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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3·燕雲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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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 第二節

第五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

第二節

「或許可以找桑夫人試試?」司馬夢求試探地問道。
趙頊這些天來,一直被益州、朝中局勢折騰得心神不寧,睡不安寢,今日難得心情歡暢,禁不住多喝了幾杯,他雙頰微酡,看著殿中眾人中,只見司馬光雖然頻頻舉杯致意,卻都只是微觸嘴唇即罷,小黃門與宮女們從他座前經過,亦絕不停留,顯然都是知道他杯中滿滿,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呂惠卿感覺到了皇帝的目光,他瞥了一眼左右,文彥博與司馬光正襟危坐著,看不出半點的表情。他們恨不得有人給皇帝潑潑冷水——哪怕這個人是契丹人也無所謂。《資治通鑒》全本已經全部刊行,雖然司馬光自嘲天下將《通鑒》從頭到尾看完過一遍的人不會超過三個,但是呂惠卿卻是翻過的——不過他關心的不是歷史本身,而主要是「臣光曰」後面的那些話之類。呂惠卿注意到,汲黯與魏徵都曾有過近似的主張:將俘虜的、投降的匈奴、突厥人,分給有功的將士做奴隸,將其財產獎賞給有功的將士。而《通鑒》全文照錄了這兩篇著名的奏摺,從《通鑒》的種種蛛絲馬跡中,呂惠卿敏銳地感覺到司馬光的態度——司馬光的外交理念,是以中國為核心的——所有天朝大國的面子都可以丟到一邊,讓百姓過上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司馬十二才在《通鑒》中,通過表彰汲黯與魏徵,來反對漢武帝與唐太宗厚待投降番夷的政策……這還只是兩個典型的例子,兩個讓人容易產生聯想的例子。至少呂惠卿就相信,司馬光在其中表達著對朝廷現行政策的不滿。蕭佑丹的話顯然正中他下懷。雖然美中不足的是這件事是由遼人說出來的,所以司馬十二會認為士大夫們應當為此感到羞恥。但相比而言,司馬光肯定認為,如果皇帝能因此悔悟,那麼丟掉一點點天朝上國的面子,其實算不了什麼。
「敝國君臣,亦願遼宋兩國,世世為兄弟。」蕭佑丹恭敬地回道,卻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高麗王太子。王堯正斜著眼睛偷看蕭佑丹,見他眼光掃來,慌忙將頭扭開。蕭佑丹嘴角掠過一絲冷笑,卻聽客省使大聲呼道:「進奉出!」蕭佑丹連忙再拜,在眾人的注目中,退出崇政殿。
「還是我走一趟吧。」潘照臨道。
他眼角的餘光直接跳過了許多人,直接落到了石越身上。卻見石越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感覺到他的目光,石越的苦笑味更重了。
「陛下此言差矣!街市魚肉菜價,正是國之大事。臣自河北入境,一路得有機會,便詢問各地商販,不惟物價較十余年前高出不少,且竟是交鈔一個價,緡錢一個價。臣曾聽說,五代時漢王章為三司使,征利剝下,緡錢入國庫,則以八十為陌;出國庫,則以七十七為陌——至南朝襲此不改,以七十七為官省錢者,便自此始。臣觀這交鈔,竟頗似當時事,官府以交鈔易物,則一貫交鈔正值錢一貫,而百姓以之購物,卻大不值錢矣。」蕭佑丹悠悠道,「國家財計如此,臣雖為北臣,亦為陛下憂之,豈得謂之『常事』?」
這番話說得極是客氣親切,然自蕭佑丹說來,擲地有聲,並無半點諂媚之意。
石越與潘照臨聽他這麼一說,便已經知道職方館對蕭佑丹的目的實是一無所知。石越溫聲安慰道:「純父不要急,勝敗乃兵家常事。」
