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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洞

作者:笙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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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有時候,肆無忌憚的爭吵,好過無言的平靜,我卻沒有勇氣追根問底,更沒有勇氣和他,用眼淚、怒火相要挾。
他輕輕地嘆氣,那聲「抱歉」在我聽起來很是刺耳:「我心情有點不好,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就先掛了,真的很累。」
我真的精疲力竭,愛得太多,真的也就厭倦了。
吃完飯陪他回醫院的住院部,他精神倒是很好,面對主管護師的一頓數落也是笑眯眯地保證以後不擅自跑出去,我在病房裡問他需要帶點什麼東西,他皺眉:「住的條件倒是不錯,有電視可惜不能看,只是醫院的伙食太難吃了。」
「不想,不喜歡。」
我不由得莞爾,無奈地搖搖頭,準備回去收拾一下就去超市回家做飯,剛轉身就看見韓晨陽托著腦袋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四目相接,他輕輕地「哼」了一聲:「一會兒臉凍得跟冰一樣,一會兒笑得燦爛,女人果然很善變。」
他帶我去他的母校,我走在大道上,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雪地里,他伸手去扶我,我順勢抓住他的衣袖,把冰涼的手縮進他的衣服里,他冷得倒抽涼氣,我卻哈哈大笑。
說完最後一個字,詭異的靜寂讓我無力地閉上眼,全身的力氣好像瞬間被抽離了似的,忽然,我的手腕被牢牢地抓住,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只看見簌簌的雪花落在他的肩頭上,還有透過他的肩膀,金陵城的萬家明黃,在潔白的雪夜裡,如同珍珠的光澤。
因為三年前最後那一天,亦是如此,從此茫茫人海,再見不再認。
在雨中淋到透徹,然後一如既往地學習,生活,暑假回家他依然在機場接我,可是再也沒有了那份親密無間,我們彼此都有了芥蒂。
我心念是我的敏感,可是這麼多天以來他反常的表現像一條鎖鏈一樣,讓所有的不安和憂慮串聯在一起,我幾乎就快要深信不疑了。
眼淚慢慢地從臉頰淌到手心裏,比心裏更冷的冰涼。
立刻沒有骨氣地倒戈:「要,要,當然要。」
我開始想念春暖花開的季節,或是生機蓬勃的夏季,好過無邊無際的黑暗和陰冷的冬季,可是每個季節都有我不喜歡的因素,我開始嘲笑自己的貪心和挑剔。
王朔的《過把癮就死》,沒有重點地翻檢,無聊兼失意。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看窗外光景下的落雪洋洋洒洒,不想做任何事情,隨便抓本書打發時間。
我「哦」了一聲,問道:「你家不是還有一輛寶馬,總比出門要走上個幾里路搭車的好吧?」
總是無法迷醉在他的吻里,因為我實在是無力應付,我睜開眼睛,手指無法觸及他的懷抱,我專註地看著那些雪花,我想起黃磊的那首《似水年華》。
是冷與暖、冰與火的碰撞,絲絲腥甜的血液,滲透到我的口腔里,嘴唇上的乾燥傷口,在被他近似虐待的吻下,大片大片的潰敗,無可避免地疼痛。
我一愣,伸手去拿:「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呀,原來是這些小東西!」
他說得這樣輕鬆,可是我心裏的那塊陰影越來越大,不好的預感也越來越強,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勒在我的心口,讓我心驚膽戰。
再大的雪也有融化的時候,房檐上有水珠滴滴答答地敲打窗欞,道路上蜿蜒成條條小溪,太陽出來了,融在天際,發出氤氳的光芒。
「沒事,你先去忙吧,晚點的時候我再給你電話行不?」
他走上前幾步,小心翼翼地開口:「我申請了去日本進修,已經批了下來。」
我仔細想了一下,腦子裡靈光一閃:「我知道放在哪裡,我家有,對,都在我家!」
我愛你,這是一句在影片中一直被擱淺的話,一個不停地問,一個不停地閃躲。
正宗的酸菜魚,董安妍吃得正好,我覺得辣,不停地喝水,她餓得是沒法了,吃飯都不抬頭,我調笑她:「我以為你們眼科是最清閑的,怎麼現在感覺你被調到ICU去了?」
我忽然就喪失了問他的勇氣,牙關在顫抖,我害怕把這一切真相揭穿之後血淋淋的殘忍,我不是擅長面對的人,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是我自己太敏感,這封信只是普通的來往,還是原本事實就如我想象的一樣,他決意離開我,重新拾起往昔情事。
他豎起五個指頭,說:「底價。」
第二天回到學校實驗室,在李楠師兄那裡和一群人八卦,討論春節時候的去留問題,老闆有項目,不想放人走,給的工資也算較高,我當即就決定留下來幫忙。
我走過去輕輕地把窗戶拉上,只留一個細小的縫隙,但仍可以窺見窗外的景象,我甩甩已經凍僵的手,問他:「你不覺得冷嗎?」
走到牆角撿起眼鏡,然後輕輕地幫他戴上,我的手指尖觸過他的臉頰,張口卻發現無力,他眼角的邊緣微微泛著紫紅色,瞳孔看上去很小,我低聲地問:「江風,到底怎麼回事?」
我點點頭:「啊——我家是不用換鞋的,我去廚房,你隨意。」
我約他見面,他欣然答應,地址選在南京的海底世界,他聽了之後稍稍一愣,也沒多說就答應了。
我茫然地看著他,自嘲地笑笑,額前的劉海兒還滴著水珠:「哪裡有什麼淚,拜託,我是那種隨隨便便就哭的小女生嗎?」
