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該怎麼樣回答，是哭還是笑，還是再故作姿態地矯情一回，抑或是再一次不屑，右耳上的耳洞還有些隱隱地痛。我笑起來，第一次主動伸出手握住他的：「我不曉得說什麼，不過這次經歷確實太慘痛了，哭得是讓我蕩氣迴腸，我不想原諒你。」
「沒什麼，就是覺得意外。」李楠師兄有些感慨：「感覺大家都要散了一樣，各奔前程，然後就空留下回憶，以後說起來就是我讀博的時候，有一個很厲害的師兄，可是現在在哪裡也不知道，好像那段時光是夢境一般。」
「刷」的一下臉就紅了，我不自然地扭過頭去，豈料整個人被他摟在懷裡，他問我：「說老實話，我走了之後你到底怎麼想的？」
可遇與可求之間，只在太過年少的時候看來，才彷彿隔著滄海桑田。 偏偏又是年少，才會為一束日光、一盞窗檯、一級台階的微涼而哽咽。
不自在地別過臉，我悻悻地說：「你自己清楚，我跟你出去說話。」
我搖搖頭：「不是，我沒開玩笑，不管結局如何，我是真心地想扎一個耳洞。」
他猶豫了一下，終是點頭：「其實那天你在江風家，跟江風說的那些話，我全聽到了，他手機就放在口袋裡，保持通話中。今天李楠和江風那麼說只是小小地刺|激你一下。總的來說，反正都是我們設好的套，一步一步引你跳下去。」
煙霧繚繞，重金屬搖滾，舞台上有穿著暴露的女孩子在跳舞，名副其實的混亂酒吧。酒色男女調情咒罵或者昏睡沉默。空氣里瀰漫著煙草和酒精的味道，還混雜著強烈刺鼻的香水和汗水味。讓人聯想到原始叢林的氣息。
下午去學校轉了一圈，碰見李楠師兄剛從院辦回來，他看到我立刻就把我拉到一邊，神秘兮兮地說：「韓晨陽辭職了，你曉得不？」
好像是我變臉太快，他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看著我，嘴唇彷彿動了動，半天才嘆氣：「水水，你別哭，我知道逼你不好，可是我實在沒辦法，你別哭了。」
早上起來梳洗，左邊耳朵隱隱作痛，仔細一看，原來是發炎了，連忙取下耳釘，讓江風給我找葯，他邊給我上藥邊攛掇我：「可惜了這麼漂亮的耳釘，要不再去打一個算了。」
江風在一旁叫住我：「你在哪裡，怎麼那麼吵雜，我告訴你，你可別做什麼傻事，長江大橋、二橋可不是建給你跳的。」
手https://www.hetubook.com.com邊靜靜地躺著蔣迎熙寄給我的信，那裡有我想知道的所有秘密，可是我卻微笑著把它收起來。從前我最想得到的結果，在如今的幸福面前不值一提。
「我還以為他害怕師生戀的壓力呢。」李楠師兄哈哈大笑，結果遭來我狠狠的一瞪：「我跟他才不是師生戀呢，他又不是我老師，只是我師兄，你和朱佳樂才算是正牌的師生戀！」
街邊的法國梧桐光禿禿地投下影子，斑駁凄冷，酒吧一條街到處都是流轉的燈，冷風直往胸口裡鑽，人也清醒多了，我立刻抓住重點：「江風跟你是一夥的？還有李楠師兄？」
他似笑非笑地望著我：「那還有一個條目比較少的，就是讓我做你男朋友。」
他倒也笑起來：「你可以懲罰我，我都接受。」
我忽然想起了一個留在記憶中的男孩以及那段少年時代青郁的時光，他聲勢浩大的再次清晰浮現，如今我依舊能夠清晰地記起他的很多細節。
他雙手給予自己的擁抱才最溫暖，這也許就是所謂歲月靜好。
耳旁有低低的手機響聲，看到是江風的，我心都懸起來了，接起來只聽到很長時間的沉默，江風的聲音很輕，卻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小妹，對不起。」
