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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1·十字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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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聲名鵲起 第二節

第一章 聲名鵲起

第二節

石越心中雖然求之不得,卻也不願被人小看了去,他生性本是沉穩之人,臉上便絲毫不動聲色,只淡淡說道:「如此多有打擾。」
眾人邊喝邊談,酒過數巡,都是酒意微醺,唐棣因笑道:「子明方才一首《白梅》,拿去拜會歐陽公,也是座上之客。」
石越本意不過是故弄玄虛,卻不料唐棣與李敦敏如此信任,心下也不禁感動。他朝二人微微點頭答謝,望著陳元鳳笑道:「對於天道的體悟,各人有各人的方法。我不敢和周、邵二位先生相提並論,但是我卻可以清楚地知道,明年春闈,一如舊法,然而殿試卻要廢詩賦,只試策論。」
李敦敏見陳元鳳言辭之間已近於無禮,生怕石越見怪,連忙笑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孔子主張進取,但也一樣稱讚隱士的高潔。我們來考進士,報效朝廷,是聖人認可的。子明潔身自愛,也是聖人所稱讚的。」
「正是。」陳元鳳語氣中頗有自傲之意。
「我等理會得。」李敦敏鄭重點頭,溫聲說道,「子明,我相信你。」
即便是過了五個月後,石越還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從戴樓門順著筆直的道路,一直往北,經過「新門」進入內城的。之後又走了一段時間,在赫赫有名的開封府外面稍做停留,便順著一條東西走向、寬二百餘步、用磚石砌得整整齊齊的御街往東走,途中經過一座叫「州橋」的石橋,又穿過一個叫「土市子」的所在,走了沒多久,一座大寺廟便赫然入目。
五人相顧一笑,先前相邀的那個書生開口答道:「見笑了,我們是在詠梅。」
石越見寺牆之外遍種柳樹,雖然天降大雪,可是香客依然進進出出,車馬不絕於道,而廟外更有無數店鋪依然開張營業,一路所見,竟以此地最為繁華,想象平時天氣晴朗時,這裏真不知是如何個熱鬧法——他哪裡知道這個地方,本是當時全球最繁華的所在——心中不免要暗暗稱奇,連忙抬起頭來,朝寺門望去。這一望之下,石越心裏便不由得「啊」了一聲:「原來這就是魯智深拔柳樹的大相國寺呀!」好奇心起,石越抬腿便往寺中走去。
他既然拿定了這玩世不恭的主意,便收斂心神,淡淡地朝眾人一笑,緩緩說道:「這件事情我雖然知道,卻不敢亂說。」
其中一人似是極為豪爽,當下便出言相邀:「相逢就是有緣,兄台若無他事,何不一起飲酒賞花,也好不辜負了這美景!」
石越本來也不甚介意,見李敦敏如此,不免笑道:「幾位都是考進士的嗎?」
「無意苦爭春。」唐棣重複了一句,嘆道:「以子明的才華,我輩如熒蟲望月,不料卻恬退如此,無意功名,安於寂寞。可敬!可嘆!」和_圖_書
五人之中,石越最是喜歡這個濃眉大眼的男子,見唐棣相問,心裏暗叫一聲「慚愧」,一面笑道:「過獎了。在下石越,草字子明。」他隨口想了一個字,卻不知道古人「名」與「字」大部分都是互相喚應的。好在眾人被他竊來的王冕詩作所鎮服,心中雖然覺得怪異,卻都怕他引出個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典故,反顯得自己無知,竟也不敢多說什麼,一個個只是站起身來,恭謹地自我介紹。
提起這個「何方人士」,石越就不禁起了自傷之心,黯然良久,才半真半假地說道:「我兩天之前突然出現在汴京城南六十里的一塊農田,自己的出身來歷,父母妻兒竟是全不記得了……」
石越強忍著飢餓,在大相國寺內信步走著,一面思考著自己日後的謀生之道。大相國寺佔地五百多畝,有六十多座禪院,可以說規模極其宏大。石越一面走一面想,穿牆過院,信步而行,早已不知身在何處,那謀生之法,卻是一個也沒有想出來。
石越見他質疑,便微笑不語。
