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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2·權柄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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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勵精圖治 第六節

第三章 勵精圖治

第六節

「多謝山長!」趙岩深深揖了一禮。他那種恭敬的態度,竟讓桑充國生了一分嫉妒,明明自己才是「山長」,可是兩個人在一起時,趙岩口中的「山長」卻是指石越,叫自己,卻叫「桑山長」!
於是,阿沅終於從石府消失了。丫頭們心裏幾乎是幸災樂禍地向梓兒報告這件事情,梓兒立時吩咐家人尋找,眾人在梓兒的催促下,心不甘情不願地翻遍了府上的每個角落,終是沒有找到阿沅。石安派人去楚雲兒的墓地打聽,也是不得要領。似汴京這麼大的城市,若她真有心不讓人找到,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一時之間,竟連潘照臨也束手無策。
「謝主隆恩。」王珪站了起來,便即一臉興奮地說道:「陛下,遼國遣使報哀,遼主耶律洪基賓天,太子耶律濬在中京即位。」
陳良苦笑著搖搖頭,道:「二公子似是不願意娶文家的女兒,眼下正求公子讓他去廣州。」
石越搖搖頭,道:「好不容易爭來先賢祠,卻要便宜王雱,太讓人憋氣。」
「馬上就是大比,少游若去高麗,又要蹉跎三年歲月……」
石越暗罵道:「此前怎麼就不是平常事?」一面又笑道:「若果真如此,自是幸事。萬一有變,還請稟告北朝皇帝陛下,大宋與遼國世為兄弟之邦,願意幫助皇帝陛下平叛。北朝用兵,必缺兵器、糧草,本朝願意用弓矢、糧食等物換取貴國的馬、牛等物,以互取所需。」
「本朝自不會幫助無父無君之人。」石越斷然說道。耶律寅吉稍稍放心,卻聽石越又道:「只是眼下局勢不明,真假難辨。雖然本朝相信貴國新君才是遼國帝室正統,但不能不謹慎。眼下之勢,卻不知貴國能否迅速控制局勢?為防萬一逆賊勢大不可制,殃及池魚,敝國欲修繕邊境城寨,還望貴國諒解。」
「我自然知道。只不過到時候,壓力也一定非常大!所以我現在,根本不敢動,不能動。」
「程栩?」
那人顯然是收了好處,又道:「這個程栩是市舶局介紹的,是江寧二十家商號聯合作保,想組建武裝商船隊出海的。」說完,見石越還在沉吟,連忙又補充一句,道:「聽說是西湖學院的學生。」
「罷、罷,我去散散心。」
「你不要吃驚,這就是弊政!不殺言事者,才是德政。不殺士大夫,卻是十足的弊政。言者無罪的傳統要堅持,但是不能擴大。百姓販賣私鹽二十斤就要處死,重罪法適用全國,但是憑什麼官員貪污腐敗就不判死刑?各級官員貪污得不到有效的制裁,只能依靠自律。本朝一個狀元赴任,在途中騙得同年數以十計的金器,士林不以為恥,反引為美談。朝廷優待士大夫,薪俸優厚,的確使許多人可以廉潔自愛,但是人心苦不知足,只撫不剿,想要吏治澄清,終是空談。柴貴友是你我舊識,號稱清廉,但他在家鄉置地千畝,以為我不知道嗎?李敦敏清介,杭州官場卻罵他是傻子。我如今立足未穩,不便大動,但遲早有一日,我會嚴厲懲罰那些貪官,縱然不殺士大夫,也要將他們流放到歸義城,雖赦不得歸。」
石越知道趙岩非常的出色,他最擅長的事情,便是進行各種試驗,從中選出最優的方案。本來配製硝化甘油也是很重要的工作,但是此時的石越,對於這種可以說是超越時代的進步,已是變得非常的沒有信心。他不能知道,沒有各方面的齊頭並進,沒有紮實的底子,而拚命地進行功利性極強的研究,究竟是福是禍?再次沉默良久,石越終於說道:「我會去找蘇大人說說,讓你來負責火炮研製。」
「那也顧不得,義之所在,雖萬千人,吾往矣。」桑充國堅定地說道。
「大人,這是最近幾期的《海事商報》。」一個文吏捧著一大疊報紙走進司馬夢求的閣間。
眼下之勢,宋朝自要修邊防,遼國也無可奈何。耶律寅吉一念及此,乾脆便示以大方,道:「那是貴國之事,自修邊防,也是平常。不過區區逆賊,本朝必然剋日擒殺,南朝也不必過於緊張。」
「一是防海盜,且若去了異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若無武器,只恐被人欺生。」
「如此,何人可以出使高麗?」石越爽朗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身後跟著二人,卻是唐康與秦觀。眾人連忙行禮,潘照臨卻注視石越,笑道:「可令蔡京為使,二公子為副。」
石越爆發的情緒已漸漸平復,他望著趙岩,很久,才說道:「這件事情,等倖存的研究員們精神平復再說吧。」
「理所應當入祀!」石越毫不遲疑地答道。
趙岩嘆了口氣,道:「這怪不得山長,我們都有一個理想……」
「但是普天之下,沒有人能比得上你目光長遠。而且我知道,你一心想廢除本朝的一些苛政,你是以天下為己任,而非為一己之私利,你始終是個好官。」
