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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洞

作者:笙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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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我想不明白那對貌合神離的新人怎麼能如此尷尬的站在眾人地面前微笑,換作是我,一定落荒而逃。
不,不是這樣,直覺告訴我,這隻不過是情人之間耍的小伎倆,而他這樣不辭而別不過是為了給我一個警示,只是逼我對他屈服。
我沉重地點點頭:「那是,那是,中午請在金陵飯店,晚上又去中央飯店,全部都是要穿著綴滿水晶的長裙,皮笑肉不笑地應付不管認不認識的人,還擔心自己出的禮金夠不夠。」
冬日的棲霞寺,莊嚴美好,是枝丫縱橫的明朗高遠,清澈無限,還有未化的雪,在牆角堆積,空氣里瀰漫的都是香火的味道,還有洪亮悠遠的鐘聲。
趙景銘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把剩下半杯的葡萄酒一飲而盡,而薛亞楠就側臉去看他,等他喝完之後彷彿賭氣似的也全都喝下去了,而我只好仰頭,淺淺地輕啜,酒味微苦,苦中還摻雜著一抹淡淡地酸澀。
我卻應該知足了。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終究是什麼都沒有說,一直到上車我都板著臉一聲不吭,他伸手摸摸我的頭,口氣溫柔了很多:「生氣了?」
我「嗯」了一聲,再不住地回頭望了一眼天空,寺院,鐘鼎周圍都是人,吵吵嚷嚷的,可是心底柔軟舒懷,瞬間即願是為永遠。
我自覺無趣,於是回了過去:「沒事,我就是問問。」
他撇撇嘴,非常不屑地說:「都送錢了總不能不來吧,你沒必要跟錢過不去吧。」
我站在原地不動,他硬扯,我用勁掰他的手指,江風氣得吼起來:「我不管你心情怎麼不好,受了多少委屈,你現在得跟我回家,不然你別認我這個大哥。」
我也完全不能調整過來,沒精打采地看英文資料,實驗室突然間多了很多包速溶咖啡,李楠師兄幫我沖了一杯,跟我開玩笑:「我的夢想就是四十歲退休,然後在每天午後的路邊咖啡館喝咖啡,當然不是速溶的。」
若是平時他一定喋喋不休地打電話來問我緣由,我也樂意和他閑扯上一會兒打發時間,可是半天沒有任何消息和電話,我正納悶著,江風打電話給我,說是上次去我宿舍把鑰匙丟在那裡,順便讓我把他停在新街口大眾書局車庫的車取出來送給他,我便應承了。
他的臉再次轉向我,上下打量一番,手指觸到我左耳上的耳釘,然後纏上我散落在肩上的頭髮:「要是盤起來會更好看,你那景泰藍的筷子呢?」
我突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楚地知道,他們都走了,都不會再回來了。
一群人「哦」地鬼叫起來,有好事的人立刻開始打聽,說說笑笑時候忽然很小的聲音冒了出來,顯得很不合時宜:「小林,你不是原來喜歡孫美潔嗎?」
董安妍端茶給我:「你家太亂來了,讓你喝那麼多酒。」
這樣挑逗的話語讓我招架不住,我緊張地躲避,連忙回答:「糖,我剛才吃糖了。」
我不由得笑起來,很久以來,第一次覺得那麼開心,還有神清氣爽,很單純地開心,想到電話那頭有一個人和你一樣感受內心的寧靜和安詳,就覺得安心。
彷彿一根刺戳在手指上,不是刺痛,是鈍痛,延續不斷的痛攀緣到我的心裏,我一直閉著眼睛,我想回答「有」,但是一瞬間我強壓住這個念頭,那短短的幾十秒鐘很多念頭在我腦中浮現,我清楚地知道我在恐懼什麼——戀愛的人,最怕自己是愛得深,付出多的那一個,而我,曾經在一個人面前那麼卑微,早就缺失了承認的勇氣。
我不自在地轉過臉去,那輛賓利已經開走了:「沒有,我跟他沒事。」
我的眼淚兀自又流了出來,而他整個人隱去不見,我忽然從床上坐起,臉上濕漉漉的,未來得及控制的眼淚,又砸在手腕上,回頭再看枕邊,濕了一大片。
她看我的眼神複雜,笑容更多的是公式化,我不由得想到自己剛才的失態,好似一個小三哀怨的看著趙景銘,卻搖搖頭,拿起手機,那條諷刺的信息就在眼前,可是我卻不能生氣也不能揭穿他。
「好了,裏面的數據也恢復了,你等下打開看一下再確認一下。」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股腦把心裡話全部倒了出來:「我喜歡他,我想跟他在一起,可是他怎麼能這樣對我,說離開就離開?我討厭他,他騙我!他假裝對我好其實就是打算離開我,我不要原諒他,我也不要去找他,我討厭他。」
我抬頭把目光長長久久地放在那對新人的身上,曾經我那麼熟悉的面孔,如果拋去我的主觀感受和偏見,那個總是有著淡然的表情,淺淺的笑意,然而那雙眸子始終清醒地狡猾,似晃動的深不可測的湖水的趙景銘,真的讓我很動心。
他走上去和一群人說話,我只好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有女孩子穿著一條嫩黃色的弔帶裙子,裙擺好像是被剪碎了一樣,長長短短,一走路剛好露出修長白皙的腿的輪廓。
我搖搖頭:「誰說只有一次,想結婚還不容易,想離婚更容易,桌子一拍,碗筷一砸,吼一聲『這日子沒法過了,咱離了吧』,前腳就去離婚,後腳沒準就弄個二鍋頭。」
我開車十分小心,提心弔膽地怕在雨天出什麼意外,快進江風家小區、單行道拐彎的時候,冷不防前面衝過來一輛電動自行車,我立馬踩剎車,車倒是剎住了,我整個人還沒有穩住,就感覺身後一下衝勁,胸腔一口氣仿似要被撞飛,氣血一齊往心口涌,恨不得一口氣吐出來才舒服,這才明白,是追尾了。
我只覺得他是故意的,不管哪個他。
我也倒了小半杯慢慢地啜起來,師兄們幾杯酒下去話更多了,一個姓林的師兄一直拿手機發信息也不跟我們搭話,其他人感覺奇怪就試探著開玩笑:「哎,你幹嗎呢,老婆查崗呢?」
把自己埋在沙發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好想想。