石越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口袋裡只有幾百塊人民幣,除此以外,再無他物。想起帶著無數設備回到古代的眾多小說人物,對比自己一無所有的窘態,他只得苦笑著嘆了口氣,又朝釋迦牟尼叩了幾個頭,靜靜地退出了大雄寶殿。無論如何,餓死不是一種體面的死法,在祈禱中餓死,更加不體面。
石越如此斷然的判斷,頓時讓眾人都面面相覷。
年輕人相聚,又無階級之分,彼此就很容易熟絡。加上雙方都有意結納,沒過多久,竟彷彿是多年不見的好友一般。
那五人都是來京參加省試(禮部試)的「得解舉人」,宋代科舉考試分為三級,各路州府主持的,叫解試;解試合格,禮部主持省試;省試合格,則皇帝主持殿試。這五人已通過解試,在宋朝的讀書人之中,雖然稱不上是第一流的,卻也都是一府一州的英傑之士。邀石越喝酒的書生叫唐棣,字毅夫,是成都府的舉人;給石越讓座的書生相貌清瘦,眸子里透著靈動,名叫李敦敏,字修文,是江寧舉人;坐在石越對面,顯得非常矜持的書生,叫陳元鳳,字履善,是福建的舉人;另外兩人是親生兄弟,憨厚的是哥哥,叫柴貴友,字景初,機靈的是弟弟,叫柴貴誼,字景中。五人今日在此會詩,一是為了賞雪賞梅,二是圖個吉利——考中進士后,所有的進士都會在大相國寺題名。不料竟然因此邂逅石越。唐棣等人初見石越,也不過是出於好奇之心,不料此人出口成詩,格調高遠,無不大驚失色。唐棣連忙起身,拜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足下胸襟https://m•hetubook.com•com,讓人欽佩。在下唐棣,草字毅夫,不敢請問高姓大名?」
如此又走得五六十步,曲徑數轉,忽然一陣酒香撲鼻而來,誘得石越飢火大盛。他抬起頭來,眺目而望,卻見前面有一個水池,池邊種著稀稀疏疏十數樹梅花,此時大雪壓枝下,雪白的梅花在枝頭迎著嚴寒怒放,讓人望之精神一振。又有四五個人圍成一圈,坐在雪中飲酒,身上的斗笠蓑衣上,都積滿了厚厚的一層雪,若不是見這些人偶爾還會動一動,遠遠望去,便是幾個雪人。那酒香便是從那裡傳來!
唐棣等人雖然從未聽過這首《玉樓春》,而且石越往往是吟詞而非唱詞,頗顯奇異,但是聽石越吟到傷心之處,卻也一樣為之動容。便是連陳元鳳,也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怪石越了……
石越讀過史書,知道當時進士一科,最為榮耀,他們參加解試時,在有些地方,是五六十個人爭奪一個解額,能得到此資格的,自然都有驕傲的本錢。但這些東西,對於石越來說,簡直就是毫無意義——他到此時,對未來依然是一片迷惘,當下也只是淡淡一笑置之。
幾個香客好奇地看了石越一眼,不知道這個打扮奇特的怪人在說些什麼。石越完全沒有在意他們的眼光,只是誠懇地望著大雄寶殿中央的釋迦牟尼金像。佛祖依然和藹地微笑,似乎是在嘲笑著石越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又似乎是在鼓勵石越什麼。他正猶疑著要不要繼續對佛祖說些什麼,忽然聽到肚子「咕嚕」一聲,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在雪中走了整整一個上午了。
石越這也是第一回見到有人有這樣的雅興,心中半是好奇,半是為酒香所誘,雙腳不自覺就朝著那邊走了過去。他故意放重腳步,在雪裡踩出「咔嚓」、「咔嚓」的聲音,走得近了,果然那幾個人便循聲望了過來。石越這才看得清楚,那些全是年輕的儒生,一共五人。他學著電視里看到的情形,抱拳朗聲說道:「有擾各位的雅興。」那些人也連忙站起身來,還禮道:「無妨。」五人見石越雖然容貌清秀,似是讀書之人,但是裝束卻如此奇特,心中也不禁十分好奇。
陳元鳳心中不信,略帶嘲諷地笑道:「朝議已定,子明卻口出驚人之談!王相公執政,久欲改革科舉,若說最終變革,也是平常,但是焉有省試如舊,反倒只變殿試之理?我觀子明詩詞,可比大蘇,不料又精通河洛之學,真是能者無所不能。想必家學淵源,敢問子明是何方人士?」
柴氏兄和-圖-書弟卻是將信將疑,不置可否。
這首詩本是元末著名詩人王冕之作,本是詠梅的名篇,石越記憶力頗佳,這些詩詞一向記得甚熟,突然拿出來賣弄,頓時語驚四座!