在這沉寂的集英殿中,石越的一聲問候,彷彿在平靜的潭水中投入一顆大石頭,頓時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蕭佑丹回視石越,微微笑道:「一別十余年,學士風采更勝昔日。」
「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司馬夢求道,「智緣大師說,王介甫沒有退還使者的詔書,也沒答應復出,說明他還在猶豫。此外,據智緣說,王介甫就交鈔的事,給呂吉甫出了不少主意。二人至今都有書信往來,可見王介甫並非不關心世務,而是對呂吉甫心有不忍……」
蕭佑丹亦似微微有點吃驚,但卻也馬上回道:「回太后,契丹人尊重值得尊重的人。太后懿德,達于北朝,為敝國軍民所稱頌。臣昨日至汴京,見中元節之物,一應俱有,惟太后之聖明,方能無所忌諱,僅此一事,便足為天下之表率。臣感佩於心,亦為南朝歡喜。宋遼是兄弟之國,大宋皇帝與大遼皇帝為兄弟,太后是大宋的母后,亦是大遼的母后。故吾主特遣臣來,祝太后千萬歲壽。」
趙頊又將目光轉到蕭佑丹身上,笑問道:「衛王這番來汴京,可覺東京有何變化不曾?」以往宋遼雖然國力相當,但宋朝在心理上總佔著劣勢。但今非昔比,此長彼消,趙頊自覺如今大宋萬國來朝,國勢興盛,兼之多喝了幾杯,言語中,不免便有幾分炫耀與自得,甚至還夾帶著一些傲慢的語氣。
蕭佑丹在所有外國使節中,享受了最特別的禮遇。在宋朝君臣心中,只有遼才是能稱為「朝」的國家,亦只有遼才是與自己平起平坐、分庭抗禮的國家,其餘的都不過是「國」,要等而下之。所以,不僅身為衛王的蕭佑丹,地位要遠高於高麗國的王太子;連遼國正使拖古烈,亦位在他國使者之前。
這是冷酷無情的事實。
趙頊這時亦已悟到自己失言,他本來並沒有留王堯為質的意思,因笑道:「王子孝心可感,君子當愛人以德,朕自當成全你這片孝心。」
「不是說明日方在瓊林苑設宴嗎?」蕭佑丹奇道。
「陛下聖德,下國小臣,永感於心。」
汴京是座會變魔術的城市。前一天街上還到處都是白紙飄飄,各家店鋪都賣著冥器;僅僅一夜之後,整座城市全都已經張燈結綵,洋溢著喜慶的氣息。人們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戴上嶄新的幞頭,如潮水一般向外城的東水門涌去,汴河的河道兩側,柳枝招展,到處都是興奮、歡喜的市民,他們早已接到官府的通告,高麗國呈送祥瑞的使團,將在今日乘船自此入城。禮部、太常寺、鴻臚寺與開封府的官員,還有奉旨前來的內臣,高麗使館的使臣們,早hetubook.com.com已在進城后的第一個碼頭邊搭好了彩棚,待高麗人一到,便迎接祥瑞前往大相國寺。
「可見著遼國蕭大王在哪裡?」正發愣間,蕭佑丹忽聽到身後傳來李清臣的聲音。他勒馬回頭,卻見一身紫袍的李清臣正疾步向自己走來,見著自己回頭,立時喜笑顏開,三步並兩步走近來,長揖道:「大王緩步,皇上召見!」
趙頊不安地微微扭了一下身子,看了呂惠卿一眼。
呂惠卿在心裏無奈地苦笑著。威脅也好,炫耀也好,這本來都應當由臣子來做,但是皇帝們卻似乎都不能控制自己的衝動——類似的事情,在歷朝歷代的皇帝身上,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結局大多數是相似的。除非擁有絕對的優勢,並且對方的使者無能軟弱——這二者缺一不可,否則,最後定然是皇帝碰一鼻子的灰。這是由雙方身份決定的。一開口,身為皇帝的一方,便已經落了下乘。偏偏在這樣的時候,臣子們還不方便強行出頭,一方面怕觸了皇帝的霉頭,另一方面,以眾凌寡,勝之不武,而萬一沒說過人家,只能白白給別人留下「舌戰群儒」的美名,將己方君臣置於小丑一般的境地。況且,要怎麼樣和蕭佑丹去辯論?這其中涉及大量的軍國機密,難道為了區區口舌之利,要詳詳細細向蕭佑丹解釋一下大宋朝目前的處境嗎?難道還嫌蕭佑丹對宋朝了解得不夠透徹嗎?
趙頊不由哈哈大笑,道:「那王子不如多留幾日,好好領略一下汴京的繁華。」
石越進了書房,司馬夢求見了禮,不待石越坐下,便即說道:「學士,智緣大師回來了。」
