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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2·權柄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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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國之不寧 第一節

第七章 國之不寧

第一節

文煥知道,如果投降,他就會身敗名裂,成為家族的恥辱,被後人唾罵!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不降,西夏人遲早會用自己的人頭,來當作鼓舞士氣的工具。
「良機?!」李秉常勃然大怒,吼道:「何時才是良機?」
「夫君。」不知何時,衛慕氏已經站到了李清的身後,「是朝中又有什麼難解之事嗎?」
「當日你也這般說。」李清冷笑道,「但是我卻終是難以相信。宋朝一向重文臣,張元殿試不第,遂降西夏,引景宗攻宋。自此以後,宋朝殿試不敢黜人。若由此觀之,宋廷君臣,惟有打痛了他們,他們才能刻骨銘心。若有一降將能將宋朝打得不得安寧,或許宋廷從此能略重武臣,亦未可知。若說一個石越,便能讓宋廷從此不重文輕武,誰能信之?」
士為知己者死!
「我又如何知道?」史十三莫名其妙地答道,「這些禿驢的事情,我可沒有興趣。」
「臣在。」
文煥心裏一怔,以為是自己死期將至,當下端起酒壺,斟了一杯,一口喝了,又斟了一杯,卻不管李清,又是一口喝乾,笑道:「這酒不錯,可惜有酒無友,好酒也沒個味道。」
「也曾問過,他說得頭頭是道,也沒有人知道是真是假。」
許多人是這樣的嘲笑這個只欠一死的武狀元,但是李清對文煥,卻有一種奇妙的感情。他不認為期望活著回到故土,是一件多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雖然李清也知道,即便文煥回去,面臨的,也將是遍布天下的懷疑的目光。
二選一的難題,文煥亦不知道如何選擇。
「這是國恥!這是我白上國的奇恥大辱!」李秉常的咆哮聲,響徹了興慶府那簡陋的宮室。
「既然知道,何不全部抓起來,幾個禿驢而已!」史十三不以為然地說道。
史十三饒有興趣地看著李清,笑道:「這怎麼就稱得上是短視?」
「東朝的鄉兵,有這麼厲害嗎?」
「是啊,無論什麼事情,都會解決的。」李清輕輕重複了一句,忽然一笑,將衛慕氏摟入懷中,道:「給我備馬,我要去看看宋朝那個武狀元。」
文煥是被單獨囚禁在隸屬於翊衛司的一間小院子里,地點十分隱秘,西夏人派出了二三十名士兵專門看守他。
李清聽到這話,定定看了史十三一會兒,默然良久,方悠悠嘆了口氣,說道:「只怕還是有區別的!」他心裡頭,忽然想起了那個寧死不肯投降的宋朝武狀元。宋朝發生了什麼事情,李清暫時還不知情,但是他費盡了心機手段,威逼利誘,文煥就是不肯投降,惟求速死,李清卻是知道的。「至少,在那個文煥心裏,宋朝的功名富貴與夏國的功名富貴,還是有區別的吧!」李清在心裏說道。
衛慕氏幫李清輕輕地繫上白色披風,柔聲道:「無論什麼事情,都會解決的。」
「百年之風,非一朝一夕所能完全扭轉,但是今日之大宋,無論王相公還是石學士,都道重文不必輕武,早年矯五代之枉過正,現在已有改變。」
李清注視史十三良久,目光漸漸緩和下來,淡淡說道:「可是我懷疑這些和尚,根本是宋朝的姦細。若我所料屬實,他們假化緣行醫傳經之名,深入各部落,目的是為了探知大夏虛實。一旦他們把消息全部傳回宋朝,大夏國對宋朝而言,便再無半點秘密可言了。」
是役,西夏死者萬余,被俘者四萬餘人,得免者不足四萬,所失馬匹、駱駝、輜重,不可勝計。三千鐵鷂子盡為所擒;潑喜軍皆死於亂軍之中。西夏自元昊以來,未嘗有此敗績。河西震動……
「世間有幾人能不貪圖功名富貴?」史十三笑道,「這算不得什麼缺點。」
在宋朝時,李清不過是一個不受重視的低級武官,因為一次戰爭而被俘降夏,自負一身才華的他不肯輕易就死,卻也無法回歸宋朝,只得期期以李陵自許;但是,在西夏的李清,卻受到意想不到的重用,直至有一天,終於成為小國王李秉常的親信!
