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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2·權柄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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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勵精圖治 第五節

第三章 勵精圖治

第五節

「但這是額外支出的,難道軍器監準備減少弓箭產量?」
一千零八十二名指揮使以下,副都兵使以上的禁軍軍官,分成馬、步、器械三列整整齊齊地站在校場上。他們都是來自於汴京周圍的禁軍軍官。將台上,站著三四十名教官,其中不少教官一臉殺氣,一看就知道是久經戰陣的悍將;還有一些則文質彬彬,倒似讀書先生,這自然是原來武學的教授。
但是沒有人聽得懂他的話。司馬光蹙眉道:「死去的人誠然值得悼念,但是有忠烈祠足矣。我總以為,若創立先賢祠,不利於淳化風氣,且會破壞董仲舒以來儒術獨尊的地位……」
石越見他如此敏銳,也不禁感到驚訝。此人運氣極好,方除衛尉寺卿不久,兵器研究院就出事,於是責任就完全與他無關,反倒顯出他的能幹——在章惇任期內,大規模生產的霹靂投彈和震天雷,沒有出過任何差錯;而標準化改革,也推行得非常順利,已經初見成效。
趙頊沉默良久,方說道:「人心疑惑,又當如何?」
「明日每人去領一本《諸軍訓練條例》,自己看看若敵軍劫營,應當如何應對。」王厚忽然舉起鞭子,指著一座不知什麼時候搬來校場的座鐘,厲聲斥道:「從吹號到集合,竟花費整整三十分鐘!若真是契丹、党項的騎兵,你們早就去奈何橋報到了!」
「我的夫君無論什麼時候,都應當站在道義一邊。」王昉的唇邊流露出一絲執拗,「桑充國不應當向任何人效忠。」
「得令!」他的親兵厲聲應道,按下兩人,棍如雨下,頓時打得二人皮開肉綻。但這次二人卻是咬緊了牙連哼都不哼一聲。
「君實相公,三百文已極便宜,一枚霹靂投彈也就是七八枝箭的價格,卻比七八枝箭有用得多。」
到了校場,就發現各都教官都已經到齊,所有教官、親兵都穿得整整齊齊,手執長鞭,肅然站立。王厚冷冷地望著麾下的學員,見他們一個個披掛不整,有些人甚至連武器都沒有拿,眉間早已經鎖成了「井」字。
兵器研究院的慘劇,白水潭學院的哀傷,到了朝廷中,卻變成了懷疑。
這算是進可攻退可守之法了,當下眾人紛紛贊同。石越也無可奈何,只得點頭答應。
「且慢。」司馬光問道:「一枚霹靂投彈的成本是多少?」
「末將、末將……」
「朝廷為鑽研奇技淫巧的人如此鄭重地大開先例,必會影響天下風氣。若只是入祀忠烈祠,倒還算合情合理。」
這是歷史上頭一次,尚書省操縱輿論,來對門下后省的官員施加壓力。
司馬光不客氣地說道:「大臣不是專為迎合皇上的意思而設的。大臣要為天下著想!」
「朕想給他做個媒。」趙頊笑道。
「本官知道你是武狀元,武狀元又如何?」王厚冷笑道,「田烈武,你執杖重責文煥十五軍棍!」
政事堂會議。
「追贈官爵的榮譽,不足以震撼天下人的耳目!」石越決心要給死難者爭取更大榮譽。
「是。」田烈武的冷汗已經冒出來了。
王昉素來能對朝中大臣的動向了如指掌,這樣的能耐,他也早就習以為常了。只是此刻,他望著自己的妻子,忽然無比懊惱地搖搖頭,道:「昉兒,你不了解子明。」王昉詫異地望著他,但她聰明地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著桑充國解釋。果然桑充國嘆了口氣,又道:「這個世界上,真還有比石越更決然的人嗎?他不過有時候藏得極深罷了。」
文煥低聲在田烈武身後說道:「這人是王韶的長子……」一句沒有說完,就聽王厚厲聲喝道:「文煥!」