陳元鳳卻搖搖頭,笑道:「學而優則仕,現在王相公執政,求賢若渴,進用新人,與其去見歐陽公、大蘇,不如去見王相公。」
一股暖意從石越的胸中升起。想起這些真摯的信任與友誼,想起再也無望回到親人身邊,想起自己飄零在另一個時空的孤寂……藉著幾分酒意,石越拿起手中的梅枝,輕擊酒瓮,沉聲吟道:「玉樓十二春寒側,樓角何人吹玉笛。天津橋上舊曾聽,三十六宮秋草碧。昭華人去無消息,江上青山空晚色。一聲落盡短亭花,無數行人歸未得。」
這大相國寺本是戰國時信陵君住宅,到宋朝時,便成了皇室禮佛之所,廟中儘是些富貴和尚,他們的方丈喚作「智緣禪師」,是當朝宰相王安石的方外之交。有了皇室這樣的大靠山,這一座寺廟,竟是修得無比的輝煌瑰麗。其中樓台殿閣,朱欄玉戶,畫棟雕梁,與宮殿無二。正中間白石的甬路,兩邊皆是蒼松翠柏,此時盡皆為白雪所覆,玉樹瓊枝后的殿內,隱隱地傳出鐘磬的悠揚之音。
陳元鳳大是不信,笑道:「朝廷尚未有決斷,子明便說知道,便是周濂溪、邵堯夫也未必有這般本事吧?」
李敦敏對石越十分欽佩,因此便時時著意石越的神態,這時忽見他露出智珠在握的笑容,心中一動,向石越笑道:「子明,依你的看法,究竟是會變,還是不會變?」眾人見問到石越,立時也都安靜下來,靜靜等待石越的判斷。
唐棣卻誠懇地向石越說道:「子明,我相信你的確知道。若是方便說,便說;不方便,不說也無妨。」
好在石越頗有急智,腦中靈光一現,想起陸遊的名篇,暗道:「王冕的也用了,再借借陸遊的,也無所謂了。」計議一定,便微微笑道:「數歲之前,在下也曾填過一闕《詠梅》,調寄《卜運算元》……」一面說,一面起身,折下一枝白梅來,迴轉席中,輕擊酒案,低聲吟道:「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他念到此句,忽然想起自己的遭遇,語氣不免更加悲沉,頓了一下,方繼續吟道:「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石越信步走進大雄寶殿。這樣的大雪天,依然有十數個和尚在那裡念經誦佛,還有一些善男信女在虔和圖書誠地禱告著。釋迦牟尼微笑地注視著這些芸芸眾生,似乎能夠看透這人世間的一切苦難。一向抱持「敬鬼神而遠之」的信念的石越,在裊裊香煙、喃喃梵音中,也情不自禁地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低聲禱告:「佛祖,你要幫幫我,我從哪裡來,你老人家大發慈悲,便把我送回哪裡去吧……」
這詞雖然不是應景之作,但是石越自懷身世,別有懷抱,自他吟來,則儘是悲愴之意,特別是念到「無數行人歸未得」這一句之時,更是反覆長吟,讓人聞之心傷。
但是眾人一旦開始了有關於進士考試的話題,卻是人人關心,個個在意。柴貴誼便說道:「國朝進士科,慣例一直是試詩賦為主的,可是今年五月朝議要罷詩賦、明經諸科,專以經義、論、策來考試進士,議論紛紛未定,我曾聽說是被蘇直史阻止了。今歲秋試,明經諸科未罷,而詩賦依然是進士科考試的內容,但廢除詩賦的流言一直沒有平息。我平日里思慮這事,卻終是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諸位的意見如何?」
石越自是知道他們說的「歐陽公」、「大蘇」、「王相公」,指的是歐陽修、蘇軾、王安石,都是唐宋八大家中聲名赫赫的人物。古人拿著詩作去見前輩,以求提攜,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但他們哪裡知道石越不過是剽竊「後人」詩作為己用!雖然說王冕還要數百年才能出生,心中卻也不能沒有不安,怎麼敢上唐宋八大家門上去欺世盜名?這時候聽他們七嘴八舌地介紹,石越幾乎嚇出一身冷汗。