一旁侍立的臣子,都戰戰兢兢地低著頭,生怕將李秉常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來。
「宋軍不可能十幾萬人常駐於此,其城築成后,必然退兵,最多留下萬餘人駐紮。臣以為,待幾個月後,宋軍放鬆警惕,再突然出兵,將宋軍困於城中,斷其補給,則二城未必不可克。」李清從容答道。
什麼是「士」?
和_圖_書秉常心中一凜,快步下殿,抓住內侍的衣領,惡狠狠地問道:「講宗嶺怎麼了?」
史十三微睨他一眼,用譏笑的口吻說道:「你又不是党項人,你操的又是什麼心?」
「平夏城慘敗、講宗城被燒……石越的這兩手,還真是漂亮啊。」說話的人,是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西夏國命運的真正主宰者,當時地球上最有權威的女人——梁太后。她說話的時候,不急不徐,神色從容,似乎是在說一件與她完全無關的事情。
李清有幾分疑惑地望了史十三一眼,驚訝一會兒,頓覺臉紅。不知為何,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理由的,李清心中一直隱隱懷疑史十三的身份,但是史十三與自己相交甚久,非比尋常,自是不便如對明空一般明目張胆地質問,因此只是出言試探。這時候見史十三毫無顧忌地為自己出謀劃策,心中不免覺得慚愧。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李清始終覺得史十三的身份,極為神秘。
文煥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他的才華還沒有得到充分的展現,他還沒有來得及建立下可以彪炳青史的功勛!
「啊!」李秉常手一松,渾然沒有在意癱倒在地上的內侍,只是轉身望著李清,獃獃地說道:「講宗城也被燒了!」
文煥聽到這個名字,似覺耳熟,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再看李清神態,不覺狐疑,當下默然不語,只是看著李清。
嵬名榮聽見了梁太后笑嘻嘻的話中隱隱的殺氣,連忙閉上了嘴巴。
李清轉過身來,逼視史十三,突然笑道:「你果真覺得這不算是缺點?」
文煥凝視李清良久,忽然臉上竟是露出同情的表情,他淡淡說道:「你生不逢時,沒能遇上石學士,有些道理,你自然是不知道。」
「過幾天我興許要去一趟宋朝的環州。」沉默一會兒,史十三換了話題說道,「嘉君還要托你照顧。」
這件事情,文煥本也聽說過——不說在宋朝的耳聞,就是當初李清勸降他,也的確曾經提及此事,不料李清於此事耿耿於懷,還另有一層原因,至此時方知——文煥雖一時記不起焦用之名,但此時卻也明白李清所說並非謊言,只是說道:「往者不可追,今日之大宋,有石學士建忠烈祠,早已不同以往。」
「好好的漢人,做了二十年的賊,又有何值得誇耀的!」文煥毫不客氣地嘲諷道。
「建國初年?」
「朕要親征那什麼平夏城!」李秉常的眼睛里,都快冒出火苗來。
李清也完全沒有料到竟真的會「禍不單行」,一時間,竟也說不出話來。
李清只是不住地苦笑。
史十三冷笑道:「既是如此,他們便是上了當,也是活該。」
「你又不是党項人,你操的又是什麼心?!」
文煥譏諷地望了李清一眼,話中帶刺地說道:「我不似你,習慣不了。」
但是即便如此,李清也知道,還是有許多的西夏人看不起他,因為他們認為文煥沒有勇氣自殺。正如許多西夏人也同樣看不起他李清一樣。而文煥所要承受的壓力要遠大於當年的李清,因為他是武狀元!深受皇恩的武狀元,在許多人看來,在這種情況下,是沒有生存的立場的!