我想了一會兒,還是說了實話:「我沒有預料他來找我,但是我們什麼話都沒有說,我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他離開,什麼也做不了,感覺就像拍電影一樣。」
她最後明白了她的愛情,可是卻等來他的心如死灰,我的眼淚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下,在我以為那曾經不過是一次任性的時候,愛情已經翻天覆地,面目全非。
他一下就笑出來,眉眼彎彎的:「哎,我說江止水,你不會想到別的什麼了吧?不是你想的那樣,打開來看看。」
不知道怎麼的,我脫口而出:「He goes to leave as I reach for him.」
他對我那麼好,好得幾乎把我當公主一般捧在手心,不是我看不見他的心意,只是我刻意地去迴避,還有,我一直認為自己喜歡的人是唐君然,而其他人的好,我一概不要。
江風微微地愣了一下:「你和他怎麼了,不是原來很好的樣子?我一直看他對你簡直好得沒法子了,所以也沒多問你們之間的關係。」
我笑起來:「因為以前每天午後都喝咖啡,還是現磨的。」
你會意外我怎麼沒有和蔣迎熙在一起,也許你有很多要問我的,千頭萬緒我也理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當我給你寫這封郵件的時候,我也問過自己好多問題,比如我為什麼四年前不告而別,為什麼我不敢告訴你我去日本的原因,為什麼我回來找你。
我「哦」了一聲,順手就去取星形的黃金小耳釘,換下塑料小棒,有些惋惜地說:「唉,明明一對的東西又被我拆成了單個。」
而我的房間里,空空蕩蕩,只有我一個人坐在床上,床頭的鍾,顯出微弱的熒光,清晨五點半不到,衣服被疊好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其他一切完好。
「喜歡看新聞?」韓晨陽穿了原來的白襯衫從浴室里出來,頭髮上還有幾滴水珠。
有人介面:「那是,誰也耗不起這幾年,再多的耐心也給磨光了。」
話音還沒有落,電視里主持人的聲音已然在我不注意間消失,房間頓時安靜下來,我剛轉頭還未問出口「關電視做什麼」的時候,他的手已經移到了我的腦後,輕輕地一下,景泰藍的簪子被拔了出來,頭髮在空中打了一個小圈,散落在肩膀上。
我連忙說不要,江風臉皮厚:「哎呀,好呀,媽,我隨便吃啥,有肉的就行了。」
走出商場的時候,我抬起頭,灰濛濛的天,不似開春三月的明媚,而天空卻詭異地開始下雨,突如其來,讓人措手不及。
氖光燈映照著飯店前的路面猶如鋪灑了白雪,不時有m.hetubook.com.com高級的車輛在停車場開進開出,遠燈打出,在那個站在計程車前的男人身後鍍上了一層金粉,我清楚地看見他的側臉,看他筆挺熨帖的西裝,白襯衫,他的領帶,被風打亂的額發,彷彿又成熟了好幾分,徒然生出陌生。
我氣得不行:「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講理,我還沒管我車子撞出什麼問題呢,你倒是先上來反咬一口!一般的追尾是後車負全部責任,你當我不知道呀!」
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翻翻白眼:「算了,你別詛咒我了,我戀愛運已經夠衰的了,再打一個我真的會招架不住的,不過韓晨陽,謝謝你。」
他很不屑地瞥了我一眼:「還說自己沒想到別的什麼呢,克拉鑽,你想得太遠了!你耳朵現在只能用黃金好好養著,不然一感染髮炎就有你煩的了。」
約莫過了十分鐘他才回道:「我在上海,有什麼事?」
我寒磣他:「這還沒結婚的,你就開始叫人家阿姨——媽,結婚了之後你要不要叫娘呢?」
我「哦」了一聲,輕描淡寫地回答:「知道了,等下有時間再說。」
除夕的時候,我和江風是在董安妍家過的。吃完難耐的年夜飯,飛也似的逃到董安妍家裡,江風一個勁地喊餓,我也搖頭,到處找零食吃:「剛才啥都沒吃到,氣氛太不對味了,影響我的食慾。」
我打了一個哈欠:「其實是因為我不曉得遙控器被我丟在哪裡了,所以只好聽新聞三十分了,韓晨陽,我家客房的床和客廳的沙發隨便你挑,要是交替使用我也不介意,枕頭被子啥的柜子里都有,剛曬過的,我就不伺候你了。」
水晶吊燈把光都打散了,金粉也灑下來,大廳的暖氣十足,隨處可見嬌俏的女孩子穿著露肩弔帶的小禮服,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真誠或是虛假的客套,我拉拉江風的衣袖:「太沒意思了,看了一堆人假笑。」
李楠師兄拍拍我的頭:「等你結婚了就知道了,為什麼會願意進入那個圍城。」
到最後,我還是不知道唐君然所有的秘密,可是我卻甘心了,因為他愛過我,就足夠了。
就如我再也沒有想到,那天之後我和唐君然的結局,就是生生相離。
「不是有些過分,是很過分!」我忽然就沒了氣,也說不出一句狠話:「我以前那樣還差不多,但是上次被你教訓之後我哪次考試是臨時摸魚的?課題我也沒偷懶,你這樣說實在是太過分了,我剛才不過跟你開玩笑,誰請得動你真幫我做呀?」
很久沒有去棲霞寺了,董安妍家一直和這裏的住持關係不錯,每個人用紅紙包了五十塊錢做供奉,然後自帶香火和蠟燭,棲霞山的棲霞寺一直都在我腦海里留下完美的印象,那麼安詳靜謐,那麼美好自得。
我從來沒有哭過那麼多,二十多年的眼淚彷彿積蓄在一起,洶湧凜冽。
他氣色很好,看來在北京的日子過得挺滋潤的,我乾笑兩聲:「你回來了?」
他低頭看信息:「不用了,你馬上可以說給另外一個人聽聽,不過我敢保證那個人肯定不喜歡聽到你這句話。」
公式化,但是又盛大的場合,宴會廳沒有布置成傳統的中式婚宴,而是自助餐的形式,江風偷偷地告訴我:「其實據說是因為廳太小了桌子放不下,所以才變成這樣的。」
有人在韓晨陽面前殷勤地說著什麼,我悄悄地站到了一邊,取了一杯紅酒大口大口地喝起來,俗話說酒暖人腸,半杯之後全身慢慢地衍生出熱氣,我剛緩過一點氣息,冰涼的手觸到了一個溫暖的大掌,反握過去:「韓晨陽,帶我回家,冷死掉了。」
江風盯著我看了半晌,嘴裏不知道嘀咕什麼東西,然後站起來進了董安妍的房間,我拿起手機一個字一個字地按出來:「春節快樂,昨晚睡著了,等下我跟江風去棲霞寺撞鐘燒香,那時候打電話給你,讓你也聽聽。」
他白了我一眼:「廢話,你倒是睡得好,倒頭就到天亮,我一守就是大半夜。」