「如果子明你都不能夠做到的事情,只怕沒有人能做到了。」桑充國誠懇地說道。
「絕不後悔。」
石越微睨秦觀一眼,笑道:「少游果真不後悔?」
短短几個月之間,石越的府邸已經大變模樣。「學士」變成「參政」那是題中應有之義,而最顯眼的,則是規模氣勢擴大許多。顯示官府威嚴的門戟,緊閉的朱紅大門,衣著光鮮的奴僕,普通的百姓尚未進門,已經先畏懼三分了。司馬夢求下了馬車,遞進名帖,等待召見。府上的奴僕大都認識他,雖然以往出入便如自家之門,但是今時不比往日,很多忌諱,卻也是必須講的。因此司馬夢求便安靜地站在門外等候。未過多時,便見陳良從偏門迎了出來,遠遠便是一輯,笑道:「純父,久違了。」
「很多觀念一時之間總是難以改變的,只有慢慢培養。若能堅持四五十年,則人們便會習以為常。」桑充國安慰道。
「遵旨。」
「但我似乎還不能反對。」石越有一種吃了蒼蠅的感覺。「旁人倒也罷了,蔡確並非不知道內情,怎的也上表!他不怕惹皇上生氣嗎?」
「本朝極少坐海船去天竺者。」
「高麗國王未必不覬覦遼東,惟遼國強大,自保不暇,自不敢做非分之想。一朝有變,未必不可遊說。縱不得志,亦於本朝無損。」
司馬夢求也不客套,注視潘照臨,笑道:「潘先生,在下此來,特意向先生請教遼事。不知先生以為耶律乙辛……」
耶律洪基突然駕崩,太子耶律濬即位,南京道、西京道戒嚴……種種消息很快就傳開了,因為不是本國事務,除了《新義報》較為謹慎外,《汴京新聞》、《西京評論》、《諫聞報》都饒有興趣地討論著北面強敵的種種變故。各種猜測滿天飛舞。司馬夢求看著手中的報紙,哭笑不得。雖然朝廷裝模作樣地罷朝一日,表示深切哀悼,但是民間對於遼國皇帝,卻沒有任何敬意可言。七月廿日,《諫聞報》首先懷疑耶律洪基是死於縱慾過度。次日,《汴京新聞》對此冷嘲熱諷,認為耶律洪基死去數日之前,皇后蕭觀音也被賜死,耶律洪基之死,二者必有因果。第三日,《諫聞報》相信有可能是鬼神勾魂報應,並寫了一篇有聲有色的傳奇故事。第四日,《西京評論》與《汴京新聞》一和*圖*書致認為《諫聞報》「白日見鬼」,《西京評論》認為耶律洪基很可能是打獵時被狗熊所傷致死……大宋的市民階層,對於種種推測分析,都充滿了興趣。《諫聞報》因為作風大胆,敢於迎合大眾的口味,銷量幾日之內扶搖直上。
王珪點點頭,道:「有。」
潘照臨都忍不住苦笑:「雖然王元澤才華過人,但是若這樣就可以入祀,只怕晏幾道這樣的才子詞人,將來也會有資格進先賢祠。」
石越佇立殿中,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良久,忽然說道:「他比我要偉大。」
「是啊,一個理想。趙岩,你知道嗎?火藥的確很重要,以後,也許要很久以後,但它一定會主宰戰場。」石越似乎在和趙岩說話,也似乎是和先賢祠的英靈們解釋。「我想得到它,我想利用它的力量。縱然我不能成功,我也要讓我們漢人比別人先一步了解它,重視它,使用它!我這麼急功近利,所以我想要造出來火炮、火槍,我想用強大火器武裝起大宋的軍隊,保衛我們的文明。」趙岩忽然覺得眼前的石越,非常的脆弱。似乎不再是以前那個光彩照人、溫文爾雅的石子明了。他靜靜地聽著,「我想要收復靈武,我想要奪回河套,這樣我們才可以打通西域;我想要北伐燕雲,我想至少要控制遼東。如果我們能夠擁有絕對優勢,我們就可以裁軍,然後大宋才有可能歷史上第一次全國性的減稅減役!那個時候,我才有足夠的資金,在全國廣建學校與圖書館!遼國和西夏,就像兩根繩子拴在我們脖子上,讓人不敢大聲喘氣。所以,任何有可能幫助我們打敗他們的東西,我都想拚命地抓住……」
眾人抱著各異的心情,一直瞎忙到石越回府,這才七嘴八舌地向石越稟報阿沅失蹤的事情。石越頓時也慌了神,但是憑他有多大本事,除非全城大索,否則要找到阿沅,完全沒有任何可能。石越一時想起楚雲兒對他的囑託,一時又想起阿沅一個女孩子家,萬一有什麼差錯……竟是欲哭無淚。當下也只能去開封府報官,又派出家人,去杭州打探消息。
「陛下,古往今來,從未有這樣的事情——臣身為都給事中,是慎政官員,需要公允地判斷每件政事是否恰當,石參政居然用這樣的手腕,實在讓臣大失所望……」楊繪一臉憤然。
「也許目標沒有錯,但不代表手段沒有錯。」石越苦笑道,他使勁地搖頭,似乎這樣可以讓自己舒服一點。「站在我這樣的地位,若我選擇的道路錯了,就會這樣——」石越用手指著先賢祠的牌位,慘容道:「許多的生命白白死掉。如果更嚴重一點,甚至會萬死不贖!憑什麼我石越就認為自己能有資格做引路人?如果我引導的道路,走向的是一個深淵,那又會如何?我有什麼資格,去決定別人的生死?」
「只恐羽翼漸豐,勢大難制。」石越皺眉道。于蔡京此人,他一直有深深的戒意。
「遼人戒嚴,用間不易。」
但是他說的,無論是桑充國,還是趙岩,都只能似懂非懂。
「早不說去晚不說去,這當兒卻要去,分明是緩兵之計,還不如說考不上進士,不願意成婚呢。」司馬夢求笑道,「難不成文家的孫女有什麼不妥當處?」
「學生也願同行。」秦觀面有羡慕之色。
「正因為少,才有大利潤。」
「富紹庭老成穩重,但是不及乃父多矣。」
司馬夢求聽得連連點頭,笑道:「此計甚妙!」
「啊?」桑充國吃了一驚,望著石越,眼睛都不再眨動。
