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新宋1·十字

作者:阿越
新宋1·十字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章 集英風波 第七節

第三章 集英風波

第七節

王安石便將右長慶門之事說了,鄧綰早已出列跪倒,哭道:「請皇上為臣做主。」
曾布知石越必然不知鄧綰此人,便在旁邊笑道:「鄧大人言時政十多條,很受皇上嘉納的。」
眾人給皇帝行禮完畢,王安石便厲聲奏道:「啟稟陛下,臣有本奏。」
趙頊也正在為難之中,范鎮一向聲名極佳,皇帝對他頗為優容,劉庠素有直名,他也不願意輕易貶斥,但如果不處置他們,將來新法推行起來,未免千難萬難。正沒主意的時候,聽王安石問石越,心裏不由一動,也問道:「石卿,卿有何意見?」
「是嗎?我有什麼辱人的?鄧大人不是說『笑罵隨人,好官我當』嗎?在下不過笑罵而已,不會妨礙鄧大人做好官的。」劉庠夾槍帶棍地罵了回去。
石越此時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心中也覺得鄧綰實在有點無恥。正想著這事要如何收場,卻見翰林學士范鎮出列奏道:「陛下,鄧綰其人如此無恥,宜貶斥之,不可使列于朝廷。前者,鄧綰上書,雲青苗法在寧州實行以來,百姓歡欣鼓舞,他說以一州觀之,知一路皆然,以一路觀之,知全國皆然。實則青苗法擾民不便,天下咸知,鄧綰其人,所說實不可信。請陛下明察,早廢青苗法,則國家幸甚。」
「陛下,臣要彈劾權知開封府劉庠無禮,面辱大臣。」王安石聲色俱厲。
石越環視眾人一眼,說道:「陛下,以臣之資歷,在此殿上,是最淺的一個,況且臣本來也無意于功名,朝政得失,也不是我應當說的。但是臣感激陛下知遇之恩,痛心於朝臣紛擾,故有一肺腑之言,敢陳于陛下之前——青苗法得失利弊,臣未曾親自去各州縣調查,沒有事實之根據,沒有統計之數字,臣不敢妄言其好壞。然而臣讀過青苗法的條例,從條例觀之,王參政與司農寺諸人,全是為國為民之心,其立法之意,一則解民之困,再則順便增加國庫收入,平心而論,青苗法,良法也。」王安石聽到這話,面色稍霽,趙頊也點了點頭,以示讚許,曾布更是長舒一口氣。而那些跪倒的官員,臉色就不好看起來。
趙頊見他臉色不豫,不由怔道:「參政有何事?」
劉庠滿不在乎地一笑,昂首抱拳說道:「悉聽尊便。」說罷便揚長而去。
「好啊,他不配稱大臣,你配是吧?你倒說說看,他怎麼個不配和圖書法,你又怎麼個配法?」趙頊怒極反笑,他已認定鄧綰是支持新法的能臣,這件事不過是反對派借故生事,所以格外生氣。
鄧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身子氣得發抖。王安石勃然大怒:「劉庠,你面辱大臣,太放肆了。我要參劾你。」
趙頊也是怔了一下,才笑道:「卿但說無妨。」
不料石越的話並沒有說完:「然而,縱是良法,執行還需要良吏。王參政雖然才學高識,人所不及,卻終非古之聖人,一部青苗法,由幾個大臣坐在一間小屋之內,閉門造車,難免不能夠盡善盡美,雖然此法過去曾經在一路施行過,但是各路與各路,民情風俗、官吏賢良不肖皆各不同,在此路為良法,在彼路則未必不擾民;在彼路擾民,在此路則未必不為良法。法雖相同,然後果不同,故天下有人說青苗法好,有人說青苗法壞,此並非有人想欺瞞陛下,沮議新法,實是所見未廣故也。」