算起來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回家了,這個名義上的家,只是房子加上一堆傢具,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忽然喜歡上了The Cranberries,小小的愛爾蘭,那個流著細細香龍河的地方,那個長滿綠綠三葉草的地方,一直誕生著特立獨行的音樂精靈。
他忽然就睜開眼睛,盯了我兩秒鐘,然後勉強地扯扯嘴角,輕輕地哼了一聲,然後整個人鬆鬆垮垮地往椅子上一攤:「好累,等下借你床睡睡。」
「是嗎?」
我想開個玩笑緩和一下尷尬的氣氛,誰知道她認真地告訴我:「其實,我就是因為這樣跟陳禛分手的,他總是抱怨我從來不會主動聯繫他,打電話我說很忙,有時候和他說話,說起醫學上的東西,我兀自笑得開心,他卻覺得挫敗,後來,他對我說分手,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我才知道,有多難受多痛苦。
我瞥他一眼:「我是特意給江風開伙的,要不我就隨便在一路邊攤要碗蓋澆飯或是水餃餛飩的,弄個茶葉蛋,叫個蛋花湯,滋膩滋膩的!」
「會有機會的。」他笑著說:「不然你結婚時候就虧了。」
「江風怎麼了?那傢伙好長時間都沒跟我聯繫了。」
始終,還是我愛得早了一點,多了一點,而他愛我,連我的萬分之一都比不上,如何能得知我四年的內心,荒蕪並且平靜的,如死水一般。
「啊——」他瞪大眼睛,然後靠近仔細打量我,就笑了出來:「小妹,不是我說你的,你沒耳洞,結婚時候就虧了,起碼少了三副耳環,鑽石的、黃金的和珍珠的。」
在這大片的空白中,他對我說:「小孩子,你不明白,如果沒有快樂,怎麼會有幸福?」
快樂嗎?我有些疑惑,天地間白色的一片,只有為了早上出行的需要而掃出的馬路,灰黑色的橫貫在城市裡,其餘都是潔白一片。
我們在新街口分手,我手裡捏著第二天飛去廣州的機票,和他說再見,等我走到新華書店的時候,再也不能抑制的心痛,拿出手機,我對自己下了一個賭注—www•hetubook•com.com—最後一次告訴他,我喜歡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我點點頭,隨她出了病房,然後她領我去值班室,打開一本病歷告訴我:「這是江風的病歷,多餘的我就不多說了,他的角膜炎是細菌性角膜炎,並倒睫,導致視力嚴重損害,長期治療不當致使角膜盲,所以需要手術治療,暫時的方案是角膜上皮移植。」
日誌 1月10日
這就像兩個人的墮落,一個人總是寂寞,抓著一個人就要完全地霸佔,到了最後,甚至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他了,反正他必須完完全全屬於你。
忽然電話響了起來,我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唐君然的,接起來也不說話,他輕輕地「喂」了兩聲,我才答應,他的聲音有些倦怠無力:「對不起,剛才出了一點事情。」
對唐君然,對任何一個人,我都沒有勇氣問出「你愛我嗎」,更沒有勇氣回答「我愛你」,因為這樣的問題,真的不如裝糊塗的好。
他饒有興緻地挑挑眉毛:「不喜歡什麼?」
和他在漢中門吃了晚飯,漢中的城牆上堆滿了積雪,店家的女兒甜甜地叫我們「哥哥、姐姐」,問我們有沒有堆雪人,我捏了一個迷你的小豬給她,小孩子興奮得開懷大笑。
「那為什麼……」
他的心情倒是不錯,跟我扯了幾句說到小時候我們兩在少年宮學美術時候的故事,他用一次性筷子跟我比劃:「小妹,那時候老師教我們一筆畫老鼠,站在台上十幾個孩子,你年齡最小,個頭也最矮,畫出來那隻老鼠倒是最大的,哈哈!」
我卻沒有回答,因為在這麼鼎沸的世界里,我清晰地聽到了玻璃破碎的聲音,摔在地面上,跟我的心底的嗚咽,一模一樣的。
出了醫院,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地走走,落葉在地上隨風打轉,水泥路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幾滴細小的水滴,我伸出手發現皮膚上有涼涼的觸感,一個中年人邊走邊自言自語:「喲,下雨了呀,乖乖,看這天像是要下雪了。」
「也不是這個原因,個人問題。」他回答得很乾脆:「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覺,我先睡覺了,今天真的太累了,不想說話,晚安好夢。」
我挑挑眉,笑得沒心沒肺的:「你傻的,因為遺傳!」
「江風,其實耳洞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個紀念。」我的視線轉移到不遠處一個女孩子的耳朵上,小巧的銀質耳釘在車廂乳白色的燈光下亮閃閃的,我不由得微微笑:「我總是想,打一個耳洞奠基死去的愛情,可是,我發現我的愛情沒有那麼悲壯,不夠刻骨。」
灼熱的溫度,眩惑的味道,讓我清晰地感受到他一如既往的強勢,此刻的我只想掙脫,從困頓不清的關係中,要不清醒地面對現實,要不沉默地逃避。
他「哦」了一聲,就沒再說話,我偷偷地斜了眼睛去看他,他的右手端著咖啡杯,左手輕輕揉著額頭,彷彿很疲憊的樣子,還有他喜歡輕抿嘴唇,略薄的上唇微微翹起,有幾縷調皮輕舞的髮絲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那雙薄涼凜冽的眼眸。
「原則上是異體組織採用得越少,手術創傷越小,手術成功率就越高,術后角膜發生排斥的機會就越少,所以採用新的手術方案。」她拍拍我的肩膀:「這次主刀的是我的老闆,他也是我進醫院后第一個大病人,也算是我半個哥哥,你放心好了,不會出問題的。」