我不曉得該用什麼表情或者說什麼話，冷風拂起他鬢邊髮絲，有幾縷垂落，半遮眉下那雙清亮的眼，他看我不說話，倒好像是有些心虛似的喚我：「水水……」
韓晨陽，這個耳洞是為你打的，我終於肯對自己誠實，你給我的鏡花水月，良辰美景，我用印記刻在身體髮膚之上，永生永世不會忘卻。
一個人真愛的時候，甚至是想不到自己是愛著對方的，而想到自己是愛著對方的，那一定是很愛了，因為一時一刻，都有愛的感覺。
黑黑的短髮閃閃發亮，有那麼幾縷濕濕的垂落額頭，晶瑩的水珠順流而下，滴落至眉間，雙眼在薄薄的雨簾之後，淡如煙霧裡的湖泊，水汽縱橫。
「你不曉得他沒回來？我以為他什麼話都跟你說呢。」李楠師兄很驚訝的樣子，隨即他手機就響了，他手忙腳亂地跟我道別：「教務處那邊找我，我得趕快走了，你要是有他的消息，記得跟他說我們的傳統是請吃飯，記得請吃飯！」
是誰說過好事多磨，我抬頭看韓晨陽的側臉，好像好久以前，我們曾經和圖書相識過。一瞬間我很想知道他為什麼喜歡我，終究是按捺了下去。
隨便找了一家穿耳洞的店鋪，沒有一絲的猶豫指著自己的右耳：「打一個耳洞。」
忽然就很想落淚，他的手握得我緊緊的，我對他說：「能夠找到你，真好。」
「嗯！」我大大方方地回答：「我餓了，請我吃必勝客。」
我想笑卻笑不出來，只好勉勉強強地應了：「我哪裡是會做傻事的人？沒事，我都知道結果了，只不過讓自己更死心罷了，沒事我就先掛了。」
當藤井樹打開《追憶似水年華》的扉頁，看到了那張書籤的背面，彷彿一瞬間，渡邊博子的全部酸澀與思念都轉移到了她的心上，倏然間已隔滄海桑田。
可是過程卻不那麼痛快，我這次只覺得疼，轉向鏡子裏面一看，一滴小血珠顫巍巍地掛在耳垂上，店主拿來酒精棉簽，我擺擺手：「不要碰，我怕疼。」
我不自覺地對著電腦喃喃地問「你好嗎？我很好」，說完我笑了起來，竟然有了一種徹底的解脫，所有過往風輕雲淡地化作一句話——喂，你好嗎？我很好！
以前李楠師兄總是對我說，愛一個人，是希望對方變得更好的，而自己也會變得更好。
——我把年華寫成這封信，為逝去的青春祝福，也為他祝福。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白他一眼：「我可沒那麼大的能耐，好像是他家有什麼事。」
「不會這麼低的要求吧？」韓晨陽笑得很舒暢， 「其實我還有更好的提議，要不要聽？」
我咂咂嘴：「真吵。」便掛斷了電話，我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然後，我掉下了眼淚，一顆、兩顆，豆大又飽滿的淚水，不是那種一點點順著臉流下來的，真的是等到已經變成一顆顆的眼淚，才突然掉下來。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自己曉得要說什麼，可是哽咽著只能說得斷續：「我討厭你，你騙我，你耍我覺得好玩還是什麼，我以為……我以為你…….」
一個好的愛情，可以讓人變得更好，比如我遇上了韓晨陽，他指給我學業的方向，把我從前塵舊愛中解脫出來，給我很多快樂。
那個淚，是不舍，是後悔，還有很多沒有說出來的話，以及絕望。
他好氣地摸摸我的頭，臂彎緊了又緊：「事實上，我也沒佔多少便宜。我倒是沒想到你居然那麼篤定地認為我不會離開你，真是失敗。」