「二公子想去虎翼第二軍。」按樞府新設的沿海制置使司的規劃,杭州市舶司海船水軍待返航后,就進行整編,一分為二,虎翼軍第一軍負責高麗、倭國、琉求等航線;虎翼第二軍駐紮廣州,負責南海航線。登州海船水軍則是虎翼第三軍,負責與高麗之間的航線,威脅燕雲,保護登杭二州之間海運航線。
趙頊激動得站起身來,急道:「快去調閱以往檔案,核實玉璽是不是偽造的。」
石越赫然變色,卻見眾人一臉淡然,連秦觀也無異色,他怕越描越黑,當下便只輕描淡寫地笑道:「此喻不類。惟蔡京此人,不用可惜,用之可懼。」
石越忽然在先賢祠的台階上坐了下來,拍了拍身邊的台階,向桑充國說道:「來,坐。」桑充國目瞪口呆地望著石越,小心翼翼地坐在石越身邊,只覺得屁股上一陣冰涼。石越笑道:「好久沒有這樣放肆過了。」
趙岩聽到石越說話,吃了一驚,抬頭道:「石山長……」
「是,陛下。陸佃原兼著《三經新義》與《新義報》兩邊的差遣,如今《三經新義》已經停了,他便專責做《新義報》的主編。」
「蔡確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坐太久了,很快就會換人,他有什麼好怕的?皇帝最多說他太念舊情。這都是給王安石面子。」
呂惠卿與石越顧視一眼,肅容站立,遠遠望著略顯臃胖的王珪走進殿中,近得前來,跪下叩首道:「臣王珪拜見吾皇萬歲。」
「貿易的作用,是激發各個層面的活力。我要解決冗官問題,第一步,就是重定官制。先中央,后地方;先職官,后勛爵。一步一步來。先借用司馬光的威信,裁併州縣,節省開支,也可以減輕百姓的負擔。接下來我就要改變官員的考試、考核制度,慢慢廢除蔭官。本朝因為蔭官太多,所以進士科就歧視其他出身的官員,因為進士科是憑自己的才智考取為官的,所以朝廷也特別重視。但是在官員的磨堪考課中,這種優勢太明顯了,結果才華取代了政績,進士科的出身掩蓋了一切,我要改變這個弊政,以後大宋官員的升遷懲罰,將主要以政績決定。本朝還有一大弊政——就是不殺士大夫!」
「可有遼主的國書?」趙頊連忙問道。
「康兒不過一布衣。」石越遲疑道。唐康卻面有喜色。
程栩的信心果然得到了驗證,兵器研究院爆炸事件四十九天後,忠烈祠與先賢祠終於在此之前建成。在爆炸中死難的士兵自然是進入忠烈祠,忠烈祠還一併請入了宋朝開國以來歷次戰爭死難者的總牌位加以供奉。研究員則被隆重地請入了先賢祠。但是那幾個工匠,在幾次爭論后,終於沒有能夠入祀先賢祠,而是進入了忠烈祠。這種身份歧視,短時間內依然難以改變。甚至連白水潭學院的學生,都不認為死去的工匠可以和他們死去的校友相提並論。入祀先賢祠,在某種程度上,依然是讀書人的專利。不過,超乎規格的葬禮——皇帝親自下詔書表示哀悼,丞相呂惠卿,副丞相王珪、石越等人親往拜祭,白水潭學院以及汴京市民上萬人送葬,數以千計的人寫詩哀悼,還有迎入忠烈、先賢二祠的殊榮,都讓整個天下為之震動。
「在杭州、泉州便能僱到大食人。」
「讓王雱入祀先賢祠……」石越喃喃自語道,他實在無法接受這種事實。
先賢祠與忠烈祠隸屬於太常寺,因此負責日常祭祀的人員,非僧非道,而是穿著禮服的官員。但是這些官員中有一部分,是從死者的遺族中挑選出來的,所有二祠官員與吃政府俸祿的官員相似,別有品秩升遷,和*圖*書與一般官員區別了開來。因為朝廷的重視,兼之不斷有白水潭的學生、汴京市民、外地赴京的人來上香祭拜,且負責者又有死者遺族,因此照看非常的殷勤。未多久,便有人來殿中察看香油是否足夠……那人方進殿中,見著石越與桑充國,不免嚇了一跳。須知這二人對於先賢祠的祭官來說,並不陌生。見那個祭官正要上來拜見請安,石越連忙避開,道:「死者為尊。你在這裏供奉諸賢英靈,除天子外,不必向任何人參拜。你可見過僧人在釋迦牟尼面前向官員叩頭的嗎?」
「叛逆弒主?」石越與章惇都驚得站了起來。
「啊?!」趙岩瞪大了雙眼,「山長?」
「故天章閣待制王雱,為建議新法,多有貢獻。其文章策論,有數十萬言,更非常人能及。其于《老子》、《孟子》二書,更有獨到的見解……總之,王雱無論學問功業文章,皆有資格入祀先賢祠。」石越用嘲笑的語氣說道。
「皇上呢?皇上的意思呢?」
趙頊嘴唇微動,正要說話,忽見一個內侍急匆匆走進大殿,尖聲稟道:「陛下,禮部尚書王珪求見。」趙頊一怔,卻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忙道:「宣。」「遵旨。」內侍一面高聲應道,一面爬起來退出大殿,亮起嗓子喚道:「宣禮部尚書王珪覲見。」
「你的壓力很大。」桑充國溫聲說道。
司馬夢求也連忙回了一禮,笑道:「子柔,久違了。」一面問道:「參政在府上嗎?」「參政特意叫我來迎你。若是親迎,未免太過於招搖。」陳良低聲道,一面與司馬夢求攜手並肩,走進府去。司馬夢求見陳良一路前去,卻是直奔石越的書房,不由問道:「參政在書房?」
「妙哉。一旦高麗捲入遼國內戰,勢必與遼國結仇,則更加依賴於本朝。」
「那我便遂你心愿。」石越又道:「蔡京誠然是個人才,若使之高麗,則杭州事屬誰?」