「文煥,你可知罪?」王厚不去看田烈武,只向文煥冷冷地喝道。
「田瓊當年和我有袍澤之誼,他常說他有個侄子武藝出眾,可惜在開封府當差,那人是你不是?」
眾人如蒙大赦,頓時散去。那些沒有拿兵器的學員雖然愁眉苦臉,卻也不敢讓「小閻王」看見了。王厚待所有人全部走了,才吩咐親兵道:「待會兒給挨過打的人,悄悄送點傷葯過去。」親兵連忙應著去了。卻聽一人笑道:「恩威並施,處道將門之子,果然深明治軍之道。」
「是。」田烈武不曾想王厚對他們每個人都如此熟悉。
「……」
呂惠卿心裏其實是非常同意石越的意見的,但同時他也十分懷疑石越是不是別有用心。在他看來,石越的七書已經開了奇技淫巧之例,這先賢祠不過石越欲借朝廷威信來鞏固他的學術地位而已。不過呂惠卿更明白這件事背後有著什麼樣的含義——白水潭學院集體悼念死者英靈的事情,他早已聽說,《汴京新聞》、《新義報》甚至《諫聞報》都有詳盡的報道,他一點也不想得罪白水潭學院上萬師生,倒是樂得看石越和司馬光打擂台。
「正是。」
尚書省,政事堂。
石越跟著笑了一回,趙頊忽然問道:「卿有個義弟叫唐康,是吧?」
但他們沒有什麼機會敘舊,傳令官剛剛分配完畢,一個可能不到三十歲的年輕軍官就走了過來,厲聲喝道:「從此時起,你們歸本官統轄,誰敢不聽號令,軍法無情!」
石越知道皇帝說的是韓琦的幼子和王韶的十三子王寀,不由戀戀不捨地望了淑壽一眼,也半開玩笑地笑道:「陛下何不再等幾年?臣還想自己的親生兒子來娶公主進門呢。」
王昉細聲道:「桑郎,你且想想,石學問世以來,風行hetubook.com•com於世。那些所謂的雜學,除了不能參加科舉之外,學習者已經完全可以藉此謀生,甚至也有做官的機會。如今朝廷再這麼大張旗鼓地進行褒揚,死後甚至可以千秋萬世地被祭奠——這已是董仲舒以來從所未有過的新局面!雖然不可能徹底撼動儒家的地位,但是儒學獨尊,必然受到實質上的挑戰……天下傑出之士,有多少人能不被萬世之名所誘惑?石學一派的賢者,本來有許多是終身無望入孔廟的,但如今他們卻終於可以進先賢祠享受祭祀——我看石越的野心,根本不是在孔廟裡陪祀,而竟是想與孔子並駕齊驅!」她侃侃而說,若此刻石越能聽到她的這番評論,也許都會感嘆王昉才是他真正的知己。
他立刻仔細讀起來。原來竟是石越在《新義報》上倡議建立忠烈祠與先賢祠以分別迎奉兵器研究院死難者牌位,並公開呼籲朝中大臣予以支持。桑充國做夢也沒料到石越竟然有這樣的決心,更付以此非常之法,一時競陷入沉思中,恍恍惚惚地想道:「難道以前那個子明又回來了?」
趙頊哈哈大笑,抱著淑壽使勁親了兩口,自嘲地笑道:「朕這個公主,總算是不愁嫁了。」
左僕射韓絳、右僕射呂惠卿並排坐在上首。六部尚書中,吏部尚書馮京、戶部尚書司馬光、禮部尚書王珪在左,兵部尚書吳充、刑部尚書陳繹、工部尚書蘇轍在右;六部尚書之次,則是大理寺卿張景憲、司農寺卿安燾、太府寺卿石越;壓班的兩個座位,左面坐著尚書左丞王安禮,右面坐著尚書右丞呂大防。此外,太常寺卿常秩與新任軍器監兼知兵器研究院蘇頌則坐在了最下首,他們二人均不帶參知政事銜,是奉命前來旁聽並作證的。按舊制,太常寺卿為九卿之首,如今卻事權多削,反而遠遠比不上九卿之末的太府寺,看著正襟危坐的張景憲、安燾、石越,常秩不由感到一陣彆扭,不安地扭了扭身子。這一切都落在了呂惠卿眼中。他淡淡一笑,旋即正容,緩緩說道:「子明關於建忠烈祠與先賢祠供奉殉國將士與逝世賢者的建議,門下后省通過了忠烈祠,卻駁回了先賢祠,理由是凡國之賢者,或可入孔廟陪祠,或可入宗廟配享,設先賢祠多此一舉,虛耗國帑。」他說到這裏,有意無意地望了石越一眼,見石越面色沉靜如水,竟是看不出深淺,心中一凜,繼續說道:「今日要討論的第一件事,便是政事堂是否決定堅持設立先賢祠?」
王昉猶豫了一下,不由在心裏嘆了口氣,她的神情依然似水般溫柔,但聲音中卻隱隱有刀鋒般的銳利:「他不過是想藉此機會,設立先賢祠,破壞儒家的獨尊地位,樹立自己的萬世聲名罷了!」
