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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1·十字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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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下才駿 第五節

第十章 天下才駿

第五節

石越一怔,不知潘照臨為何要定好日期,不過馬上就轉過念頭,他知道潘照臨心思縝密,是擔心司馬夢求等人是貢生,如果石越是考官的旨意下來,再來拜訪,就會惹人閑話。當下便微笑著等待司馬夢求的回答。
石越雖然不認識這幾個人,但是對於司馬夢求的氣質卻頗留意。身上有這種氣質的人,石越也見過,眼高於頂的王雱——不過身上多了暴戾之狂態;晏殊之子晏幾道——富貴書生氣略重了些;還有歐陽修的長子歐陽發——可惜身體也不太好,而且也沒有眼前這個人身上的滄桑感。眼前這個男子一眼望去,就知道他去過很多地方,經歷過很多事情。
「這就難說了。長卿前一陣子做過統計,白水潭學院取得貢生資格,能參加禮部試的,有一千一百多人。另外皇上恩旨,禮部在白水潭組織考試,院試前五十名可以參加禮部試,稱為院貢生,加起來一共有一千二百人左右。至於有多少能中,誰也不知道。」趙頊算是很給石越面子,但為了以示公允,天下書院都因此得益,嵩陽、橫渠、應天等規模在三百人以上的書院,皆恩賜五名院貢生名額,由各路學官組織考試。這項措施極大地促進了各地私辦學院的發展——其實這也很接近王安石的理想,王安石一直希望所有參加州郡試的學生,都必須在州郡學校入學三年才有資格,但是每每遭到朝野的嚴重反對。反倒是這種恩賜院貢名額的做法,後來逐漸發展,在二十多年後,終於變成全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省試考生,皆出自各大學院的畢業生,不過那個時候,無論是王安石還是趙頊,都已作古。
提倡「士農工商」平等嗎?口號是喊了,但是當時雖然沒有「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說法,卻已經有了這樣的觀念。石越看起來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於當時的讀書人來說,就可能是奇恥大辱。
那正是前幾天在會仙樓見到的司馬夢求等人。
「那日邂逅,未及深談,不料今日竟有緣再見,這位兄台別來無恙。」石越抱了抱拳,朗聲說道。
石越正要過去敘話,卻見一個穿著綠袍的武官帶著一個人走到自己面前,行了一禮,道:「石大人。」
www.hetubook.com.com今年省試取中名額是三百以上,六百以下,可全國參加考試的士子高達一萬多人,考上的一躍龍門,自然身價百倍,但是沒有考上的卻永遠是大多數。這些人取得貢生的資格后,還要坐食朝廷的倉廩,總有一天,國家要不堪重負的。」潘照臨忍不住感嘆道。
這個武官石越卻是認識的,叫康大同,是熙寧三年的武狀元,本來是侍衛親軍里的右侍禁,因為考上武狀元,升了一級,變成左侍禁——不過依然是個八品小官。石越本來就架子不大,加上康大同是武狀元出身,又是正兒八經的御林軍,更是加倍客氣。抬了抬手,算是還個半禮,道:「狀元公不必多禮,怎麼有興緻來白水潭?」
「還沒有,不過基本上已經定了。常秩、呂惠卿都是考官,主考官皇上欽點馮京、陳繹。」石越淡淡回答道。
潘照臨笑道:「不如約好就在後天如何?」
曹友聞等不及這次盛會,早就前往錢塘,現在和司馬夢求在一起的,是另外三人:吳從龍字子云、范翔字仲麟、陳良字子柔。今天四人都是穿著白色絲袍,站在一邊觀賞比賽,時不時指指點點。這四人站在一起,司馬夢求氣質飄逸,給人一種濁世佳公子的感覺;吳從龍年紀稍大,讀書時也稍嫌用功,眼睛略有近視,而為人端正,倒像極了白水潭程頤的學生;范翔年紀最輕,長得很是清瘦,他是嵩陽書院的學生,骨子中自有一股書卷氣;陳良也有三十多歲,他和吳從龍一樣,大兒子都有十歲了,自然頗多穩重,不過許是因為絕望功名的緣故,神態中多了一點落拓之氣。
潘照臨是屬於對科舉嚴重缺少興趣的人物,但他同樣不會了解石越的煩惱,工商業要什麼讀書人?頂多識幾個字,會算術記數就行了。聰明如潘照臨也無法理解石越的擔憂。只有這種時刻,石越才能體悟到和風車作戰的無奈。