這樣,等我幾年以後,遇見我要嫁的男人,而在結婚前一夜的晚上,我不會面對從前的記憶而不知所措,一方面是屈從的現實,一方面是心念的舊愛。
汗濕的頭髮被他撥開,我無力地倒在他的臂彎里,倦意洶湧而至,可是腦中卻出乎意料的清明,好久他問我,聲音沙啞:「我問你,你心裏有沒有我?」
「嘩啦」一下,所有的資料掉落在地上,李楠師兄無力地蹲在地上,仰頭看我:「The paper went to leave as you reached for them,你現在後悔了吧?如果不把握機會,很可能會變成一片狼藉,一片殘局。」
雨水順著額頭一道道往下流,我的眼前霧蒙蒙的一片,眼前有車輛暈黃的光芒在身上一閃即過,然後我忽然就哭了起來。
一生之中,很多瞬間,經歷的時候我們不以為然,等過些日子回首,卻發現那一天那一秒,如深壑一般,赫然地截開你的生活,做了那條清楚的分界線。
他的唇角浮起淡淡地笑容,然後跟我打起了商量:「我想,如果在我吻你的前提下,是給趙景銘看到呢,還是不給他看到?」
江風一臉驚詫地看著我:「小妹,我早知道你的思維異於常人,人家招你惹你了?不就『今天愛我的人結婚了,新娘不是我』,但是也不至於這麼有毀滅性吧?」
我哭笑不得,想找個理由搪塞一下,於是微微笑:「是誰說過在床上說的話不要信,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
耳邊是洪亮醇厚的鐘聲,震得手臂都微微發顫,那邊的他,連呼吸都輕了,良久他才輕輕地,仿似喟嘆一般:「真好。」
江風篤定地搖搖頭:「你不會這麼說的,要是你想說早就說了,還有,我勸你最好把這句話爛在心裏,別想啥就說出來,尤其是不要給有些人聽見。」
在他面前,我不再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跟他拌嘴的小丫頭,而是開始揣測他心思、孤芳自憐的小女生。
我抹了抹眼睛,江風摸摸我的頭:「你的性子什麼時候都改好了才讓人省心,可是偏偏這樣才像你,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從後車上又下來一個女的,唧唧歪歪得厲害,我查看了一下江風的車,保險杠全完,車體還受了點損。那車主約莫是個拉黑活兒的麵包車主,見我不好坑,又磨蹭又不情願的就是想不賠。我當場打電話叫122,來個警察,看了下現場,認定他的全責,江風也來了,站在雨地裏面跟他們交涉。
「沒有,在他面前,從來沒有。」
我惶恐地發現,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麻木地洗澡,做早餐,花生油下鍋,炸得噼里啪啦,我手忙腳亂地丟了手機關小火,油鍋長柄撞到我胳膊上,從歪歪斜斜的爐灶下「哐當」就摔在了地上,白色的地磚上,黃色的油肆意地逃散,一直蜿蜒到我的腳下,還是滾熱的。
我眼前一亮,連韓晨陽什麼時候站到旁邊都不知道,他問我:「你看什麼呢?」
他回答:「是我。」然後又立即改口:「是韓晨陽。」
彷彿無視我的話語,他的臉慢慢靠近我,說話的時候熱氣呵在我聽耳朵上,痒痒的,他就著大廳窗帘縫隙透進來的燈光看著我,異彩流轉,他的唇覆上來,在我的唇齒間喃喃地說:「你今天吃了什麼甜食?怎麼這麼香?」
林師兄不好意思地笑笑,承認:「啊,是呀,女朋友。」
我腦袋「嗡」的一下,不可置信地轉過臉去看他,彷彿知道我要問出什麼,他嘴角微微地上挑,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也是家中瑣事纏身吧,無暇顧及,省得誤人子弟,你就好好準備畢業,順利直博,繼續混混,別太讓人操心就好了。」
這樣的結局,最適合我們倆人,終於孽緣,完美的落幕。
「可是為什麼要結婚呢?因為愛,還是因為責任,還是義務?」
她策馬離開,回到美國。從此一切記憶,一切青春,灰飛煙滅,萬劫不復。
是的,怎麼捨得離開我,就像我很久以後才戀戀不捨地離開唐君然,韓晨陽怎麼能夠捨得丟下我一個人不管,即使我一錯再錯,他都會容忍我,甚至溺愛我。
我連目光都沒有離開,剛想告訴他我覺得那條裙子很有創意,但是如果在十年前我一定認為是破布一攤,可是就在我開口的時候,女孩子的身旁閃過一個背影,瘦削的肩膀,側臉轉瞬即逝,正在向www•hetubook.com.com門口方向走動,似乎準備離開的樣子,我微微地愣了一下,不由得上前走了幾步,身體也微微地傾向前去,韓晨陽漫不經心地調侃我:「幹嗎,那裡有好吃的呀?」
等他們走了,我鬆了一口氣,萬分感慨:「江風,你說如果我現在跟趙景銘說,你不要結婚了,他會不會帶著我落跑?」
我迷惘,頭搖得飛快:「怎麼可能?」
他頭也不抬地說「韓晨陽」,我立刻被嗆到了,不可置信地看著江風,他手機上的貪食蛇歡快地在他指尖傳游,他「啊,啊」地小聲叫道:「貪食蛇,看誰吃了誰,哦耶耶!」
江風他們去撞鐘,我站在一邊看,給韓晨陽打電話,沒一會兒他接起來,我說:「喏,給你聽聽春節的鐘聲,沾沾喜氣。」
我警惕地看著他,每次跟韓晨陽這樣的人說話的時候我總秉承兩個原則,一是誠實,二是胡扯,一時間我能想到很多說辭,都被我推翻,我只是輕輕地說,也許他都沒有聽見:「喜歡一直給我失望的男人,最終會變成一件絕望的事情。」
也許是冥冥之中的預感,他輕輕地回頭看一眼,一瞬間,我們倆都愣在那裡,我忽然害怕得想落荒而逃,只是腳下有千斤重,怎麼也不肯移開半分,那十秒鐘的停頓,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從心底涌了上來,我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趙景銘還愛我嗎?我看到他對別的女人笑得那樣專註溫柔,和從前對我一般,但那一定是不愛了,因為我已經把他的感情消耗、踐踏、無視,他總是有醒過來的一天,就如我忽然明白了自己再也不愛唐君然一般。
眼前是暈黃的燈光,影影綽綽的,他的呼吸在我耳後小心翼翼,我動了動自己僵直的手指,非常違心地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他笑道:「哎,江止水,你是有求于佛祖的,怎麼說得不情不願的,你還想著吃肉,要不要再來個羊腿給你烤烤?」
一聲不吭地離開,然後沒有留下隻字片語,連手機都無人回應,韓晨陽到底在玩什麼,他當我是傻子在耍我的嗎,或者從頭開始都是他設好的迷局?