石越笑了笑,正要說話,忽聽到樂聲響起,有內官尖聲呼道:「皇上駕到——」眾人慌忙離席起立,屏聲等待。便見趙頊在內侍、班直侍衛的簇擁下,向殿中走來。眾人嘩啦啦地跪拜于地,齊聲山呼萬歲——依宋遼交聘之禮,蕭佑丹只行單膝禮,跪右足,雙手著右肩一拜;而拖古烈此時自動降為副使身份,與高麗王太子以下,皆行漢禮;其餘有些南海諸國使臣,或者南方蠻夷使者,因篤信佛教,便行僧人禮拜之禮。宋朝于禮節上並不固執,如高麗國、交趾使者行漢禮,亦不過是因其深受華夏影響,素行漢禮,並非是輕視之意。
呂惠卿深知再不下了這個台階,亦只能自取其辱,不待眾人反應過來,亦直起身子,高舉酒盞,道:「臣等謹祝皇太后陛下千萬歲壽!祝皇帝陛下千萬歲壽!」遲疑了一下,又道,「祝大遼皇帝陛下千萬歲壽!」
他這話本來並無深意,但話一出口,殿中許多人立時變了顏色,王堯呆了一下,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高麗國正使慌忙起身,長揖道:「陛下美意,下國小臣,感激於心,不敢辭焉。然王子出國之日,已約定歸期,遲滯不歸,恐累父王擔憂,有傷孝道。陛下孝德感天,必能體諒小臣為人臣為人子者之心。」
「翰林學士李大人到——」
王堯連忙欠身回道:「回陛下,汴京之繁華,有若天堂。」
潘照臨默默搖了搖頭,卻也沒有反駁。他從石越的眼神,便知道連石越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話。益州路?潘照臨隱藏了心裏的想法——只要益州局勢無法穩定下來,呂惠卿的相位便不能真正安穩,這才是福建子的致命傷。石越明白這一點——否則他不會反對自己離開京師,但他卻在下意識地逃避,以求良心的安穩。然而潘照臨卻是沒有這種顧慮的,一將功成萬骨枯,要扳倒呂惠卿,越過司馬光,重新回到政治核心,掌握權柄,腳底下怎麼可能沒有踏腳石?從某種意義來說,不管石越自己心裏怎樣想,大宋朝的危機,就是他的機遇。
趙頊笑道:「衛王不曾見今日之煙花嗎?單是此物,十年之前,汴京便是沒有的。過兩日,朕叫人陪衛王到處走走,好好瞧瞧今日之汴京。封丘門左近,住了不少西夏貴人——朕聽說衛王曾經出使過靈武,說不定還能遇上故人……」
汴京的上空,完全被五彩繽紛的禮花覆蓋,城市中的市民們在這史無前例的絢麗之下,盡皆忍不住發出一聲聲的驚叫、歡呼,整個城市,頃刻間便變成了歡騰的海洋。人們挈家帶口,紛紛向大相國寺涌去,寬闊的御街上擠滿了不知從哪裡忽然冒出來的人群,幾乎只在一瞬間,蕭佑丹發現自己竟已是寸步難行了。眼見著開封府與皇城司的官員、兵吏、差人,在街邊努力地維持著秩序,蕭佑丹知道在這個時候,憑你是誰的儀仗,也沒有辦法了。
「大遼衛國王蕭大王到——」
但蕭佑丹對自己的滿口仁義其實是不怎麼相信的,只要實力足夠,他是絕不介意以力服人的——不過,此時,卻見蕭佑丹高高舉起手中的酒盞,高聲道:「臣祝聖明的大宋皇太后陛下千萬歲壽,祝大宋皇帝陛下千萬歲壽!祝大遼皇帝陛下千萬歲壽!」
蕭佑丹到集英殿時,殿中早已布好宴筵,皇帝此時未至,與宴的大臣使者們,都正襟危坐著,他掃了一眼殿中諸人,見左邊坐著的都是宋朝大臣,最上首鬚髮皆白、但一雙鷹眼仍然銳利的老頭,自然是樞密使文彥博;那個五十余歲,氣度雍容的男子,當是尚書左僕射呂惠卿;呂惠卿下面兩個穿著親王服飾的男子,蕭佑丹雖不認識,卻也猜得出他們的身份。坐在趙顥與趙頵下首的大臣,蕭佑丹卻只認得司馬光、石越、韓忠彥三位——韓忠彥曾經出使過遼國,但當時蕭佑丹不在中京,他認得韓忠彥,是因為遼人素重韓琦威名,遼主宮中保存著韓琦的畫像,他見到韓忠彥的長相,便已猜出其身份。與宋朝大臣相對而坐的,是各國的使臣,卻是按國家的地位而排列。右邊最上首的位置空著,自然是留給他蕭佑丹的;與他相鄰而坐的是拖古烈,然後便是高麗國那個乳臭未乾的王太子,余者他便都不認識了。
