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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洞

作者:笙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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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江風醒過來,第一句話便是:「睡得好好呀。」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在這樣熟悉的氣息里,時光好像流轉了起來——初見他手下刻意的試探,扣動了擦身而過時的那一剎那的疑慮和留心;實驗室里的爭吵和固執,卻還是能感覺到默契在悄悄纏繞;生病的軟弱,都落在他眼底;還有那些難以啟齒的卑微和淚水,這些彈指瞬間彷彿一下子覆蓋了整個時空。
我突然有種想把一切都說出來的慾望:「我覺得好累,真沒辦法,喜歡一個人。」
腳底一滯,我想我那時候的表情一定是千變萬化的,說白了就是極度的扭曲:「啥?啥?啥?師妹,你這話啥意思?唉,你誤會了,我不是不高興,不對,這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算了,越解釋越糊塗,我明白你的意思。」
跟他回學校,原來幾天沒去學校,系裡的公告欄上早就在宣傳這次重要的學術論壇了,MSC高校行——CAE模擬技術研討會。
我固執地摟住他的脖子,底氣不足:「我沒胡說,真的,one night stand不就是這樣,沒有承諾,沒有未來,至於快樂,起碼沒有痛苦。」
「結論是,跟生活的簡單複雜無關,混社會的人生活複雜,可是他們一樣不矯情,原因是如果一個人思考了很多東西,比如感情,比如人生,難免會變得矯情,可是不思考,那麼,這樣無意識生活的狀態,就叫做空虛。」
我驚訝地轉頭看著他,也許是預料到了我的反應,他的臉上一片平靜,似乎眼底還有淺淺的笑意:「因為留校有點麻煩,小師妹,我怕影響不太好。」
他挑眉,挑逗意味十足,我卻眯起眼睛笑笑:「如果你說好,我自然言而有信,可是你卻反問我真假,那麼我說的這個真的,便是假的。」
冬天的南京,機場安檢前,我們就以這樣一個奇怪的姿勢來告別彼此。
我停下腳步,看見一個長得很清秀的女生站在一家店鋪前面,打扮誇張的老闆手裡拿個槍放在她右耳邊,一秒鐘的時間,那個女生的耳廓上出現了一個閃亮的耳針。
「江止水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東西,韓晨陽找你。」背後傳來李楠師兄的聲音:「你報告完了溜那麼快做什麼,從後面叫你都不搭理。」
我好奇:「這是什麼?」
腦袋裡的最後一根繃緊的弦應聲而斷,我看到麻醉師推著還未蘇醒的江風出來了,他的眼睛上纏著紗布,然後老教授走出來,慈愛地拍拍董安妍的肩膀,呵呵笑:「小董呀,被嚇到了吧,你這樣可不行,心理素質還要加強。」
兩個女孩子結伴走了,那幾句話就像針尖一樣刺得心口疼極了,好像看到了當年的我,曾經也站在每一家打耳洞的鋪子前,想為死去的愛情做一個紀念。
「那你說我會記住你嗎?」
他的背影漸漸地遠去,依然是瘦削脊骨,硬凈如玉,一如第一眼見到他那樣。
心,放了下來,可是淡淡地失落湧上了心頭,我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搖搖頭,身後有護士焦急的聲音:「讓一讓,麻煩讓一下!」
我感覺到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怒氣,心裏隱隱地也知道他生氣的原因,可是就是倔犟地瞪著他,他的手指居然透涼,聲音更涼:「只打了一個,這麼囂張!」
我跟她道別,病房裡只剩下我和江風兩個人,午後的陽光透過病房的玻璃傾斜著照進來,有一點刺目,讓人眩暈,江風輕輕地開口:「今天的陽光,很暖和。」
他的眸光有些泛水,眼眸修長,嘴角微微地翹起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從前,那雙薄情寡淡的眼睛,讓我斷不會料到他會有這樣魅惑的一面。
女人,想忘記她的第一個男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時候我正在和李楠師兄分享肯爺爺的歡樂全家桶,兩人就站在公告欄前,一個專註地看MSC.Software公司SimEnterprise的簡介,一個漫不經心地看中國市場部經理的照片,我努努嘴:「師兄,誰做這個布告欄的,太沒有眼色了,一點都不給這個經理面子,你說把韓晨陽的照片貼他旁邊,這明擺的是刺|激人的。」
我得寸進尺,親昵地貼上他的身體,笑道:「我不兜著走,你給我塑料袋打包走。」
初夜,沒有快樂,只有淚水和無邊的恐懼。疼痛,連指尖都泛白,彷彿經歷慘烈的戰爭。
我不說話,手指悄悄地伸到腿間,很光滑爽潔的肌膚,沒有污漬,我笑笑:「人家說女人會永遠記住她的第一個男人,你信嗎?韓晨陽。」
我輕輕地笑起來,點點頭:「等一下,我還有一點事情要做。」
我隱隱地感覺到有人盯著我,我即使睡著,也感覺到無形的壓力,因此我睡得極不安穩,睜開眼,他坐在床邊,抽著煙,隔著淡青的煙霧看我。
哼,真的是很熟了,我自嘲地想,昨晚廝混在一起的兩個人,說不熟,那是鬼話。
我笑笑,告訴他:「飛多了就習慣了,其實也就這樣,我告訴你,登機的時候千萬別搶著去排隊,反正位置又不會長翅膀飛了的,如果你覺得跟別人挨在一起很不舒服,等其他人都登機了,你慢悠悠地晃進去,一般最後都會有好幾個空位置,你喜歡哪兒就坐哪兒。」
我忽然就笑了,原來這就是由性生愛,或許,他從來沒有覺得曾經得到過她的靈魂,所以更加的難以放手,而那份純真愛情,從來沒有存在過。
學術論壇還沒有開始,我就跟董安妍發信息,互相調戲,會場亂七八糟,說話聲、手機聲、咳嗽聲交織在一起,她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我偷偷地瞥了她一眼,她的目光盯著自己的腳下,表情若有所思,彷彿周圍都是真空。