賓利沿著剛才唐君然離開的路緩緩前行,暖氣開得十足,我還是很配合地打了兩個噴嚏,韓晨陽默默地開車,只是裝作不經意間他問了出來:「你去找誰了?」
他抽出我的銀行卡咂咂嘴:「又要心疼了吧?」
「要是覺得可惜就去再打一個。」
原來韓晨陽待我真的如這樣,也許他真的是不愛了。他給我的真的太多了,那樣一個風流傲氣的人能為我收斂至此,連許博聞和韓晨琳都覺得不可思議,我卻一直在提防他,不信任他,並且一直在逃避。
我拿起手機,撥下那個人的號碼卻被告知無法接通,再撥的時候就已經關機。
他怔怔地看著我,嘴唇彷彿動了動,下巴微微抬起,看他那個樣子,好像有話要說,最終他只是幫我整了整耳釘的位置:「我明天就走了,不回院辦了,這個是新年禮物,好好跟著你李楠師兄做課題,順便準備下畢業論文。」
我兀自在那裡笑得邪惡,江風眨眨眼,面無表情地向前挪了幾步,邊移位邊嘀咕:「我要離你遠一點,女人是可怕的,尤其是表面看上去跟白兔一樣的女人,其實是一大尾巴狼。」
我別過臉去,悶氣不說話,可是心裏彆扭死了,終於忍不住說出來:「我不跟你說話,吃飯時候不跟你說不高興的話題,影響食慾。」
我心重重地一沉,之前自己設想過很多,總是抱著一種希望,可是這樣的話從江風口中說出來,卻是一種判了死刑的感覺,他重重地嘆氣:「在感情中,我們都偏向去做一個強者,彷彿那樣才能保護得自己滴水不漏,結束的時候好像才不會很痛苦,其實很多時候我們都錯了。」
我翻個身,只覺得渾身發熱,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頭沉沉的,只想不停地往下陷,我閉起眼睛:「我睡會兒,酒勁上來了,等下你還要叫我起來,別忘記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腰間就被輕輕地攬住,他的唇沿著我的脖頸蜿蜒,含住了我的耳垂,在我耳邊輕輕地問:「水水我問你,你的心究竟在誰的身上?」
林師兄打哈哈:「那是過去了,都過去了。」
董媽媽笑著說:「要不我讓雅客齋送幾個菜過來,你們兩個孩子啥都沒吃,止水你還喝那麼多酒,我現在就去打電話。」
「聖保羅大教堂,新娘是基督教徒。」他也嘗了一個甜點,然後瀟洒地拍拍手上的蛋糕屑:「韓晨陽來了,你留心點,我都不知道他流竄到哪裡去了。小妹,好像你論文還沒做完,你要不要去討好他一下?」
是的,這個男人,從前我是愛的,現在只覺得恨,或是愛恨皆有,四年前也不曾有的巨大恨意,瞬間滔天,湮滅一切。
我摸摸已經有些堵塞的鼻子,再看看尚未有意離去的某人有些猶豫:「那個,我到家了,你還有什麼事情嗎?」
一個紫色心形的首飾盒出現在他的掌心裏,我愣了一下,內心翻江倒海,倒是臉上還神色如常,警惕地望著他,試探地問:「幹什麼……」舌頭立馬打了結,不知道該說什麼。
正說著話,趙景銘和薛亞楠端著酒杯走了過來,江風很識趣地並肩和我站在一起,微笑著遞給我一個酒杯,上好的法國葡萄酒,倒入水晶杯八成滿,看著那絳紅色的液體映襯著燈光在杯中流離輾轉,散發著無比動人的醇香和光芒,薛亞楠穿著傳統的大紅色旗袍,耳邊的鑽石耳釘,喜氣十足,可是她的眼神冷冷的,緋紅的色彩落在她的眼睛里燃不起一絲喜悅。
我這輩子遇到的男人,除了唐君然,都是毫無例外地溺愛我,永遠是他愛我,比我愛他多,可是他們忽然都不見了。
愛一個人越痴迷,其實醒來的時候,離開的越決然。
我抹眼淚,卻越抹越多,江風看了手忙腳亂地勸我:「小妹,別哭了,別哭了,我看了都難受。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韓晨陽,想跟他在一起?」
是不是要來一個白娘子許仙的斷橋相會一般,可是我究竟不是道行頗高的白娘子,我只是傻傻地聽到自己的心跳,他的腳步在地面上碰撞出音符,匯成華麗又急促的樂聲撲面而來,排山倒海般湧入我寂靜的世界中來,好久未曾感受過的那奇異的心跳再次在身體深處爆發,連呼吸都微微地發顫,無措地轉動手上的玻璃杯,用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禮貌地笑笑:「開票吧。」
我想我現在的樣子,一定狼狽得像一個鬼,一步一步地跟在江風身邊,回到他家,他丟給我毛巾:「你洗澡先,有什麼話過一會兒再說。」
過年的餘韻漸漸地平息,留下的只是一年復一年的無奈和惆悵,黑白顛倒的日子過習慣了,去了學校整個人都疲憊不堪,實驗室的師兄都早早地起來把機器開足了,定下鬧鐘後繼續趴在桌子上睡覺,整個樓層都籠罩在「年後綜合征」的陰霾之中。
我想,我們之間陰差陽錯的緣分終究不會有好的結局,離開也許是最好的結局,所以你要好好地愛你自己,你會遇到一個更好的男人好好愛你,那時候,你一定要讓他帶你去雞鳴寺——你20歲生日時候的我答應你的三個生日禮物之一,可是我沒有做到。
有時候女人的思維就是那麼古怪,她們所要的答案,若是得不到,即使在幾十年之後當她們回憶起來也會耿耿於懷,而在男人看來卻不可理喻。
眼淚,洪水般不能阻止地從眼睛里傾瀉出來,沿著手指縫隙,滾到下巴脖頸,甚至手臂腿上,厚厚的毛衣瞬間就把淚水吸干,淚水慢慢地再滲入襯衫到皮膚,如此可笑的循環。
我的視線長長久久地留在他們身上,直到專櫃小姐試探地問我:「小姐,這個還要嗎?」
「為什麼不喊住他,難道你沒有話要說?」
「那你怎麼眼睛紅紅的,是不是沒睡好?唉,大冬天的讓你這麼早起來真是折騰你,不過實在沒辦法,老闆那邊催得厲害,幫我把這幾份送給周遠。」他忙著把手上的資料過渡給我,我只是站在那裡,看著灰濛濛的天空,院辦前落下幾隻麻雀,嘰嘰喳喳的吵個不停。
他笑起來,很少見的開懷大笑,然後跟我一樣倚在牆上,下巴微微地上揚,目光不知道聚焦在天花板的哪一處,我不由得側目,聽見他輕輕地說:「剛回來就湊上那麼熱鬧的事情,不過好無聊呀,不過你這件禮m.hetubook.com.com服很漂亮。」
我撇撇嘴:「我曉得我給你的印象很糟糕,不過麻煩你別老是揪住我的小辮子不放,我知道我要努力了,李楠師兄馬上就要走了,我確實沒什麼靠山了。」
「因為是你從我身邊走過的,你連一聲挽留我的話從來都沒有說過,四年前是這樣,四年之後也是這樣。」他伸出手,拭去我滴落下的淚水:「緣分錯過了就過了。」