和他約好時間送機票給他,值班的護士卻告知我,唐君然有手術,我便在他的值班室里等,他的東西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散的幾個文件放在桌子上,我百無聊賴,順手去翻翻看看,無非是出國用的證件之類的東西。
他的眼睛里透著不可思議的溫柔,就像這顆水晶一樣純凈透明,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的左耳上,一枚耳釘熠熠生輝,我茫然地閉上眼睛:「的確很漂亮,可惜我不能戴。」
恰巧這時候江風發信息給我:「小妹,安妍懲罰我不讓我吃飯,你晚上偷偷送點夜宵來吧,不然你哥在手術前就要餓死了。」
「哎呀,5路車來了。」她連忙揮揮手,然後正色告訴我:「千萬別跟江風提起來哦,不然他要是拿這事要挾我,他的眼睛也別想治好了。」
他閉起眼睛,頭靠在扶欄上,睫毛微微地顫動,然後露出一絲淡淡地微笑:「那都是暴發戶開的,你也不想想你哥,我什麼檔次的。」
我故作輕鬆地問:「什麼事呀?」
和他乘地鐵去我家,人不多,他坐在椅子上看新聞,我有些奇怪:「江風,這幾次怎麼都沒見你開那輛那麼拉風的陸虎?」
他目光不著痕迹地從我耳邊略過,再落到那堆耳飾上:「你沒有耳洞?」
我忽然很懷念這樣的日子,也很想念那個送我珍珠的男人,於是我掏出手機,看了又看時間,沒有任何信息和電話,心頓時就沉到了谷底,而他今天有些反常的表現更讓我不解。
我也忍俊不禁:「我也想起你學素描的時候,偷工減料,那時候一個瓦罐,一個蘋果,一個橘子,兩三根蔥,你乾脆就把全部東西都丟瓦罐里,最後老師問,怎麼就一瓦罐,你回答說,都被吃掉了,老師奇怪,蔥呢,你說,專門給您留著回家煮魚呢。」
江風的手術方案給爸爸郵了一份過去,沒一個小時就有了回復,有日本眼科教授權威的首肯,爸爸翻譯成中文,老教授笑眯眯地調侃我們:「本來不是什麼大的手術,你們這麼緊張,搞得我很有壓力呀!」
我想,只要他愛我,足夠的愛,我可以等。
他眉頭一皺,臉上浮起來難言的惋惜:「原來是這樣,這麼嚴重,他也不跟我說。」
乾澀的嘴唇一張開,就舔到一股淡淡地血腥味,我勉強笑笑:「我是打算回家住了,反正也要放假了,下學期也沒有什麼課,還是家裡方便一點。」
我吐吐舌頭,有些歉意:「剛才腿抽筋,一失手,你別亂摸,我幫你拿棉簽和創可貼去。」
回到實驗室取電腦的時候已經不知道幾點了,冬天的夜晚總是來得太早,黑暗迫不及待地把每個人的眼睛蒙上,然後嬉笑著捉弄無知的人們。
似曾相識的場景,所以越發的如履薄冰,不是害怕悲劇重演,而是害怕所有的自尊和信念,再次被摧毀,體無完膚。
我的心情沒來由的大好,他拿出手機給我拍照,我抓起地上的雪扔他,他也不躲閃,雪球打在他的身上,濺起雪沫,跌落在他的眉眼之間,生動異常。
可是潔白,往往令人不安。
韓晨陽輕輕地笑笑,江風一下子就轉移了話題,臉變得臭臭的:「我說,你倒是回來了,我以為你在北京醒握天下權,坐卧美人膝的日子過得樂不思蜀呢!」
醫科大的操場上隨處可見雪人,角落裡有一隻憨態可掬的豬的造型,我拉著唐君然跑過去,他笑眯眯地告訴我:「這是班長他們今天的傑作,以往南京下雪,總是少不了他們的一份。」
我忽然很好奇他和江風的交集,拉拉他的衣角:「韓晨陽,你和江風怎麼認識的?」
她挽我的胳膊,笑得沒心沒肺的,腳下嬉戲著積雪,雪沫飛濺到她的褲腳上,我聽見她愉快和坦誠的聲音:「止水,其實,我以前喜歡過江風。」
他似乎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後答應:「好hetubook.com.com的,我有空打給你好了,先掛了。」
白色雪花在半空憂傷地飛舞,我閉上眼,感受冷風和冰雪的侵襲,我的眼前,是模糊的光景,流光變幻,看不見,只能感受到,我的掌心冰涼一片,雪花落下,匯聚成晶瑩的水滴,我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包了一層冰涼堅硬的冰,任何一點柔軟的東西都無法破冰而入。
只是南京的第一場雪,大得太過異常,美得有些絕望。
我接過來,望了一眼是董安妍的,想都沒想就直接撥了回去,接通沒到五秒鐘,董安妍的聲音就傳了出來,似乎還有哭腔:「止水,你知不知道江風去哪了,我快瘋掉了。」
回到家,小區收發室有我的包裹,打開一看,是前幾天在淘寶時給唐君然訂的印章,記得以前爸爸去日本的時候,也請人刻了那種圓形的小印章。
我忽然覺得一切都像個笑話,虛假與愛意橫亘叢生的荒唐的笑話。
我「哦」了一聲,想了想:「那我每天送飯給你吧,反正醫院離我家很近的。」
盒子裏面是我所有的耳飾,從小巧的耳釘到誇張的耳環,水晶的、景泰藍的、純銀的、鋯石的、珍珠的、軟陶的,風格從復古到簡約,有流蘇,有JULIE,有波希米亞,散落在盒子裏面,在乳白色的燈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細軟得極盡嫵媚、奢華。
我笑起來,頗有些意外:「那是當然,這是我媽媽的一個朋友送給她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絕版,小時候覺得好看就拿過來了,長大之後才知道是水晶,挺貴的。」
唐君然最近忙著醫院工作的交接,忙到焦頭爛額的地步,連機票都沒有時間去定,我幫他去查航班、等出票,售票處還有一對年輕人,女孩子訂的是去悉尼的航班,過完年假就要回去上學,男孩子坐在椅子上,面色複雜,目光緊緊地鎖著女孩子的背影。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江風的話,也笑了起來,隨聲附和道:「是呀,虧了,為了不那麼吃虧,我還是決定去打一個,可惜,不是現在。」
如耳朵上的珍珠,在他霸道、張力的親吻下,輕輕地搖曳。
我啞然失笑,董安妍氣鼓鼓的樣子,讓我想起小時候站在無花果樹下眼巴巴看江風和我在樹上偷吃的那個小女孩,一瞬間,我突然覺得過去的時光離我很近。