石越離開集英殿後,不覺百感交集。蕭佑丹算是好好給大宋君臣上了一hetubook.com.com課,此人不可小覷,以大遼如今人才之盛,別的人只怕亦不可小視。剛剛皇帝顯然是被憋悶得厲害了,宋朝被契丹壓了百余年,一直在心理上有劣勢,好不容易出了頭,皇帝想在口舌上占點便宜,也是人之常情——雖然這幾年外交上宋朝其實佔盡了便宜,但皇帝畢竟這還是第一次親自面對遼國重量級的人物。然而卻沒料到竟碰上個厲害角色,弄得灰頭土臉。皇帝後來一直喝悶酒,李向安委婉攔了幾次,都沒擋住,散宴的時候,瞧趙頊的神色,顯然是有點喝醉了。
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這種辯論,石越自認也非蕭佑丹的對手——在國內的辯論,他擅長的是用事實說話,這樣比起那些空談義理的人,他的話就更有說服力。而面對西夏人時,很明顯,西夏人讀書還不夠多,並且宋夏之間地位、實力,都有很大差距。石越也很容易佔據到主動權。然而,蕭佑丹卻絕不一樣,他背後的遼國,是長期與宋朝平起平坐,分庭抗禮的大國;而蕭佑丹本人智計出眾,十余年來顯然又很下了工夫了解宋朝,竟然連蘇軾的文章都讀得通熟……石越是頗疑心他剛才在集英殿的話,還有點挑撥離間之意的。他站在「禮義仁道」的立場,看起來是宋朝的諍友,但實際上卻處處迎合著舊黨的思想,若非他是遼人,幾乎讓人以為他是司馬光的門人。也許,這表明潛意識裡,遼國更願意與傳統的宋朝打交道,而不是變化中的宋朝……但考慮到蕭佑丹本人其實是縱橫家之流,石越不能不懷疑他居心叵測。此事肯定會成為舊黨的口實——在舊黨看來,這是把臉丟到遼國去了。而新黨因此給舊黨扣上「勾結契丹」的帽子,也不是不可能。
這旨意一出,高麗正使慌忙拉著王堯拜謝不提,各國使者都是艷羡地望著王堯二人,蕭佑丹與拖古烈卻立時變了臉色,但二人都是城府極深之人,且不願自降身份,與高麗國去爭這短長,只是交換了一下眼神,便又泰然自若了。
在內臣的宣贊聲中,蕭佑丹與李清臣走進集英殿中,由小黃門領著前往各自的座位,一面與認得的人頷首致意。王堯似乎甚是懼怕蕭佑丹,他偷眼看著蕭佑丹走到座位前,見蕭佑丹目光向自己掃來,慌忙將頭扭了開去。
便在這時,只見一個家丁急急忙忙向著書房走來,稟道:「宮裡李都知派人來傳話,說是有急事。」石越連忙起身,道:「快,帶路。」他聽這口氣,便知道不是傳旨,而是李向安悄悄著人捎話。
趙頊由李向安牽引著,上了丹墀御座,緩緩坐了下來,環視眾人一眼,笑道:「眾卿平身。」殿中眾人謝恩起身,趙頊又賜了座,目光首先落到了蕭佑丹身上:「衛王遠來辛苦。」
「學生擔心的卻是益州的局勢……」司馬夢求沉聲道,「若王介甫不肯復出,益州要如何收拾?還有蕭佑丹這次南下,只怕也不安好心。」
卻見趙頊笑著點點頭,又將目光移到王堯身上,笑問道:「王子在汴京可還住得慣?」
「河北房實是酒囊飯袋。」司馬夢求一提起此事,便一肚子的氣,「我現在都不知道河北房裡面誰是通事局的姦細——幾個潛伏在契丹的要緊人物,死的死,變節的變節,損失慘重。真正獨掌一面的人才,委實難得——櫟陽縣君可惜是個女子,若是男子,實是無雙國士——不過是受人一言之託,她到現在還照顧著李清的孤兒寡母。且學生看她不願意離開陝西,亦不好強求。而今真能與通事局周旋的,館內真是屈指可數。學生只得權且求智緣大師暫管一陣,然後設法調文煥過來。」
「侍劍?」石安笑道,「學士走了沒多久,便被縣主叫走了。」
呂惠卿頓覺心有戚戚焉。
司馬夢求臉一紅,忙道:「是。」他在遼國之時,最忌憚的便是蕭佑丹。這時碰到了老對手,雖然他在暗蕭佑丹在明,卻還是吃了這大虧,難免有些沉不住氣。
李清臣笑道:「明日是大宴會,今日是皇上想先見見大王。」
「智緣都遊說不動,還能有何良策?」石越頹然道,這一天之內,他受了太多的挫折,「難道呂吉甫真的命不該絕?」
石越頓時一愣,不用問他也知道是哪個縣主——但柔嘉今非昔比,早已不是胡作非為的性子,卻不知她把侍劍叫走做什麼?他搖了搖頭,又吩咐了石安幾句,便快步朝書房走去。繞過幾道迴廊,遠遠便見司馬夢求與潘照臨正在書房中說著什麼——二人也同時見著了石越,連忙停了交談,起身相迎。
皇帝想做的,是既能威加天下,讓四海來朝,又能令國家日漸繁榮興旺的唐太宗;而不是那個雖然立下赫赫武功,卻敗光了祖宗家業,讓天下殘破,戶口減半的漢武帝!
