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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3·燕雲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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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 第三節

第五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

第三節

「石某尚有俗務在身,不便久留,便先告辭了。為大王安全計,為兩國邦交計,還望大王早回驛館。」石越正抱拳向蕭佑丹告辭,卻感覺有人扯著自己的衣襟。他低頭望去,卻見石蕤正在輕扯自己的衣袍,見他目光,慌忙低下頭去,細聲道:「爹爹,我還欠這位蕭大王三個餅錢……」
但柔嘉其實也不是真的知道皇城司究竟有多大的力量,找過石得一后,便策馬奔赴石府。她的想法是極單純的,梓兒告訴她這麼多的地名,她怎麼樣也不可能記全,找到石府的人幫忙,他們總該知道石蕤平素愛去的地方。到了石府,正好撞見侍劍。侍劍聽她一說,整個人都嚇傻了——他隨手從府中抓了幾個家丁,便隨著柔嘉一道到處尋找。
待到她們發現之時,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靜淵庄中亂成一團,所有的人瘋了似的在庄中翻找,幾個小黃門立時都被關了起來,嚴加審問——梓兒與清河,都是這麼一根獨苗,孩子突然失蹤,做母親的已是很難保持冷靜,更何況還帶上三個天潢貴胄,尤其是,還有一個儲君在內!
梓兒本來也是極聰明的人,被清河一提醒,立時便明白了過來。不管她再怎麼著急,她也只能與清河一道進宮去請罪。雖然小黃門說是淑壽公主的主意,但是,錯的只能是狄環與石蕤。而且,這件事情也不能聲張。一則不能擾了太后的壽筵;二則若傳揚出去,大宋皇室臉面全無——不僅讓天下臣民百姓笑話,更讓外國使臣看了熱鬧,笑話皇室教子無方;三則二人也無法向向皇后、朱妃交代,清河心裏明鏡似的,這事果真傳揚出去,哪怕六哥趙佣只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這也是太子「失德」的大事!而最要緊的,卻是即使鬧得驚天動地,滿城風雨的尋找,也於事無補——這麼大的汴京城,要找五個小孩,便如大海撈針一般,宣揚出去,反而會使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有機可乘。
「小員外?」趙佣望著狄環,奇怪地問道:「環哥兒,你是員外郎嗎?」他只聽說過員外郎,卻不知道民間的習俗,眼見這夥計是和自己一行說話,但他和趙俟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員外郎的,因此在他想來,自然只有狄環了。
趙佣與趙俟更覺奇怪,二人睜大了眼睛,驚訝地望著石蕤,卻怎麼樣也不肯相信她會是員外郎!但這一聲「騎都尉」,卻真真將人嚇了一跳。自從王安石拜相以後,宋朝對恩蔭便越管越嚴,新官制以後,更是珍惜名爵,在司馬光與石越的強烈主張下,恩蔭較之王安石時代更加嚴格了。狄環小小年紀,便恩襲騎都尉,不僅令蕭佑丹與耶律萌大吃一驚,連曹家小兒子,也都嚇了一跳。
「好吧。」石蕤有些勉強地應道,心裏卻已經在嘀咕起來——這麼多錢就這麼白白花掉了,外翁外婆雖然會給,但是被父母知道,卻未免要挨訓。她本來還想帶他們看看「果實將軍」、「種生」、「花瓜」等新奇物什,這時候眼見著太子殿下見一樣要一樣,心裏不由打起退堂鼓,再也不肯多說了。