《熙寧年間諸事紀事本末》卷第五十四:
「這有何可怪?大夏貴人信佛者眾,連梁太后也信佛……」史十三的眉毛不易察覺地跳了一下,立時便滿不在乎地笑著說道。
「太后!主上英武,頗有先帝之風……」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李清而言,又豈能不想報答這位年輕君主的知遇之恩?
對於整個戰鬥的過程,民間的說書人各憑自己不知何處聽來的細節,添油加醋,傳得神乎其神,倒似是天兵天將下凡與西夏人打仗一般,連何畏之,在說書人的口中,也憑空多出來兩頭四臂。陝西民眾普遍相信,作為星宿下凡的石越,用自己的某種異術,招來了一群天兵天將,方取得如此戰果。而對於講宗嶺之戰的渲染,也連累到平夏城之戰,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許多人都堅信在那場戰爭中,遠在京兆府的石越使用了他神秘的法術——否則不會有西夏俘虜明明事後一切正常,但在戰鬥中卻堅信自己全身乏力,無法作戰。
「正是如此。」嵬名榮憂心忡忡,「平夏城之敗,不僅僅是失去了進出渭州的門戶,而且熙河與平夏城,如同一對張開了的鉗子,威脅和*圖*書著天都山一帶;而一旦橫山有事,與綏州相連,整個銀夏地區都會受到威脅。董氈又時時刻刻覷視我涼州……太后,到時候,我大夏所能倚賴的,便只有沙漠了!」
「你又知道什麼!」李清淡漠地掃了文煥一眼,道:「你可知焦用是誰?」
文煥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肯說話。
樸素的種族感情,出生於文明中心的人類與生俱來的文化驕傲感,還有千百年來的風俗習慣留下的印記,讓李清始終無法從心裏否認自己是一個漢人,他也不願意否認這一點,甚至在潛意識中,還為此感到驕傲和自豪。
李清的話的確很有說服力,李秉常沉吟半晌,雖心裏仍有不甘,卻終於冷靜下來。「也罷,幾個月,便等幾個月!」
李清卻不去理他,自顧自地說道:「你可知道大宋嘉祐二年麟州之戰?我本是宋朝府州守軍一軍中小校,當年沒藏訛龐大舉出兵,擊敗郭恩,我便在此役中為夏人所擒。嘉祐三年夏人出兵攻吐蕃青唐城,雖然大敗而歸,但是我卻因立下功勛,受到惠宗賞識。從此跟隨惠宗左右,屢次與吐蕃、宋朝作戰,頗立功勛,封為將軍,妻以貴人之女。惠宗駕崩前,將我送至太子帳中——也就是當今夏主的帳中,托以護衛之重……自我入夏至今,已有整整二十年,我的長子,也有十二歲了!」
文煥又看了李清一眼,緩緩說道:「凡王者之國,其國家,則不必先問臣民為國家做過什麼,當先問國家為臣民做過什麼!其臣民,則不必先問國家為臣民做了什麼,當先問自己為國家做了什麼!——這是石學士在白水潭學院講過的一段話。」說罷,頓了頓,又義正辭嚴地說道:「我文煥既身為大宋之臣子,無論大宋是好是壞,是不是對得起我,我都只能忠於大宋。你以為朝廷重文抑武,使你受了委屈,便可以成為你背叛祖宗的理由嗎?難道你在西夏,便不曾受西夏羌人的歧視嗎?為何你可以背祖棄宗忍受西夏羌人的猜忌與歧視,卻受不了父母之邦的一點委屈?」
「李清!」
陝西帥司衙門裡裡外外都張燈結綵,如同節日一般,進進出出的人們,臉上都洋溢著抑制不住的笑容,每個人的腳步,似乎都變得輕快許多。
「這……」李清心中知道這時候再去攻平夏城,不過是在平夏城的城牆下,多增加幾具屍體罷了,但是面對衝動的小國王,他一時間卻也不知道要如何設辭回答。
「是。」