我白了他一眼,轉過臉不去看他,直到大光路前的一個紅綠燈口,車緩緩地停下來,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別生氣了,剛才我說話確實有些過分。」
江風拍我的肩:「一個人在這裏想什麼呢?」
她等了十年,嫁給了當年讓她來俄羅斯的人,為的只是一張西伯利亞的通行證。她千辛萬苦找到他的住所,才發現他已經有了妻室。她告訴自己來晚了,來不及了,回不去了。
「是哦,萬一剛拜的不靈了就慘了,韓晨陽,我剛才什麼都沒說哦。」我夾著手機,從毗盧殿一直走到藏經樓,和他閑扯了很多話才掛掉,回頭看看江風他們還在浩瀚的人群中奮力前行,心情前所未有的開心。
他瞪我一眼:「想都別想,自己做,江止水,你臉皮真厚,我說你怎麼就對學業那麼散漫呢?帶過你的老師都說你是適合搞研究,我怎麼就覺得你成天這裏抄抄數據,那裡糊弄一下老闆,沒個想做的東西?」
他嘴角浮起淡淡地笑容,我本以為他會走過來,而他只是輕輕地揮揮手,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就在毫秒之間,他瀟洒地從我眼前消失了,幽藍色的車牌號碼在路燈下詭異地亮著,然後一點一點地融入夜色。
他的眼睛眯起來,白了我一眼,走出去,剩下我偷偷地捂嘴笑。
韓晨陽嘗了一口薄皮蝦餃:「味道不錯,不過我以為是你自己做的,原來你家樓下就有一個港式茶樓,做得還挺正宗的。」
人有時候會變得貪婪和挑剔,愛也一樣,感情亦如此。
我不知道怎麼開口,眼淚又簌簌地流下來,止也止不住:「我知道他對我的心意,我也知道自己喜歡他,可是我不敢承認,他一問再問,我都是逃避。結果現在他離開我了,是跟我的惡作劇還是真的等到了盡頭,索性再也不願意等下去了?」
我思索了一會兒,沉痛地點頭:「豈止是討好,我得想辦法讓他忘掉這件事。」
可是我仍然在他面前努力維持自己的驕傲,不肯在他的目光底下認一點點輸。
窗外的風,敲打玻璃窗,天未亮,陰沉得可怕,讓人窒息。
日誌 3月1日
我正吃得快樂,眼皮都沒抬:「你自己去喊,我剛才還被她趕出來了。」
「那我的紅外傳輸部分………」
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告訴他,因為我不願意看到自己粉身碎骨。
每個人都有一世的劫,我自信是他心中獨一無二的那個人。
我光著腳跑出去,把董媽媽嚇一跳:「起來了呀,餓不餓?家裡有素三鮮,香菇鮮肉,芹菜和韭菜餡的餃子,還有芝麻、豆沙餡的湯圓。」
我呆坐在電腦面前整整十分鐘,只覺得天地寂靜,我張開嘴巴呼吸,腦子一片空白。
我狐疑地看著他:「你是要在這裏洗澡還是要睡覺?」
他意外:「我以為你要請我吃鹹菜饅頭,加稀飯,沒想到這麼豐盛,你幹嗎,賄賂我的還是又有事求我?」
韓晨陽給我建議:「要不你先去洗個熱水澡,你剛才那一會兒在風裡吹得沒準就能感冒了。」
江風處理完走過來拉我:「走了,小妹,看你傻傻地愣在這裏,也不曉得躲一下雨,連雨傘都不撐,你腦子裡面想什麼東西呢?」
他默不做聲,很長時間之後,他坐在我身邊嘆氣:「他這樣驕傲的一個人,恰好是跟你一個性子,你若是喜歡一個人很長時間那個人卻沒有回應,你會怎麼做?當然不會再等下去,你不能眼見自己受一點委屈,那你說韓晨陽呢?」
所以請你相信,在我全心全意對你的時候,我都是愛你的。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不要給他看到,你別在人家婚禮上做缺德的事,省得人家夫妻今天剛結婚晚上洞房花燭的時候就惡言相向,而且其實也沒必要給他看到,這婚都結了,眾目睽睽之下,趙景銘想反悔也不可能,他家丟不起這個臉。」
「你還要喝?」江風笑嘻嘻地丟過一床被子:「你睡會兒吧,等趙本山出來我們喊你。」
我回過神:「沒有,只是隨便看看,覺得那個女孩子的裙子很好看。」
我打開來一看,正是那個丟失的景泰藍筷子,細細把玩竟然又覺得歡喜,順手把頭髮綰起來,韓晨陽有些好奇:「我一直奇怪一根筷子居然能把那麼多頭髮盤起來,不可思議。」
我站起來把實驗室的門反鎖起來,索性哭個夠,可是此刻眼淚卻詭異得消失了,乾涸的淚痕掛在臉上,澀澀地緊繃在臉上。
江止水:
他只是對我微笑:「不是我不帶你走,是你根本不願意跟我走。」
在實驗室用迅雷慢慢吞吞地下載打包的資料,然後點開郵箱查收老闆反饋的郵件,我一眼掃過,有新的郵件,發信人上面的名字是唐君然。
我沒有轉頭,自己也不知道眼光該放在何處:「其實我倒是很想,將來就在這佛門清地邊上安身,每天抬頭看看天邊的流雲,聞聞香火味道,閑來無事弄杯酒喝喝,不要想那些煩心的事情,多好。」
只是地板上油漬越來越少,水漬越來越多,我從來沒有哭過那麼多。
我輕輕地笑起來,好像說了一句話,但是我說的時候根本沒有經過大腦,如果有酒後吐真言這樣的說法,那麼我一定是把心底的話真真切切的說了出來。
「可是你耐得住那種日子嗎?」江風笑起來:「小女孩一個,整天腦子裡面是不切實際的想法,說你矯情就過分,說你深刻又幼稚,你不是要吃素回鍋肉嗎?快走了。」
順手打開電視,有的頻道在重播春節聯歡晚會,我樂呵呵地享受遲來的開心,直到江風從房間里鑽出來,頂著雞窩頭,紅紅的眼睛:「困死了,馬上還要去棲霞寺撞鐘,安妍還沒起來,快去把她拉起來,遲了人就該多了。」
我鬱悶得想吐血:「皆可」是什麼意思,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這位主子八成是賴定了這裏,不過順水推舟做一個人情也未嘗不可,再說成年男女有什麼扭扭捏捏的。董安妍有句話說得好「偷看有啥用子,摸又摸不到」,事已至此,不如大大方方地接受。
他沒有做聲,攬住我的腰有些收緊,呼吸的熱氣和濕意,被輕輕含咬的觸感,以及他唇齒間的曖昧聲音,引起我的戰慄,我什麼都做不了,一由他放肆,由他主導。
他手裡端著水晶杯,紅酒在其間蕩漾,他穿著簡單的西裝,眯著眼看著宴會中的眾人,時不時和走上來的人交談幾句,幾分閑適,幾分自在,眉目間的恣意風流。
然後我自覺攥住他給我的愛,安慰自己,他已經付出那麼多了,怎麼捨得離開我?