王厚環視眾人,厲聲道:「今日就告訴你們第一課,我不管你們在禁軍裏面是什麼老爺,是上四軍的還是其他什麼軍的,進了講武學堂,就要明白一件事,軍中紀律第一!」他輕輕一擊掌,一個親兵送上數張寫滿字的白紙。王厚指著紙說道:「這是講武學堂紀律,也是軍中紀律,我讓親兵念讀十遍,今日你們就站在這裏給我背熟了,記熟了,到講武台來找我的親兵背完再回去休息,背不會,站在這裏背會為止!」說罷竟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可憐這些禁軍軍官,平日里薪俸優厚,最少也管著百來號人馬,這時卻被幾個小兵虎視眈眈地盯著,一遍一遍地聽著軍紀。稍有動彈,幾個親兵就衝上來,撲頭蓋臉就是一頓鞭子。
「這不公平。」桑充國輕輕道,「也許,他只是比我們多了面對困難的智慧而已。」
石越不料趙頊對他的家事知道得這麼清楚,倒是吃了一驚,只是他卻不願意過繼石起的兒子,便委婉拒絕道:「臣想過一段時間再說……」
趙頊不由面露難色,問道:「那卿以為當如何?」
「也許吧。但我覺得你比他要堅毅勇敢。」王昉溫柔地笑了,非常誠懇。
趙頊見他這模樣,終於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面卻充滿醋意地從石越懷裡一把搶過淑壽,也狠狠地在淑壽臉上親了一口。
樞密副使王韶、兵部尚書吳充、兵部侍郎郭逵都出席了這次「開學典禮」。開學典禮后,所有禁軍軍官分成了十個都。其中九個都一百零五人,包括三個騎軍都,六個步軍都,另有一個神衛軍都則是一百三十七人。田烈武和文煥分在同一個都,他們很驚喜地發現,在自己這個都中,還有一位老熟人——吳鎮卿!
「末將在。」文煥嚇了一跳。
「偏見?儒學自是正統。」
呂惠卿目光轉向韓絳,笑道:「韓相以為如何?」
呂惠卿環顧眾人,道:「依我之見,不如一面且由石大人去草擬方案,最好能先說服楊繪與呂希哲;一面可由常大人先準備祭祀之禮,到時縱然給事中們不肯通過先賢祠,我們也可以給死者風光大葬,迎入忠烈祠,以示朝廷之恩。」
「衙門裡打犯人的把戲,你玩得挺熟是不是?」王厚這時才提高了聲音吼道。
石越沉聲道:「陛下!自古以來,凡欲求真證道,無不經歷千難萬險。便如陛下改革,也是一步一步走來,不知中間有過多少曲折艱辛。兵器研究院之事,至為不幸,然而卻不可因噎廢食,半途而廢,更使死者枉送性命。」
章楶哂然一笑,道:「那就好。我還要和*圖*書去看看神衛營的教官,兵器研究院的慘案,對他們的打擊太大了。」
趙頊目光移向石越,問道:「石卿之意如何?」
「這……」桑充國不自覺地瞪大了眼睛。
王厚心中頓時雪亮,笑道:「而且沒有人敢接收軍法官,這些人將來是要配備軍中,負責執行軍法,監督將領的,而我們這些第一批教官,卻沒有幾個人會在講武學堂待一輩子,遲早要編入禁軍之中,到時候難免不碰上這些冤家。此時訓練起來,輕不得,重不得……」
「桑郎。」桑充國猛然一驚,回過神來,卻見是王昉盈盈站在自己面前。她顯然已經猜出桑充國在想些什麼,只瞟了一眼報紙,便即淺笑道:「聽說石越好容易說服皇上與政事堂,要下敕建忠烈祠與先賢祠,卻被門下后省駁回先賢祠之議。昨日政事堂會議,石越又受阻於司馬光,沒有得到政事堂的支持。晚上就聽說他夜訪呂希哲與楊繪鬱郁而歸。誰料今日一早,《新義報》上就刊登了石越的署名文章,擺明了就是想借士林清議的力量來迫使楊繪與呂希哲屈服。數年以來,倒是頭一回見到石子明如此毅然決然。」
「那倒不必,有王安石與吳充的先例在。」趙頊搖搖頭。文彥博與石越關係並不太好,稍稍拉近一點距離,是有必要的。
王厚連忙欠身抱拳,道:「末將恭送大祭酒。」
桑充國站起身來,緩緩踱到門口,望著蔚藍的天空,悠悠道:「我曾經答應過他,會永遠站在他的一邊。但是,我似乎沒有做到。」