李清淡淡笑了笑,彷彿知道文煥必然不知,繼續說道:「焦用本是狄武襄公舊部——我亦曾與你說過他——便是因為他觸犯軍法,韓琦欲誅殺之,狄武襄公親為求情,說焦用是好男兒,韓琦卻道:東華門外狀元唱出者才是好男兒。竟誅殺焦用。當年我在宋朝,與焦用之族侄同居一營,此事是我親耳聽聞得來,當真讓人寒心。」
這一番話,說得嵬名榮心悅誠服,拜服道:「太后聖明!臣所不及。」
也許他還指望能活著回到大宋。
「怎麼可能?宋軍誰是主將?種家還是姚家?」
月光將李清的身形拖曳出長長的陰影,在長廊下,他整個人都像籠罩在陰影之中。緊蹙雙眉的中年男子,抬頭仰望月空,終於只能發出喟然的長嘆聲。
李清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你是武狀元,你說宋朝不重文輕武,那你這個武狀元,真比得上文狀元?為何宋朝真正邊關名將,除少數幾人外,都是文進士出身?」
「是啊,你不似我。」李清定定望了文煥一會兒,突然嘆了口氣,舉起手來,拍了拍手。兩個親兵立即端上一壺好酒、幾盤小菜。李清指指酒菜,說道:「今日與君同飲。」
文煥打量著面前的這個中年男子,心中也是波濤澎湃。在文煥看來,李清的行為是可恥的,身為大宋人,卻甘為夷狄,這是文煥無法認可的事情;但是李清又未必不是可憐甚至是可惜的,文煥也知道,哪怕李清沒有被俘,以李清的才華,在西夏能受到賞識,但是在大宋,卻可能被生生埋沒,士為知己者死,李清對夏主的感激,文煥自然能夠理解——但可惜的是,李清的知己者,是一個錯誤的對象,而這一切,又並非李清本人所能掌握……在這個時刻,文煥甚至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只是帶著複雜的感情,來觀察著李清。文和*圖*書煥幾乎忘記,他自己的命運,也不比李清好多少。
似乎一切都是如此的順利,喜事多得讓人不可思議。
李清默默搖了搖頭,卻沒有轉過身去。他感覺到有一雙溫暖的小手攀上自己的肩膀。
先是,章楶議築平夏城……高遵裕遂使狄詠、韓處下書,約梁乙埋決戰,陰使種誼埋病羊于河畔,毒石門水上游,使水草皆毒。是日,高遵裕撤沿河之防,示敵以誠,使狄詠、包順繞道渡河,伏兵北岸。梁乙埋率軍渡河,成列。遵裕閉營不出,且使人遺書梁乙埋,曰:「午後決戰,不為失信。」西夏軍遠來,久不得戰,天燥熱,人馬皆困渴,梁氏遂使諸軍分飲石門河水。遵裕覷知,遂出營擊之,苦戰兩時辰,西夏軍飲毒水,馬不能負重,人不能張弓,大潰。諸軍爭相渡河,踐踏而死者不可勝計。種誼沿河放火船而下,焚浮橋;狄詠、包順起伏兵襲其後……石門之水塞……梁乙埋奪李清兵權而大敗於遵裕,奔逃無門,羞愧欲自刎,為部將所阻,倉皇奪橋渡河……會梁乙逋引援軍至,狄詠、包順不能敵,梁乙埋方得脫困。
但是,在一個民族意識尚未完全覺醒的時代,一個「天下觀」尚未被「重華夷之防」的民族觀完全代替的時代,李清的心中,還有一種情愫:那就是諸夏文明中,一種「士」的情結。
「正是他。他受命協助野利濟守城。」李清淡淡說道:「此人不可小視,只是貪圖功名富貴……」
月華清冷,長廊九曲。
「這……但也不能坐以待斃吧?」
「宋朝的功名富貴,與夏國的功名富貴,又有什麼區別?」
梁太後起身走下殿來,向前行了幾步。嵬名榮連忙緊緊跟上,只聽梁太后淡淡地問道:「你和我說說,講宗城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聽說是被一群鄉兵燒掉的?」