我抿了一小口紅酒,潤潤嗓子,順口問道:「誰?」
走累了便坐在舍利塔前,看見香煙氳繞,聽見佛音緲緲,耳邊有人在念《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我抬頭看天空,幾縷淡淡地浮雲在天空飄浮,雖然有些暗沉但是感覺很遙遠。
取車的時候就順便去新百轉了一下,打算買一個小耳釘換換心情。就在櫃檯轉的時候,一個熟悉的人在我前面不遠處走過,手裡拎著幾個袋子,我愣了一下,那個說自己在上海的人,現在正在背對著我,和他家明媒正娶的老婆邊走邊笑著不知道說些什麼。
江風臉色一變:「你從來沒承認過你對他的感覺?」
可是我和他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他這樣設計我,如果這是男人讓恨他的女人萬劫不復的一貫伎倆,那麼我並沒有說過「我愛你」這樣的話,也沒有展露明顯的愛意,而在我快要屈從於現實的時候,他卻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
「皆可!」
他「哦」了一聲,眼睛沒有焦距地看了一會兒我,語氣怪怪的:「去看看手機,還有韓晨陽打電話給你的,我讓他等你睡醒了再打的。」
可是當我茫然地抬起頭,空空蕩蕩的屋子,資料被風吹散在地下打轉,我把頭埋在臂彎,莫名其妙地流下眼淚。
他哈哈大笑,順手拿起我的錢包來玩:「元宵夜的時候弄點經費來吃吃喝喝,怎麼樣?」
可是這樣的情況是應該拍手大笑還是應該號啕大哭,我只是覺得麻和*圖*書木,從頭到腳地僵住了,我拖了拖腳上的鞋子,一陣刺骨的寒冷終於佔據了所有的思維。
一群男人難得文藝,酸溜溜地欷歔了幾下又開始扯別的東西,可是那句話觸到我的心上,忽然心底泛起前所未有的冰涼,從腳底躥起的寒意直衝頭頂,周圍的人在說些什麼我根本聽不見,只是嗡嗡的頭腦一陣發暈,半天才緩過神來。
他沒搭話,微笑著站起來從裝禮服的購物袋拿出一個長條的錦盒出來,在我面前虛晃了一下,就敲在我腦袋上:「你這記性,要旁人給你找回來。」
心裏的大石頭終於落地,我長長舒了一口氣,掀開被子爬下來:「以前總是想,如果睡一覺醒來之後什麼煩惱的事情都能夠解決該多好呀,今天終於如願以償了。」
他把車停在院辦前,我剛想拉開車門出去,他喊住我:「等下,我有東西給你。」
紅燈變換成綠燈,身邊的車流開始緩緩地向前移動,眼前都是再熟悉不過的景物,韓晨陽的聲音微微帶著笑意卻有些寂寥:「你確實沒什麼靠山了,也許下學期我就辭職了。」
也有人嘆氣:「其實感情這玩意兒就是跟黃金一樣的有限資源,挖一點少一點,就說我們付出這麼多,付出到再也不能付出的時候,也就不愛了。」
你好嗎?大概你收到我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起程去了某個小國家,也許此刻我正在做手術也可能在出診,而你在做什麼呢?
矇矓中,眼前光影一下子都消失了,整個人落入無邊的黑暗之中,我努力地想睜開眼,卻只是挪了挪身子,覺得睡得舒服多了,又動了幾下。
我站起來去洗手間洗臉,看著鏡子裏面那個人,長長的頭髮耷拉在額前,滴著水,眼睛紅紅的,我低下頭,看水緩緩地沿著水池流淌,頭腦中一片空白。
他付出的用盡了,就再也沒有力量去維持了,他同我一樣,都是傲氣的人,不肯輕易地低頭,若是低頭也不會在對方面前,若真的低到連自己都鄙夷的地步,那麼接下來的就只有悄悄地離開,比如我也曾這樣對待唐君然。
「為什麼?」
江風看我,表情怪異,沒忍住就輕笑了出來:「我說,小妹,你怎麼能這樣?先是你自己任性倔犟在先,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麼了,聰明得過了頭!要別人臣服,又不肯交出真心,說要別人真誠以對,等到別人掏心掏肺了,還要考慮分量夠不夠,別人受不了離開了,你卻要死要活得拚命後悔,自己身上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全是別人不好,簡直跟一個耍賴皮的小孩子沒有什麼兩樣。」
他笑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我看見電腦已經關機了,便問:「修好了?」
連離別惆悵的表情都沒有,只是抱著肩膀緩緩地走進大廳,一股暖氣襲來,我頓時鬆了一口氣,冷熱相互撞擊,神經稍稍恢復了知覺,我開始打寒戰,連關節都在作響。
我累極了倒在他的身上,困意襲來,江風扯了扯我的頭髮:「丫頭,你真是不讓我省心,若是有韓晨陽的消息,我一定告訴你,可是我不會左右他的選擇的。」
那時候我玩笑地想,婚姻其實就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太寂寞,秉著「掉河裡也要拉一個人下水」的心理,用幸福甜蜜作掩飾,過著柴米油鹽的普通生活。
我心下一動,眼淚又一顆顆地掉了出來:「哥,我後悔了,我太任性了,從前一直到現在我總是把自己放在第一個考慮。韓晨陽對我那麼好,我卻裝作看不到。」
那樣溫和的笑顏,似曾相識,只是不再對著我。
很多年後,當動人的愛情終於和衝動的青春一起消逝,我們難過了。這樣不顧一切地愛,這樣心如磐石地等,最後還是幻化掉了。
「阿姨,不用麻煩了,有什麼就吃什麼好了,素三鮮餃子就行了。」
我艱澀地笑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立刻就要向他屈服了,可是以前為唐君然傷神的日子又噩夢般地浮在眼前,我不斷地告訴自己,在這場遊戲中,我不要做那個第一個說出「我愛你」的人,我只想可憐地抓住僅有的自尊。
唐君然站在我面前,穿著休閑裝,帆布鞋,我第一眼見到他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變。我歡喜得像個孩子一樣跑過去,歡喜地笑,自言自語:「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找我的,他們都說錯了,因為他們說你不愛我,可是你終於來了,快點帶我走。」
正巧李楠師兄捧著資料迎面走過來:「小師妹,咋了,跟韓晨陽吵架了?」
「剩下的那根筷子在我這裏。」他微笑:「但是我餓了,拿點東西給我。」
