上全度妍的背後是大片的雲朵,陽光在其間,把雲彩半染上金光,隱秘的噴薄而出的力度和張力,預示著她的命運。
他只是笑,然後小聲地告訴我:「他也就一般優秀,韓晨陽是特別優秀。」
是命運嗎,我一直問自己,她絕望的眼神讓我想起《隱秘》里的女主角,同樣是人生幾乎失去所有色彩的人,在最後還是沒有放棄自己,這其中的苦痛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他一個拳頭揮過去,毫不留情:「叫大哥,要不叫我Cristiano,就是不許叫我江瘋子。」
他抿嘴偷偷笑:「我們是小人物,凡夫俗子,上不了檯面。」一邊說一邊眼睛還瞥向窗戶上的倒影:「為了今天我特意打扮了一下,效果還不錯吧!」
這裏的每一木、每一草我都太熟悉了,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曾經和江風在水池邊摘蓮花,曾經和大院里的小孩子玩過家家,曾經和他們一起探索我們的秘密基地,而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站在原地懷念。
「這是什麼?」他指撫上我的臉頰,我並沒有躲過,他的指尖有些冰涼,表情卻是柔和得不可思議,彷彿情人間的呢喃。
耳邊傳來某人忍住笑的咳嗽聲,我才自覺羞惱,伸出手想把額上的印記擦掉,卻被韓晨陽攔住,他在我耳邊低低地笑:「挺漂亮的,別擦了。」
今天的天是幽幽的灰藍,陽光明媚卻不刺眼,空氣中有淡淡地芳香,光影交織,斑駁一片,手心裏,手被上,臉頰,都留下陽光親吻的痕迹。
誰知他反應極快,一把捏住筆桿,我手一松,筆就到了他手裡,對上他的眼睛,我隱約地看到暗含的點滴的笑意,還沒回神,眉心上一涼,才大窘起來。
他帶我去西點店,那裡有可愛的小帥哥店長,還有微笑的點心師傅,桌上有新鮮的紅色玫瑰,一本精美的心情日記躺在玫瑰下,淡黃色的桌布墜著流蘇。
原來我還是老了一些,對自己,對別人,對生活都寬容了許多,也誠實了許多。
我會心地笑笑,對上李楠師兄的目光:「可是,師和圖書兄,即使這樣,如果能夠等到,再一個四年又算什麼,我可以等下去。」
我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原來韓師兄就是韓晨陽同志,腦中立刻閃過幾個月前第二眼見到韓晨陽的時候,孫美潔對他示好的那副靦腆的小媳婦樣兒,想笑,覺得失禮,只好努力地把頭埋得更深。
三年後,我的人生猝不及防地闖入一束陽光,耀眼的,炙熱的,霸氣得不容拒絕,不管我走到哪裡,似乎總是有他跟隨,他能夠在眾人之中一眼看到我,也能在低矮的樹叢中尋到我,但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他徑自走過來,不顧別人詫異不解的目光,篤定的目光鎖住我的視線:「今天是第二次,我們還要繼續第三次、第四次玩遊戲嗎?」
他無力地撐著椅子,幽幽地吐出四個字:「明天,體檢!」
午後的陽光從窗外照來,在我手掌里落下明晃晃的一個小光圈,我抬起頭,伸手想捕捉一絲光線,恰巧細密的陽光的紋理從指縫間穿過,彷彿鍍在手上。
若是以前,我一定會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的。
我氣惱,咬牙切齒:「江瘋子,這不關你的事,你現在跑去南藝做什麼,尋漂亮美眉去?」
他支吾了一下:「朋友請去幫忙的,可沒報酬的,請夜宵,南藝的美術系,三樓亮燈的大教室,你要來嗎?」
我悶聲回答:「我不要跟你去吃飯,牛奶麵包就可以了。」