我只覺得最近嘴唇乾燥得發癢,換了幾隻潤唇膏都無濟於事。
吃完飯和韓晨陽去人民醫院給江風送夜宵,他老人家悠閑地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唱著小曲,我把飯盒故意放在他夠不著的地方,調侃他:「江風,我看董安妍也沒把你餓到哪裡去呀,小日子過得挺滋潤的似乎。」
我接過來,病歷上英文縮寫一大堆基本看不明白,我問她:「手術的成功率有多少呢?」
許久沒來,江風都有些迷路,東張西望地腳下磕磕絆絆,我只好拉住他,硬是把他拽到了家門口,掏出鑰匙開門。
別人都是痛苦地接受心愛的人的遠去,只有我,彷彿只是等待他出一趟遠門,沒有悲喜,只有平靜地接受。
他笑笑:「不急、不急,慢慢找,我看看你家還有啥能搜刮的東西,一併搬回去。」
「好看的東西,有時候不一定要擁有,遠遠的欣賞也是件樂事。」
他搖搖頭:「吹冷風可以清醒一下。」
李楠師兄看我報名,有些意外,倚在窗台上跟我搭話:「江止水,難得你這麼積極,對了,我也留下來,反正家裡也沒人,你家人呢,真的春節不回去了?」
他沒再說話,只是從那些耳飾裏面挑出一個小巧的水晶耳釘,很簡單的心形,做工卻是極好,純凈剔透的切工,在燈光下散發奪目的光彩,彷彿夏日清晨的第一顆露珠,鑲嵌在出塵的荷葉上,他在我耳朵上比劃了一下,認真地告訴我:「很漂亮。」
我倒抽一口涼氣,見縫插針地輕輕踩了他一腳,然後擠到他身邊,攛掇他:「江風,如果我結婚了,你幫我設計首飾好不好?」
我仰起頭,任冷風灌進我的脖頸里,天空有些泛青色的灰暗,陽光轉瞬即逝,這樣飄著細雨冷風的天,纏綿的哀怨。
我緩緩地伸出因為過度的緊握而僵硬麻木的手指,靜靜地伸出,然後又頹然收回,我別過臉去,渾身都在顫抖,連牙關都在打戰:「江風,你不想我知道,那你是不是打算等你全瞎再也治不好的時候再告訴我?」
「等等!」我急忙叫住他,極盡耐心地問:「唐君然,出了什麼事了嗎?為什麼心情不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他應該還記得,這是當年他答應我三個生日禮物的其中之一。
「其實我不喜歡耳洞,感覺它是一種殘缺,可是這些耳釘卻那麼漂亮。」
看見我有些迷惘的神色,她笑起來:「哎呀,幹嗎這樣看著我?江風是哥哥,對我來說,也許對他來說,我也僅僅是個妹妹而已。」
「不知道,沒印象了。」我輕描淡寫地回答:「那些畫可能在我房間的柜子的紙箱里,不過拿的時候會麻煩一點,因為有很多個,我也分不清了。」
我說過我喜歡他,電話那邊的空氣彷彿凝滯了一般,很久他才說出來:「對不起,水水,我只當你是我的小妹妹,如果我的舉動給你造成了什麼誤會,我真的很抱歉。」
爸爸的郵件里寫著這樣一句話——你現在還跟唐君然有聯繫嗎?對了,他申請來日本,到我們醫院進修了,為期兩年半。
我出門,外面的雪積得很厚,踩上去鬆軟如棉花糖,鞋子陷下去,故意從那些沒有人踏過的地方走過,有種新鮮自私的快樂。
記憶中的那一地的凄艷,剩下的,也只是曾經的痕迹。
「恩!」我點點頭,然後拾起一枚小巧的鋯石耳釘,輕輕地用針划著手面:「所以很可惜呀,這樣漂亮的耳釘是不能戴了。」
我蹲下身去,伸出雙手,固執的想去接住一片雪花,最後只有晶瑩的水滴,在手心徹骨的發寒,我輕輕地笑起來:「愛,是不是火的冰點,冰的沸點?」
家裡還是記憶中的擺設,白色長沙發靜卧在客廳里,陽光透過玻璃落地窗暖暖地照了進來,地上還散落著幾本雜誌,除去白色,就是乳白色,空曠,略微有些寂寞的色彩。
我獃獃地看著這一切,他彷彿也覺察到什麼,抬起頭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小妹,我的眼鏡呢,摔到哪裡去了,幫我拿過來好不?」
只有一個信封,信件已經被小心地拆閱,再沒有任何的蛛絲馬跡,我輕輕地把信封放回原位,獃獃地立在窗前,手指無意識地放在窗戶上,冰涼的觸覺慢慢麻痹了心臟,那些曾經的溫暖,那些細碎的幸福,在心底慢慢地逝去,漸漸地沒有了任何意義。
他冷冷的「哼」了一聲,順手拿起掛在椅子上的外套,站起來指指門口:「你要出去不?要我送你嗎?」
雪花,被風揚起,繞著我的手指打轉,似乎永遠沒有停止的意思,這個城市最後的溫暖都被這場冰封的大雪吞噬,最終被眼前流動的東西同化成沒有色澤的蒼白。
而雪,紛紛揚揚地下著,沒有絲毫停止的意思。
他哈哈大笑,然後扶了扶眼鏡:「小妹,我們以前的美術作業你家還有嗎,我找了好幾天,把家裡都翻盡了都沒找到。」
先去超市買了材料,他有些好奇:「怎麼買這麼多份的,你要和*圖*書請我吃飯也不要這麼鋪張。」
他呼出的白氣一下子把雪片打亂了,他溫暖的指腹劃過我的眼睛,他的聲音低沉到虛無:「江止水,這是水,還是眼淚?」
對於愛情,有時真的不知該如何表達了,毫無保留地愛一個人,就容易變得敏感、脆弱、受傷。付出多的一方,總是沒有退路,沒有勇氣先說再見,處在下方。
字字都力透回憶,還有感同身受,我想起自己,在那個男人面前卑微到塵埃,四年的糾葛,頓時再也不能言語,只覺得沮喪和虛無。
韓晨陽一點都不在意,拉過凳子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江風,通常你的以為,是沒有任何說服力的!」
江風突然來找我吃飯,幾天不見他瘦了許多,青灰的下巴,不見了原來的圓潤,我總有種錯覺,江風看我的眼神,不再那麼有神,好像是隔了一層迷霧那樣,眸光十分暗淡。
我一個個箱子翻,忽然,小腿抽筋:「哎喲」地就叫起來了,手本能地就鬆開箱子,想按在痛處,結果沒注意箱子便「砰」的一聲砸了下來,只聽江風悶哼一聲,然後嘩啦一下,箱子里的書和本子全都摔在地上。
我不知道說什麼,轉身去收拾散落在地下的紙張,然後把自己的論文裝訂好,放在他的手邊。他的桌上攤了一大堆經濟學的資料,我有些好奇,只是獃獃地注視了一會兒,然後他抬起頭來看我:「你收拾那些東西,讓我感覺你要出遠門。」
還有,我是你從小到大一直都想要得到的那個人嗎?