趙佣冷不丁被姐姐打了一下,一臉委屈地望著淑壽。
「六哥、七哥別多嘴。」淑壽到底年紀稍長,要多懂些事,擺出姐姐架子,瞪了趙佣與趙俟一眼。二人對淑壽甚是敬畏,縮了縮頭,更不敢說話。
千斤重擔,便這樣落到了柔嘉的身上。
「你怎麼知道?不要亂說。」曹員外吃了一驚。
卻聽楊士芳道:「六哥可知道他是契丹人?」
先是來了兩個客人,衣著光鮮,氣度舉止,都不似尋常百姓,而說話的口音,更不似汴京人。兩人買了幾塊餅,要了兩大碗湯,找了個角落坐下,便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其中一個客人一邊吃還一邊稱讚:「這肉餅,十余年來,最難得味道都沒有變化。尋常人不知道,吃曹婆婆肉餅,一定要到店裡來,就著湯吃,這才正宗。李清臣哪裡能知道這等妙處?」
但趙佣卻絲毫沒理會她話里的暗示,又喊道:「我也要一個。」
「六哥千萬不可亂說。」坐在馬車門口的內侍龐天壽慌忙回過頭來,他是負責照顧趙佣與趙俟的內侍——這個是讓人羡慕的差使,誰都知道,趙佣是大宋朝的儲君。但這一次出了這麼大的婁子,他的前途也隨即變得黯淡起來。幸好當今的皇帝、太后、皇后都不是暴戾的人,否則他的小命根本留不到現在。「文太傅可是當今名臣……」
但這一天,卻顯得極為反常。
五個孩子顯然都是餓了,雖然從潘樓街過來是坐驛車,但從靜淵庄到潘樓街,也卻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雖然幾個孩子邊走邊玩,不容易感到累,但是大半天幾個人都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中,卻也是頗消耗體能的。趙佣平素在宮裡吃飯是極挑食的,也不怎麼能吃東西,因此身子極弱,這時候喝一口清湯伴一口肉餅,竟風捲殘雲般吃得一丁點都不剩。趙俟與狄環更不用說,早早就吃完,他們都不敢招惹淑壽,只是眼巴巴地望著石蕤手中的半個大餅,不過畢竟也不好意思公然要石蕤嘴裏的東西。
「那是我們大宋的世仇。」楊和*圖*書士芳沉聲道,「六哥將來要做官家的,便要靠文太傅這樣的大臣輔佐,才能打敗契丹,收復故土。」趙佣與趙俟似懂非懂地聽著,楊士芳又道:「像剛剛碰到的蕭佑丹這樣的人,是我們的敵人。文太傅是朝廷的忠臣,是好人。」
柔嘉出了靜淵庄就開始想主意,虧了她也曾經是個惹是生非的主兒,膽子也大得嚇人——她又拐回禁中,順手抓了個小黃門,便叫他領著去找石得一。清河不是說不能聲張出去嗎?找皇城司便是了。她也不曾細想石得一權威熏天,尋常宗室都要忌憚他三分,何況她只是區區一個縣主。但柔嘉是依著自己的想法行事慣了的,哪怕這些年來懂事成熟了,卻畢竟不會如清河一樣思前慮後設想周到,在西華門前逮著石得一,揪著他耳朵便拉到一邊,噼里嘩啦便命令起來——倒似她才是大宋的皇城使,理所當然地要他出動全部皇城司兵吏悄悄尋查,火速派人到各個城門嚴加察訪。
沒想到,便這麼一小會的工夫,竟出了大事。
淑壽卻以為他不肯答應,不覺失望,這對耳墜原是她極喜歡之物,若非是心疼兩個弟弟,哪裡便肯給人?這時抿抿嘴唇,又取下另一隻耳墜,道:「這總該夠了吧?」
蕭佑丹在旁邊聽得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得哈哈大笑。招手叫過曹員外,笑道:「店家便給他們三個肉餅,算到我的賬上便是。」
「快把它給我!」淑壽身後的趙佣指著那對小人,用命令的語氣大聲喊道。卻被淑壽一掌狠狠地打到他手上,「你沒聽璐璐說嗎,在外面買東西是要錢的。」
「坐在那邊那個,是小甜水巷的林五,三年前賄賂了宮裡的藍公公,到皇城司謀了個差使。爹不記得了嗎?」