王厚注視章楶,臉上肌肉一跳,笑道:「大祭酒太小看我了!我王厚對朝廷忠心耿耿,怕什麼軍法官!」
「儒學不僅僅只有九經!天地之間,存在大道,要了解道是什麼,就需要我們格物致知。僅憑九經,是不能了解天地的真理,聖人的本意的!」
文煥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只含含糊糊地嘟噥道:「太平盛世,劫的鬼營!」話音未落,頭一歪竟然又睡著了。田烈武本也是強睜睡眼,但看到他這神情,卻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文煥屁股上的傷口,痛得文煥「哎喲」一聲大叫,幾乎跳了進來,正要埋怨,卻見田烈武已開始披掛,一邊道:「快起來,要不然小閻王饒不了你。」——不過一天工夫,王厚便已在學員中得了「小閻王」這樣的渾名。文煥這才醒悟過來,慌慌忙忙披掛——便在這時,校場結陣點兵的號角聲已經響了起來。吃過苦頭的學員們也顧不得身上的盔甲是不是穿齊整了,慌慌忙忙便往校場跑去。
「末將在!」
「已經不止一個官員上書說,兵器研究院研究的事情不祥,要求朕下詔禁止。」趙頊的眼中,也似有了疑惑。「卿說是不是兵器研究院欲奪天地之造化,所以招此大禍?此是上天之警示?」
呂惠卿不由笑道:「韓相的意思是要楊繪能接受,政事堂也不失了體面?」
次日起,《汴京新聞》刊登了一個系列報道——《汴京新聞》替二十五名死者各做了一個專題,講敘他們的生平事迹,和親人朋友對他們的悼念。報道感人至深,幾乎博得了整個汴京的同情。而《新義報》則默契地刊登著一系列的評論,不斷呼籲朝廷的「有關官員」不要讓死者不能瞑目,令生者常懷耿耿。在兩大輿論力量的引導下,汴京士林普遍相信,石越的要求完全是出於一種對死者的尊重。也有不少人知道自己配享孔廟終身無望,卻幻想能進入先賢祠享受千年之令名,因此極為支持石越的主張。甚至連《諫聞報》也一反常態,站在了石越一邊——很多人都懷疑唐坰是因為盼望自己死後能入祀先賢祠,才有這樣異乎尋常的舉動。
「重新釐定短刃刀、斬馬刀、弓弩生產數量,略加節省,便可以省出。」石越胸有成竹地說道。
桑充國卻沒有轉過身來看自己的妻子:「但這一次,道義就在石越一邊。」
「臣請陛下,在汴京建先賢祠與忠烈祠。先賢祠專門供奉本朝有名的學者、於國有功的研究者的牌位,不分儒學雜學,只要才學有益後世,皆得入祀供奉;忠烈祠則供奉為國戰死的將士牌位,凡為國盡忠者,都要查明其姓名籍貫,將牌位供于祠中。每年春秋二季,由朝廷舉行祭奠,宰相以下行跪拜禮……」
所以石越還是要拉司馬光一把。他趁著司馬光一時詞拙,插道:「君實相公也是為朝廷著想。朝廷增加開支,哪怕再小,都要慎之又慎。因為增起來容易,減起來就千難萬難。冗兵冗官冗費,不是一夜之間出現,而是日積月累,不知不覺形成的;百姓的負擔加重,也並非出自一夜之間,同樣是這裏加一點,那裡加一點,積少成多。故為政者對每一項開支進度都要慎重。今日加二十萬貫,明日再加二十萬貫,則國家財政,再也沒有好的一天。」
「朕會給他們追贈官爵,厚加撫恤。」
桑充國擺了擺手,咬著嘴唇說道:「昉兒,你不必對子明太過苛責。這次我一定會站在他的一邊的!」
趙頊笑道:「卿若現在過繼過來,朕便將淑壽許給你兒子,結個親家。若是晚了,你還有幾個小舅子,王韶家還有個聰明的十三郎,只怕要被人搶走了。」
趙頊與章惇聽到石越這番話,都不禁吃了一驚,趙頊不禁遲疑道:「這隻怕于禮不合。」
「我一直覺得他缺少直面困www•hetubook•com.com難的勇氣。有些困難,總是需要人面對面去戰而勝之。」出於某種不可言傳的偏見,王昉對石越的評價始終有限。
「子明所言確是正理。」眾人盡皆點頭稱是。連呂惠卿也笑道:「如能這般,自是最好不過。」說罷,話鋒一轉,立即問道:「那子明以為,當從何處削減這超過二十一萬貫的開支?」