我覺得無聊,放下禮物便借故出去走走,還沒走到小路的盡頭,一輛陸虎直直地奔了過來,銀白色的車身,設計粗獷的線條,彪悍的力度,我不禁多看了幾眼,誰知那輛陸虎卻急速地停了下來,車門一開,走出來一個平頭、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
江風咧開嘴笑,露出與他玩世不恭的氣質不相稱可愛的小虎牙:「知道了,你等我,乖乖的,不許亂跑,也不許到處亂咬人,餓了就直接啃塊樹皮好了。」
回實驗室,幾個相熟的同系不同導師的師兄弟過來串門,隨便聊聊課題和項目,互相打探一下經費,然後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出校門,找家常去的館子吃中飯。
我只是在怨天不公平,為什麼我暈血,還在此時被他撞上。
我不想去,說實話,雖然爺爺家的大院有美麗的花草,大片的池塘,可是我小時候對它們的印象,僅僅是有無數的蚊子還有可惡的飛蟲,那時候,我因為背不上課文或是回家的路上貪玩了一會兒,而被呵斥去罰站,即使我淚眼婆娑,誰也不敢幫我求情。
我掏出手機打電話給他,他那裡很吵:「這麼快就結束了,那個男人不會有什麼毛病吧!」
我覺得尷尬,存心打破這份寧靜:「梅花烙呀,好看不,要不我也給你畫一個?」順手執起手邊的小狼毫,就要往他臉上點去。
我們坐在靠窗的位置,冬日的暖陽,淡淡灑入,等甜品上來,我迫不及待地抓起勺子,甜甜的巧克力入口即化,還有奶茶和香濃的芝士卷。
幾道小炒,分量都很足,男生們搶得不亦樂乎,他們聊政治、美女、寶馬、結婚,我卻沒什麼胃口,一個人在一邊獨自舀西紅柿雞蛋湯喝,這家的湯做得偏甜,是我喜歡的口味。清亮的油花漂在湯上,幾片紅色的西紅柿襯著薄薄的蛋花,酸中帶甜的口味讓我實在忍不住慢慢品味。
帶著那種溫柔的惆悵的心情,我微微笑,不過江風,真好,因為一直有你在我身邊。
後來才知道,女人眉心的一點紅是丈夫烙上去的一生的承諾。
或許是被這種氣氛所迷惑了吧,或許是我太貪念那對我而言是無比奢侈的溫暖,不知道為什麼,我本應該立刻推開他的,我卻沒有。
我沖她擺擺手,目送嬌小的身影離開,然後一臉玩味地看著李楠師兄:「李老師,嘿嘿!」
我只是無意地望了一眼,就差點從凳子上跌下來,江風一臉玩味地瞥了我一眼,隨即別過臉去露出詭異的笑,我手下一顫,臉上立刻恢復笑容:「難道捉迷藏的遊戲還沒有結束?」
什麼都不能說,也開不了口,還是習慣性的沉默的微笑。
是不是心裏已經開始悄悄的變化,我不清楚,只是那樣一束陽光我不想拒絕,亦不想沉迷其中,我想,我還是寂寞太久了。
西式的家宴,但是只有寥寥幾個人我可以認出來,差不多都是學校那些著名的學者和教授,頭頂上的燈光是乳色的,印在牆上恍惚像蜜一樣甜膩。我向江風望去,他也表情扭曲,我攤手:「我總是覺得我們倆很像,氣質很像,都是不喜歡被束縛,渴望自由。」
立刻來了興趣,自己都覺得眼前一亮:「江風,有活做?」
天已經大黑,我走過女生宿舍樓的時候,有痴心張狂的男生和朋友們正在用白色的蠟燭擺出巨大的心形,風起時,燭光閃爍,有那麼幾點光黯然逝去,而樓梯上,幸福的女孩忍不住伸手抹去滑落眼底的淚水,一旁圍觀的人群,口哨聲此起彼伏,給靜謐的夜晚染上幸福感動的色彩。
我只好無所謂地笑笑,跳下凳子,仰頭問道:「你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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