李清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見文煥了。曾經意氣風發的武狀元消瘦了許多,下頦的鬍子凌亂地生長著,臉上也多了幾分滄桑之色。在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里,文煥變得成熟起來。李清十分清楚地知道文煥經歷過什麼,西夏人曾經用戰馬拖著他跑了十幾里地,也曾經六七天不給他任何水和食物,當然,也曾經讓他享受過美女佳肴……但是無論如何,這個表面上看起來甚至讓人感覺到有點輕佻的武狀元,卻始終沒有屈服,雖然他也不曾自殺。
「你還記得建國初年的事嗎?」
他剛剛說完,便見一個內侍腳步匆匆走至殿前,用顫抖的聲音說道:「陛下,講宗嶺軍情急報!」
李清走到桌前,端起酒杯來,喝了一口酒,半開玩笑地說道:「你若是有空,何不順道去看看講宗嶺。」說罷,自己笑了笑,用眼角瞥了史十三一眼,又似漫無邊際地說道:「我離開興慶府沒多久,回來之後,突然發現興慶府竟是出了許多怪事,讓人覺得蹊蹺。最可怪的,是我聽說有個叫明空的和尚,自稱是從西天歸來,許下宏願,要在興慶府建一座大佛寺,竟是派出了許多和尚,前往各部落化緣,又有一般徒眾,與他一道出入宮中,結交權貴……」
「重文抑武,是宋朝趙官家的祖訓,又如何能憑王安石與石越的一張嘴便改變?」李清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了,高聲道:「我在宋朝之時,有功不能賞,拚死戰鬥,亦難以升遷,功勛再高,亦不免受氣于腐儒;到了夏國,雖是漢人,但有功必賞,勇猛必獎,男兒提三尺寶劍,便可受君王恩寵,建功立業,封妻蔭子!我問你,憑什麼便要為那個不重視你、看不起你的朝廷賣命?」
坐在翊衛司某間隱秘的小房子裏面的兩個男人,也許會有著極其相似的命運。
史十三若有所思地望著李清,咀嚼著李清話中的含義——「只怕還是有區別的!」他根本沒有料到,李清此時想到的竟然是文煥。
李清不得不謹慎地措辭:「自戰報傳至興慶府,已有十余日。再點兵出征,最起碼也是一月以後的事情。那時候宋城早已築成,堅城難克,只恐勞師無功。且眼下新敗,士氣不振,更難以成功。臣以為,眼下之事,迫不得已,只有靜候良機,再緩圖之……」
「陛、陛下!」內侍幾乎被李秉常兇惡的表情嚇昏過去,「講、講宗城,被、被宋人燒了!」
李清隨意找了張凳子坐在文煥對面,淡淡問道:「可還習慣?和圖書
史十三默然一會兒,笑道:「你以為這是缺點嗎?」
如果他能絕食自殺,也許會贏來更多的尊重。
李清凝視史十三,嘆道:「沒有證據,如何敢抓人?滿城的貴人,都是他們的後台。何況百姓中信佛者更多……那個明空和尚,我也會過了,似乎的確是去過西天的,居然還懂梵文,又明於佛理,我請了幾個和尚講經,都鬥不過他,反為他添了不少名聲。」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梁太后微微一笑,眼角竟然還帶著一絲嫵媚,但是話語中卻極度從容與平和,「綏州被奪,橫山不穩,講宗城被燒,平夏城大敗,熙河歸漢,董氈親宋……宋朝對我大夏是全線進攻,咄咄逼人啊!」
但這兩場戰爭的勝利,還並非是陝西帥司張燈結綵的理由。石越之所以允許如此張揚的慶祝,是因為從汴京用快馬接力送來的一封家書——在數日之前,石越已經成為一個名為「石蕤」的女孩的父親。這對於石越來說,絕對是一件不亞於平夏城與講宗嶺之戰的大喜事。
文煥也不願意投降西夏。他是大宋皇帝欽點的武狀元,他們文家可以說深受國恩,他從小就知道什麼是忠臣烈士!