趙頊擺擺手,半開玩笑地說道:「石起不是有兩個兒子嗎?卿過繼一個過來吧。」
但是章楶這次來找王厚,卻是為了別的事情。他走到王厚身邊,笑道:「處道,剛剛接到兵部行文,衛尉寺想派一批軍法官來講武學堂,一同參加訓練。」王厚不明其意,便不介面,只是默默地看著章楶,知道他必然會繼續解說明白。果然章楶頓了頓,又道:「但學堂教官人手略嫌不夠,而且……」
「是。臣弟現在白水潭讀書。」
韓絳也點頭贊道:「此議甚佳。諸公可還有意見?」
當天晚上,田烈武與文煥從醫官那裡要了葯,掙扎著相互搽了,趴在簡陋的鋪蓋上睡了。誰知迷迷糊糊睡了兩個時辰不到,但聽得一陣刺耳的號角聲打破了夜空的寂靜,回蕩在整個學堂之中,隨即便聽到有人聲嘶力竭地大聲喊道:「劫營!劫營!」
桑充國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我一直都尊重他。他是我見過的最有智慧的人,雖然有時候,我理解不了他。」
這一番話說出,司馬光大感知己,呂惠卿卻笑道:「子明的意思是反對增設霹靂投彈院?」
「賢者自然不是常人。」呂惠卿笑道,「某以為給事中們擔心的,是先賢祠供奉的人是什麼人,是不是要把楊朱墨翟之流,全部請進去供奉?誰有資格入先賢祠又當由誰來決定?若這些不說清楚,只怕還會被駁……」
講武學堂的教官自然並非全如王厚一般嚴厲,但其中卻也還有更加殘酷的,比如軍中號稱「梟勇」的兩大名將張玉和林廣,竟然要求受訓的步軍軍官站在箭雨面前紋絲不動,保持隊列的整齊,若是稍露出些許怯意,就會受到極其嚴厲的體罰。於是講武學堂開學第一天,和田烈武、文煥一樣被打得幾乎站不起來的學員,竟多達數十名,至於挨過鞭子的學員,則數以百計。
「現在已經可以降到三百文左右。」
同一日,開封城南朱仙鎮。皇宋講武學堂。
蘇頌遲疑道:「斬馬刀是皇上親賜式樣,只怕……」
政事堂會議結束后,石越便想去找楊繪、呂希哲遊說先賢祠的事情。不料前腳才踏出尚書省,就被李向安給叫住了:「石大人,皇上召見。」石越只得隨著他去見趙頊。不料這次皇帝召見,既不在崇政殿、資政殿,也不在內東門小殿,反倒是在一座小水榭上。趙頊見了石越,便笑道:「是淑壽想見卿。」
司馬光反唇相譏道:「呂相公莫不是以為有了霹靂投彈就可戰無不勝?我卻以為有了霹靂投彈,不過是多了把雙刃劍而已。若是自覺可以戰無不勝,只怕窮兵黷武,國家的滅亡,也指日可待!」
王厚循聲望去,卻見是講武學堂大祭酒章楶,連忙欠身行禮,道:「末將見過大祭酒。」原來講武學堂之設,除了五年整編期內半年一期速訓軍官外,以後每個軍官升遷,都要到講武學堂速訓半年。其長期的目標,更是直接向各州學、縣學招收士子,培養科班武官。擔負這樣的重負,兵部侍郎事務繁多,是不可能奔波于開封與朱仙鎮兩地來管理校務的。因此,講武學堂在山長之外,設有「大祭酒」一職,負責處理日常校務。第一任大祭酒章楶,是禮部試第一名,省元出身,暢曉軍事,文才武略,皆是大宋少有的人物。因此石越特意向皇帝推薦,以章楶為講武學堂大祭酒兼武經閣侍講。
「君實,這是偏見!」
「你一下子比文彥博矮了兩輩,有什麼好高攀的。」趙頊開著玩笑道,「朕準備不日召文彥博還京,再拜樞密使,正好讓他帶著孫女進京,兩家好訂婚下聘。」
蘇頌忙欠身道:「下官乞政事堂下敕,在河北、陝西、兩浙、廣南東路各增建一座火器作坊,河北、陝西兩路,以日產五百枚至一千枚為額,兩浙路與廣南東路以日產百枚為額。加上京師作坊,最終使每天可以製造兩千到三千枚霹靂投彈……」
石越這才知道皇帝的意思,他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來掌領樞密院。而且此人必須資歷極高,可以統領樞府以制衡現在風頭正勁的兵部,達到樞府和尚書省的平衡。文彥博毫無疑問是最佳人選。「陛下,臣以為讓文彥博掌樞密院甚當。只是若臣與文家結親,只怕還需要避嫌……」