他沒有回答,隱隱地我聽到似乎有嗚咽傳來,那是一種壓抑的,悲愴到靈魂里的哭泣,就好像失去了另一半生命的孤狼,哀傷地滲入骨髓,我只能茫然地看著他,無能為力。
他沒有立即接話,只是輕輕地嘆氣,好久才自言地說道:「是呀,像場夢一樣。」
「他……」我剛開口,卻被董安妍搶白了:「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一定要告訴你,江風都快瞎了,明明已經讓他住院了準備手術了,可是今天中午護士怎麼也找不到他,你說他怎麼能這樣不負責任呢,他現在的矯正視力只有4.6,如果他沒了眼鏡完全就是一個瞎子,我真的要崩潰了,萬一他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忽然,我眼睛無意中瞥到了其間的一個信封,頓時:「嗡」的一聲,彷彿千年古鍾撞擊在耳膜上,什麼都不能思考。
海底世界在中山陵梅花山旁。
在漆黑的夜晚睜大眼睛,循環著聽《Dying in the Sun》,悲壯地把所有悲傷埋葬,Like dying in the sun,也許每個人都會想起那年世界盃上掀起衣服拭淚的巴蒂斯圖塔,擱淺在海灘邊的抹香鯨,千萬里以外的情人,永遠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我忽然就失了語言,心中密密麻麻的都是酸楚和委屈,口氣不由得帶了撒嬌的嬌嗔:「唐君然,你剛才說要打電話給我的,你到底在忙什麼呀?」
第一次到我家,也許是眼前的一片素白,韓晨陽顯得很意外,他站在門口環顧四周,指指腳底,然後試探地問:「可以進去看看嗎?」
「恩。」我點點頭:「其實,我和他一樣,總是選擇自己承受,而不願意別人為自己操心。」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我:「看來我走了一段時間,脾氣倔起來了。我再問一遍,要不要我送?外面下大雪呢!」
我呆坐在地上,他的話仿若一根根絲弦般的利鋸,正不斷地折磨我體內的每一條神經,我只是這樣對他說:「江風,不會的,你會好的,現代醫術那麼發達,你沒可能那麼容易就失明的,我馬上就去醫院,對了,叔叔和嬸嬸呢,他們知不知道?」
「所以你才讓我設計了一個吸鐵石的給你。」他瞥了我一眼:「又臭美又怕疼,那個鑽石我還沒見你戴過,你最好禱告別不小心丟到哪裡去了,不然我會把你皮給扒了的!」
我指指他的眼睛:「江風,手術,這裏,角膜盲,現在倒在省人民醫院住院部。」
我滿不在乎地撇撇嘴:「當然不是一樣的,你的是他吃剩下來的。」
「為什麼不去打一個?」
我驚異地看著他,頭頂上有龐大的海龜悠閑地游過,光影截然地分開,一半是黑影憧憧,一般是深藍蕩漾的碧波,好像隔開了兩個世界,一邊是我,一邊是他,一邊是鍾愛的理想,一邊是屈從的現實。
他輕輕地點點頭,語氣輕鬆:「所以,你要在我的手術協議書上簽字了,那這幾天回去好好練習一下籤名吧,別丟了我的臉。」
之後慢慢地,也只有信息,最後,就杳無音信。
董安妍打電話來讓我去醫院,江風的手術方案已經確定,我約她吃飯表示謝意,她也不拒絕,隨便挑了南大旁邊的一家酸菜魚館。
在書房裡找常用藥箱,聽見隔壁手機響起來,熟悉的鈴聲,我想都沒想,大喊了一聲:「江風,幫我接下電話。」
他卻沒有做聲,好久,等到我的臉和手已經被冷風吹到麻木的時候,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嘴角掛著玩味的笑容:「是呀,下雪了,江止水,你還欠我一句,歡迎回來。」
沒有等到他手術結束我就離開醫院,我乘地鐵回去,南京的地鐵人並不多,開門、關門,啟動,我扶著欄杆,看身邊的人群流動,然後一步步地隨著人群走出站台。
他見我不再說話,輕輕地走到我的身邊,堅定的,但是口氣卻異常的溫和:「我不想說對不起,因為這是我覺得自己應該做的,值得去做的。」
快樂著別人的快樂,幸福著別人的幸福,因為自己貧瘠。
我發現我想了很多,也很明白。
我酸他:「那也是你家的,別亂喊暴發戶!」
裝作一無所知的大笑,還是鋪天蓋地的一頓責罵,或者繼續沉默,都是困難的選擇。
我卻什麼都不說,抿嘴微笑跟她道別,一路上,車速極慢,我心情居然有了一絲明朗。
我還沒來得及喊住他,他的聲音便戛然而止,只留下「嘟嘟」的忙音,在安靜的走廊里,顯得那麼諷刺,我不由得苦笑一聲,輕輕地放下手機,走出住院部。
他們倆在屋子裡面談事情,我覺得無聊,便找了借口出去坐在走廊里,醫院的晚上很冷清,冷清到有些荒蕪,反而有種讓人心生寒戰的畏懼和忌諱。
我笑起來,手下不停地幫她挑魚片:「怪不得人家說醫生挺難找男女朋友的,像你們那麼忙哪裡有閑情伺候別人?」
我目瞪口呆,拿著手機的手慢慢地冷卻,我只是看著江風,董安妍沙啞的聲音有些歇斯底里,他聽得一清二楚,我看見他還是一臉的平靜地注視著前方,目光卻沒有焦距,忽然他開口,聲音清晰,一字一頓的:「安妍,沒事,我在這裏,跟止水在一起。」