他笑道：「ｍ•ｈｅtｕboｏｋ.com•ｃom你又油嘴滑舌的沒個正經了，哭完了以為什麼事情都解決了是吧？睡一覺醒來彷彿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旁邊有一口南京話的本地人在一旁打電話絮絮叨叨，興許有幾句躥到了江風的耳朵里，他立刻反應過來：「你個臭丫頭，居然跑去那麼亂的酒吧，想死呀！你快給我出來，別等我待會兒逮了你出來一頓暴打……」
世界很大，生命很短，愛過我的人很多，可是最後只有他留在了我的身邊，而我希望的那個人，也就是他一個。
要了一杯冰水，坐在角落裡，我需要喧囂驅趕自己的恐慌。
「其實我根本不覺得你會離開我。可是就是控制不住地想你已經離開了，那種感覺好像是一個氣息奄奄的病人，因為想見多年前的情人一面，所以一直心存希望不肯離去，後來忽然醒悟，原來情人十年前就死了，於是那口氣最終被洇了下去，但是潛意識告訴我，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完美的玩笑，總之很糾結。」
江風無奈：「你扎就扎去吧，別再搞發炎了，原來那個黃金的戴得不是挺好的，怎麼昨天換了一個銀的，就發炎了？」
他的唇角漾著最柔暖的笑容：「好，不過之前還是去把你的花貓臉洗洗吧。」
「喜歡一個人要那麼多的理由嗎？」我眨眨眼：「或者你是借話題來套我為什麼喜歡你。這樣，你這麼好奇我就勉為其難地告訴你，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喜歡你，就是喜歡。」
李楠師兄乖乖地閉嘴：「不說了，我要去教務處了，不過他辭職了也不請我們吃頓飯，連人都不曉得跑哪邊去了，一個電話就輕描淡寫地辭職了，真夠甩的。」
我用最美好的年華寫成一封信，每個字都是他走路的每一節動作落下的墨點，是他消瘦的肩線劃出的弧線——乾淨、簡單，即使是青澀無比，但他每一個的剪影書寫著的一切最終都匯成了兩個字——青春。
我頓時來了好奇：「什麼，什麼？」
明黃的火光照在他的臉側，幾乎可以看見他微垂的輕輕顫動的睫毛，可是那雙眼睛被隱藏在暗影之下，沒有表情的表情，但是只一瞬間我的手腕就被牢牢地抓住，我腦子裡立刻警笛長鳴，伸出另一隻手來想擋回去。豈料，他只是把頭埋在我的臂彎間，然後抬起來：「我們還是出去吧，這個地方吵死了，而且你要是哭了會很多人看著你的，太奇怪了。」和圖書
地上還殘留著昨晚的雨水，不斷飄落的落葉在水坑裡慢慢腐敗。我走在去新街口的路上，手裡把玩著手機，我很想打電話給韓晨陽，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我很怕那種無言的沉默，以及他淡然的冷漠。
我完全以第三者的角度去看，是這樣的心情。
我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我想吃必勝客，你請我？」
我和他手拉手在湖南路上悠悠地閑逛，這個千年靜默的古城此時燈紅酒綠，街道上樹影斑駁，這是一個緩慢的城市。走到漢中門的時候，我們停下來站在城牆邊久久，古老的城牆，斑駁的印記，剎那間感覺時間的凝滯，古城轉眼幾千年。
我居然還有心思地撇撇嘴饒有興緻地詢問：「外面下雨了？」
我只想用這一次的痛，去懺悔我的任性，若是疼痛可以讓人記住一生一世，那麼是不是這樣的疼痛會是心如死灰之後的轉機？
兜兜轉轉，用盡再多的心機，愛逢對手的遊戲，所要的結局不過是那句「我愛你」，若是早一點，再誠實一點，這一天會來得更早。
我苦笑，扯扯嘴角：「天意吧。」
我「嗯」了一聲，有些走神，李楠師兄「嘿嘿」笑了兩聲，湊過來低聲問我：「我現在很好奇韓晨陽辭職的內幕，是不是因為你？」