桑充國與趙岩都沉默了,他們不能理解石越。桑充國在這個時候,終於發現自己和石越的差距,原來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大。他默默地聽石越說道:「……我知道了錯誤,卻不知道如何去糾正。我知道要循序漸進,但我不知道如何在急功近利與循序漸進中,找一個平衡點。我不知道那個平衡點在哪裡。若想待它自己出現,又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不能承受的代價!」石越抬起頭來,望著殿中一個個牌位,一個個熟悉與不熟悉的名字,竟是無比的愧疚與迷惘。但是有些東西,是沒有人可以給他答案的。
石越一回到太府寺,便命令屬下的互市局準備與遼國進行大規模互市的計劃,太府寺的官員,低級官員中有不少是白水潭學院畢業的學生,但是七品以上,卻幾乎全是同情和支持新黨的官員,用起來倒還順手。剛安排妥當,便有人進來稟道:「大人,有個叫程栩的人求見。」
「如此足矣。」程栩深深一揖,告辭而去。
「世事大抵如此。」
潘照臨微微搖頭,緩緩道:「雖然如此,但是純父須知自杭州市舶務水軍建立以來,高麗與本朝聯繫愈發緊密,本朝大量絲綢、鍾錶、瓷器、書籍、棉布賣往高麗,深受高麗人喜愛。若遼國不亂,或還無計可施,若遼國內亂,則可趁機施加影響。須知遼國之亂,高麗必然害怕波及,挾宋自保,本是必然之選擇。本朝若能遣一精幹使者,前往高麗,收買貴人,遊說高麗國王,趁火打劫……」
二人邊走邊聊,須臾便到了石越的書房。跨進房門,司馬夢求便見潘照臨手裡拿著厚厚一疊報紙在看,赫然便是《海事商報》!見司馬夢求與陳良進來,潘照臨連忙放下報紙,起身笑道:「純父、子柔。」
「此正是所怪者,玉璽似是偽造,但使者卻是北朝名臣耶律寅吉。」王珪心中顯然也大惑不解。
「放下吧。」司馬夢求隨口說道,一面拿起一份報紙瀏覽起來。文吏連忙輕輕退了出去。忽然,司馬夢求的目光停住了,一行不起眼的小字躍入眼帘:「傳聞七月初高麗國東部糧價、鐵價皆有上漲,價格不詳……」司馬夢求盯著這短短一句話,翻來覆去看了許久,忽然站起身來,朝門外喝道:「備車,去石參政府。」
「那是自然。不過本朝弓矢,為天下勁兵,下官私心揣測,貴國皇帝必然不會拒絕這份好意。最近本朝改革官制,財庫緊張,一時之間,也無法履行澶淵之盟,每年歲賜,也只能折進這弓矢之中,本朝自當降低價格,以為補償。還盼貴國能夠諒解才是。」
「平身。」
「陛下,陸佃是王介甫的門生,與臣無半點交情。臣豈能影響到陸佃?」石越慨聲道。又轉過臉怒視楊繪,道:「楊大人,你以為我石越是個弄權的小人嗎?」
趙頊思忖一會兒,問道:「先賢祠不附於孔廟,儀制貶損一等,卿以為如何?」
「貴使……」
桑充國微微頷首,一面走進殿中,跪在石越身後,低聲禱告完畢,才沉聲道:「子明,你又何須自責?」
「是啊。我已經在做了。在五年之內,我要全面開始官制、軍事、財政、交通、教育、司法、農業、工業八個方面的改革,並且要初見成效,這樣才能說服皇上堅持下去。將來的大宋,一定要讓最多的百姓都能安居樂業,輕徭薄稅,要讓文化高度發達,要讓國家兵精糧足,充滿活力。這裡是世界貿易的起點,也是世界貿易的終點,我們製造各種產品,運往天下的每一個角落,賺取利潤,並且將那裡的特產帶回國內銷售。由繁榮的貿易刺|激工業的發展,再由工業的發展來支持貿易的繁榮。一旦國家財政得到初步改善,我就可能減輕務農者的稅役……」
「學生要比薛世顯走得更遠。去天竺,去大食,甚至更遠。」
石越騎了馬離開府邸,一路隨意而行,亦不知過了多久,竟然不知不覺又走到了先賢祠前。這是一座標準的中國宮殿式建築,大門正上方高懸一匾,寫著「大宋先賢祠」五個大字,是當今皇帝趙頊親筆手書。石越在門口無聲地嘆了口氣,方走進祠中正殿,在一個蒲團上跪了下來,正要低聲禱告,卻發現旁邊有一個人在那裡低著頭,無聲的哭泣。他定睛望去,原來卻是趙岩。石越輕輕嘆息一聲,低聲道:「死者已矣,還須節哀為是。」
程栩平靜地望著石越,道:「學生以為必會建立。」
連《海事商報》這樣的報紙,都大加報道,言辭之間,有掩飾不住的羡慕。
「這倒沒有聽說。」
「不必多禮。」石越打量著程栩,笑道:「你是西湖學院的學生?」
「富紹庭?富弼之子?此人城府謀略如何?」趙頊皺眉問道。
「你不知道,這完全是我拔苗助長所致!火器研究一直一帆風順,大家才因此忘記了最基本的安全常識,沒有人想到,火藥會炸膛,而且會把那麼厚的鐵管都炸掉!長卿,你不會明白,這完全是報應——畸形發展,最後必然付出慘重的代價!我們積累的太少,卻走得太快!這是我的過錯。」石越低著頭,充滿自責。
趙岩的眼睛紅了,他望了一眼香煙繚繞中的牌位,提高了聲音,說道:「不會了,不會再有犧牲了hetubook•com•com!我保證!」說罷又朝桑充國躬身行了一禮,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潘照臨完全可以體諒石越的心情,但是體諒不等於支持:「不管能不能接受,都沒有理由反對。硬要反對的話,代價太高。」石越心煩意亂地站起身來,踱來踱去。「公子,太常寺卿是常秩,韓絳以降,朝中半數以上是王安石的舊人,《新義報》的陸佃是王安石的學生,連《汴京新聞》的桑充國也是王安石的女婿、王雱的妹夫——左右是在先賢祠加個牌位,不如就認了吧。」潘照臨無可奈何地勸道。
石越愕然望著楊繪,半晌,方轉向趙頊,激動地說道:「陛下,《新義報》是呂相公當管,臣在政事堂忝居末席,何曾能施加影響?《汴京新聞》臣更沒有本事去影響,此是陛下所深知者。楊大人不曉其中原委,怎生便如此妄下結論?」