「你覺得怎麼樣?」
我「哦」了一聲,慢慢地把身體從被子里抽離,瞪了一眼韓晨陽:「我要起來,你走開!」
我卻笑起來,口氣和他的一模一樣:「誰讓你管的,打在你耳朵上了嗎?」手上一使勁想要開車門出去,他冰涼的手指不知道什麼時候劃上了我的脖頸,按在頸動脈上,我可以感覺到血液在他刻意的擠壓下,汩汩地沸騰。
「誰知道呀!」他恨恨地重複了一句,然後翻了個身:「小妹,不說我的破事了,倒是你,這些年就聽你說過一個常澤,其他人呢?」
他沒吭聲,禮貌地沖孫美潔點頭示意就進了我的實驗室,毫不客氣地坐下來,淡淡地說:「幫我拿點汽油和棉花來,手上沾的都是機油,洗不掉。」
他還是什麼都不說,我小女人性子上來,想跟他撒嬌胡鬧,悄悄的去拽他的衣角,他被我拉得不耐煩,反手去扣住我的手指,我抓他癢,他居然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小丫頭,我心情不好,你別惹我,惹急了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他很認真地看著我:「我知道你表面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心裏很介意,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昨晚會答應我,可是很明顯,你是在強迫你自己答應,所以,你覺得自己開始墮落了,不是一個好女孩了,可是,我要告訴你,享受這種快樂並不是一件很恥辱的事情,無論早或者晚,你會擁有自己的性生活,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那一瞬間,我在想,如果我喜歡他,我們倆會不會有結果。
我曖昧地朝江風笑,有意地看了韓晨陽兩眼,他並沒有參加我們的討論,靜靜地對著窗戶,對著陽光,彷彿在思索著什麼,他本來就是一個安靜的人,沉默,但是深不可測。
順手把用過的棉花扔到兩米開外的廢紙簍里,我心滿意足地拍拍手:「玩笑而已,說白了,其實咱們誰都信不過誰。」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江風就搶答:「我知道,是八寶粥,好香呀,我也想吃!」
我「撲哧」一下就笑出來:「江風,其實安妍對你真的不錯,前幾天她還跟我說,小時候她可希望有一個像你一樣的哥哥。」
我沒空奉陪他的怒氣,亦不可能低三下四地享受他的垂青。
黑暗卻讓人更加的敏感,身體全部在他的掌控下,我看見昏藍的光芒從窗帘里透了出來,照在我光潔的小腿上,還有他裸|露的膀臂上,肌膚大片的貼合,彷彿就要糾結在一起,滑膩的觸感https://m.hetubook.com•com,在海洋一般的水色亮光中,微微的泛白。
我反倒是越壓越重,喋喋不休地抗議:「小氣江風,小氣鬼,我都說對不起了。」
不經意地抬頭向窗外望去,樓外的一棵參天大樹幾乎擋掉了大半個陽台,陽光順著樹葉的縫隙照進來,斑駁而影綽,灑下一些細碎的光點在地面上。
閃亮的金色,在陽光下,悄無聲息地墜入垃圾箱。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神志漸漸變得混沌不堪,我只覺得好累,連喘息都是疲憊不堪,手臂慢慢地從他身後滑了下來,輕輕握住他的手腕,而後,隱隱約約的,我感覺到他又一次的輕柔的撫摸和親密的探索。
我愣了一下,隨口就問:「怎麼了,這麼急著找他,我剛在醫院見他。」
被光照透的灰塵在他身後飛舞,韓晨陽突然抬起頭,在我猝不及防的時候,我看見自己的影子深深地跌進那雙深色如墨的眼眸里,嘴邊勾著明亮到極致的笑容,用只有我和他能夠聽見的聲音輕輕地說:「你的私事,早點結束早點回來,我想,你也不願意錯過江風被抬出手術室的那一刻,怎麼說,能夠陪他的只有你一個至親了。」
我忽然注意到他手裡捏著一本書,不禁有些好奇:「韓晨陽,這是什麼書?」
我一下子就感到臉上升騰出火,別過臉冷冷地回答:「我不跟你討論這個問題,我要去醫院看江風,不知道他的手術結果怎麼樣?」
韓晨陽很快就趕了過來,江風跟他說了這件事之後,他點點頭,並沒有追問緣由,只是按照麻醉師的指示簽下了他的名字,江風開玩笑:「我說,手術后要是出了什麼事,咱這個官司就指望你了。」
我痛得沒了知覺,只能長久地站在原地,直到手機響起,打開一看是唐君然的信息:「我很快就回來,好好保重。」
我明顯地感到江風的手臂一震,然後是長久的沉默,只聽到時鐘在緩慢地滴答走過,良久,他的手臂不耐煩地動了幾下,口氣惡狠狠的:「死丫頭,過去,別靠著我。」
他的手撫上我的臉頰,手指在耳際流連,輕輕摩挲,口氣輕柔:「疼不疼?」
我看見韓晨陽的目光,如水一般的靜靜地注視這一切,然後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那是江風的病房。
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冷不防地問道:「小妹,你說的那件你必須解決的事情……」他的話卻被開門聲打斷了,韓晨陽走進來,手裡提了一個一次性的餐盒,他招手讓我過去,附在我耳朵上低聲說:「出去吃。」
我點點頭,不假思索:「去,當然去,你說我們學校真奇怪,都要放假了還搞什麼學術論壇!對了,我手機沒電了,順便幫我問下李楠師兄,今天主講是誰?」
等我翻譯完報告,天已經大黑了,關了電腦從實驗室出來,腰酸背疼,衝著玻璃窗打了一個很不雅的哈欠,卻看到倒映在窗戶上的人影。
他卻笑了,站起來,然後兩隻手撐在我的耳邊,他襯衫只扣了下沿的紐扣,順著領口,我可以看見精壯的身體,大片裸|露的肌膚和我糾纏了一整夜。
她無心的話語讓我一下子無措起來,說話都不利索:「我最近不是忙嘛,哪管得上自己,我只是剛才看到一個女生,可能是自殺,送去急救了。」
我怕痛,很怕。
她沒有說話,表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奇怪,好半天她才支支吾吾地擠出一句:「師姐,你別誤會,我不是對韓老師有興趣才想去學模擬的,我是真的想學。」