但呂惠卿亦能揣測到皇帝的想法。
眾人連忙紛紛直起身來,舉杯祝賀。蕭佑丹忙裡偷閒,又看了王堯一眼,卻見他說到第二句之後,便閉上了嘴巴。顯然,在這裏,不是人人都甘心祝大遼皇帝陛下千萬歲壽的。
蕭佑丹侃侃而談,直指宋朝之弊,毫不給趙頊面子,集英殿中頓時一片目瞪口呆,許多朝臣已是冷汗直冒。趙頊一臉尷尬,蕭佑丹所說,他並非全不知情,但朝廷財政拮据,不得不多發行交鈔來渡過難關,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事實上,發行交鈔對支持宋朝打贏與西夏的戰爭,可以說至關重要。而如今,宋朝的財政已經患了一種「交鈔依賴症」,為了鞏固在平夏地區的統治而實行的軍屯、民屯需要巨大的初始資金;為了加強兩北塞防,為了趙頊完成自己更大的偉業——收復燕雲,禁軍的軍費亦不能輕易削減,相反,為了在將來的戰爭中保障京師的絕對安全,呂公著正在大名府修築以大名府為核心的耗資巨大的防線;宋軍為了爭奪對平夏、關陝地區至關重要的河套草原,亦不惜耗費巨大的人力與財力,在那裡修築城寨,供養軍隊,爭奪對當地部族的控制權……除此以外,還有那個雄心勃勃的「熙寧歸化」計劃,不管因為什麼原因使得益州出現如今眾議紛紜的局面,趙頊心裏還是支持認可這個計劃的,因為這是大宋應有的進取心。身為大宋的皇帝,趙頊直到此時,都很體諒呂惠卿的處境——在他看來,今日財政狀況之惡化,是一種迫不得已的暫時性困難。將這一切歸之於對西南夷的戰爭,並不公平。只不過,趙頊也同樣不能容忍被自己的宰相欺騙——如果最近冒出來的攻擊呂惠卿的言論都是真的,那這一切就超出了趙頊的容忍範圍。趙頊不可能容許他的宰相為了一己的地位,拿著益州路去關撲和-圖-書
石越心裏一驚,便聽那小黃門連珠價地說來,直聽得他臉色發黃,愣在當場,半晌說不出話來。
眾人不由得全都愣住了。大蘇文章天下傳誦,連趙頊都知道蕭佑丹這段話,是蘇軾《荀卿論》中的,眾人正不知道蕭佑丹用意,卻聽他笑道:「——此蘇子瞻之名句也。臣願以此為比,『觀其意之所向而已』——汴京城牆之火炮,封丘門外之夏人,此固為難能可貴者;然臣雖是北人,亦知甲兵之利不足稱,臣所欣然悅服,千里南來祝賀者,正為南朝皇太后之懿德。臣觀汴京城中,百姓以皇太后聖明,因皇太後生辰而歡欣雀躍,家家戶戶設香禱告,願皇太后千萬歲壽。皇太后得百姓擁戴如此,此真千古未有之事也。致陛下為堯舜者,臣以為,正是此事也……」
皇帝所要的面子,不僅僅是在諸國使節面前的面子;亦不僅僅是在百官群臣面前的面子——蕭佑丹所批評的,正是國內許多大臣們素所批評的,自蕭佑丹口中說出來后,必然更給他們以口實……然而這些固然重要,卻還是其次,皇帝真正要的面子,是皇帝要給自己一個交代。統治這個廣大的帝國近二十年,銳意變法圖強,文治武功,稱得上是大宋的中興之主,還有一腔的雄心壯志欲待實現,他怎能容得下讓人暗諷他的統治之下,實則危機重重,百姓之生活不僅沒有改善,反而更加困苦?!
當蕭佑丹在庭前拜壽之時,一直按著程序答覆的高太后,亦斂起心神,隔著珠簾仔細端詳著這位聞名已久的衛王。待到再拜后內臣宣諸國使臣升殿,通事舍人則宣「諸國使臣進奉」,高太后見著蕭佑丹將進奉之壽禮遞上,她不待客省使說話,便特意加禮,溫聲慰問道:「衛王遠來,鞍馬勞頓,一路辛苦了。」
人老了,話便多了起來。石越笑了笑,道:「侍劍不在家裡嗎?」
李向安不由一怔,他是用老了的內臣,知道這等破例,在外交禮儀上是極大的臉面,不由自主地又望了皇帝一眼,見趙頊眼中露出責怪之意,這才慌張答應了,尖聲唱道:「賜高麗國王子看盤例一如大遼使者。」
出得禁中,蕭佑丹在鴻臚寺官員的引導下,正要回都亭驛。他方上了馬,忽聽到東邊傳來「嘭」的一聲震雷般的悶響,他一驚之下,慌忙勒住受驚的坐騎,循聲向東邊的天空望去,卻聽到「嘭」、「嘭」,一聲聲如同炸雷般的巨響,自汴京外城牆的各個方向傳來,每一聲巨響后,天空中都綻開巨大的禮花。蕭佑丹目瞪口呆地望著這極盡絢麗的一幕,卻聽身邊的宋朝官員興高采烈地說著:「是用火炮放煙花!高麗使團到大相國寺了!」
這畢竟不是正宴,這時起便不再按正常的禮儀了,李向安朝一個教坊使使了個眼色,便聞樂聲悠然響起,一隊雪膚花容的歌伎魚貫而入,幾聲鼓點之後,眾伎翩躚而舞,宛如嫩柳搖風,羅袖動香。看得眾人心馳神搖,如痴如醉,幾乎不知身在何鄉。在歌舞之中,只見內侍宮女們穿插往來,不斷給眾人倒酒上菜,沒過多時,殿中眾人,竟多有些醉意了。