司馬夢求也笑道:「二公子是天子指婚,何時下聘?」
祭官一時卻反應不過來,為難地說道:「這……」
但是司馬夢求感興趣的,卻不是幾大報紙的猜測與銷量,他關心的是遼國的形勢究竟發展到了哪一步?耶律乙辛究竟值不值得期望?可惜的是,燕京幾家商號被遼人搗毀,如今又全面戒嚴,消息根本傳不出來。韓先國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他現在的事務繁多,一面要培訓細作,從大理、西夏、遼、甚至高麗招募漢蕃人等,長期潛伏各國,收買高官,傳遞情報;石越私下提出來的要求非常嚴格,收集的情報內容,從糧食的價格到駐軍的分佈,官員的賢愚,私人的矛盾,都被包括在內。真正的骨幹細作,要精通各種語言,了解種種風俗——從細作的培養,到間諜網的建立,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石越給的時間是五年,但司馬夢求認為起碼要十年。另一面,雖然耶律寅吉的驛館布滿了樞密院職方館的細作,但是職方館卻缺少情報分析人員,細作們彙報耶律寅吉的一舉一動,職方館的官吏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來,整理成文件,司馬夢求則要閱讀全部的文件,以求從中發現有用的線索——最可惱的是,他與耶律寅吉認識,只好成天躲在職方館,不敢親自去試探究竟。
呂惠卿心思何等伶俐,一聽趙頊與石越之話,便知道二人早就知道了耶律洪基駕崩之事,內中自然會有許多的隱情。但他恥于相問,只是心中計較。
石越默然不語,只是搖頭。
耶律寅吉心中一凜,這擺明了是趁火打劫,當下推脫道:「此事在下卻做不得主,須得皇帝同意。」
「哦?」
「那是逆賊弒主奪璽。正朔何在,天下皆知,一璽何用?想來南朝是禮義之邦,必不至於不顧大義,助紂為虐。」耶律寅吉逼視石越、章惇,慨聲道。
「皇上與公子只怕是一樣的,有些事情既然不便聲張,到頭來也只好裝傻。」
「你沒有錯,山長。我願意為了這個理想而奮鬥。為此犧牲,也是值得的。」趙岩感覺到石越話中的誠懇,他再次被感動了。
「學生已是第三隻武裝船隊,市舶局豈能為難學生?不過是學生仰慕大人令名,所以冒昧求見。同時,學生也有一個不情之請。」
「先賢祠尚未建立。」石越注視程栩,淡然道。
沉默良久,趙岩忽然道:「山長,我不知道你的平衡點是什麼,這次的悲劇,我雖然很內疚,但是我認為對同學們最好的安慰,便是成功地造出火炮來,把他們想做的事情做完……」
「哦?」石越頓時來了興趣,笑道:「那便見他一見。」不多時,便見一個年輕人被領了進來。那青年見著石越,趕忙趨前一步,拜道:「學生拜見石大人。」
程栩遲疑了一下,終於鼓起勇氣說道:「若有朝一日,學生在證明世界是圓的的航行中遇難,請大人許諾學生,死後能入祀先賢祠。」
石越得勢不饒人,又厲聲道:「楊大人,在下以為,做給事中,需要的是一顆公心!輿論清議怎麼樣,並不重要。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便可。譬如此次設置先賢祠,天下皆謂可,楊大人若持公心,便不當堅持一己之偏見,否則給事中之職,徒然變成慎政官員與尚書省意氣之爭的工具,那不免大違本意。若楊大人堅持以為不可,則可以再度封駁,三封之後,自有規矩,是非曲直,天下咸知。又何必以清議為嫌?」楊繪默默不言,臉立時紅了。「給事中之大忌,在於沽名釣譽。諸科給事中,官卑位重,本來就是希望給事中們不要在乎自己的官職,敢於用自己的官職來博得名譽。但是過猶不及,若故意反對政事堂來獲取『不阿』、『剛直』之名,卻也是以私心壞國事。楊大人如此介意清議,難道是因為反對此議,除了最終不免要丟官棄職,還會得不到士林的同情,所以心懷耿耿?」石越句句誅心。
「砰!」饒是耶律寅吉再鎮定,這時候也不由大吃一驚,茶碗自手中跌落,砸了個粉碎。
「陛下明察,臣只不過在《新義報》發表了一篇文章,尋求士林理解,實在不明白楊大人的『手腕』是什麼意思。」
「加恩未難,副使有九品官足矣。」潘照臨笑道。
章惇卻似毫不懷疑,只嘆了口氣,道:「原來貴國也是如此。也好,如此貴使當能體諒……」耶律寅吉莫名其妙地看著章惇,卻聽石越笑道:「貴使有所不知,我二人奉旨前來,便是想告知貴使,毗鄰貴國南京道諸州縣,忽發盜賊,悍不可制,官兵正在圍剿。本朝問哀的使者、賀新皇登基的使者,只得取道太原,由貴國西京道往中京,為了貴使的安全,也請貴使從貴國西京道返回上京……」
石越默然良久,走出殿中,仰望天空。一隻大鳥從空中掠過,發出一聲響徹雲霄的清鳴。石越忽然道:「自從雲兒死後,我常常會感嘆很多事情自己力有未逮。我經常會對自己的能力感到迷茫。」
桑充國聽石越說起這些內情,不禁聳然動容,道:「只怕鎮壓解決不了問題。」
「哦?這可極難得。為何想要組建武裝船隊?怎的不去考取功名?」石越笑道。
「你知道海上的風險嗎?航路不熟,卻是大忌。」
石越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竟是生出了一絲妒忌。