可是如今他手裡挽著另一個女孩子,眼睛里的那團陰霾我看在眼裡,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向我這裏,我迎向他的目光,然後看見薛小姐,不應該是趙太太,一臉警惕地看著我,我亦笑笑,江風湊過來問我:「看到痴心對你好幾年的男人娶了別人,心裏是什麼感受?小妹你老實說,不許用套話搪塞我。」
我笑起來:「難道這就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實話告訴你,不是我不想喊他,是外面實在太冷了,我凍得嘴都張不開了,更要命的是那個死男人看到我穿那麼少居然沒有一點惜香憐玉之心,好歹來一個風衣披身,沒準我還會感激涕零一下,看透這個男人了,太失望了!」
我仔細想了一會兒:「不舒服,特別彆扭,我巴不得送口棺材把他埋下去算了。」
你不用給我回信,我也許不會收到,也許五年、十年之後才能看到,到那時候,我們都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所以就此道別。
我悶悶地「哦」了一聲,有些喪氣:「我也就跟你說說,我可沒勇氣明天出現在《揚子晚報》、《都市快報》的頭版頭條上面供別人瞻仰。」
熱水充盈了冰冷的身體,我感到神經也隨之放鬆下來,熱氣蒸騰的我眼睛都疲倦得睜不開,我穿好衣服坐在沙發上,江風幫我擦頭髮,口氣柔柔的:「以後心情再不好,也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更不要認為這樣做會讓別人憐惜你,你都這麼大了,不可以這麼任性了。」
我「哦」了一聲,非常不甘願地攤攤手:「小店簡陋,客官您請便。」
在韓晨陽消失后的幾天,我沒有去找他,他自然也不會來找我,我平靜得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照樣和江風打打鬧鬧,和李楠師兄他們出去吃飯,一切如常。
他說:「漂亮但是礙事,尤其是在床上。」
開玩笑,誰會把自己的床讓給他,我嫌隙地看了他一眼,正色地告訴他:「我允許你在精神上意淫我的床,可是不許在實際行動上霸佔!」
可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再多的解釋也換不迴流逝的時光,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你以前問過我這樣的問題:「唐君然,你相信一個人,可以愛另一個人,一輩子那麼久嗎?」那時候我笑笑:「我比較相信,那個人在說愛我的時候,這一秒是真的。」
我是怎麼了,他又怎麼了,我們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彷彿他就在身邊一般,不用言語,一個眼神就彼此領會,可以牽手微笑。
你教會我很多東西,我個性沉悶無趣,那時候你認識我,我處在人生的最低潮、最痛苦的時候,你帶給我孩子一般的快樂。我記得我人生的第一串糖葫蘆是從你那裡搶來的,我知道冰棒除了綠豆還有可愛多和千層雪,玄武湖是不用門票就可以進去的,而且從鼓樓醫院只要十分鐘就可以走到,還有我們大一用的思想品德書居然是盜版的,這些,如果沒有你,也許一輩子我都不知道。
連離開唐君然的時候,我都沒有這麼哭過,不可抑制,無休無止。
很快韓晨陽就回道:「嗯,好,等你電話。」
本能的我問道:「誰?」
他眨眨眼,想了一會兒:「有事呀,很大的事情,我現在回家也沒用,我們小區今天因為水管破裂,停止供水。」
我立馬回絕:「我去不了,同學結婚,要出彩禮的,你們去吧,順便給我打包好吃的回來,留第二天我早上來吃。」
他笑起來,旁邊江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過來,跟我們廢話,有說有笑的,可是剛才那個身影縈繞在我腦中,怎麼也揮之不去,隱隱約約的覺得似曾相識,終於我還是沒有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丟下一句話「我出去一下」,就往出口走去,後面江風急吼吼地喊:「什麼事呀,你出去好歹穿件外套吧!」
我想了一會兒:「其實我是想問你能不能幫我做紅外傳輸那部分,我www.hetubook.com.com不會告訴老闆的。」
我只是故作鎮定地等待崩潰那一天的到來。
熱氣騰騰的蜂蜜柚子茶,我大口大口地喝著,不住地讚歎:「太香了,熱乎乎的,與盛行歐美的Sunday Brunch一樣,早茶就是廣東的Brunch,粵語叫做『嘆早茶』,『嘆』就是享受的意思,享受早茶。」
趙景銘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流動的液體看,江風拉拉我的膀子,示意我說些什麼改善一下氣氛,我只好舉杯空中,微笑:「不會說什麼話,只能祝你們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我低頭扯扯衣角:「你這話應該跟江風說,他肯定會得意好長時間的。」
我拊掌:「韓晨陽你的提議太好了,中西合璧,不過我早就忘記那筷子放哪裡去了,上次在夫子廟丟了一根,兩隻拆成了一隻就覺得心裏多少有一些介意,所以索性就不用了。」
我一邊伸手去掀開盒子,一邊嘀咕:「我才沒有想到什麼別的!咦,耳釘,我還以為是克拉鑽戒呢。」
「臭丫頭伶牙俐齒的。」他笑眯眯地看著我:「要是我結婚了就不會去考慮離婚的事情,我認為,結婚的意義就在於不離不棄,若終究要分開那為什麼要結婚?」
我承認,我真的不能平靜地面對這一切的發生,即使是我不要他的愛,也無法祝福他。
我嘗了一個法式栗子撻,不由得點點頭:「這樣就很好,中國式的那種太嚇人了,坐在一群不認識人的周圍,連吃飯的心情都沒有了,那他們的婚禮是在哪裡辦的?」
董媽媽笑道:「沒關係,我倒是一直把江風當兒子看的。」
這些都是溫暖的回憶,而那些生命中不愉快的回憶,我已經默默地把它們打包放在我心裏最私密的角落裡,從此不再想起,亦不再糾結過去。
第二天早上被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吵醒了,我睜開眼睛,才反應過來,原來從昨晚一直睡到現在,連趙本山大叔都沒有看到,我急吼吼地跳下床,把董安妍弄醒了,她抓起被子往頭上蒙:「哎呀,我還要睡覺,你穿衣服快出去。」