「我也要!」
他生怕趙佣隨口亂說,又惹出禍來,便想為文彥博辯護幾句,但他畢竟只是個內侍,支吾半天,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學士說笑了。」蕭佑丹眼見石越似乎急著遣開自己,反倒生了疑心,他用眼角餘光又瞥了石蕤幾人一眼,笑道:「休說大宋職方司、皇城使都是精兵強將,護衛周到,便是小王與耶律將軍,亦都是馬上出身,等閑之輩,不足掛齒,又能有何意外?」
「他比文太傅和氣。」趙佣突然道。
「小女頑劣,石某教女無方,讓大王見笑了。」石越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旋即道:「還是請大王早回都亭驛,若要觀賞汴京風情,可叫禮部安排官員陪同——大王固有閒情逸緻,然若有何意外,大王乃北朝重臣,到時大遼皇帝問起來,可叫敝國為難了。」
「我用這個再換你三個肉餅,行嗎?」淑壽到底是第一次干這勾當,心裏又是興奮,又是忐忑。
淑壽誘騙幾個小黃門在園中捉迷藏,領著四個七八歲的孩子,從靜淵庄後院的一個狗洞鑽了出去——也虧得淑壽竟能把靜淵庄摸得如此清楚。那一塊的花園,原本是有幾個宦者看管的,但因為靜淵庄的下人多是皇太后特意調撥過來的內侍,這天趕上皇太後生辰,內侍省、入內省都人手吃緊,這些人又被調了回去幫忙,於是偌大一個靜淵庄,許多的地方都沒人看管,竟教淑壽他們跑了出去——當然,再也沒有人想到,竟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正當石蕤領著一干金枝玉葉去坐驛車準備吃曹婆婆肉餅的時候,柔嘉卻已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整個人幾乎都處在了崩潰的邊緣。她這時候才知道什麼叫「小巫見大巫」,至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明白當年她的父母是如何為自己擔心的。
趙佣頓時語塞,便聽趙俟問道:「璐璐,我們要坐馬車嗎?」
她話音剛落,剛剛還非常威嚴的淑壽,與趙俟、狄環一起爭先恐後地叫了起來。石蕤略顯為難地望了三人一眼——這男女小人偶是宋人七夕流行的物什,眼前這種玩偶,要數貫緡線一對,淑壽與趙佣、趙俟對金錢沒什麼概念,自是不知這是一筆多大的「巨款」,石蕤雖然不過六七歲,卻是自小被石越教育著,頗有些金錢觀念的,自是知道這一對人偶,就要花掉阿旺一個月的月份錢。她也頗有點擔心買不起——但這遲疑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她立時便想到,大不了找外翁外婆要便是了。她父母管教甚嚴,但是桑家二老,對於這個外孫女卻是疼愛得似心肝寶貝似的,便是天上的星星,只要有價也會給她摘下來,何況區區幾個玩偶。
侍劍也是常領著石蕤玩的,知道石蕤外家在潘樓街,她又最愛那邊的熱鬧,且那一帶離靜淵庄也不算太遠,因此馬上領著柔嘉往潘樓街跑去——幾個人急得滿頭大汗,在潘樓街一處處地打聽著,卻不知道,石蕤已經領著淑壽四人,正坐在從舊封丘門開往朱雀門的驛車上,興高采烈地拍手大叫著。
石蕤橫了他一眼,道:「那等下我們坐馬車你走路,我們吃肉餅你看著。」
這一天對曹員外來說,是不同尋常的一天。雖是高太后的生辰,但一向信奉勤儉持家的曹員外,並沒有如一般的汴京市民一樣,去大相國寺看熱鬧。汴京市民是極喜歡熱鬧的,但曹員m•hetubook.com.com外卻秉持著一個宗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風雨無阻,店子都要開門迎客。市民們去大相國寺看熱鬧,住在城南的人回家時會經過這裏,像李七家正店這樣的大酒樓,普通的市民也是不敢進去的,他們累了餓了,便會到曹婆婆肉餅來買塊餅,或者去張家油餅、玉樓包子買塊油餅、買個包子充饑。所以,像曹婆婆肉餅這樣的店子,一般來的都是極普通的市井小民,極少會有達官顯貴們屈尊紆貴。