石越這才意識到自己舉動出格,不由尷尬地望著趙頊,欲要解釋,一時半會兒卻也說不清楚。偏偏在他懷中的淑壽公主不肯安靜,伸出白|嫩的小手一把抓住他耳邊垂下的兩綹頭髮,使勁地拉扯著,害得他只能歪著腦袋望著皇帝。
「皇上是明君,必不以為嫌!」宋軍制式兵器花樣過多,石越早就想解決了。
「是不是?回答我!」王厚的目光犀利得彷彿要撕開田烈武的皮膚,直刺入他的內心。
王厚凌厲的目光環視眾人,高聲道:「我知道你們不服!但兩個人配合披甲,快則五分鐘,最多十分鐘!從明天開始,連續十天,每天一個時辰練習解甲披甲。今晚凡拿了兵器的,回營睡覺。沒拿兵器的,換班守和_圖_書夜!」
石越立時就明白了呂惠卿的用心:皇帝詢問兩府和學士院,不過是問怎麼樣執行,了解一下利弊,至於增建霹靂投彈院,進行大規模生產,那是勢在必行。若司馬光在這個問題上再次逆鱗犯顏,保不準皇帝就要把他趕出政事堂。因此呂惠卿才這麼咄咄逼人,不斷刺|激意欲節省財政開支的司馬光。石越心裏也惱怒司馬光在先賢祠的問題上和他糾纏,導致他在政事堂陷入被動,呂惠卿從而可以輕易地把包袱丟給他。但讓司馬光在政治上陷入困境卻並不符合他的利益。戶部進行的一系列改革,完全有賴於司馬光個人的政治威信——石越無法想象換一個人來推行並縣省州的政策的結果,那必然是鋪天蓋地的反對聲。惟有司馬光一人有本事讓這麼大的改革安安靜靜地進行。
「一個普通廂軍一月的薪水?」
「非也,非也。」石越連連搖頭,笑道:「霹靂投彈是軍中利器,自然不能吝嗇。但在增建霹靂投彈院的同時,我們要尋一處地方,減掉開支,使整體支出不增加,這才是謀國之道。」
章惇看看石越,又偷眼打量一下皇帝,道:「臣以為此議可行。」
田烈武一怔,早有親兵到小校場邊拿來一根大棍,遞到他手裡。田烈武無可奈何,只得應道:「得令!」走到被兩個親兵按倒的文煥身邊,「啪」的一棍打下去,便聽一聲清脆的響聲,文煥應聲「啊」的大叫。他把棍子舉得高高的,一連打了十五棍,文煥痛得哇哇真叫,王厚卻只是不住地冷笑。待他打完十五棍,王厚卻忽然走了過來,目光逼視著田烈武,沉聲問道:「聽說你是田瓊的侄子?」
石越這才發現趙頊的腳邊,還有一個小人兒在爬,旁邊的宦官宮女都睜大了眼睛緊張地望著她,生怕發生半點意外。那小小的人兒見到石越,早已經半仰起身子,伸出胖乎乎的雙手,含糊不清地叫道:「抱、抱。」
章楶這一日來四處巡視,檢查各都教官訓練之法。他與衛尉寺卿章惇同宗,又得石越青眼,自是知道不少內情——為了防止某一派系軍官對講武學堂影響太大,皇帝與吳充、石越、韓維四人精心挑選了數十名教官,名義上的山長郭逵與他這個大祭酒,並沒有影響第一批教官任命的能力。這些被精心挑選出來的教官,來自武學、王韶軍、蔡挺軍中,還有些則是以前狄青的舊部。所有的教官都必須是有過戰功,武藝好,通文墨,懂兵法,可以說放在任何一處,都是軍中翹楚。皇帝與石越,就指望著以這些人來打造一個精幹的軍官階層。因此章楶絲毫不敢怠慢,他知道這些教官雖然都是軍中英傑,但是各軍風格不同,作風自然不一。似王韶舊部,如王厚便深受乃父影響,雖然講究恩威並施,卻是為人嚴肅;而張玉、林廣,訓練雖然嚴酷,但是一旦解散,就和部下喝酒賭錢,無所不為;還有些教官,則多恩少威,或者有威無恩……雖然頒布了《諸軍訓練條例》,明確提出了各種訓練指標與操練規程,但是要打造一隻真正強大的軍隊,還需要有真正精幹的軍官與公正的獎懲監督,這些東西的養成,絕非一部《條例》的頒布就可以解決的。所以,章楶知道自己的責任,就是約束好這些教官們。
這幾日桑充國一直忙著籌辦在兵器研究院事故中身亡的二十五名研究員的喪事。對於其他之事,都無心關注。這日他疲憊不堪地回到家中,忽然發現書案上放著一份報紙,他順手拿起來,卻見是當天的《新義報》。桑充國習慣性地去看頭條,目光便立即被吸引住了——只見那頭版頭條用粗黑的隸書印著一行標題:「逝者已矣」。而標題下面,竟赫然署著石越的名字!