他嘆氣:「孫美潔帶的那個小本科生,不知道怎麼瞎搗鼓給搞的,沒敢報給上面,估計怎麼也得弄個處分,小孩子都快畢業了,哪裡禁得住這個,只能瞞著找韓師兄看看。」
「先制實驗室的超聲波加工機壞了,整個實驗室就這麼一台。」
我感覺到房間里的裊裊暖氣,和他的呼吸摻雜在一起,漸漸多了些曖昧,深深淺淺的,很迷人。他的手滑入我的衣襟里,手掌從腰間順著柔滑的背脊向上移動,帶著略微的壓迫,指尖所到之處,大片的火花和無法抑制的戰慄。
韓晨陽送我去醫院,我去門診找董安妍,門診大樓人來人往,穿白衣的醫護人員和各色各樣的人交會在一起,不時有輪椅在眼前推過,小孩子趴在媽媽肩膀里大哭,消毒水的味道和各樣的污穢融合在一起,我心裏堵堵的,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純白的被褥,純白的牆,我輕輕地把頭靠在江風的手臂上,頭埋在一片白色中,用嗚咽不清的聲音告訴他:「哥,星期五的時候,我不能幫你簽字了,也不能親眼見你進手術室了,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對不起。」
我開始預感,韓晨陽,他什麼都知道,甚至,看得比我還透徹。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中午,走廊的消毒水味讓我乾癟的胃一陣抽搐,我在手術室門口看見韓晨陽和兩個醫生低聲交談,頓時整個人就蒙了,不知道是上前還是後退。
有些幸福和溫暖永遠不是自己的,借來的,總是要歸還。
或許還有愛情,但在年輕的時候,他們是無知無覺的孩子。那個一心想將自己的身體以妓|女賣淫方式出賣的白種女孩有著焦灼、饑渴、絕望、以及自甘墮落的複雜心理,她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青春期叛逆的女孩,能夠向社會張揚這份叛逆的,除了肉體的胡作非為,沒有其他的力量。他們是這樣貧窮而飢荒的一對。
「江風現在沒事了,也許藥物不耐受,局麻的時候血壓很低,呼吸也很淺,不過早就已經沒事了,手術也照常進行。」
因為我的身體,從此有了愈合不了的缺陷。
我卻嚇得手忙腳亂的,胡亂地在他手背上擦了兩下,轉過臉去惡狠狠地說:「好了,快去洗了吧,難聞死了這味道。」
忽然,心口湧上一陣酸澀,耳垂上有些隱隱的痛,我把臉貼在韓晨陽的背後,想象耳邊今後妖嬈的風情,或是簡單的點綴,我想笑出來,卻想起那個遠在大洋彼岸的人。
那個女生微微皺眉,估計是有些疼,旁邊在看首飾的女生轉過身來,口氣涼涼的:「唉,讓你沒事找事干,說什麼失戀一次就打一個耳洞,什麼破理論!」
又忘記問自己他是否喜歡我,我忽然笑起來,其實唐君然,我也從來沒有想過他是否會喜歡我,只是覺得,我喜歡他,他自然便得喜歡我,順理成章一般。
如果有一天我在路上遇到他,耳朵上墜水晶或是珍珠,然後輕輕地和他擦肩而過,他會不會為我駐足,喊出我的名字,或是他會怎麼故作平淡地來應付我,那臉上的表情,那眉梢眼角該是怎麼樣的冷漠和無辜?
而且,我從來認為自己的愛情不夠悲壯,一場平淡如水的初戀和一場滑稽可笑的暗戀,不刻骨,不銘心。
見我醒來,他的身子往前探,手緩緩揚起,我下意識地身子向後縮,手肘努力地把身體撐起來,腳卻不知道放在何處,我的睡相太差了。
他有些意外:「這也行?」
我攤攤手,回答得漫不經心:「沒有,你家妹妹是超級困難戶,倒貼都沒有人要。」
他只是習慣性地笑笑:「酷玩的都挺煽情的,我很少聽,一聽就是一天一首歌。」
從腳底一直麻到頭皮,涼意十足,我佯裝鎮定地看著他,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我點點頭,順手在紙上寫下兩個字:「謝謝」。
我點點頭,指指實驗室,試探地問:「你現在就要看?」
就如現在,身旁是可以依賴的溫度,可是還是要隨時告訴自己,這不是你的,只可貪戀一時,不可永遠沉醉。
人的心,是無底洞,究竟是愛生性,還是性出愛,不會有答案。
我表情有些無奈:「韓晨陽,你知道嗎?曾經有很多人說過我很矯情,可是我總是在想這樣一個問題,是不是過著簡單的生活就不會矯情?」
在年邁的時候,接到當年的情人的電話。他告訴她:他愛她,永生永世,矢志不渝。
沉重而苦苦壓抑的呼吸在我的耳邊徘徊,他的手在我身體最羞恥的地方試探,或淺或重,我死死地吻住他,讓陌生的情潮和快慰的呻|吟被吻牢牢地封住。
推門進去,正好看到韓晨陽和江風m.hetubook.com.com站在窗口,冬日午後淡薄的陽光鋪陳了一室的溫暖,江風看到我眼睛一亮:「親愛的小妹,看到我是不是很興奮?」
可是,當我想起那些歡笑和幸福,記憶中的那些純凈與妖嬈,就不可抑制地疼痛起來。
他靠在椅背上,眼睛微微閉著,口氣淡然:「你先吃,下午我有點事,晚上我來接你去我家拿他的保險,你看怎麼樣?」
他點點頭,我帶他從民宅小巷裡繞過,灰色狹長的水泥路邊,老頭子站在自家大院里,鐵鏈一圈一圈地繞在門鎖上,眼神里有警惕的色彩;電動車尖銳的尾音響徹寧夜;穿皮衣的女子從面前經過,高跟鞋尖尖的後跟神色匆匆地敲擊著青石板,整個巷子都能夠聽見;忍冬青葉與迎春花的前奏穿透圍牆,迭合著陳述冬夜小巷中一個短暫的香艷。
我看到他額發遮住了一半的眼睛,眼睛里有淺淺的血絲,垂下眼帘的時候,眼角會浮現一層寡淡的青灰色,他聲音有些沙啞,但是很溫和:「你醒了?已經中午了。」
我只知道我的眼淚,順流而下,浸潤在左耳的耳洞里,澀生生的,針扎一般的稀疏的疼痛,會聚多了,便和身體一樣痛。
冷冷的語調在耳邊響起:「誰讓你打的,你不怕感染了?」
她撇撇嘴:「以前實習的時候看得多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所以乾脆遠遠離開這種人間百態的科室,唉,我們在這裏廢話什麼東西,你還不去看看江風?」
我低頭不語,他不依不饒:「告訴我,你是不是無聊了想闖點禍出來玩玩?」
我怎麼敢告訴他,我想闖的禍就在眼前,所謂新的不來舊的不去。唐君然,我要用別人試圖去忘記你,忘記四年又一個月,忘記左耳的耳洞是為你打的。