他說到此事,眾人便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或說不會廢,或說拿不準,一時間又開始爭論不休。石越在旁靜靜聽他們討論,才知道柴貴誼說的「蘇直史」就是蘇軾。王安石變法本是中國歷史上的大事,石越也曾留意研究,這時候便細細回想,忽地想起《宋史》上蘇軾那篇直斥王安石改革科舉是「多事」的奏章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頓時清清楚楚擺在了他面前。忽然之間,石越竟有了一種「上帝」的感覺。
眾人聽到這樣奇異之事,無不瞠目結舌。陳元鳳根本就不相信,只以為石越要故意隱瞞自己的身世,便連李敦敏、柴氏兄弟,也覺得匪夷所思。惟有唐棣同情地走到石越身邊,遞過一杯酒去,懇切地勸慰道:「子明不必傷懷,你的裝束天下少有,憑著這身裝束,未必不能打聽到你的家鄉與高堂,況且你才學非凡,令府上畢竟不能是無hetubook.com•com名之輩。來,喝了此杯,大丈夫不可灰心喪氣。」
石越卻猶疑起來。他完全不知道如果貿然說破歷史的玄機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眾人見石越既不說知道,也不說不知道,只是望著手中的梅枝出神,更覺高深難測,竟是一個個屏氣凝神,不敢打擾他的思緒。一直遲疑了十來分鐘,石越手中的梅枝輕輕敲在了案上,「媽的,既然老天爺開我這麼大一個玩笑,我還管什麼後果不後果?」石越心裏竟泛出一絲報復的快|感,「除死無大事,我現在和死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老子偏要擾亂這段歷史玩玩!」
那五人見他對答之間,氣度不凡,心中更是暗暗稱奇,便給石越讓出位置,又有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小僮給他把酒給添上。石越走了半天路,腹中饑寒,也不客氣,接過酒來一口喝了,只覺得酒味極淡,他知道古時候的酒就是如此,也不品評,不過腹里終是有了一點暖氣上來。那幾人見他豪爽,便又給他滿上一杯。
眾人不知道他的心思,因爭持不下,李敦敏便向他笑道:「如何?子明,你可決定去見誰了嗎?」
李敦敏也應和道:「便是去見大蘇,也見得了。」
石越這一杯卻不就飲。他心裏暗暗思忖:所謂「出門靠朋友」,如今自己的處境,若不在古代交幾個朋友,斷然難以立足。當下一面心中計議,一面游目四顧,忽地瞥見十數步遠的地方,放有一個小壺,眾人身前的小案上,各有一把好像短箭的竹棍,一個書童手裡拿著筆硯,另一個書童手裡捧著一疊紙,紙上還有筆跡。他心中一動,立時想起古人的一種遊戲來——投壺。那是幾個人輪流將那些竹棍投入壺中,若是不中,或者罰酒,或是罰詩的遊戲——此時之事,更不用說,便是在罰詩無疑了。石越眼珠一轉,立時計上心來。他指著那幾疊詩稿,操著口音怪異的開封官話,淡淡笑道:「諸位仁兄是在詠雪,還是詠梅?」
石越見唐棣如此,心裏更覺感動。只是自己的來歷,既說不得,說出來人家也不信,不得不裝糊塗。想到父母朋友,傷心之處,便有借酒澆愁之意,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說道:「我方才所說之事,信與不信,任憑諸位。只是我泄露天機,罪過非淺,還盼諸君不要外泄,否則於你們也是禍非福。」
陳元鳳卻頗不以為然,昂然說道:「大丈夫立於世間,當博取功名,名彪青史。生不得五鼎食,死亦要五鼎烹。子明才高如此,何苦效腐儒酸狀,欲迎還拒?」
李敦敏也點點頭,笑道:「我也信得過你。」
石越微微頷首,站起身來,稍一沉吟,指著一樹梅花,朗聲吟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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