「還有你,田烈武!」
「陛下,雖是古禮所無,但是儒家弟子,亦可配享孔廟,國家功臣則可以配享宗廟,二者之意義相近。若能讓人知道死去有意義,則人人勇於效死,遠勝於追贈官爵。這也是獎勵忠義智勇之意。」石越竭力地遊說著。
石越這才訥訥地說道:「臣死罪、臣死罪。」
「雖不必楊朱墨翟皆入祀,但是如算學名家入祀,卻是可以的。此前以算學家配享孔廟,爭議甚大,若設先賢祠,便可無爭議。」石越的聲音微微抬高了些,似乎要以此表明他的決定,他心裏也知道以這樣的理由是很難說服眾人的。先賢祠對在座的人來說,除了蘇頌以外,沒有任何吸引力可言。這些人死後,即便是進不了孔廟,也是有機會宗廟配享的。
「每日以生產兩千枚計算,是六百貫,每月是一萬八千貫,每年約二十一萬六千貫。若再計上運費……」
「很好。」王厚大步走到隊伍之前,厲聲喝道:「來人,給文煥重打二十軍棍,田烈武三十軍棍!」
石越忙笑道:「只怕是臣高攀了。」
石越的目光依次掃了眾人一眼,才緩緩說道:「我依然認為有必要設立先賢祠,因為孔廟、宗廟非常人所能配享。」
王昉撇了撇嘴,搖著頭,柔聲道:「桑郎,你還不明白?石越不像你,他永遠沒有你的純粹。他做任何事情都帶著功利。他表面上溫文爾雅,其實心機深不可測……你以為這次,他只是純粹想慰藉死難者的英靈嗎?」
「不管是不是好事,我都覺得石越城府太深了,連他這次親自在《新義報》撰寫署名文章,我也覺得有他的用意……」
與呂m.hetubook•com.com惠卿相反的是,馮京雖然心裏支持司馬光,但卻不願意看到二人發生矛盾,這時見二人爭執,便連忙出來說道:「我以為不必爭執這些細節,政事堂本是支持動議的,還是想想怎麼樣說服都給事中楊繪和禮科給事中呂希哲,要緊的是不要出現三駁。」
王厚嘴角忽然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他掂了掂手中的軟鞭,淡淡道:「既然他們想來,就讓他們歸我管好了。我倒要先看看,這些所謂的隨軍軍法官,究竟長了幾顆卵子?」
章楶見王厚一口答應,不由鬆了口氣,一面笑道:「這些人也只來受訓半年,然後還要回衛尉寺受訓半年,主要是成為衛尉寺軍法官的教官,派到軍中的幾率也是很小的……」
雖然官制改革與兵制改革依然有條不紊地推行著,宋朝中央政府轉換成尚書省與樞密院對掌大權,御史台、門下后省監督的架構。在兵部尚書吳充與兵部侍郎郭逵的支持下,兵制改革也開始了它的第一步……但是,對於開發火藥武器,朝中卻開始出現質疑之聲。甚至還連累到石越,有言官指責是他破壞了天地的平衡,使陰陽失調,於是降下天怒。
呂惠卿見眾人都無意見,又笑道:「此事便算暫時議妥。且說第二件事,也與兵器研究院有關。是一個叫趙岩的研究員改進火藥,製成火藥顆粒的事情。趙岩的嘉獎令已由吏部頒發,我們要議的是軍器監蘇大人上表,要求擴大震天雷與霹靂投彈的生產,給永興軍諸路以及河北諸路諸軍配備霹靂投彈。皇上下詔,詢問尚書省與樞密院、學士院的意見。」
蘇頌頓時語結。
石越連忙斂神答道:「章大人所說極是。若天下人皆以為國而死為榮,那麼國家強大之日也就不遠了。」
果然,王珪息事寧人地說道:「子明,這個先賢祠若專為祭祠算學家似無必要。這次兵器研究院不幸死難的人可以進忠烈祠祭奠,那也是罕見的殊榮了。為何非要偏執於一個先賢祠?」
「相對來說……」