他只當我說的是笑話:「得了、得了,你那麼心高氣傲的,怕是眼光太高了,倒貼那麼沒臉沒自尊的事情,你哪裡能做得出來。」
我搖搖頭:「我不明白,我只是覺得,這一切之後我很恐懼,可不可以不要再提了?」
掛著無謂的笑容,我無意識地看了講台上的他一眼,可是,不偏不倚他的目光也投了過來,四目相接,停留了兩秒鐘,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我的心,連跳的節奏都柔軟了起來。
我眨眨眼,半晌沒有說話,只是眼神獃獃地不知道往哪裡看:「師兄,那個女生叫朱佳樂,我早就覺得,你們有情況,來,快給我八卦一下!」
也許是感覺到了什麼,韓晨陽抬起頭,和我目光相接,然後那兩位醫生就離開了,他走到我面前,輕輕地說:「江風麻醉的時候出了一點問題,幸好現在沒有事了,正在手術中。」
韓晨陽站在先制的實驗室門口,孫美潔遞紙巾給他,然後他搖搖手,朝我走過來,口氣輕鬆又坦蕩:「王教授的那份資料翻譯好了沒有?」
我掏出手機,翻出熟悉的號碼,用儘力氣按下了五個字的信息:「再見,唐君然。」然後按下發送,等發送成功的提示返回后,我掀開電池板,拔出手機卡。
他精神狀態不錯,但是每每我望去他的眼睛里,總是霧蒙蒙的一片,那裡不僅深藏著不輕易示人的軟弱,更多的是對色彩的渴望。
心底,一半溫暖,一半荒涼,我轉過臉去,怕韓晨陽看到我的樣子,狼狽不堪。
黑夜中的喘息忽然一滯,模模糊糊的我聽見他說:「水水,我愛你。」
「你神經病呀,韓晨陽!」他雙手撐在我背後的車窗玻璃上,我被牢牢地禁錮在這一小塊地方,後腦就緊靠在窗玻璃上,動彈不得,我想偏過頭閃避,可他卻不給我絲毫退讓的機會,他的吻來勢兇狠,直到我嘗到了寡淡的血腥味。
那天早上,我為了趕早什麼都沒有吃,在去機場的路上,天邊從灰暗到泛白再到清晨的第一縷耀眼的光芒,盡收眼底,我車暈得厲害,心裏更是沉甸甸的痛。
如同四年又一個月的感情,從此不再想起,不再提起,亦不會重蹈覆轍。
他嘴角微微向上翹,眼睛卻閉了起來:「修個儀器有什麼形象的,要是沒形象,我早就沒有了。」
我卻沒等他的話音落下,就衝到水池邊,一陣乾嘔,一摸額頭,冷汗涔涔,韓晨陽走進來扶住我,口氣有些焦慮:「怎麼?臉色這麼差,放心,江風沒事了,剛才那兩個醫生是來說明情況的,沒事了。」
我努力想要在聲音中加入一點軟軟的令人憐愛的撒嬌,我估計稍微正常一點的女孩的反應大抵如此,但卻遺憾的聽見自己的聲音硬邦邦的,像一塊鉛,融不進一絲空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身體被推開,一個冰涼的手指撫上我的臉,從下巴一直往上到眼角,似乎在循著一個曖昧的線條綿密地游移:「想哭就哭個夠好了,以後不許再哭了。」
他說:你以後會記得這個下午。即使你忘記了我的長相,我的名字。
我努力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只是早上沒吃飯,又暈車,讓我休息一下。」
「以前第一次做模具,資金不夠,材料不夠,就去廢棄的工廠找,汽車上的零件拆下來再用,然後設計,出樣品,少不了跟外國人磨嘴皮,那時候覺得還真是丟臉。」
我「撲哧」一下就笑出來了,韓晨陽乘機碰碰我的手臂,示意我把空間留給病人和醫生。
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在我呆住的幾秒鐘,一雙溫暖的手攬過我的肩膀,他的衣領擦過我的臉龐,我想抓住他的衣服,理智卻告訴自己,不可以。
「那你的意思是,包括你,只要是男人,我都沒有辦法抗拒他們的邀請?」
下午陸陸續續的有南藝的學生來看江風,病房裡很熱鬧,我和他們不熟,江風嚷著要吃米線,我無奈,幫他去新街口小食店打包。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沒有起身,語氣很是玩笑的意味:「江止水,我幫你照顧江風那麼大個麻煩,你說你應該怎麼感謝我?」
董安妍瞪大眼睛,忍不住笑起來:「喲,江風,看不出你還有點醫學常識呀,明天就可以揭開紗布了,然後要使用環孢黴素滴眼,其他的注意事項明天再說,我今天快累死了,對了,等一下還要做個例行檢查,我去拿單子,過會兒回來。」
這個吻,沒有任何意義,對我來說,只是把我悉心治療乾裂的嘴唇又弄裂了,功虧一簣。
我緊張地抿起嘴:「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他微微地笑起來,目光忽然變得很柔和:「臨走前,告訴你一個秘密,曾經我很想去買一張飛往廣州的機票。」
我知道,我羞恥,自己見不得自己,也不願意去看他的眼睛。
接下來的東西,我基本沒有聽:「霍爾位置感測器」、「氣缸為壓縮泵的沉浮機構」對我來說不是聽不懂,而是我的目光,都集中到講台上這個側臉深沉,稜角分明的男人身上,他的神態自信而優雅,言語沉穩而不失幽默,不像是在作嚴肅的學術報告,簡直是一場科普知識講座,深入淺出,尺度把握非常到位,我忽然想起以前似乎也聽過這樣風格的報告,仔細一回憶,原來那次是韓晨陽的導師做的STEP報告。
董安妍扭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分明是小女生的嬌嗔,我更加意外,想拉江風去一邊問問,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腦袋:「江止水,剛才李楠發信息問我,你去哪裡了,手機關機,他問你今晚的學術論壇你去不去?」
「不知道,剛才出去了。」我站在窗戶邊上,明媚的陽光灑在身上,確實很暖和。
我搖搖頭,自言自語:「我是搞不懂模擬有什麼意思,又不能吃!對了,你要是留校的話,你就去搞這個好了,聽說拿的經費是大把的。」
吃完飯,華燈初上,我坐在他的車裡,車裡放的是我最愛的一首Coldplay的《Viva La Vida》,我歪過頭來看了一眼韓晨陽,他專註地開車,嘴角卻仍然掛著不屑一顧的笑容,直視前方,不講話。
真的很不尋常的冬陽,一瞬間,我以為我還在廣州。
可是,雖然很近,其實我那雙手,怎麼也不能伸出去觸摸他的靈魂。