「你還記得那年嗎?我把你們叫到我的府上——這些人,大部分都是那一年,在我的勸說下進入兵器研究院的……」
「是。」趙岩低聲說道,話音中帶著一絲顫抖。「我很恨,為何死的人不是我?」
「他們很出色,才幾年時間,就已經想到可以製造火炮了。而且還懂得製造實心的炮彈和布置碎片的炮彈,他們真的很出色。」石越喃喃道,「可是,不管如何出色,卻終究是為了一個錯誤而死了。他們也是我的學生!也是我的學生!」
石越望著他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
「啊?!」耶律洪基春秋正盛而去世,呂惠卿都不由大吃一驚。趙頊與石越四目相交,心中暗道:「終於來了。」
「沒事,沒事。一時失神,見笑。」耶律寅吉連忙掩飾道,一面正色說道:「耶律乙辛叛逆弒主,無父無君,理當為天下之共敵,還請南朝不要接納,將其使者遣返中京和-圖-書。」
「你已經在做了。」
「這……」楊繪竟是被弄糊塗了,但他始終不相信《汴京新聞》與石越無關。
潘照臨又笑道:「純父再看這《海事商報》,高麗國東部鐵價、糧價皆有上漲,雖是傳聞,卻也是蛛絲馬跡。似是遼國境內局勢緊張所波及。」
「確是實情,因有盜賊作亂,故下令邊將嚴防。」這卻是早已想好的推辭。
「貿易真的這麼重要?」
然而石越對於自己的傑作,卻不過得意了一天的時間。因為第二天,就發生了一件讓他哭笑不得的事情——王雱死了。石珍案早已查清,在皇帝的授意下,司法公正毫無疑問地被破壞了,石珍被流放到歸義城,王雱卻沒有承擔任何罪名。對此現實,石越沒有任何辦法。王雱的死訊傳到京師之後,蔡確、李定、常秩等人當天就上表,認為王雱完全有資格入祀先賢祠!
「科場功名,豈比得上立功邊疆?」秦觀慨聲道。
石越卻沒有回答他的話,自顧自地說道:「為了一個高尚的目的,可以採用最卑鄙的手段。王元澤的目的如果是對的,如果他能走向成功,那麼一定有很多人會讚美他。他畢竟從來沒有貪污過,他不擇手段打擊政敵,主張採用最激烈的方法進行改革,最終的目的並非是為了私利,至少他比那些只知道克剝民脂民膏的人要強。令岳的幾兄弟,除了令岳一家,王安禮、王安國、王安上,都談不上清廉,難怪王元澤對他們談不上多尊敬。」石越做了這麼多年的官,官場上的內情,早已非常的清楚。
「縱然建立,能否入祀,非私人說了算。取決於公議。」
「他做了什麼?」桑充國愕然問道。
「本朝正欲討伐此叛賊。」耶律寅吉慘然道。
石越與章惇相視一眼,旋即從容問道:「這又是為何?」
「令岳也曾經想過要解決這個問題,但是連他那樣的人,也沒有勇氣來直面這個挑戰。他擔心低層官吏薪俸太低,克剝百姓,所以想辦法提高他們的薪俸,但這一點也不妨礙那些人繼續克剝百姓。令岳也無可奈何。因為如果一動,就是犯了眾怒。」石越沒有正面回應桑充國的話。
「上面用璽……」
「其實並非如此。令岳、司馬君實,甚至蘇子瞻、范堯夫,都比我要聰明。」
「我可以試試。」趙岩抿著嘴道,「之前我一直在試圖配製出山長所說的硝化甘油這種東西,試過很多配方,卻一直沒有明白它的成分是什麼。我想暫時中斷這個研究,來製造火炮。兵器研究院的試驗,有完整的檔案記錄,我只需要一些精通鑄造的研究員配合,再到格物院招募幾個新人,在這樣的基礎上,成功並不會太難。」
呂希哲眼見皇帝步步退讓,但言語中偏袒石越之意甚明,心中不禁灰心。欲待堅持不可,心中一轉念想起眾多的親友勸說,士林議論,不覺意興闌珊。口氣一軟,偷偷望了楊繪一眼,說道:「臣不敢再持異議。」
耶律寅吉頓時呆住了。他想不到宋朝給他來這一手。他來之時,耶律乙辛在上京舉兵,手執玉璽,挾持各部落貴人家屬,自稱天下兵馬大元帥、總北南樞密院事,要為耶律洪基報仇。而耶律濬自是自奉正朔,指耶律乙辛為逆賊。遼國境內,本來各少數部族一向反抗不斷,此時更是蠢蠢欲動,不少部族就不再納貢,反而屯糧備戰;西京道楊遵勖一日之內誅殺異己將官四十余名,家屬上千,將西京道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擺出擁兵自重的架勢。這時若使者從西京道過,後果真的是不堪設想。風遺塵整理校對。
「原來如此。」石越恍然大悟,順口道:「昨日貴國魏王遣使……」
「那你來見我,卻是為何?市舶局不准你建船隊嗎?」
章惇卻狐疑道:「莫非西京道……」
「臣選定主客司郎中富紹庭相陪。」
「禮部派遣誰作陪?」
「是潘先生在書房。參政在客廳會客,包孝肅之子包綬來訪……」
「《汴京新聞》與《新義報》的一唱一和,臣的家門檻幾乎被來勸說的士大夫踏平,每日都有十數個人來勸臣,臣迫於無奈,已經不敢見客。」楊繪想起這幾天的情況,就氣不打一處來。上門遊說的,寫信勸說的,從親朋好友到故交舊識,甚至還有素不相識的人,絡繹不絕,給他造成極大的心理壓力。呂希哲這時也是苦笑不已。他是呂公著之子,不過二十來歲,頗有令名,這才被皇帝擢為禮科給事中。他與白水潭學院本來關係甚密,此時受到的壓力更在楊繪之上。故友好友的冷嘲熱諷、聲色俱厲的指責都已是家常便飯,甚至還有人威脅要與他割袍斷交。楊、呂二人萬萬料不到會面臨這麼強大的壓力,呂希哲已經動搖,但是楊繪卻拒絕讓步,反而要求面聖,當面彈劾石越。這才有了這次崇政殿的召見。
桑充國的腦海中,卻一直在想著一個問題:他的大舅子王元澤究竟用了什麼「最卑鄙的手段」?