當西夏人招待他美女佳肴時,文煥當仁不讓地享受著,對說客們的喋喋不休充耳不聞;在西夏人失去耐心,用酷刑與饑渴來威逼之時,文煥雖然幾乎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但是卻始終不肯背叛大宋。
「臣愚昧。」
「太后!」謙恭地站在下首侍立的,是西夏老將翊衛司馬軍都指揮嵬名榮,「現在大夏的形勢,實在不容樂觀。」
「和尚出入宮中、結交權貴,也是平常事。帝王信佛者,古今更是多不勝數。但是讓人奇怪的,是這個明空哪裡便來這許多的弟子?」李清銳利的目光逼視著史十三,似乎認為史十三一定知道答案一般。
李清搖了搖頭,望著滿桌的佳肴,卻無半點食慾。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前,背著手望著天空中的明月,答非所問地說道:「野利濟的人頭,現在大約掛到了宋朝京兆府石越的轅門之外,講宗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要等慕澤來到興慶府,才可能知道。」
文煥冷笑道:「你不過是背祖忘宗的漢賊罷了。」
大宋,陝西路,京兆府,陝西路安撫使司。
「那便是——我們是胡人!」梁太后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突然沉穩下來,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似乎每個字都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大夏是在馬背上建立的,只要各部落不離心,只要每個党項人都不忘記自己是胡人,不貪戀漢人的衣裳美食,綏州又如何?平夏城又如何?熙河又如何?宋朝能得意一時,焉能得意一世?只要根本尚在,那些地方,今天讓宋朝人佔了不要緊,遲早我們能奪回來!」梁太后的聲音越來越高亢,「你以為宋朝能永遠長治久安?」
李清先是怔了一怔,隨即臉色鐵青,咬著嘴唇,定定地望著史十三的眼睛,目光灼灼,似乎想要從史十三的眼中,看出他內心的所思所想。
遵裕遂築平夏、靈平寨二城,自此渭州無胡馬。
李清知道文煥心裏甚是鄙薄自己,他早已習慣,也不介意,自己給自己斟了酒,也是一口喝掉,只覺得明明一壺史十三從汴京私帶過來的烈酒,入得口中,卻竟是一點味道也沒有,倒似白開水一般。他一口氣連喝數杯,方悠悠說道:「我知道狀元郎看不起我,但狀元郎可知道我是何人?!」
「李郎君。」文煥的臉上,竟然泛出了一絲笑容:「你氣色不是太好。」「李郎君」是一些西夏人對李清的稱呼。
這種喜悅的情緒,甚至於讓石越幾乎忽略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這件事情從某種意義來說,應當也是大宋的喜事,只不過大部分的宋朝君臣,都不予以承認罷了——在六月初六,一個男嬰在汴京平安出生,他的父親,是當今皇帝趙頊,母親,是來自高麗的王賢妃!子嗣一向艱難的趙頊又多了一個皇子,按理是應當讓大宋的臣子們鬆一口氣的,但是這個皇子的出生,卻讓汴京城中幾乎所有的重臣,都吸了一口涼氣!所有人都相信,這位皇子的出生,對於大宋的皇位繼承問題,不僅僅毫無幫助,反而增添了無數不確定因素。
梁太后擺了擺手,笑道:「你不必說什麼。接連兩次大敗之後,必然有些人會對國相公開質疑,說不定會有和*圖*書人認為宋朝打敗了我們,我們就應當向宋朝學習,廢除胡禮,改用漢儀。有些人會借口給主上更多的權力,來謀求他們的私利……總之,要煩的事情還很多呢。」
所以,這幾日的石越,雖然表面上依然平靜沉穩,但是步履卻不自覺地變得又輕又快,在沒有人看見的時候,竟然還會莫名其妙地偷笑。
「何不問他去西天一路之見聞?」
史十三沉吟一會兒,問道:「明空沒有破綻,他身邊的小和尚們,豈能沒有破綻?」
「一個人如果慾望太多,就會短視。」李清悠悠說道,「若是慕澤不短視,他又豈會受梁乙埋誘惑,降夏叛宋,伏擊石越?」
在平夏城,高遵裕擊潰了梁乙埋的部隊,並且俘虜了四萬餘人的俘虜。大宋朝的皇帝陛下,在紫辰殿接受了百官的祝賀,然後命令高遵裕挑選三千名俘虜押解至汴京,舉行隆重的獻俘儀式。封賞的命令雖然沒有下達,但是一次大規模的賞賜,已經不可避免。在普通的百姓與一般士林的輿論看來,朝廷對於帥司石越、主帥高遵裕、副帥種誼、郡馬狄詠等人的褒賞,將非常值得期待。戰爭的勝利還不止來自一處,在講宗嶺,一個叫何畏之的名不見經傳的布衣,率領一群鄉村弓箭社的准鄉兵組織,偷襲講宗嶺,火燒講宗城,將西夏講宗城守將野利濟的人頭送至京兆府,更加讓人感覺到不可思議!在此之前,陝西刺募十萬義勇,西夏人也不過是當成黔之驢觀之。而如今,不足一千名連鄉兵都稱不上的陝西兒郎,竟然將數倍於己的兵力把守的講宗城給燒了,還砍下了西夏守將的人頭!