我低下頭,對突如其來的關心有些無措:「其實不用你這麼麻煩的,下午隨便去哪裡吃都可以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了,江風的保險在你那裡是吧?」
緣分,我用手機擋住嘴角微微笑,紅果果的緣分,真是讓人嫉妒。
還有,這麼久了,他肯定已經釋懷,時間,確實是可以把海枯石爛消磨成滴水穿石。
最後,還是分開,站在印度洋的星光下,她後知後覺,欲突然消泯,愛突然覺醒,她的眼淚,就是這場愛情顯現的最好證明。
他主講最新多學科模擬技術,MSC公司的CAE產品線、產品功能特點,而帶動所有人的興趣則是他講解推進仿生機器魚的設計。「我讀研的時候,有人問我最近在研究什麼,我告訴他我在用高科技養淡水魚,他立刻說改天帶兩隻給我嘗鮮,別捨不得,那時候我們在英國,沒過幾天我很大方地送了15米×7米×5米這麼一缸的魚過去了,那年春晚,趙本山大叔賣拐變成個大忽悠,我也成了韓忽悠,留學生里人人皆知。」他繼續說:「河海大學研究的是怎麼用計算機養出一缸魚,而我這裏研究的是怎麼用CAE養出一隻魚,養出這一隻,就夠你買十幾缸魚了,那麼下面我向大家具體演示一下仿生機器魚,尤其是其擺動式推進的問題。」
「剛才董安妍來過電話了,說是視力已經恢復了,你不用擔心了。」
越南的西貢。
「不疼,感覺像蚊子咬了一口。」
只是一瞬間,一個高高的影子在我眼前閃過,瘦削的身姿,臉龐有些模糊,我的心猛然跳了兩下,呼吸一滯,不由自主地向洶湧的人群里擠了進去,可是再定睛一看,那張臉卻是全然的陌生,帶著漠視和疏離。
「你怎麼知道沒有痛苦?小孩子,難道你想one night stand?」他反問我,表情認真:「有比痛苦更加痛苦的事情,就是空虛。」
他的窗台上有一盆小仙人掌,張牙舞爪的造型讓我很是好奇,順口跟他提起來,誰知江風臉色變了又變,支支吾吾地告訴我:「那個是安妍扔給我的,說是哪天心癢了想偷偷地溜出去,就看看這個傢伙,想想與她發怒的樣子何等的相似。」
等了他好久才見他從報告廳里出來,韓晨陽一臉疲態:「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我氣急去掐他:「江風,你這個烏鴉嘴,不准你胡說!」
忽然,我的身上微涼,毛衣被推高,襯衫被一把扯開,胸前的幾顆紐扣拋落至地板上,嘩嘩地在打著轉,這種錯落有致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格外的清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睛里還有氤氳的水汽,聲音在他手指惡意的挑逗中支離破碎:「關燈,求你,不要看。」
有些男人,要不太無情,要不太濫情,即使是無心之過,目光所及,難免死傷無數。
「為什麼不可以?」他臉上的表情我看不明白,俊秀的面容上籠上了一層薄薄的笑容,帶著淡淡地漫不經心:「你有權利拒絕,作為一個女人。」
我痛恨這樣的電影,痛恨被安妮寶貝膜拜的杜拉斯,痛恨她令人不齒的人生經歷,可是,即使故事多麼的老套,看完了《情人》,我還是心底一片荒涼。
我蜷縮在床的一角,微微地眯起眼睛,細碎地喘息,他的薄唇,他的長指,甘冽的男性氣息籠罩在呼吸和心跳間,我感到身體在他手下舒展開來,髮膚之間,水火大片的交融,由欲生火,由火衍水,直到整個身體都被汗水豐盈,已到了炙灼的程度。
我走上前,指指自己的左耳:「老闆,打一個耳洞,打耳垂這裏。」
我白他一眼,沒好氣地回答:「以身相許好不好?」
八寶粥還是熱乎乎的,掀起蓋子,熱氣一下子撲面而來,我拿起勺子輕輕挑了一點嘗了一下,有些意外:「韓晨陽,你怎麼知道我吃這個味道的?」
「對於『矯情』兩個字,我不敢苟同,不過,你想過什麼叫矯情嗎?」
散會之後,我隨大部隊走出報告廳,朱佳樂小妹妹一直笑得很甜:「韓老師講得太好了,我一下子對模擬很有興趣,師姐,你說如果我研究生念這個方向怎麼樣?」
忽然就想到一句話,這就是一生,你給我一秒鐘的吻,三分鐘的極樂,一生的痛。
「你再多嘴,沒飯給你吃了!」
我輕輕地閉上眼睛,眼淚,終於肆無忌憚地在臉上橫行。
大抵男人在專註工作時候的樣子最吸引人,我忽然又想起來唐君然。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腦子裡面一片空白,連話都說不出來:「是,沒事,還是有事?」
我點點頭,說話有些走神:「只要不去解剖壁虎,我想,日子應該不太難過。」
他用手抵住我的額頭,然後四目相對,他怒道:「我要打電話給韓晨陽,我手術你不陪我就算了唄,還不讓我叫別人來呀,你皮癢了,還是想造反?」
氣氛變得很怪,進了他的家,我們誰都不說話,他也不拿江風的保險給我,自己進了書房就沒出來過,我獃獃地在客廳里百無聊賴地看乏味的連續劇,心裏是越憋越氣,按了開關便推門進去,房間里沒有,陽台上有火光星星點點。
「你的結論——」
他從南京祿口機場到上海虹橋機場,再轉機去東京羽田機場。
他稍稍愣了一下,沒想到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然後他放開我的頭髮,手指撫上了我的臉:「你的第一次很糟糕,水水,你太緊張了,你總是在暗示自己,第一次很疼,所以你一直沒有好好地感覺和享受,還有,你那樣無助的樣子會更讓我去想折磨你。」
我心想,你跟李楠師兄坐好了,兩個人可以坐一個位置,多節約資源,但是這種邪惡的想法僅僅是在腦袋裡兜了一圈,臉上還要笑容可掬地說:「可以,只要你不嫌這裏太偏了。」
溫熱的呼吸在耳畔,帶著戲謔的笑意:「擦得差不多就行了。」
他無奈地笑笑:「剛才出來的匆忙,慌慌張張的就把別人的書拿出來了,估計還是一個女生從圖書館借的,杜拉斯的《情人》,明天去還了。」
「你還是吃醫院的配餐吧。」韓晨陽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江風:「還有護士小美眉們搶著喂你,多幸福,一般人給錢都享受不到。」
他的動作有些野蠻和粗暴,脖頸上被他咬得微微吃痛,密密麻麻地烙下炙熱的痕迹。
我微微笑:「我知道,其實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拒絕你嗎?」