到了客廳,卻見一個小黃門抱著雙手,在那裡踱來踱去,神情惶急,見著石越出來,老遠便叫道:「學士,出大事了!」
「唔?」蕭佑丹再也不曾料到趙頊會在這個時候召見他,不由怔了一下。
至於「三旨相公」、「至寶丹體詩人」,在這種場所,哪怕他身為禮部尚書,也是指望不上的。所以只見王珪「雍容」端坐,目不斜視——難為他有這種本領,你明明看到他並沒有刻意地躲開誰的目光,卻發現他的目光竟然不與任何一個人的目光相交。這令呂惠卿自嘆弗如,他諷刺地想道:若早點學會這種本領,就不至於被皇帝瞄上了。但這顯然並非人人能練就的絕技。
所以蕭佑丹的批評,才如此的刺耳。
趙頊有點丟不起這個人。他從心裏覺得,相比宋朝蒸蒸日上的國力,相比他在位期間建立的文治武功,一時間的物價騰貴、幣制混亂,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節。大宋朝的確是更加強大了——趙頊堅信。但一時之間,他卻也無法來反駁蕭佑丹。蕭佑丹說的都是鐵一般的事實,哪怕趙頊認為他誇大扭曲了事實,但畢竟他沒有說半句假話。而且,身為「聖天子」,他也不能毫無修養地野蠻地耀武揚威似的炫耀大宋朝的強大——他必須說得含蓄,符合自己的身份,他還不能惱羞成怒。但偏偏趙頊此時被蕭佑丹的一席話鬧得心煩意亂,這「微不足道的小節」,在他的心裏,如同上百隻蒼蠅一樣嗡嗡亂飛,揮之不去。它們並不是想推翻趙頊對自己治下功績的自信,卻讓人討厭地不停地騷擾著他的這種自信,讓他的驕傲與自豪,總是顯得不那麼完美,彷彿一塊和闐美玉之上,卻有一小塊黑斑,雖然極小極小,卻怎麼樣也去不掉,使得這塊美玉瞬時間便顯得不那麼寶貴了。
司馬夢求苦笑道:「王介甫不肯出山。」
呂惠卿對這種觀點嗤之以鼻,但他也有自知之明——司馬光不是少數派。至少馮京就在他那一邊。這些目光短淺的北人,只會守著自己幾畝薄田過日子,能有什麼遠見卓識?這時候www.hetubook.com.com他自動忽略了馮京其實是鄂州江夏人,祖籍更是廣西路的,算不得什麼北人。
「我知道他信不過。」石越淡淡道,「所以,若無十成的把握扳倒呂吉甫,蔡京便有什麼把柄,也不會露出來——他怕傷及自身。但尋常的東西,我也用不著,我要的便是能一擊致命的把柄。太府寺卿已經換了薛向,我不信抓不到福建子的把柄。太府寺這麼油水十足的衙門,哪有貓兒不偷腥的?!」
「皇上在集英殿賜宴。」
李向安連忙答應著去了。
趙頊卻一時沒有聽懂蕭佑丹話里的意思,笑道:「此話怎講?」
「四牡騑騑,周道倭遲。臣為宋遼兄弟之誼而來,不敢畏勞。」蕭佑丹欠身答道,他偷眼覷視趙頊,只覺趙頊氣色不是太好。
高太后不由展顏笑道:「還請衛王向大遼皇帝轉致謝意。願宋遼兩國,永休兵戈,世為兄弟。」
在這極喜慶的時節,高太后心裏卻生起一種孤獨凄涼的感覺。「天子娶婦,皇后嫁女」的繁華,早已淡在了記憶的最深處;青梅竹馬的十三哥,登上皇帝的寶座不過數年,便在內外的壓力下,大志未酬而英年早逝;視自己為親生女兒的姨媽曹太后,也在幾年前撒手人寰;她現在是大宋地位最高的女人,母儀天下,要為天下表率。但是,在自己生日的時候,她需要的不是這樣政治意味濃厚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慶典,她更希望和至親的親人在一起,在保慈宮小酌幾杯,去瓊林苑看看花;她不敢奢望還有人能叫自己的小名「滔滔」,卻殷切地希望兒子們能發自內心地叫自己一聲「娘娘」。但這一切,卻只能是奢望,那個做皇帝的兒子,心思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而另外兩個兒子,在自己母親生日時,卻只能遠遠地隔著珠簾,與外人們一道,說什麼「臣等不勝歡抃,謹上千萬歲壽。」
蕭佑丹並不想讓宋朝君臣太過於難堪,於是順手又搬了一架梯子過來給趙頊下。然而這卻讓趙頊更加憋悶——蕭佑丹滿口稱讚的都是高太后的「懿德」。的確,高太后自出嫁之日起,便在百姓中極得人心,雖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了不起的舉動,但是她約束娘家人,高家沒有人敢在外面胡作非為,逢年過節,也常常對百姓有點小恩小惠,兼之偶然也為百姓進言——這麼著日積月累,一丁點一丁點的好積累起來,百姓互相傳頌,有時候連別人做的好事也附會到了高太後身上,如此便有了高太后在百姓心中的好名聲。對於大宋朝而言,有這樣的一個好太后,的確也是福氣。然而——這又關趙頊什麼事?這中間有他的什麼功勞?而且,這表面上是讓他下台階的話語中,隱隱約約,依然是在他譏諷他所恃的,不是仁道,不是禮義,告誡他應當以德服人,而不是以力服人……這更讓趙頊感到不舒服。