「若表彰死者之功,使天下皆知他們的死重於泰山,且能得到朝廷的認可,則敬意可以取代疑惑。」章惇從容答道。
「不管如何,這都是好事。」桑充國依然不太相信,但石學地位的提高,也是他所樂於見到的。
石越愕然道:「君實相公何出此言?」
「諸公!」石越抱拳環顧,慨聲道,「設立先賢祠是功在千秋之事,它可以鼓勵一代一代的人去追求真知,了解天地間的奧秘,甚至於不惜為此獻身,因為他們會知道,自己死後,英靈能得到祭奠,自己的努力會得到天下的認可!當然,先賢祠也是慰藉軍器監事件中死去的二十五名研究員和八名工匠的地方,他們不僅是為國捐軀,也是為追求真理而死!在一個個教訓中吸取經驗,是前進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他們必須被我們用一種特殊的形式來紀念!」
「難道還有別的目的?」桑充國愕然回過頭,驚訝地看著妻子。
韓絳本來就在為難,若不支持石越,不免得罪了這個紅人,若是支持,就要承擔三駁的政治風險。楊繪的性格他是非常明白的,雖然到時是誰辭職尚且難說,但事情走到那一步,本身就已經是失敗了。他沉吟良久,才含糊道:「若一點不改,那是斷然不行的。不過這次設立忠烈祠與先賢祠,本來就是以政事堂的名義頒敕,若這麼被駁回了,似亦有失體面……」
王昉默然良久,忽然柔聲道:「桑郎,你很尊重他?」
「司馬公又何必危言聳聽?每年軍費單俸祿支出就有近千萬貫之巨,區區二十余萬貫算得了什麼?裁掉兩千廂軍就省出來了。某以為這個規模還要擴大。」呂惠卿慢條斯理地說道,存心激怒司馬光。
韓絳輕輕咳了一聲,望著石越,道:「子明是倡議者,你以為如何?」
石越方遭喪子之痛未久,對小孩子真是喜愛之極,此刻見一個冰雪可愛的孩子對自己流露出親切信賴之意,心中一動,竟忘了她的公主身份,不由掀起衣襟,蹲了下去,將她一把抱了起來,那孩子被他抱起,不由得咯咯大笑。石越見她一雙小眼睛黑得寶石也似,臉上肌膚嬌嫩似吹彈可破,可愛之極,一時間忘情,竟在淑壽臉上使勁親了一口——他這「無禮」的舉動,頓時教水榭之上的眾人都驚得呆了,一時間竟是鴉雀無聲,便連趙頊也目瞪口呆地望著石越。
文煥心中大是不服,暗道:「你不安排哨探,是你主將無能。」但不服歸不服,這樣的話,哪裡敢說將出來?
「朕想沖沖晦氣。清河郡主不日將下嫁狄詠,聽說卿也在給程家小姐做媒,是嫁給包拯之後吧?朕來湊個熱鬧,替卿的義弟定下文彥博之孫女,這門婚事,還算是門當戶對吧?」
王珪插話道:「但是皇上一定是支持的……」
章楶苦笑著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他倒沒料到王厚如此坦率。
王珪面紅耳赤,心中暗恨。呂惠卿卻譏道:「司馬公說得不錯,然某以為,正因大臣要為天下著想,才不當吝嗇區區二十余萬貫的開支。須知若打一次敗仗,國家的損失遠不止二十萬貫。」
趙頊苦笑幾聲,道:「知都給事中事是前御史中丞楊繪,這還是石卿舉薦的。朕願和石越打個賭,縱然尚書省同意,門下后省也非得駁回去不可。」
田烈武硬著頭皮高聲答道:「是!」
石越一怔,笑道:「唐康何德何能,豈敢勞動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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