史十三卻似乎是渾然不覺,又或是根本不在乎李清的想法,只是自顧自地自斟自飲起來。
「那些和尚,有些是明空的弟子,跟了他許多年了,有些是新剃度的,真要找破綻,卻是難找。」李清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道:「其實無端懷疑他們,我亦覺得有點不妥。但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些人平空冒出來,實在可疑。偏偏那些部落首領,十之八九,對他們還寵信有加……」
然而,無論如何,李清逃不脫那個魔咒:
待送走史十三之後,李清的腦海中,不斷地迴響著史十三的那句如刀子一般尖銳的話:「你又不是党項人,你操的又是什麼心?」的確,李清不是党項人,這一點,李清與梁乙埋不同,他始終認為自己是漢人,是個不折不扣的漢人!但是,夏國王李秉常的知遇之恩,卻是同樣讓李清感於五內的,他心裏也希望能輔佐李秉常建立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嵬名榮!」梁太后悠悠說道:「縱然你說的全是事實,又能如何?已經發生的事情,擔憂會有用嗎?想不出對策的事情,煩惱會有用嗎?」
「講宗城居然被一群鄉兵給燒掉了?」幾個時辰之後,天色已然全黑,李清的將軍府上,史十三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李清,遞到嘴邊的筷子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所以,我最擔心的,不是邊境的勝敗得失,而是興慶府的大夏王宮的主人,在穿什麼樣的衣服,吃什麼樣的食物,行什麼樣的禮儀!這才是我們大夏的根本所在!」梁太后的言辭,讓嵬名榮幾乎打了一個寒戰。
這番話說出來,李清卻是聞所未聞,一時間竟是百感交集,怔在當場。
「我聽說過慕澤的事情,以他的才幹,若是不被梁乙埋所誘,等石越熟悉了陝西形勢,他必得大用!將來功名利祿,還不是唾手可得?可惜如今,卻再無回頭之路。」李清的聲音中,居然有幾分惋惜之意。
「不錯。」李清苦笑著回答,非常簡短。
但是文煥畢竟是個年輕人,他的理想還沒有開始。
「混賬!」夏主李秉常氣得發狂,拔出佩刀,朝著面前的一張書案狂砍,一直將書案砍成塊塊碎木,李秉常猶自眼睛充血,面目猙獰!
「慕澤?」史十三笑道,「就是那個襲擊石越的蕃人?」
「石越又有甚高明之見?」
「不錯,當年可是連靈州都在宋朝的掌握中啊,但是祖宗還不是一樣復國成功、奠定下今日的百年基業?」梁太后笑道:「什麼地理形勝,都不是絕對的東西。我大夏國的立國之本,只有一樣。」
「若不剷平平夏城,自此以後,我大夏軍隊,不能再入渭州!」李秉常說的的確是事實,但正因為是事實,才越發讓人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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