我想,那一刻,我是真的很快樂,也很幸福。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抬起頭,站起來微微地笑:「走吧,小妹,請我吃院外的最後一頓飯,然後送我去醫院,這些畫稿,可不可以在我手術前找好,讓我看最後一眼,也許有可能我這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再看了。」
不管徐靜蕾吵得多兇狠,裝作多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她心都碎了,碎了也要挽回在愛情里的面子,也要裝得滿不在乎。
他在售票處等我,嘴角掛著淡淡地笑容,眼睛依然是黑得透亮,但是有掩飾hetubook.com.com不住的疲態,我站在他身邊,看他的笑容,忽然間就失了言語,只得自嘲。
他笑著搖搖頭:「知道了又如何,還不如不知道。」
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他開懷大笑的樣子,他用雪球砸我,我連忙討饒,他不依不饒,在雪地里追趕我,那時候他的眼睛彎彎的,那麼愉悅的大笑,衝破了所有的壓抑,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無遺。
他「哦」了一聲,指指我的嘴唇:「少待在空調房間里,多喝水。」然後低下頭去,繼續手邊的事情,我忽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想說點什麼,氣氛冰冷到了極點。
「四年前的聖誕party上,其實那時候兩個人互相看都不順眼。」他微微地露出一絲笑意:「沒想到後來居然也成為很好的朋友。」
桌上的牛奶已經有些涼了,我無意中端起來喝了兩口,心口泛酸,甜滑的液體腥味十足,在咽喉處不肯流淌,噁心感直衝口腔。
頗為意外的回答,我轉頭想去多問一些,她抿嘴笑:「小時候真的好羡慕你有這樣一個表哥,我就想,如果江風是我哥哥多好呀,大了點,知道那種感情叫做喜歡。」
沒有再多的言語,我只能很拽地對她壞笑:「安妍,謝謝你,其實我原來很想抱抱你的,不過你白大褂上細菌太多了,還是算了吧!」
順手下載江風的手術方案郵件的時候居然還有一封爸爸的未讀郵件,點開一看,大段的內容無非是解釋今年因為工作又不能回家了,我輕輕地笑,漫不經心地看過去。
我抿嘴笑:「我曉得,那時候你肯定覺得江風太風騷了,江風又看你的灼灼桃花不爽。」
就在這一秒,我忽然都釋然了,他的選擇和隱瞞,在我看來都抵不過這個男人坦蕩蕩的眼神還有堅定的決心,一瞬間,我竟然徹底地原諒了他。
耳朵上夾著一對珍珠耳環,時間長了便覺得不舒服,順手取下來放在手心裏把玩,這副耳環是唐君然送給我的,他那時候去無錫見習,告訴我,那裡有煙波浩渺的太湖,千古流傳的范蠡西施泛舟的傳說和清晨的薄霧一樣,虛幻而且真實。
我撇撇嘴,不由自主就摸上了耳朵:「哎呀,江風,說真的,我糾結了好長時間究竟打不打,我怕疼,怕感染,每次想打的時候總是找理由,然後就一直沒有打。」
誰能夠告訴我,我能不能為愛情投保,保的就是叫安全感的東西。
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靜靜地陪著我,我彎下腰,去捕捉一隻水母的足跡,他終於開口:「止水,我想跟你說一件事情。」
如月色一般寧靜、安詳的光澤,鍍在一顆顆的珍珠上,他告訴我的時候,我在廣州的夜色中,無心手邊的書本,關了宿舍所有的燈,讓一縷月光輕輕地流瀉在手邊,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在廚房裡忙碌,心思卻在外面,等我去叫他吃飯的時候,他站在我的房間里,在我的書櫃前靜靜地站著,我有些好奇,輕輕地戳戳他的肩膀:「看什麼呢?」
他居然不生氣,很認真地糾正我:「江風一直挺風騷的,可是,現在沒那麼礙眼了。」一會兒,他又輕輕地說:「一直很羡慕江風的洒脫,只是沒想到他居然也有無法啟齒的事。」
我想笑,也想哭,想問他,對他來說我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撥通了唐君然的電話,聽著一遍遍的鈴聲,好長時間后一個疲憊無力的聲音響起:「怎麼了,有事嗎?」
彼此依賴和需索的愛情,就容易互相折磨,這就像兩隻刺蝟的比喻。
可是沒有人答應,手機鈴聲越響越急,彷彿在催促著什麼,藥箱被我翻得亂七八糟,然後就聽到「啪」的一聲,手機鈴聲也戛然而止。
心裏終於有些平靜,我輕輕地嘆口氣,自己都覺得異常疲憊:「安妍,謝謝你,我馬上回學校收拾東西住回家,你一有事就打電話給我。」
信封的地址是:「106-0046 日本東京都港區元麻布4-33蔣迎熙様」。
我不屑地撇撇嘴:「沒必要為了漂亮委屈自己,比如高跟鞋,我也喜歡,可是穿不來,耳洞,也許我是敏感體質,打了就發炎,很多時候好看的東西不一定適合自己。」
最後兩敗俱傷。
江風搖搖頭,順手幫我把雜誌給撿起來:「把窗戶打開來吧,你究竟多久沒回家了?」
「是嗎?那恭喜你了。」我強作微笑,目光卻移到了那些美麗的魚兒身上。
想打個電話給唐君然,他的手機一遍一遍地佔線,最後一次打過去的時候已經關機,我一個人茫然地站在新街口人來人往的地下道口,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邁出。