我笑，搖搖頭：「這樣的自信其實是一種自欺欺人，我剛才忽然就明白了，一個太優秀的女孩子，會自然認為她喜歡上的人就得喜歡她一樣，對唐君然，我就是這個感覺。而對你，我想，只是你錯過了我，不一定會找到更好的。」
左右兩個耳洞，兩段時光交錯，兩個人的輓歌，為的不過是紀念和贖罪。
我卻不曉得是哭還是笑，我只知道興許是著了韓晨陽的道。
忽然耳朵上一涼，韓晨陽輕輕地把我耳朵上的血跡擦掉：「你先告訴我，這邊的耳洞是為誰打的？」
許多人看情書，許多人寫情書，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梳理著年少，回味著愛的博大與徒勞，也許只有到了可以追憶的時候，愛才稱其為愛。
我想了一會兒點點頭：「行，等會兒我就去萊迪再打一個，紀念我死去的愛情。」
高台下面一片涌動的人頭，四處充斥著倦怠、淫|盪、頹廢和荒蕪。
那個人是過去的我，這麼的讓我無法想象的過去，當回想過去的時候，一幕幕又跑在我眼前。年少的時候，一直覺得來日方長，從來不覺得丟掉的東西可惜，所以ｗｗｗ.hｅtuｂｏoｋ•com•cｏm很容易鐵石心腸，也是不斷地告訴自己，等等，再等等，可是等到最後，都是無望。
我心裏「咯噔」跳了一下，忽然想起他跟我提起過這件事，就點點頭：「記得聽他說過，怎麼了？」
一天都沒有江風的消息，而李楠師兄的話更加深了我的不安，我忐忑地不知道去哪裡，不知不覺地就走到總統府後面的酒吧街。
外套上立刻沾了水漬，我一臉哀怨地看著他，韓晨陽白了我一眼：「看什麼！我故意的。」
彷彿連血液的流動都緩慢下來，連聲音都變得艱澀：「什麼都是你故意的？」
他眼神明了又暗：「江風說你的性子實在是乖張得膽大，跟我倒是有幾分相似。不過江止水，你倒是挺不好奇我為什麼喜歡你的？」
渡邊博子靜靜地躺在浩瀚的雪地中凝住呼吸，她試圖通過這種親近死亡的方式緩解兩年以來的強大孤獨感，試圖走出這段無果的愛情企盼。
一口氣徹底地崩潰，心裏彷彿有什麼東西開始垮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能夠擠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他抬眼看著我，那雙深黑色的眸子流動著一種我說不出來的動人光彩：「你終於承認了？」
為什麼會有人流連這樣虛幻的地方，也許是心靈沒有著落。
正在我偷偷抹眼淚的時候，有人從我身後走過，我原本沒當成一回事，只是覺得那個影子在我身後待得太久讓我有些不自在，回頭一看，真的呆在那裡，更詭異的是，眼淚居然沒了，兩行淚痕掛在眼帘下，來不及抹去。
還有江風的，也許還有李楠師兄的。
如今醒來，才驚覺淡漠和冷情。
我急急地打斷他：「等等，這些條目太多了。」
「那還不是你搞的！」
可是青春已然過去，身邊的那個人已經換成了值得一生廝守的男人，就像渡邊博子最終還是得從死去戀人的陰影中走出，而我也一樣。
日誌 3月13日
「你可以提更加過分一點的要求，比如，韓晨陽你要每天都請我吃飯，每天要給我至少一個電話，生病的時候要寸步不離……」
他微微一笑，眉眼柔和，側臉籠罩在光暈中，淡淡地，仿似流年暈染過的陳年舊畫。
說不上多喜悅的感覺，失而復得的感覺反倒讓我平靜了很多，那時候我就想，也許我倒是聰明一點，潛意識總是認為韓晨陽不會離開我，只是那麼反常、失態，倒也是天意。
「他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