回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五點多,江風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我伺候他吃了飯,給韓晨陽發信息,讓他來醫院接我吃飯。
我自嘲地笑笑:「有時候人就是那麼奇怪,想從一而終,又不甘心寂寞,可是這樣太累了,若是有種簡單的感情,不用去考慮未來,那麼沒有承諾就沒有傷痛。」
每天發瘋似的待在實驗室裏面,從早上七點到晚上十點,連走路都是用跑的,可是,我一點也不感到滿足,因為在忙碌的空閑中,常常會想起某些事情,淚水積攢在眼眶裡,用睏倦的哈欠掩飾過去,對其他人強作笑容。
董安妍難得地不擺出醫生的架子,走到床頭,毫不客氣地拎起一隻芒果,咂咂嘴,語氣有些酸酸的:「大冬天的居然還有上好的台芒,江風,你這個病生得也太奢侈了。」
「一個女孩在到了能夠自己支配身體的權力的時候,這才是真正地擁有了生命的價值,當你的處女情結結束的時候,也是你正常性生活的開始,作為一個女人,你有資格,並且有權利去獲得另一種快樂。」
他挑挑眉毛,不置可否的樣子:「小孩子又胡言亂語。」
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打電話找廠商來修唄。」我摸出手機,查找韓晨陽的號碼:「超聲加工機壞了,難道是你給搞的,不會吧?這麼低級的錯誤。」
我撇撇嘴,調侃江風:「差點你就長睡不起了,嚇死我們一干人了,你居然說得那麼輕鬆,我的眼淚都白流了。」
離開醫院,徑自去了實驗室,李楠師兄來找我,心急火燎的樣子:「完了、完了,這次壞事了,止水,韓晨陽師兄去哪裡你知道嗎?」
還是那句話,當不知道用什麼表情面對的時候,那麼就微笑吧。
他歪過頭看我,書桌上的燈光一下子就鋪陳在他的臉上,還是那副玩味的表情:「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一疊稿紙www.hetubook.com.com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接過來,隨口問他:「這是什麼?」
江風齜牙咧嘴的:「沒關係的,等下讓董安妍給你吊瓶生理鹽水,你流多少補多少,一邊補一邊流,動態平衡,體液平衡!」
「發什麼呆呢?」董安妍扒在我的肩膀上好奇地問:「也不見你去找我,打電話給韓晨陽說你早就來了,喲,這件衣服你穿了幾天了呀,還不換?」
韓晨陽的嘴唇上淡淡地薄荷煙味,原本是我十分厭惡的煙草,卻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回憶,有著無比蠱惑人心的味道,讓我在不自覺中頓然沉迷。
他扶我在椅子上坐下來,過了很長時間,我才緩過氣來,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的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角,彷彿他真的是一座靠山,很堅定很讓人安心。
我挑挑眉,不置可否:「這個叫看上去很美,王小波說的。我們要透過現象看本質,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我清楚地感覺到冷冰冰的金屬利物掃過皮膚那一個瞬間凌厲的疼痛,可是我卻笑起來了,老闆看了我一眼,有些奇怪:「沒感覺?」
他轉過身來,領帶鬆散在領間,襯衫上的幾粒紐扣,也都被解開了,一反平日的沉穩保守,流露著一股肆意的放縱,手指間夾了一根煙,煙霧繚繞、明明滅滅之中,他的神情似笑非笑,看不真切。
他一臉的靜默,默默而專註地注視著我,慢慢地開口:「那你要怎麼樣?」
江風挑挑眉,飛給我一個白眼,意味深長地說:「俗話說患難見真情,等我出院了就請吃飯,所以為了讓我儘快恢復,為了你的紅包,董醫生,接下來的日子還要請多關照。」
「行,到時候打電話給你。」我慢慢地,一勺一勺地把八寶粥送進嘴裏,明明是加了很多糖,甜得幾乎發膩,可是我卻覺得苦澀。
她淡淡地笑起來:「師姐,我們都知道韓老師對你另眼相看,所以明裡也沒人打他的主意,其實,我覺得你們倆真的挺般配的。」
我走過去,站在門口,冷冰冰地叫他:「韓晨陽,你把保險給我,我要回去。」
他的表情若有所思,半晌他告訴我:「其實我看過。」
他手臂的力量漸漸加深,我感到血氣從心口湧起,眼睛里早已模糊一片,儘管這樣,那雙手,還是固執垂在一邊。
我無語地背過氣來,一邊開小柜子找,一邊調侃他:「喲,韓晨陽,你怎麼沒讓孫美潔師姐幫你呀,還專程找我這裏,難道基礎實驗室的汽油去污比較快?」
男人一貫哄女人上床的伎倆,男人下床便會忘記,女人卻會當真,我輕輕地笑了,黑暗鋪天蓋地地襲來,瞬間,心又開始痛了。
而那次,我第一次窺見那雙散發出冷冽的貴氣的眼睛,即使刻意收斂了凌厲,也是傲氣的逼人,然後他成為我機械設計大賽的指導老師,我跟他幾乎天天掐架,後來,大賽結束,本來應該變得陌生的人又因為江風的原因熟絡起來。
我沒好氣得別過臉,不想讓他看見我嘴邊的笑意:「我覺得你看到我很興奮,倒是你這個人,已經讓我沒有什麼感覺了。」
日誌 1月16日
那個遊戲被中斷了那麼久,我忽然想重新開始。
「我不準備留校。」
今天的學術論壇真是熱鬧,花花綠綠的堆滿了人,尤其是女人,我隨便找一個角落座位坐下來,朱佳樂小妹妹笑眯眯地走過來問我:「江師姐,我可以坐這裏嗎?」
賓利打了一個漂亮的彎,拐進了小區的車庫,穩穩地停下來,我轉頭剛想拉開門,肩膀被強勁的力量扳了回來,那一刻我還愣在那裡:「韓晨陽,怎麼了?」
韓晨陽上前和老教授道謝,互相寒暄了一陣,然後他轉身對我說:「傻丫頭,你愣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去看看江風?」
「大學時候,我每年四趟,有時候國慶也回來,你說我的經驗行不行呢?」我環顧四周:「南京機場人真少,設施也不行,白雲機場就很漂亮,不過人實在是太多了。」
「嗯,你沒睡?精神這麼差。」