「楊將軍,剛剛那個是什麼人?」馬車上,趙佣好奇地問著楊士芳。與日日相處的楊士芳在一起,他感覺自在了許多。但心裏終免不了有點惋惜不舍。
蕭佑丹絕非循規蹈矩的人,李清臣不肯陪他來吃曹婆婆肉餅,都亭驛里裡外外戒備森嚴,但他到底還是找了個當兒溜了出來——不過,他本事再大,也抵不過職方司與皇城司人多,屁股後面,終是跟上了幾條尾巴。只不過,職方司與皇城司的辦事方法卻大不相同,職方司是暗暗盯梢,皇城司卻是明目張胆地跟著,根本不怕被發現——這既和兩個機構的人員有關,也與各自的職責有關,職方司恨不得蕭佑丹去見見汴京的間諜,但皇城司卻只要不出什麼婁子便心滿意足。
坐在他身旁的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坐在板凳上,雙腳晃蕩著,露出了半截靴子上,這上面竟然綉著龍紋!
石蕤卻不肯平白無故得人好處,學著大人的樣子,對蕭佑丹斂衽一禮,道:「不知這位先生如何稱呼?尊府在何處?明日我好叫人將餅錢送還。」她到底也算是名門之女,年紀雖小,面對生人之時,倒還沒把平素學到的禮節全部拋到九霄雲外,也說得似模似樣的。
人在慌張不知所措的時候,若身邊有一個人能拿得定主意,往往便能夠很快地安定下來。有了清河這定海神針,聽她安排處置著。知女莫若母,梓兒隨即便想到——這五個孩子中,另外四個都極少出門,只有她家的女兒是被經常帶著在外面亂跑的,石越似乎一點也不曾有過要培養「大家閨秀」的想法,經常帶著她滿汴京的到處亂竄。夫妻倆為了孩子的教育方式,還發生過小小的口嘴,但最後還是梓兒妥協了。因此,這五個小孩溜出去,真能帶路的,怕也只有她家石蕤了。她連忙將石蕤平素喜歡去的所在,一一向柔嘉說了,這才極不放心地隨著清河進宮。
再也沒有想到,淑壽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朝中一干命婦入禁中拜壽,因太后特旨想見見石蕤,梓兒便將女兒也帶了進宮。然後,太后留下高麗王妃敘話,梓兒便被清河請到靜淵庄去小敘,向皇后因朱妃、王妃都特意懇請,便讓柔嘉領著太子與信國公、淑壽公主一道去靜淵庄玩耍——這兩位皇子,因與狄環年紀相仿,自小便是玩伴,這原也是尋常不過的事。而淑壽自見過柔嘉這位姑姑后,便親昵得幾乎成為了柔嘉的跟屁蟲,靜淵庄更是常來常往的。到了靜淵庄后,清河便讓五個孩子一起在園中玩耍,只叫了幾個同年的小黃門跟隨陪伴,拉了柔嘉過來一道下石子棋。
這時肉餅已經送到,趙佣拿起一個肉餅方啃了一口,聽石蕤還要還錢,含著餅道:「既要還錢,便再來兩個!」
眾人羡慕地「啊」了一聲。卻見淑壽轉過臉,對趙佣道:「你要坐車還是走路?」
但這麼著一攪,曹員外卻也不敢再去搭話了。幸好皇城司的那幾個探事並沒有待太久,沒多久,四人彷彿有什麼急事,付了錢匆匆忙忙便走了。
蕭佑丹笑道:「一別汴京十余年,閑來無事,正好出來走走,看看汴京究竟還有何變化——這一位,便是令嬡嗎?」
曹員外望著淑壽手裡的耳墜,半晌說不出話來。單單耳墜上面的那顆珠子,只怕梁家珠子鋪里輕易也尋不出這麼好的珍珠來。用這麼名貴的東西,換三個肉餅……「要得!」曹員外幾乎忍不住要把這兩個字吐了出來。
曹家小兒子狐疑地望了五人一眼,知道是貴人家的子弟偷偷跑出來玩,也不敢多說什麼,把湯和餅上了,一面跑回去和老爹商議要不要報開封府。汴京百姓都是很熱心的,並沒有各人自掃門前雪的習慣,何況若是這幾個小孩子走失了,萬一官府追究到這裏,他們也脫不了干係。