趙頊沉著臉想了好久,忽然嘆了口氣,默默起身離去。一場歡歡喜喜的大宴會,竟就此弄得不歡而散。
「臣說鄧綰是小人。」劉庠昂然答道。
「劉庠,你說什麼!」趙頊不敢相信地看著劉庠。
石越自知對於禮儀、法令,絕對沒有王安石熟悉,王安石如果引經據典,定要窮治范鎮和劉庠之罪,他一來不願意和王安石當廷辯論,重重得罪新黨;二來肯定也辯他不過,所以故意轉移話題,搶在王安石開口之前轉移話題,引到王安石最關心的新法上去。果然,他一提到青苗法,殿中之人,盡皆關心,都想聽聽這個名滿天下的石越的意見。曾布聽他口氣,以為他要說青苗法的壞話,急得不斷地拋眼色,幾乎直想跺腳,石越卻只作沒有看見。
「陛下,鄧綰上書言事,說什麼王安石是伊尹,已是可恥。慶州之敗,朝廷重邊事,他上書本是言邊事,因王安石不在,宰相陳升之、參政馮京擬讓他去邊疆,材有所用。鄧綰不樂,有人問他想當什麼官,他自謂當為館閣,甚至於想做諫官,因此媚事王安石。臣聞參政王安石輪值,立刻改授其集賢校理、檢正中書孔目房公事,過兩日就會宣布。其鄉人笑罵,鄧綰竟笑說,笑罵由你,好官我自為之。此無恥之尤也。」
他話一說完,殿中嘩啦啦跪倒十多人,一起請皇帝廢除青苗和-圖-書法。
石越不料有人竟敢當面諷刺王安石,循聲望去,認得是開封府知府劉庠,他與王安石一向不和。在劉庠後面,還跟著蘇軾等幾個開封府官員。
石越這些話表面上各打五十大板,做持平之論,但是內里卻實在是偏向舊黨的。然而這些深意,朝臣中能體會的也並不太多,因此未免把新黨舊黨,多多少少都給得罪了。只是他的話卻不易駁斥,王安石聽得滿不是滋味,直恨呂惠卿這時候偏偏不在,否則以呂惠卿的辯才,當可和石越辯上一辯。他正準備親自反駁,突然聽見有人厲聲說道:「陛下,臣以為不然!」王安石頓時大喜。
趙頊未及答話,劉庠已出列說道:「陛下,臣也有本上奏,臣要彈劾寧州通判鄧綰諛事執政,參知政事王安石青苗法擾民不便!」聲氣高亢,毫不退讓。
那個四十多歲的官員卻走到石越跟前,行了一禮,笑道:「原來這位就是名滿天下的石子明石大人,下官寧州通判鄧綰,這裡有禮了。」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就到了立冬。石越回到宋代,也有足足一年了。這段時間里,白水潭學院又多了沈括、范鎮等幾個老師。沈括對於石越的「石學」,早有研習,與石越相見甚為投機,兼之又是奉旨講學,且白水潭學院客座教授的薪酬頗為豐厚,因此對於到白水潭學院上課非常積極。石越有了這個好助手,壓力頓時大減。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短短几天之內,沈括又向石越推薦了如蘇頌等一大批科學素養非常深的人前來兼課,白水潭學院已漸漸稱得上人文薈萃了。
王安石掃視一眼跪下來的諸人,厲聲說道:「劉庠所言,皆子虛烏有之事,鄧綰上書,陛下親口嘉獎。除鄧綰集賢校理、檢正中書孔目房公事,是臣與宰相、參政商議的結果,其意在為朝廷愛惜人才。劉庠不是御史,僅憑流言,就敢面辱大臣,無禮驕橫,請陛下令有司治其罪。青苗法執行以來,雖小有不便,然而國庫收入增加,農民得其資助不誤農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亦是不爭之事實,諸臣工奈何聽信流俗之言?況此事縱有不便,亦當在朝堂上辯論,今日議論此事,亦屬失禮,翰林學士范鎮沮議新法,臣亦請陛下治其罪。」