安檢前都是嘰嘰喳喳的各式的旅行團隊,唐君然捏著登機牌顯得有些局促不安:「第一次坐飛機,不太懂。」
「你就在勾搭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也許感到我身體微微地一顫,他把我的臉扳住:「我告訴你,江止水,事不過三,這次是你招惹我的,所以你要負責。」
痛苦得無法終結,我終於哭泣出聲,扭過頭去,哭得喘息:「別,不要了,韓晨陽,晨陽,求你,不要了,好難過……」我要解脫,哪怕是昏迷都好過這無止盡的撕心裂肺的劇痛和折磨,彷彿要被那欲流沖刷得消失了般,眼前只有無邊的明晃晃的白色。
他的眸子立刻變得清亮冷峻:「這麼幼稚的問題,江止水,你已經成人了,有判斷是非的能力,在這種問題上,與其問我,不如問問你的理智,你有支配身體的權力,這種權力是掌握在你手上的,而不是別人。」
「Once you go,there was never,never an honest world,這首歌可以讓你心甘情願地死在裏面,這句話,就是當情歌聽了,心也夠碎了。」
人們常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其實是新的不來舊的不去,人都是喜新厭舊的生物,我想,我一定會徹底地忘記那個四年。
我笑起來,竟然有些期許和緊張:「那麼,加油了,韓師兄!」
唐君然走的那天,陽光居然出奇的猛烈,在這樣一個寒冬中,隱隱的不尋常。
「我沒……」剛出聲,一滴眼淚落在手指上,晦澀的味道在我的指尖縷縷地漾開,我胡亂地抹了抹眼睛,對上他的眼睛,沒有波瀾,平靜得簡直沒有情緒。
這一次,我真的是愣住了,透過機場墨綠色的玻璃,炫目的陽光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水紋般的影子,我望著他,只聽到自己的牙關在輕輕地打戰,卻怎麼也說不出話。
那個女生漫不經心地笑笑:「沒關係,反正已經打了三個了,再多一個也無所謂。」
我輕輕地笑笑,沒再回答,專心給他擦拭。他的手攤在我的手心裏,從指尖到掌心,我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溫度,還有細緻的觸感,他的手指修長,不算白皙,但是靈活有力。還很有魔力,充滿魅惑,會讓人臣服在手指製造出來的慾望之中,我忽然就想起那天夜晚,這樣一雙手在我的肌膚上煽情地遊走,渾身一片發麻,手也不由自主地輕輕地抖了一下。
細密的吻落在眼睛上,溫柔得讓我眩暈,我只想在他臂彎里永遠的沉睡,溫熱潮濕的呼吸在我耳邊響起:「不要出去闖禍,你註定做不了一個禍害。」
江風怒了,在床上像只魚一樣扭來扭去,正好董安妍和護士進來,她氣得大吼一聲:「江風你又活躍了是吧,給我躺上兩小時再說,什麼?你要上廁所,呃,那插尿管好了。」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因為用紙巾擦機油,我比較懷疑。」
MSC的 CAE模擬技術研討會的開篇說穿了就是推銷大會,因為模擬跟我的專業不沾邊,我充其量是來參加論壇混個學分的,若是說有另外的驚喜,那就是韓晨陽的報告。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熟悉而又陌生,面貌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微微的有些不同。
赤|裸裸的冰涼,疼到硬生生地逼出淚水,我想這些傷痛需要一個實體來承載。
我笑起來:「你沒開車來,要不我們往前走走,就到醫院了。」
他的話音剛落下,手術室的燈就熄滅了,第一個出來的是董安妍,她摘下口罩,衝著我露出一個大大的誇張的笑容,我看到她的眼睛里亮閃閃的,然後她走到我面前,眼淚刷地就涌了出來:「嚇死我了,真的嚇死了,不過手術目前很成功。」
我有些好奇:「你以前還做過更沒形象的事?」
他的話是意料之外的,又是情理之中的,我憂喜參半,因為李楠師兄指指不遠處站在禮堂前排的一個穿紅色羽絨服的女孩子對我說:「如果說出去老師和學生戀愛,感覺挺糟糕的,所以不管學校怎麼留我,我也決計不能讓我喜歡的女孩子左右兩難。」
我哧哧地笑:「是嗎?不過我現在倒是真的挺想去勾搭男人的。」
「修好了?」我拉了椅子坐在和-圖-書他旁邊,用棉花蘸了汽油:「手伸出來,老天,怎麼搞得黑糊糊的,真是跟你的形象不符呀!」
「有點疼,還有點癢。」我側過身看鏡子里的自己的左耳,上面鑲嵌著一根銀針,老闆湊過來:「美女,這個銀針要取下來的,幫你戴個塑料棒,塗點金黴素,你可以去藥店里買一點紅霉素或者酒精。」
他目光忽閃了一下,嘴角浮出淡淡地笑容:「如果她的初夜是一次糟糕的性經歷,那麼她一定諱莫如深,至於永遠記住的事情,她會記住的是作為自己處女情結的結束,也許並不是實際意義上的那個男人。」
嘈雜,潮濕,悶熱。逼仄的時間與空間。情慾,是直接的主題。
我還記得,不知道第幾次,隱隱之中,我喊了他的名字,幾乎是夢囈:「韓晨陽,能不能說句我愛你?」
我笑起來:「感覺韓晨陽這傢伙無所不能似的,你等等我幫你找他,具體的事情你自己跟他說吧,我也不懂。」
我不屑:「小女生看的書,矯情!」嘴上是這麼說,可是仍然把那本書接了過來,藉著昏暗的燈光草草地翻閱。
他哈哈大笑跟我打混混,韓晨陽倒是一副淡然的樣子,坐在一邊翻閱手術協議書,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他的側臉籠罩在冬日的陽光下,有種慵懶的味道,眼神認真專註,眉頭時而輕輕地蹙起來,有時候又舒展開,安靜的樣子像一幅水墨畫。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都凝固了,就連思緒也不會流動了,就聽到韓晨陽說:「他說,這是為你結婚設計的全套首飾,因為他說誰也不敢保證他的手術能夠百分之百地成功,所以還是做好最壞的打算。」
我輕佻地笑,手指有意無意地蹭過他的褲縫:「當然是真的。」
我知道,他在享受快樂,我卻生不如死。
他也徹底沒了脾氣:「江止水,你快走,快快走吧。」
在這樣溫暖又熟悉的氣息里,還有在這樣耀眼的冬陽下,時光好像流轉了起來。