「石學士!」蕭佑丹才說了三個字,便聽到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喚道:「爹爹!」他大奇回頭,卻見石蕤低著頭,一副做了錯事的模樣。他又抬頭望望石越,見他滿頭大汗,一臉焦急,全不似平時的從容鎮定,幾乎再次笑出聲來。
她這麼一說,直把石得一驚得七魂出竅。石得一素知柔嘉不比尋常宗室,是輕易惹不起的。何況還攤上這麼一個驚天動地的事情,哪裡還敢多說什麼,連連答應,也不敢遲疑,記下五人的衣著打扮,急忙派人傳令——所有皇城司的探子立刻改變任務,全力查訪三男二女五個小孩。連石得一自己也不敢再待在禁中,匆匆忙忙布置了禁中的安全,也親自出宮督辦。
楊士芳見趙佣無恙,亦暗暗鬆了口氣,下意識地便想行禮,https://m.hetubook.com•com總算是生生忍住。
石蕤與狄環怯生生地走到石越身邊。石越看了女兒一眼,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半晌,方抬頭欲向蕭佑丹告辭——鬧出偌大的事情,他必須領著這兩個小孩,去宮中請罪——卻見蕭佑丹與耶律萌都變了臉色,怔怔地望著門口。
「我便說不小心丟了便是。」淑壽不以為然地說道,一面摘下一個耳墜來,學著石蕤的口氣喊道:「店家。」
所以,清河只得囑咐了柔嘉,讓她先去設法尋找,自己與梓兒卻是連忙進宮請罪。
潘樓街某處。
曹員外不覺凝神仔細看了看,果然便是林五。
果真有甚意外,石、狄兩家,還有活路嗎?
「我還要一個!」但趙佣卻沒有那麼多想法,吃完之後,馬上高聲叫了起來。
「我也要!」
石越見幾個小孩平安無事,穩下心來后,卻又暗暗叫苦。他也不知道蕭佑丹是否已經知道幾個孩子的身份,這時更不敢多說,立即反客為主,問道:「蕭大王如何會在這裏?」蕭佑丹並非常駐使節,沒有宋朝官員陪同,隨便出都亭驛,到底是不合禮節。因此石越語氣中隱隱便帶了質問之意。
這麼些地方,柔嘉若果真要一個個尋去,沒有兩三天工夫想都不用想。
這回連耶律萌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六哥,下次我帶一對給你。」石蕤安慰地說。
「一隻便夠了。」石蕤卻不幹了,一把攔住,「上回我到梁家珠子鋪買一顆尋常珠子都花了幾百文,三個肉餅也就是十幾文,一隻便夠了。」
趙佣卻鄙夷地說道:「君子不言利,錢這種東西,帶在身上做什麼?」
便是如此,他在城南足足找了一個時辰,才有開封府的一個捕頭來報,說見著石府的小娘子在曹婆婆肉餅店,他匆匆趕來,卻不料竟在這裏見著蕭佑丹——不過也不奇怪,那開封府的人,自然是不認得蕭佑丹的。
「爹,不會有什麼事吧?」
「嗯。」石蕤點點頭,馬上便明白過來,「啊」了一聲,道:「要是當了東西,被發現要挨罵的。而且我爹爹說過,到當鋪當物什,都是很吃虧的。」
石越心中苦笑不已——事情如此發展,他知道以蕭佑丹的精明,這件事終究是瞞不過去的,但這時候也只好瞞得一時算一時,畢竟他怎麼樣都管不到楊士芳。一面向石蕤道:「蕤兒,環哥兒,你們過來。」
「我們規規矩矩的老百姓能有什麼事?」曹員外低聲訓了幾句,把嘴朝蕭佑丹與耶律萌努了努,「是沖那兩位來的。」
「帶你出來就不要搗亂,說好都聽璐璐的。」淑壽威嚴地道,「要不下次就不帶你出來了。」
趙佣遲疑了一會兒,畢竟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低聲道:「坐車。」
「璐璐,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狄環幾乎是崇敬地問道。
天知道,這中間可有一個太子殿下啊!