石越搖了搖頭:「王介甫並非兒女子所能動者。若我親至金陵,還有五成把握能說動他,但我也不能離京……」
蕭佑丹又豈能聽不出話中之意?他淡淡一笑,微微欠身道:「臣至汴京不過一兩日,惟覺汴京之繁華與十余年前無異。」
「陛下器量,非小臣所及。」蕭佑丹微微一笑,又道,「不過,汴京米貴,居大不易,這回耶律萌只怕要破費了。」
王堯眼見著面前的案上美味佳肴堆列得如同小山一樣,水果食品種類之豐富,更是看得他眼花繚亂,他畢竟年輕,欣喜興奮之情,早已見於顏色。他正高興地偷偷左顧右盼時,卻忽然發現蕭佑丹與拖古烈面前,多了一大堆東西。他不知這是外交慣例,左等右等,自己案前始終沒有豬羊雞鵝兔連骨熟肉上來,頓時失望之情現於言表。那高麗正使是千挑萬選才派到汴京來的人物,在高麗國也是一時人傑,這時候看到自家王子這種表現,雖然只是微小的表情,但卻哪裡能逃過這殿中人物的法眼——連一個斟酒的內臣,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這高麗正使真是又急又氣,坐立不安,拚命地扯著王堯的袖子。那王堯兀自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怔怔地回望著他,一臉的不解。
「我接到的上一封信,是說子柔到了凌牙門。他要我把信寄到杭州某處……要多久才能回京,只有天曉得。」潘照臨道。
「小的都在汴京待了幾十年了,有啥熱鬧沒瞧過?」石安憨聲笑道,「那邊人也太多,我過去也只能看見別人的背。讓兒子領著幾個孫子去就行了,府里今日沒幾個人,我也不放心,四處看看——那些護院的小子太年輕,信不過,剛剛還看到幾個人聚在一起關撲,府里啥時候有這規矩?都以為今日算是過節,便懈怠了——去年元宵,邵侍郎府上,便不是丟了好些東西嗎?」
石越聽他說到蕭佑丹,不由問道:「純父偵知到什麼了嗎?」
蕭佑丹自是聽得懂趙頊話中隱含的暗示,他以衛王而出使南朝,自是不能在宋人面前示弱,使志得意滿的宋人更增驕氣——休說這樣本來就有辱大遼尊嚴,而且若是一味的示弱,只能讓宋人不知進退,野心膨脹起來,又要覬覦幽薊,到時所失者更大。他心中念頭轉過,便決意向宋人潑潑冷水。因又欠身道:「如此便要多謝陛下。臣的副使耶律萌,原本便是西夏舊族,己丑之變時,隻身逃亡至大遼,南征北戰,頗立功勞,因得賜姓之榮。他這次隨臣出使南朝,本亦想趁便探視舊日故交——原本臣還擔心……」
不過,想是這樣想,而且趙頊也知道在互派常駐使節的情況下,很多事情都很難瞞過遼人,但這樣被蕭佑丹毫不留情地揭了傷疤,趙頊亦不能不感到臉上無光。他本想炫耀國勢強盛,蕭佑丹的回答,卻是當著各國使者的面,說宋朝其實只是紙老虎。
這細微的動作早已落到了眾人眼中,蕭佑丹與拖古烈一本正經地坐著,心裏暗暗幸災樂禍地竊笑;宋朝諸臣有些在心裏偷笑,有些卻在心裏嘆氣——當今高麗王何等英明,不料虎父犬子,竟生了個這樣的兒子。趙頊心裏搖頭,卻不免要念著王賢妃m.hetubook.com.com的情分,兼之高麗又是宋朝重要的盟友,他亦不欲其太難堪,沉吟了一下,便招手令李向安過來,吩咐道:「賜高麗國王子看盤例一如大遼使者。」
「收買多少官員,安插多少細作,這些都是小事。職方館第一緊的大事,是要弄清楚遼國各地的物價、稅賦,百姓有無怨言,官員的背景、操守,朝中的派系鬥爭,還有駐軍的人數,將領的喜惡,險要關隘的地圖。這些都能做好,便足夠了。一時間的爭鬥輸贏,左右不了大局,不必過於介意。」
石越滿腹心事地回到府中,他知道梓兒正在宮中,也不回內室,便徑直往書房走去。因知道今日汴京有熱鬧瞧,石府給僕人放了假,府中稀稀拉拉也沒有幾個人。經過迴廊時,卻見石安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給石越行了個禮,笑道:「學士,密院的司馬大人來了,與潘先生正在書房說著話。」跟了他十幾年,石安也已經老了。
蕭佑丹身負使命而來,本來就想盡一切機會多接近宋朝君臣,忙抱拳笑道:「如此有勞學士帶路了。」