荒誕而可笑,我想努力地讓自己鎮定一點,可是握著手機的手指不停地打戰,我想起一切俗套而又真實的故事,所有的迷局中,當事人總是最後知道真相的。
不是對他不信任,只是無法再信任,我們之間橫亘了太多的東西,比如蔣迎熙,我亦不能忍受自己在他面前的卑微,還有永遠抓不住的安全感。
可是我真的想知道,他有沒有愛過我,哪怕只愛了0.01秒。
冷風吹過,我抬頭看陽光,只覺得眩暈,力氣一瞬間被抽空,然後我的心中暗暗有了一個決定,我們的關係,已經走到了盡頭,我想,不動聲色地結束這場虛假的甜蜜。
我找椅子站上去,江風在下面接東西,我掂著腳尖將箱子拉到手邊,一個個打開來,然後把找到的一些有趣的東西遞給江風,他邊看邊笑,還扯我的褲腳:「小妹,你的少女日記,哎呀,這裏還有我的素描本,嘿嘿,我小時候就挺有天分的!」
我伸腳去踢他,他毫不留情地回踢過來,我藉機問:「江風,你接一個活能賺多少銀子?」
她在柜子裏面翻了一會,拿出一瓶小罐的啤酒,然後氣惱地跟我說:「江風這個混蛋,還偷偷地買酒喝,真是氣死我了,我有多少精力也伺候不了這個大爺。」
空氣中有淡淡地茶香,若有若無,我想伸手去挽留,卻知道,再濃烈的香味終會如雪花一樣逝去,一股熱源靠近我的臉龐,我猛然睜開眼睛,韓晨陽的身影猝不及防地落在我的眼眸里,我們之間隔著紛白的雪花,我輕輕地笑了。
有這樣一個被反覆提及的問題:你愛我嗎?
冬天會更深,然後還會有第二場雪,周而復始,最後春暖花開。
我刺他:「你管我,自己照照鏡子去,你不也是經常一副欠債還錢的表情?別老是寬以待己,嚴於律人。」
超市人很多,也許大家都預計到了這場大雪之後的物價必定上漲,買豬肉的、買蔬菜的、買雞蛋的地方擠得滿滿的,韓晨陽很耐心地排隊,沒有絲毫的不滿。
拿回家拆開來,石料用的是上好青田紫檀,我拿起仔細地看,印上面還殘留著幾許硃砂,我靜靜地打量上面的小篆字體,苦笑一聲,然後印上自己的掌心,赫然出現殷紅的三個大字——唐君然。
四年,我從未後悔過,也許會再一個四年,我只希望,永遠不後悔。
我聽見他熟悉的聲音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連心跳都難以抑制,我只能垂下頭,背對他收拾書本,小聲地回答:「還有兩門,設計法和英語。」
他正在看我的論文,聽到動靜他輕輕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去,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你回來了,考試還有幾門?」
可是他的電話傳來關機和-圖-書的提示,我終於死心,茫茫人海中,好似天人永隔。
我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就聽見電話里傳來呼喊聲:「唐醫生,ICU叫!」
怎麼忍也忍不住再一次掉淚,身體還有些發顫,這是一部很老的小說——王朔的《過把癮就死》,這是一部很老的片子——《我愛你》。
伸手取來自己的印章,在手背上印了下去:「江止水」三個字出現,和那三個字,一正一反,背道而馳,我用力去擦,手心手背嫣紅一片,不知道是印泥,還是疼痛。
電話那邊忽然變得連呼吸聲都細微,不知道過了多久:「卜嚓」一聲,電話被掛斷了,耳邊只有「嘟嘟」的忙音。然後,江風輕輕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小聲地說:「角膜盲,止水,對不起,是我讓董安妍瞞著你的,我不想讓你知道。」
我想我是順其自然,已經習慣了。
感覺好像時空有些錯亂,我又看見了那天攙扶我回家的他。
「裏面裝的是什麼?」
他故意使壞,冷不防扭了一下我的耳朵,氣得我哇哇叫,他嘲笑我:「至於嗎,就打一個耳洞,還要糾結這麼長時間,女人果然比較難以理解!」
「哪有真正清閑的!」她跟我抱怨:「眼科算是比較輕鬆的了,我還能溜出來和你共進午餐,告訴你,我以前的志向是婦產科,結果我去實習的時候,每天早上,包子還沒到嘴裏,就被叫去安排婦科檢查,那幾天我都快餓瘋了,死也不會待在婦產科了!」
「要你管嗎?」我忽然感到一陣虛脫的無力,還有無可遁形的脆弱,通通化成看似堅強的偽裝,我固執地轉過臉去:「韓晨陽,拜託你離我遠一點!」
原來這就是他無法啟齒的事情,我不禁冷笑起來,兩年半的時間,他也當真自私得可以,若是他能夠站在我面前告訴我始末,我只能大度地微笑,可是如今讓我如何去面對。
顧不得小腿抽筋,我嚇得連忙轉頭跳下來,發現江風坐在地板上,眼鏡摔到了牆角,身邊都是畫紙和書本,他的眼神有些獃滯,我有些慌張,走過去仔細看看,發現他脖子上不知道被哪本書劃出了一道淺淺的血痕,他哼哼:「別碰,疼!」
我在廚房吐了個天昏地暗,除了乳白色的液體,就只是乾嘔。
我嘆氣:「他也不跟我說,要不是他偷偷跑出院,被醫生抓到了我還真的不知道呢,我現在都沒恍過神來,太突然了,像是場夢一樣。」
輕輕地呢喃出聲:「下雪了……」走到窗前,視線越過他的肩膀,我看到棉絮一般的雪花在空中飛舞,旋轉,不知疲倦,永不止息。