吳安國看了石越一眼,微微一禮,連嘴皮都沒有動,這算是無禮之極了。
石越抬起頭,這才發現自己和潘照臨已經走進體育館的擊劍館了,此時正在進行劍術組的預賽,比賽用劍是特製的無刃劍,一般倒不會出現傷亡。m.hetubook.com.com但是潘照臨顯然不是讓石越看正在比賽的兩個學生,而是在旁邊觀戰的幾個人。
司馬夢求無意科舉是真,但是卻並非無意功名。中國的「士」,講究的是得其人而輔,若找不到那個明主,便寧可躬耕鄉野,苟全性命,終身做個隱士,這是「士」之階層人格上獨立的一面。他遊歷天下,遍覽形勝,結交三教,十年有奇,所見所聞,文官只知道貪財好色,巴結上司,鑽營升遷;武官們醉生夢死,兵甲不練,坐吃空餉,倒似大宋這棵大樹上布滿了蛀蟲一般,大家都拼了命要吸干這大樹的樹汁。
這一年多的所見所聞,把司馬夢求的希望慢慢點燃。所以他又回到京師,就是想看看這個似乎是突然冒出來的石越石子明,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兩個主考官不成匹配吧?陳繹無論哪方面都不足以和馮京相抗。」潘照臨皺眉揣摸趙頊如此任命人事的用意。
好不容易盼來負天下大名三十余年的王安石,結果他的三大幹將,韓絳是世家子弟,眼光看不到一等戶以下;呂惠卿三兄弟在鄉里就巧取豪奪,變法的結果是國庫的錢財大幅上升的同時,他們呂家的田產與錢財,也跟著上升;曾布的親戚們在縣裡連知縣都不放在眼裡,欺壓良善之事屢屢不絕——其上如此,其下可知。王安石縱使自己清廉,同樣也要引薦親戚,而對於吏治敗壞之事,他根本不敢動一根手指。只知道拼了命地喊「開源」,實則歷代苛捐雜稅,本朝無一不有,這種情況下還要開源,老百姓也只能苦不堪言。而所謂的舊黨名臣,更讓司馬夢求不知道要做何想,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被慶曆新政的失敗給挫掉了全部的銳氣,只知反對不知建樹——便是瞎子也知道,大宋的情況,不變不行了,但這些君子們卻似乎不知道。
司馬夢求知道「與其許之空言,不如見之行事」,於是他馬不停蹄地出劍閣,順長江而下,直奔江淮兩浙,親自了解改良青苗法的推行情況,用錢莊借濟的利弊得失。在那裡待了一年有多,種種利弊,他無不瞭然于胸。他在松江邊上,看到了機戶之家成千上萬,官府為了調節棉花的種植和水稻的種植www.hetubook•com•com而大傷腦筋,二者的矛盾至今沒有解決;他在杭州,看到蘇軾浚清西湖,親手規劃杭州市區圖,教附近的百姓使用煤礦;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一個叫蔡卞的小官,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就把一方面治理得井井有條,他在治區要求百姓種植棉花和水稻三七分,而新開墾的田地則可以棉花水稻六四分,把松江邊上官員們解決不了的問題,輕易地解決了。他異常嚴厲地打擊富家私放高利貸,監視錢莊的利率情況,對於一些官府不願意解決的貧困戶的問題,他下令這些五等戶中的貧困者,可以由縣府調查清楚后,押結作保,讓他們去錢莊借錢買種——司馬夢求所過諸縣,便是《論語正義》的署名作者唐棣、柴氏兄弟等人所在的縣,都沒有人能比這個蔡卞做得更好。
石越打量著他身邊的那個人,只見此人一身灰布長袍,雖然也算是生得眉清目秀,但是臉上卻冷淡得一絲笑容都沒有,嘴角微往上翹,明知道眼前是名聞天下的石子明,卻根本是愛理不理的樣子。看他的神情,根本是那種把天下人都要拒之千里之外的樣子,康大同想讓他結交文友,只怕是打錯了主意。
「正是。鎮卿,這位就是名聞天下的石大人。」他這個表弟姓吳,叫吳安國,字鎮卿。
「不敢,學生何德,竟敢勞石大人記掛。」司馬夢求不亢不卑地還了一禮。當下按一般的禮節,吳從龍、范翔、陳良向石越自報家門。如吳安國那樣的人始終是極少數,吳從龍等人免不了要說一番仰慕的話。石越又一一還禮。他此時也是個五品官員,又是甚得皇帝寵信,兼之名聞天下,儼然一代宗師,甚至民間有人把他放到孔孟之後來提,但是他卻是一點官架子都沒有,反差如此劇烈,更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離開射箭場后,潘照臨忽然低聲問道:「公子,聖上旨意下來了嗎?」
石越很喜歡去桑充國辦的義學里,有時候還會即興給小孩子講故事,以前他不知道原因,後來他才意識到,也許真正的改變,還得從那些小孩子們開始,白水潭的學生們,離他的理想雖然更接近,但是真正說起來,還差得很遠……