他佔據著正禮。趙頊可以想象,這殿中有許多大臣一定都在心裏暗暗點頭,並且暗自感到羞愧——這麼大義凜然的話,居然不是由華夏正朔禮義之邦的士大夫說出來,反而讓一個夷狄在朝堂之上,教訓著宋朝人什麼才是禮義仁道……
「啊?」這是石越並沒有預料到的挫折,他將目光投向潘照臨,發現他也在苦笑,顯然是早已知道了此事。
但偏偏蕭佑丹的話還輕易駁斥不了。
現在的朝局,已經如同一個人在走鋼絲,處於極不穩定的狀態,便算沒什麼事情,也不容樂觀。蕭佑丹這時候施點手段,若是處理不當,很可能矛盾便會提前激化。
石越嘆了口氣:「不用著急。呂吉甫既然穩住了陣腳,事情也未必會如我們想象了。福建子不是好相與,我料他馬上就會反擊。只是不知道是先朝文彥博還是司馬光下手罷了。要扳倒他,只好指望蔡元長的了。」
趙頊點點頭,又笑道:「諸公不必如此拘禮,今日不過是尋常宴會——皇太後有旨,諸公須當盡興而歸。」
而在崇政殿,在均容直的音樂聲中,升朝官與外國使節們「臣等不勝歡抃,謹上千萬歲壽」的祝壽聲此起彼伏,高太後端坐于珠簾之後,木然地聽著內臣「承旨」宣答:「得公等壽酒,與公等同喜。」
「蔡京信不過。」潘照臨冷冷地說道。
石越提醒司馬夢求后,便不再多說,轉過話題,道:「益州局勢,如今我也已無能為力。只要王厚、慕容謙儘快赴任,也許有轉機也說不定。」
趙頊口裡雖然說是「尋常宴會」,排場也的確簡化了許多,但該有的規矩慣例,卻也並沒有變化——除了眾人皆有之物外,蕭佑丹與拖古烈面前的看盤上,照例多出了豬羊雞鵝兔連骨熟肉。
「知道了。」石越勉強笑著點了點頭,「你怎麼沒去大相國寺?」
「哦?」石越一怔,望著司馬夢求,問道,「如何?」
他話中之意,這時便是白痴也聽得懂了,趙頊不覺臉上微紅,幸好此時喝了酒,倒不太看得出來。這時二人的對話,早引得滿殿側耳,他不願在諸國使臣面前失了面子,下意識中亦想為自己這十幾年來的功績辯護,因勉強笑道:「物價漲落,亦是常事。衛王又何必駭怪?」
但潘照臨沒有必要將這一切說出來。
趙頊因笑著對李向安道:「久聞司馬君實不善酒,平素向少留意,看來竟是不假。你去告訴他,以漿水代酒便可。每每舉杯而不得飲,豈不難受嗎?」
「是。」
他說到這裏,趙頊心中已是懊悔。但他畢竟是皇帝,在蕭佑丹面前說出話來,又怎好反悔。只得在心裏寬慰自己——區區一西夏貴族,又能有何為?一面故作大方地笑道:「見見故人,亦不過是人之常情,衛王又有何擔心!」
這時但見內侍宮女們捧著裝滿環餅、油餅、棗塔的看盤,以及各色水果,生蔥韭蒜醋碟,還有一種叫「漿水」的白色漿液飲品,依次進入殿中,置於眾人面前的案上。這種叫「漿水」的東西,是宋人喜愛的飲品之一,石越亦曾喝過,似乎與後世陝甘一帶的「漿水」略有不同,他知道後世的漿水是用包菜或芹菜等蔬菜作原料,在沸水裡燙過後,加酵母發酵而成;而宋朝的漿水,卻是用粟米加工,經發酵而成。不過二者的口感與功效都極為接近,甜中帶微酸,可以消暑、消食、開胃,甚至還有治霍亂的療效。與其他美味不同,漿水是用桶裝的,每個桶子里放著幾把杓子,每三五個人面前才放上一桶。
蕭佑丹微微一笑,盤腿坐下,忽感覺到對面有目光正注視著自己,他心中一動,抬頭望去,卻見石越正若有所思地望著他,見他發覺,石越淡淡一笑,道:「蕭大王,別來無恙。」
這不是罵他是漢武帝嗎?
他又看了皇帝一眼,硬著頭皮正準備說話,卻聽蕭佑丹又道:「子路之勇,子勇之辯,冉有之智,此三者皆所謂天下之難能而可貴者也。然三子者,每不為夫子之所悅。顏淵默然不見其所能,若無以異於眾人者,而夫子亟稱之。且夫學聖人者,豈必其言之云爾哉?亦觀其意之所向而已……」
「不行,如今京師瞬息萬變,潘先生不能輕易離開學士身邊。」司馬夢求立時否決了潘照臨的建議,「連子柔也要召回來。」
蕭佑丹笑道:「這兩日間,臣略留心了街市物價,較之十年之前實是貴了不少,耶律萌的故交舊友,想來在汴京過得不太會寬裕,朋友有通財之義,耶律萌自免不了要破點財。」說到這裏,他略略頓了頓,又笑道,「陛下方才問臣汴京之變化,城頭的確是多了火炮,封丘門亦的確是多了西夏人,然此皆非臣所願留意者。臣真正感覺的變化,倒是馬行街的糍糕糰子貴了兩文錢一個。」
這時看盞者見眾人盞中已滿了御酒,連忙舉袖,在教坊樂人的樂聲當中,眾人連忙一齊舉杯,山呼道:「臣等恭祝皇太后千萬歲壽!祝皇帝陛下千萬歲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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