次日,驛館。耶律寅吉一早起來,便被訪客的身份給嚇了一跳。宋參知政事、太府寺卿石越與衛尉寺卿章惇奉旨前來慰問!履行了種種禮儀,說過種種套話,耶律寅吉正暗暗揣測石越與章惇的來意,卻聽章惇笑道:「下官聞貴使自南京道來?」
趙頊的目光轉向呂惠卿,問道:「《新義報》還是陸佃在管吧?」
「這,這……」石越一臉的震驚。章惇卻乾笑道:「北朝的家務事,本來不容我們置喙,但是玉璽,似乎……」
趙頊又顧視呂惠卿、石越、楊繪,笑道:「三位以為如何?」
「若非如此,豈能勞動參政給他做媒?程顥的女兒,不是人人有資格娶的。」陳良笑道。
二人如此一唱一和,耶律寅吉何等人物,這時豈能還看不出來?他雖然不知道是哪裡露出了破綻,但宋朝君臣既然起了疑心,卻終是隱瞞不下去的。若是真的逼著自己從西京道走,那就大勢去矣。當下苦笑數聲,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敝國西京道盜賊更加猖狂,故此還是走南京道妥當。」
「石大人,章大人,在下以為還是從南京道走比較穩當。」耶律寅吉只怔了一下,連忙說道。
「正是。」耶律寅吉笑道,卻暗生警惕。
「下官明白了。」祭官非常不自在地欠身答道,然後轉身去添香油。
「這是為何?」司馬夢求不由一怔。
「各州縣皆立孔廟祭祀,先賢祠只立於京師,孔廟四時祭奠,先賢祠只春秋兩季祭奠,如此則所費有限,卿以為如何?」
「我現在羽翼未成,未可輕飛。」石越一拳砸在石階上,一絲鮮血從手上流了出來,他卻渾然不覺,注視桑充國,說道:「你知道我今天為何來先賢祠嗎?」桑充國嘴唇動了動,終是沒有說出來。「你以為我是來懺悔的嗎?不是。我不過是因為王元澤要入祀先賢祠,心中不平,信步至此而已。進來之後,也不過是觸景生情。我不曾想我也會有如此脆弱的時候。」石越苦笑了幾聲,又道:「但是平心而論,王元澤雖然對我過於心狠,但他其實不是個太壞的人。他只是很可悲。」
程栩笑道:「千里求官只為財,通商海外,功名利祿,不遜於東華門戴花。況且,學生總想親眼見和圖書識一下,世界是不是圓的。」石越見他如此坦誠,頓生好感,笑道:「你的船隊想去哪裡?」
潘照臨笑道:「純父真不知耶?假不知耶?遼國五京道,耶律濬在中京即位,耶律寅吉自南京而來,若東京道為耶律乙辛所制,必然遣使聯絡高麗,然而似乎並無異動。如此,中、南、東三京道為耶律濬所控制,自無疑問。眼下不知者,只有上京道與西京道。上京道深入東北,是遼人內腹之地,虛實固然難知。但是西京道卻鄰西夏與本朝,自是容易知道……」
這等天賜良機,若不趁火打劫,簡直便無天理!
「到時候我一定站在你這邊,便是落得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桑充國淡淡地說道。
「陛下英明。」三人一起欠身回道,只是神情心思,卻各不相同。
這絕對是一次觀念上的大衝擊。
「猶是大典。」
石越注視著趙岩清秀的臉龐,忽然輕聲說道:「不要太勉強,我不想再看到犧牲。」
桑充國也道:「石參政說的是至理。所以朝廷為你們另立品秩,為的就是讓你們超然俗品之外,以示對先賢與忠烈的敬崇。」
「高麗向來向宋、遼皆稱臣,只恐難以利用。」
「子明,為何嘆息?」
「杭州之事,規模具在,張商英、李敦敏皆可代之。況且蔡京此人,若一直不得升遷,則必有異志。令他去高麗立功,其必不推辭。」
「是。學生懂大食語,曾譯過夷書。」程栩爽聲答道。
「間者,千變萬化之物。若西京道為耶律乙辛控制,則必然遣使本朝。其使未至,則可知西京道尚未為其控制;但是否為耶律濬控制則還不能輕易斷言。只須如此這般,便可以探出虛實。」潘照臨低聲細說方略。
石越與桑充國在先賢祠交談的同時,石府卻亂成了一團——阿沅不見了!