「不知白水潭能中多少?」潘照臨對此十https://www.hetubook.com.com分關心。這也是在情理之中,白水潭學院出去的學生,都有一種強烈的自豪感,他們根本不需要刻意拉幫結派,自然而然就會形成白水潭系。作為學院創始人的石越,進入仕途的弟子越多,自然越有利。
當下便辭了康大同朝司馬夢求一行人走去。司馬夢求早就注意到石越過來了,他對吳安國印象深刻,眼見石越身居高位,竟然毫不在意這人的無禮,不由暗暗稱奇。
「國家看重讀書人,結果只能如此。讓他們去從事所謂的『賤役』,他們也不會願意,強迫為之,到時候真能天下大亂。白水潭明年的畢業生就有幾千人,除去中進士的,進入兵器研究院的,繼續讀初等研究院的,被各個學院聘去當老師的,進報社、印書社的,長卿和程顥先生進行了估算,還有一百多人沒什麼著落可言。第一年的學生人數不多,還好辦。第二屆學生畢業,問題就會更明顯。」石越面對這個古代的人才閑置問題,傷透了腦筋。
「公子,你看……」潘照臨打斷了石越的感懷。
而石越對司馬夢求也是印象深刻,溫聲笑道:「想不到今日能見著許多英傑之士。司馬公子,今日不便長談,如蒙不棄,改日可否和你的這些朋友一起到敝府一敘?」
「那麼一言為定。」
康大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下官表弟來京赴考,帶他來白水潭見識見識。我那邊都是些粗人,待久了於他學問有害。」
石越卻不知道這個人前幾天就和自己在一座酒樓上,還把司馬夢求給嗆了個半死。當下朝康大同笑道:「這位就是令表弟?」
在《汴京新聞》之前,大宋本來就有朝廷的邸報流傳於市坊,雖然不是正式的報紙,但對於關心時政的讀書人來說,卻是必看之物。因此王安石的一舉一動,朝野變化的情況,司馬夢求雖在外省,亦瞭然于胸,但是越瞭然,只有越失望。他幾乎以為大宋是變亦亡,不變亦亡的危局了,差點想要剃度出家,不再問塵世之事。直到他在成都讀到《三代之治》、《歷代政治得失》,讀到關於青苗法改良的邸報,他這才又被勾起一絲希望。
這個世界上,真正能和石越談論這些新奇的思想,並且理解這些新奇的思想的人屈指可www.hetubook•com.com數——王安石可以算一個,可卻是石越最大的政敵;桑充國算一個,可是自從報道事件之後,二人雖然依然親熱,卻都在刻意迴避那件事情,兩人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提它;還有一個歐陽發,石越只見過幾次,那個年輕人真是相當的出色,可惜現在遠在家鄉居喪——石越知道因為這個年輕男子的離開,曾讓桑充國如失右臂……
司馬夢求淡淡一笑,點點頭,抱拳答應:「如此便是後日。」
這些人並不存在失業的問題,一般回家后可以當少爺,最不濟的,也可以耕讀傳家,繼續等待下一次科考的機會——但是在石越看來,大宋受教育的人數並不多,在工業與商業部門,其實需要相當多的受過教育的人才,特別是白水潭學院的學生,頭腦靈活,又有算術格物功底,做瑣事亦能勝任——便是普通書院的學生,接受過教育的也比沒接受過教育的要強得多——但問題的關鍵在於,這些學生,即便是白水潭學院明理院畢業的,有著極其強烈的行業優越感與行業歧視。他們寧可回家一邊種田一邊讀書,也不願意為工為商,更不用說做商人的下屬。
司馬夢求心知此處交談不便,他看了吳從龍等人一眼,除了陳良之外,吳從龍與范翔眼中都流露出熱切的目光,當下微微一笑,答道:「改日定當拜訪。」
石越笑道:「潛光兄,你不用多想。皇上變法之心,一直沒有動搖過。因此開科取士,無非還是要為新法簡撥官吏,但是皇上英明得很,決不可能讓王安石一人專權,我和馮京插|進去,為的就是此事。別的十多個考官,可全是新黨幹吏。」
石越見他如此,回頭看了潘照臨一眼,二人相視一笑。石越笑著對尷尬之極的康大同說道:「年輕人性子高傲一點,沒有關係,你帶令表弟到處轉轉吧。」
一方面是人才缺乏,一方面是人才得不到利用,石越自問不是什麼神仙,也不是那種一呼百應的鼓動家,面對這種問題,他只能束手無策。等著他們慢慢覺悟,或者有一天,當全國的讀書人突然達到百分之三十甚至百分之五十之時,讀書人就不會覺得進入工商業是一種自貶身份的行為了。在現在這個時刻,也只能看到一少部分人自覺不自覺地去經商或者從事工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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