只是集英殿里的大臣並不太多,此時石越一不跪倒,二不發言,那更是加倍礙眼了。王安石見他默不作聲,冷笑道:「石大人,你的意見如何呢?」頓時,整個集英殿幾十人的目光,全集中在石越身上。石越心裏暗暗叫苦:自己居然這麼倒霉,參加一個皇家宴會,也會被卷進政治旋渦之中。
進到集英殿中,只見皇帝坐在龍椅之上,正笑呵呵地和幾位大臣說話;石越又用目光尋找劉庠,卻發現他一臉從容地站在文官行列之中。
他在那裡感嘆,卻沒注意十多人跪下之後,他站著特別扎眼。這是表明立場的時候,蘇軾等人都直勾勾地看著他,恨不得起身來拉他跪下。王安石和曾布臉上卻有讚賞之意。
石越知道此人以父蔭得官,上書言事受皇帝賞識,主張以強硬政策推行青苗法,很受王安石的欣賞,因此推薦給皇帝,賜同進士出身,為崇文殿校書,是新黨中的青年才俊,少年得志,做事最是慷慨激烈。他卻不願意與唐坰爭論,只向趙頊說道:「陛下,臣言盡於此,陛下英明,自有決斷。」說完便退到一邊,不再說話。唐坰不料遭石越如此輕蔑,氣得滿臉通紅卻又無可奈何。
石越卻不知這是何人,只得虛偽地應承道:「久仰。」
說話之人名叫唐坰,只聽他聲色俱厲地說道:「若依石越所言,則朝廷威信盡失,青苗法名雖不廢,其實則廢矣。青苗法不能得到很好的實行,朝廷正當誅一二異議者,豈可鼓勵異議者反對新法?」
他跟著宦官從右掖門進宮,不料剛走到右長慶門,便碰上王安石和曾布,此外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官員,和王安石邊說邊笑,看樣子也是去見駕的。石越心裏暗叫一聲「倒霉」,卻也只好恭恭敬敬地向王安石行禮參拜。王安石對他卻格外客氣,熱情地把他扶起來,笑道:「子明不必多禮,是皇上召見吧?」
王安石青著臉向他望去,劉庠隨隨便便地給王安石行了一禮,說道:「今日佳節,參政不必如此作態,劉某比不得鄧大人,一心只想做館閣,下官大不了不當官,有話卻是要直說的。」
他話中幫著范鎮、www.hetubook.com.com劉庠脫罪,這殿中之人全是久經宦海,哪有不知之理。王安石鐵青著臉正要駁斥他,不料石越又說道:「陛下,臣于青苗法,並無成見,不過今日說到此事,有幾句話不吐不快,若陛下肯恕臣妄言之罪,臣當條陳于陛下面前。」
卻不防旁邊殺出一個程咬金來,冷笑著道:「不知是皇上嘉納,還是參政嘉納?」
他說完之後,出乎石越的意料,卻沒有跪倒一片,而是一些大臣分別出列,各自陳辭,圍繞王安石的中心思想,對范鎮、劉庠大加攻伐。石越想了想,才明白新黨比起反對派跪倒一片的做法,實在聰明許多——至少「朋黨」的印象,就沒那麼明顯,倒似乎他們是「君子群而不黨」一樣。
「回陛下,若是鄧綰這種人也配稱大臣,臣羞與之為伍!」劉庠硬生生頂了回去,讓許多人為他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此時朝中局勢風雲變幻。九月十三日推薦王安石的宰相曾公亮辭職,十月份另一位宰相陳升之也因其母親去世丁憂。眼見宰相職位全部空缺,一方面是王安石躊躇滿志地等待著升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成為真正的宰相,名正言順地推行政策主張;一方面卻是朝中大臣對王安石的專斷越發不滿,許多原來支持王安石的大臣一步步走向新黨的對立面,緊張氣氛與日俱增。在這樣的情況下,石越非常不願意參加朝廷的任何活動,生怕不小心被捲入新舊黨的政治鬥爭之中。