唐君然
要對方愛我比我愛他多,要讓他多付出要讓他多犧牲,他對我的愛,用他對我付出多少來衡量,他對我付出越多,就證明他越愛我。
「不用了!我一會兒就回來。」
哭累了,我再也沒有力氣去做飯,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聽牆上的鍾,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動,廚房裡手機依然是一片死寂,我甚至一度以為它沒有電了。
好似一瞬間天都黑了起來,路邊的燈在雨霧朦朧中氤氳。
從此不能相見,當愛情如此沉重,還有多少人會堅持自己的誓言?當守候變成了無望的歸宿,瞬間明白,愛也會變成不愛。
好容易平靜下來,又要強作歡顏和師兄們出去吃飯,一群人嘰嘰喳喳的一直從實驗室門口軋到小飯館,坐定了之後點菜上菜,然後就開始喝啤酒。
只是好久沒有看見他,我竟然不能走上前一步喊出他的名字,他的周圍有漂亮的女孩子圍繞,他頻頻注視我的方向,我忽然有種「亂世之中人海茫茫相隔萬里」的感覺。
早上緩緩地睜眼,一眼就看見站在面前整理衣袖的男人,我忽然出聲:「還是覺得那個藍色的袖扣比較好看,要不就是銀質的,江風有一款肯定很適合你。」
我大大方方地笑:「等下我做早飯給你,脆皮龜苓膏,烤菠蘿包,蜂蜜柚子茶。」
一個枕頭砸在我的腦袋上,我「哎喲」了一聲,轉臉看他,嘲笑他:「韓晨陽,我跟你開玩笑的哎,你還跟我計較,你居然砸我,太過分了,你比我大了五歲,你這個行為就像三歲小孩一樣幼稚!」
我蹲下來,不知道是先拾起油鍋還是先把油擦乾淨,我拿出一瓶洗滌劑,橫七豎八地灑在地板上,蠶食一般,一點一點地抹掉。
我嘆氣,躺在沙發上,聽著電視里傳來的陣陣歌聲,頭不住地發暈:「你是心疼我還是心疼你老公呀,他可一口沒沾,全讓我幫他頂了,早知道你弄點油炸花生米給我帶去,沒準我還能多喝點呢。」
這頓飯吃得異常的難受,我努力地想甩掉烙在腦中的那句話,於是拿出手機想隨便發信息給其他人轉移一下注意力,可是找了半天都不知道發給誰,看到趙景銘的名字我愣了一下,猶猶豫豫地發了過去:「幹什麼呢?」
他笑道:「我比較喜歡你的床!」
「其實很簡單呀。」我轉過身去背對他,伸手把筷子取下來:「先放在這裏,頭髮綰一下,再順著筷子轉一圈,筷子就插|進去,再穿出來,就好了。」
韓晨陽帶著我往後退了幾步,然後我發現我們倆處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裡,而身邊的江風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他沒回答我,安靜地凝視了我一會兒,我忽然覺得局促不安起來:「我問你話呢,你別這樣看著我行不?怪嚇人的!」
其實明明是深恨歲月,深恨回憶,我不恨他,卻遷怒於他。本來都是我自己的一相情願,他從未給我任何承諾,我何苦要作繭自縛。
滾燙的熱水衝散了身體里的寒氣,連呼吸都變得通暢,我穿著睡衣坐在自己的床上喝茶,暖暖的讓我昏昏欲睡,耳邊液晶電視不斷地在騷擾耳膜。
「女人總是有那麼一點虛榮心的,即使我承認我不喜歡他,可是眼睜睜地看他娶了別人,我能好受嗎?更不用說是趙景銘這樣的人,將來我出了什麼事不能指望他還會陪在我身邊,我也不能利用他對我的喜歡去為所欲為,損失太多了。把他埋下去正和我的意,我可以永遠看不見他對別的女人獻殷勤,可以讓他對我的愛一直到永恆,多完美。」
我想,我一輩子都沒有以那麼愚蠢的姿態出現在生活中,在電視劇里看慣的表演——焦急的女子或是男子撥開人海,往那個沒有終點的方向,朝那個轉瞬即逝的背影奔跑過去,此刻發生在我的身上卻顯得那麼的諷刺。
他認同:「結婚嘛,人生就這麼一次,花多少錢都值得。」
我感覺到江風在講電話,好像就在我床前:「你放心,丫頭沒醉也沒吐,稍微喝多了點,睡得挺香的,哎,你放心,我讓她明天早上打電話給你。」
好像一場夢一樣,所有的過往被現實的冷酷殘忍地擊碎之後,我開始反思自己,我忽然就明白當年我義無反顧地離開唐君然,好似韓晨陽不曾留戀我一般的決然。
水汽在我們周圍氤氳,柔黃色的燈光給一切都染上了迷離的色彩。
後來,江風告訴我,我在迷迷糊糊的時候說了一句:「哦,想他了」。
他怔怔地任我握住他的手取暖,過了好一會兒他點點頭:「好。」
我跟他說:「今天燒香拜佛的不是趴在地上就是跪在地上,累死了,馬上去吃素回鍋肉。」
想了一下,我認真地回答:「我四十歲一定在拚命地工作,拼死拼活的那麼努力。」
他「撲哧」一下笑出來,摸摸自己的前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江止水,我剛才一下子想到了第二次開會見到你,你在李楠旁邊塗塗畫畫,完全對專業不上心的樣子,所以腦中先入為主的總是認為你還是老樣子。」
唯獨少了他。
一瞬間,我很想說出讓他不要走,轉念又壓下去,忽然覺得此刻心底深處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留戀,還有其他的情緒,綿綿密密,揮之不去,我攥緊了盒子,打開車門,再重重地合上,頭也不回地進了院辦。
我這下就立刻想起來了,這個林師兄因為跟我不是一個導師,又不是一個實驗室的,所以平素也是點頭之交,但是孫美潔師姐有一個衷心的愛慕者倒是人盡皆知的,原來就是他。
也許是紅酒喝得有些急,坐在車裡的我都自覺有些發暈,下車時被寒風吹了一下,才覺得清醒許多,可是一到暖氣十足的屋子裡,整個人放鬆下來,酒勁又上來了。
我不是他的誰,所以我什麼也不能做。
他勾起唇角扯了扯笑容:「失望了?」
初見面,是在開往莫斯科的火車上,年輕的軍官叫托爾斯泰,可是他記不得她的名字,於是他叫她安娜·卡列尼娜。可是讓他心醉的她只是一個騙子,來到俄羅斯是為了幫助老闆贏得沙皇的贊助資金。他愛上她,為了她放棄前途,頂撞將軍,於是火車開動,他被放逐到西伯利亞,再也不能回到故鄉。
後面車上有人下來,我也解了安全帶跳下車去,那個人上來就先發制人:「你會不會開車呀,剎車能亂來嗎?你看我的保險杠都被撞癟了,還不知道水箱有沒有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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