「也罷。」趙頊點點頭。
「哈哈……」石越睜開眼睛,轉過頭來望著趙岩,低聲苦笑道,他的眼中,有深邃的悲傷。「你都這麼自責,我呢?你可知道,其實是我害死他們的!」
「是啊。我就像在下一盤棋,我小心翼翼地布局,卻發現後面千變萬化,未必會完全按照我的心意走。我很怕出錯,我輸不起這盤棋。」微風吹動石越垂在耳邊的一綹頭髮,石越伸出手輕輕理了一下,又道:「我寫了《三代之治》,但我自己都沒有指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那個世界實現。也許永遠也不能實現。我的目標很簡單,第一步,我要解決本朝冗官、冗兵、冗費三大難題;第二步,我要為華夏日後的良性發展,打下最好的基礎……」
「聽說貴國邊境戒嚴,不知是真是假?」章惇又笑問道。
潘照臨見無旁人,竟是肆無忌憚,淡淡說道:「非漢高不能用韓信、陳平。」
石越沉著臉,閉上眼睛,低聲祈禱。趙岩不敢打擾,只默默望著石越。良久,石越忽然說道:「趙岩,你為何來這裏?」「我……」趙岩咬著嘴唇,不肯回答。石越卻沒有等他的回答,低聲道:「你是因為自己發明了黑火藥的最佳配方,所以感到內疚嗎?」「我……」雖然石越一直閉著眼睛,但是趙岩也沒有勇氣抬起頭來看他。「你是覺得如果不是你,就不會死這麼多人,是嗎?」石越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憂傷。
楊繪漲紅了臉,便要辯駁,卻忽然發現自己辯無可辯,怎麼說都是越描越黑。當下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呂希哲卻是初生牛犢,上前亢聲說道:「臣反對建先賢祠,卻不是為了什麼沽名釣譽。臣以為,入祀先賢祠禮制過隆,近於僭越。唐太宗貞觀二十一年,首次將左丘明、公羊高、穀梁赤、孔安國等二十二位為《春秋》、《詩》、《書》、《禮》、《易》等作過注的學者,作為傳播儒學的功臣配享太學孔廟,以表彰其傳注之功,亦只稱為『先儒』。而所謂『先賢』,則專指孔門七十二賢。似兵器研究院諸人,雖為國盡忠,其情可憫,但是道德學問,豈能比之先賢?何況數十人一朝入祀,更是唐太宗以來前所未有之事。國之大典,不可輕下於人。」
石越見程栩對答,辭氣慷慨,卻又不故作誇飾,心中暗暗稱讚。又笑道:「為何非要組建武裝船隊?」
「所有人的道路,都是自己選擇的。你沒有決定別人的生死,是我們決定了自己的選擇。」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趙岩詫異地轉過身去,看清來人,怔了一下,喚道:「桑山長。」
耶律寅吉笑道:「區區幾個盜賊,當不至於遮斷使路。否則兩朝的體面何在?」
自從那日石越將阿沅帶回府後,阿沅的情緒就一直不穩定。整個府上,她只願意見石越與唐康兩個人,但每次見面,和石越基本上都是冷言冷語。石府所有的丫環婢子,家丁奴僕,都不喜歡阿沅。梓兒再怎麼樣三令五申,下人們只覺得梓兒寬大,卻越發的覺得阿沅可惡。更何況,阿沅本身不過一個丫頭,忽然間被當成了小主人,更讓很多人心裏不服氣。阿沅在石府上,雖然錦衣玉食,卻也談不上什麼快樂。雖然石越每日下朝,都會花點時間去陪她,但是幾個月來,二人的關係卻從不見好轉。只有唐康似乎慢慢成了阿沅的朋友,經常會陪她去拜祭楚雲兒。但自從唐康與秦觀一同前往杭州,成為蔡京的副使,準備出使高麗之後,石府上上下下,除了石越和梓兒,基本就沒有人記得還有阿沅這個人存在了。丫頭們見著她行禮,都會主動退到十步之後,她偶爾走出房門,無論走到哪裡,哪裡的歡聲笑語就立時中頓,所有的人都會用無比冷漠的神態待她。無論是阿沅自己,還是石府的下人們,都覺得她完全是硬生生地擠入了一個不屬於她的世界。
「魏王不能用商鞅,亦不肯誅之,遂為萬世之患。」潘照臨眼中閃過一絲寒光。石越卻微微搖頭,笑道:「潛光兄越說越不靠譜了,豈可誅無罪之人!」
耶律寅吉心中暗恨,但是形勢比人強,卻也無可奈何。他卻不知道,所謂耶律乙辛的使者,自然是杜撰,但是宋朝的使者,除了一路等著與他同行去見耶律濬,另有兩路,卻早已分頭出發,一路往西京道,一路卻是直奔杭州。趙頊給真定府、河間府、太原府等沿邊府州守令的密詔,也陸續發出。催文彥博上任的使者,更是不絕於道。
「那麼學生敢問大人,大人以為若學生因此而死,公議當不當許我入祀?」
趙岩覺得石越身上,有一種孤獨的氣息,但是他無法理解石越說的意思。
崇政殿中氣氛有點緊張。趙頊親自在這裏召見呂惠卿、石越和門下后省的楊繪與呂希哲。
石越自是知道趙頊心中打的什麼主意,但富紹庭本是他大力推薦,自是不便親口否決,連忙笑道:「陛下,耶律寅吉是北朝名臣,輕易也套不出什麼話,讓富紹庭陪同似無不妥。能不能套出話來,或者另遣大臣試探,或者就看職方館的本事了。」
「參政親自接見?這個年輕人看來非同尋常。」司馬夢求詫道。
「你是替天子與天下的百姓祭祀英靈,縱然是太子親至,宰相拜祭,也不能要你拜見。特別在此殿上,更加不可。」
「還是安全要緊。萬一有失,體面更是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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