他笑容有些凝滯:「啊,那是朋友借給我的。」
她握住筷子的手忽然停滯了一下,眼色里有我看不懂的複雜:「是呀,是呀,一般都是內部消化的,可是總是有剩餘,比如說我。」
我「撲哧」一下就笑了出來:「知道了,你活該,我收拾東西回家做飯,你要吃什麼?」
「糖醋排骨,如果再有紅燒牛肉那就更好了。」
最後一次見到他,班長請我們吃飯,整個暑假我們就見了寥寥的兩次面,思念反而越抑制越瘋漲,在黑暗的夜,肆無忌憚地吞噬我的心。
我只是隔著窗戶獃獃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韓晨陽站起來,推開了窗戶,冷風夾著雪花片撲面而來,手邊的文件被風卷在半空中,然後緩緩地落在腳邊,他背對著我,趴在窗台上,伸出手去接雪片,他襯衫上的袖扣是墨藍色的,乳白色的燈光下,如同深海一般神秘。
忽然,樓下有人大聲地喊道:「下雪了,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然後整棟樓的窗戶幾乎是一瞬間全都打開,我聽見他們喜悅的歡呼聲,還有黑暗中,雪花簌簌落下的節奏。
熟練地取鑰匙開門,可是鑰匙卡在鎖里,我又急又惱,順手狠狠地擰了一下門把,出乎意料的是門居然「啪」的一下就開了,韓晨陽的側臉映在我的眼底,他手邊那杯咖啡的濃香彌散在整個實驗室,溫暖撲面而來。
「美麗總是需要代價的,尤其是女孩子。」他笑起來:「比如耳洞,比如高跟鞋。」
他一下子就跳起來抗議:「哪有!我這是軟抵抗,赤|裸裸的軟抵抗。」
他手裡攥著手機,遞給我,目光不敢直視我的眼睛:「先看看是誰的電話,然後再說。」
我笑得心虛:「怎麼會呢,那個好貴的,我都好好珍藏呢。」
江風立刻拉長了臉,指指飯盒,口氣惡狠狠地問我:「小妹,你可別告訴我,我今天得跟這個傢伙吃一樣的夜宵?」
全世界都安靜下來了,只聽得到自己心臟緩慢跳動的聲音,耳朵里有尖銳的嘯音,就像有成千上萬的海鳥從海平面上飛躍而起,貫穿耳膜。
「這個盒子設計很特別。」他指著那個盒子問:「很少見。」
他不知道,不對,也許他比我更加的清楚,三年前,也是這樣,最後一個「晚安」深深地扯斷了我們之間所有的羈絆和聯繫,如今究竟我們其中哪個環節又出了錯誤,他不說,我永遠不知道。
我伸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角,想給他一個寬慰的笑,但是勉強到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那我是不是你唯一的家屬了?」
我向窗外看去,黑沉沉的天空中雪花越飄越大,地面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雪,若是在往年的南京,這樣的雪轉瞬即逝,所以今年,會是一個不尋常的冬天。
董安妍會來事,從護士到老闆全都關照了一遍,她送我去車站,我半開玩笑半是真心地說:「要是江風知道你這麼關照他,會不會感動得以身相許呀?」
是什麼讓我們將愛棄而不顧。
我扭過頭去,惡狠狠地反駁:「才不要呢!」
隱隱不安地在心底浮出,我找出創可貼和棉簽,走進卧室的卻發現江風一臉茫然地看著我,腳下是摔在地上的手機,他有些不知所措,抓抓腦袋:「小妹,對不起。」然後蹲下身想幫我撿起來,可是讓我吃驚的是,他的手在地板上慌亂地摸索,而手機僅僅躺在他的左腳邊。
我們走在海底隧道,我伸手去觸摸那些冰冷的玻璃,有小魚成群的從我身邊游過,五彩斑斕的魚群在手指間穿梭,頭頂上有鯊魚和海龜漫遊,我不肯向前走,靜靜地看著這些小動物們樂此不疲地進行著它們的遊戲。
他還沒答話,房門就被推開了,穿著白大褂的董安妍冷冷地看著江風一言不發,然後對我說:「止水,我找你有事。」
讓人如陷水火,兩重天,命懸一線。心,不知道遺失在何處,痛苦,並且不快樂,也不幸福。
不知道在哪裡看過這樣一個說法,這樣的印,便是烙下終身的痕迹。
他的眼光靜靜注視某一個方向,然後焦距在我的身上:「為什麼?」
碧綠和淺藍的光芒,讓他細緻的臉龐看起來有些恍惚,彷彿是沉在水底一般,他的眼眸里泛著微藍的漣漪,溫柔,深沉得如大海。
「那時候天都塌下來了,他永遠不知道我在他面前有多自卑,我這麼努力,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更好地站在他的身邊,可是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果。」她苦澀地笑笑,指指自己的臉:「那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會瘦成這樣,看到飯就吐,這種減肥效果還不錯吧。」
這一切都只有一個緣由,沒有聲響的手機,安靜的電話,連心跳都卑微,在空蕩的房間里,低聲的哭泣,迫切地想找一個叫安全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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