天色尚早,我在地下通道毫無目的地亂逛,那裡有很多小商鋪,我一家家的走馬觀花地過,周圍都是來來往往的人群,雜亂無章,忽然我聽到有一個女生的說話聲音:「再打一個,打右邊,別打耳垂,就打耳骨。」
一月的南京終於到了最冷的時候,整個人也變得怏怏的,除了乏力,就是困頓。
可是是我太敏感了,他的手只是越過我,在煙灰缸中摁滅燃燒到一半的煙。我這才注意到煙灰缸已經滿滿的一缸煙灰。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浪漫主義情結。對了,你耳朵上是什麼,怎麼一直在摸?」
他又不說話,轉過身背對我,他的手迅速滑進我的手心,五指從指縫中插過,牢牢地抓住,連一絲迴旋的餘地也沒有,我順勢環住他的腰,透過玻璃窗,抬頭看遠處星星點點的微光,其實只有空茫的迷糊,以及無數的暗影在眼前浮動,覺得整個人沉浸在真空般的虛無里,寧靜得近乎于恐怖。
我只覺得心口一堵,眼淚又不爭氣地涌了出來,幸好江風是看不見的。
他臉上的喜色一下子就暗淡了下去,我自覺說錯了話,倒也不更正,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那是小時候,現在誰知道呀。」
我笑起來,走近了小聲地對他說:「你太渺小了,沒辦法,還有,我的空間留給你,時間自己花費,學校操場的跑道不錯,飯後散散步有利於身心健康。」
挺安靜、自律的一個女孩子,難怪會喜歡李楠這個沒情趣的大木頭,也難怪李楠會喜歡她,真是一塊饅頭搭一塊糕,想勉強都不得。
朦朧中,我閉上眼睛,清醒和模糊同時佔據了我的思維,我放肆地讓感官的愉悅支配我的身體,卻在歡躍中,深深地不安和惶恐,直到他分開我的雙腿,身體擠壓其間,我混混沌沌地感到灼熱的溫度和強悍的力量,他在我耳邊輕輕地喊我的名字:「水水,第一次會很疼,你忍一下,忍不住就哭出來,喊出來。」
只是累,很累,一瞬間那種原本想寬恕的心情又開始計較起來,我已經強迫自己不去想,可是抵不過四年又一個月的委屈。
有些事情發生了卻要當做沒發生,有些事情知情卻要當做一片迷惘,有些話說出口了卻要當做沒說過,自己也要乖乖地當做沒聽到過。
董安妍眨眨眼,面無表情地望著我,我攤攤手,麻醉師在一旁也笑說:「我工作這麼長時間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醒了這麼說的。」
我輕輕地按下了刪除鍵,慢慢地走向門口,自動門打開的一瞬間,陽光全部跌在我的眼睛里,灼痛了我的視線,我看不清周圍來往的車輛和人們,只看得見兩三架飛機騰空而起,在我眼前快速地消失,碧空萬里。
那是什麼感覺,模糊的神志中硬生生地被劈開了一個裂口,身體被撕裂成兩半,連心臟都不勝負荷,一口氣停在胸腔里,咽不下去也提不上去,手指死死地絞住床沿,隨即又狠狠地抓住他的膀臂,疼到不自覺地身子往後躲,他死死地捏住我的腰,卻更要往他身體里送,我要了命地掐他的手臂,妄圖把自己承受的破身之痛加在他的身上。
我去醫院看江風,手術定在星期五的早上,和唐君然航班的時間恰好吻合。
「剛打的耳洞,總是覺得有些怪。」
我捂嘴偷偷的笑:「這算是掩口費嗎?李老師。」
他不感興趣,自說自話:「其實我對模擬還是挺有興趣的,比如繼教樓的壁虎模擬實驗室,我去看了幾次,真的很有意思,雖然解剖壁虎,比較挑戰我的神經。」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低下頭在我耳邊輕柔又略帶沙啞地說道:「你抗拒不了,等你以後就會明白了,人類的慾望是閘水,一旦打開,就再也沒有辦法閉合。」
他待很長時間了嗎?一直在等我醒來?
擔架抬過,鹽水瓶子吊在架子上,發出「乒乓」的聲音,女孩子蒼白清秀的臉映入眼帘,發梢上有滴落的水珠,青灰的嘴唇發出細碎的痛苦的呻|吟,風一樣的閃過,然後就有隨救護車來的護士輕輕地嘆氣:「年紀輕輕地,怎麼為個男人想不開,差點就救不活了。」
眼前有光影重疊交錯,我感覺到慘淡的陽光,撲朔著靡麗,空氣極速流動的風穿過我光裸的腳,柔軟的布料貼著我的身體微妙的閃動,暖和服帖。
用他傲氣的眼眸怔怔地看了我半晌,徐徐揚出一抹微笑,伴著一室靜默的陽光,像春天綻放在原野上大片大片開得恣意爛漫的迎春花,讓人感到清新而溫暖,我聽見他緩緩地開口:「今天的主講,好像是我吧。」
他的手心裏有一束明黃的光暈,我輕輕地「嗯」了一聲,他隨即就問:「韓晨陽呢?」
他回答得輕描淡寫:「哦,上次在夫子廟看到你吃這個的。」
我看見自己的淚水,大顆大顆地從臉頰上滑落,可就是倔犟地咬住嘴唇不肯哭出聲音,他的吻撫慰地落在我的眼角,被他手指滑過的皮膚緩緩滲透出一道濕潤的痕迹,是我的淚,稍縱即逝卻還在流動,那樣的一片恣意的水汽。
「還有最後一個雞翅,給你,我去看看老闆那裡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他緊張的居然臉都微微泛紅:「我明天請你吃飯,說定了。」
「江風讓我給你的。」
他的手指上還有淡淡地薄荷煙味,纏繞住我散落在枕間的一縷頭髮,沒有任何侵略性,我放心地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問:「昨晚,幾次?我不記得了。」
衝擊頂撞開始失控的兇悍粗野,我在持續不退的疼痛中只能苦苦哀求,我的眼淚已經疼到流淌不出,在水汽瀰漫的眼眸中,看不清眼前這個男人,他的體溫灼燒我的意志,讓我痛上加痛,他極力壓抑的聲音在無邊的黑夜裡讓我不能退縮,拼了最後一點意志在苦苦堅持他的折磨,他喚我:「水水,水水……」從來沒有的情慾和魅惑,我卻無福消受。
好像春天要來一樣。
「我想,要是在小時候的院子裏面,有很高的廢棄的水泥板,黃昏的時候還有一點點陽光,躺在水泥板上面,還有餘溫,光著腳,閉起眼睛聽歌。」
又一縷頭髮被他挑起來,劃過我的臉頰,痒痒的,和他的話語一樣,很挑逗:「如果再來一次,我想,可以稱做第N次,N大於等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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