這一日因為皇帝下詔要大宴群臣,因此石越一大早就趕到尚書省,在宰相的帶領下,和文官們一起給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上壽,然後一起去大相國寺祈福。石越對這些禮儀繁多的活動毫無興趣,只是循規蹈矩地跟著眾人一起參加而已。
趙頊點了點頭,又聽石越繼續說道:「古時有盲人摸象,摸大象之腿者,以為大象類柱子;摸大象之身者,以為大象類城牆;摸大象之鼻者,以為大象類蛇。今人之言新法,正是盲人摸象。因此以臣之見,則陛下既不可以因為某大臣言青苗法不便,便倉促廢除青苗法;亦不可以因某大臣言青苗法善,便加罪反對青苗法之人。青苗法雖是王參政所倡,亦當做如此想,否則的話,臣恐怕唐代黨爭殷鑒不遠矣。」
石越第一次親身體會這些大臣水火不容的感覺,心裏不由挺佩服劉庠這份膽識,但表面卻只能不動聲色,和_圖_書他故意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跟著怒氣沖沖的王安石向集英殿走去。
眼見一個歡歡喜喜的宴會,就要變成大臣相互攻伐的廷辯,年輕的皇帝心裏不痛快到了極點。他沉下臉說道:「劉庠,你不是御史,鄧綰是不是諛事執政,不必你來說。」轉過來又對王安石說道:「參政先說,劉庠怎麼個無禮法?」
「劉大人,你辱人太甚了。」鄧綰臉上也掛不住了,禁不住發作道。
「下官正是奉詔見駕。」石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答道。
從大相國寺回來后,石越正準備去尚書省都廳赴宴,不料立時便有中使來傳,說皇帝召見。疲憊不堪的石越也只得強打精神去見皇帝。
潘照臨數語之中,就說出大宋幾處關鍵的弱點,幾乎道出了宋朝的未來,給石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石越內心也非常盼望與他再次相會。不料此後幾天,潘照臨卻似乎是就此消失。
「看來王安石說你面辱大臣,沒有冤枉你呀!」趙頊氣得站了起來,厲聲問道。
石越迫不得已,只得字斟句酌地緩緩說道:「陛下,微臣對於青苗法的利弊知之甚少,此事不敢妄議。然臣以為,本朝自太祖皇帝以來,未曾以言罪人,陛下是不世之英主,自然當優容之,以免阻塞言路。翰林學士范鎮,一向忠直,其建議廢除青苗法,姑不論是非對錯,其心則是至誠至公,陛下不宜以此加罪,王參政亦當有宰相之度量。如此則天下皆知陛下是納諫之主,執政有寬容之度。至於知開封府劉庠辱罵通判寧州鄧綰一事,臣以為劉庠或是聽信流言,亦未可知,但此事不必深究。若深究起來,民間必有種種傳聞,無論有此事無此事,于鄧大人臉面上皆不好看,也失了朝廷的體統。但是劉庠擾亂宴會,其罪難免,當付有司定其罪。」
劉庠冷眼看著他哭鬧,重重哼了一聲,罵道:「小人!」
石越在心裏暗暗嘆息,這些人不懂權謀至此,全不知道步步為營。如果全力攻擊鄧綰,想辦法撕開一道口子,只要證據齊全,不怕扳不倒鄧綰。打贏這一仗后,再趁著撕開的口子,慢慢攻擊不遲。此時把事情擴大到對青苗法的攻擊,王安石肯定死保鄧綰,這是把向一個大臣的攻擊,擴大到對皇帝親自確立的「變法」這個大方針的攻擊,無論是皇帝還是王安石,肯定不會退讓,一退讓就前功盡棄了。這鄧綰的前途,算是也因此保住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