狄環從腰邊取出荷包來,翻開來數了數,幾個孩子圍著數了半天,統共不過五十文多一點。石蕤不由大起鄙夷之心,道:「環哥兒,你的月份便只這些嗎?」言語中竟是大有憐憫之意。
龍紋!
心滿意足地喝完最後一口湯,蕭佑丹滿意地抹了抹嘴,看著早已吃完的耶律萌,二人不覺相顧一笑。正準備叫掌柜的過來結賬,卻聽到一個稚聲稚氣的聲音道:「店家,要五個肉餅,五碗湯。」
清河強忍著內心的擔心、焦急、絕望——雖然汴京民風淳厚,治安極好,但小孩走丟的事情,在一個人口上百萬的大都市,卻是再怎麼樣也無法避免的,前幾年,王韶家的十三郎,就在元宵節時走丟了,幸好這孩子聰明機智,才沒被拐走,最後反被內侍發現,竟讓皇帝與皇后救了下來。但這樣的好運氣,不是經常有的。開封府每年秋決的犯人中,總少不了幾個人販子。而這五個孩子,最大的淑壽公主不過十幾歲,而其餘四個,都不過七八九歲的年紀,不是金枝玉葉,便是勛貴子弟,都沒見過外面的世面,要是被人拐騙了,可真是一點都不稀奇。但清河卻是知道自己此時斷不能離開靜淵庄的——她叫住了迷迷糊糊準備叫人去報開封府的梓兒,兩人一齊進宮請罪。
「當然坐。」石蕤儼然便是眾人的導遊,道,「曹婆婆肉餅在朱雀門那邊,我們走不了那麼遠的。不過,環哥兒的錢太少,租不起馬車,只好坐驛車,四文錢一個人,走到前面的街口便有驛亭。」她說的驛車,是汴京時興的公交系統,一種比尋常馬車更長更寬的馬車。淑壽幾人都是聞名已久,但卻從來沒有機會坐過,這時不由興高采烈地歡呼起來。
責任永遠都不可能是皇子與公主的。這一點,無論是梓兒與清河,心裏都清清楚楚。而清河尤其要擔一份責任——他們是在靜淵庄失蹤的。
這反常的舉動,不僅讓曹員外大惑不解,連蕭佑丹與耶律萌也暗暗奇怪。
他到底只是個武人,不明白趙佣心裏想著什麼——趙佣每次見著文彥博,無論是向皇后、朱妃,還是服侍他的內侍,都必然要叫他規規矩矩,謹守禮儀,這樣太子才能受到百官的稱讚,若舉止有絲毫不妥,回來必和_圖_書定要被說上一番。所以趙佣對於文彥博、石越這樣的朝廷大臣,心裏實在頗為懼怕。這時見蕭佑丹言笑晏晏,素不相識還肯借錢買餅給他吃,又聽說是契丹的大官,兩相比較,自是覺得蕭佑丹要親切得多。
許是某個親王、郡王家的孩子,偷偷跑了出來。蕭佑丹暗暗想道。卻見曹員外的小兒子端著菜盤過來,抹了抹桌子,一面極為熟絡地笑道:「幾個小員外、小娘子,怎麼便自個兒出來玩了?」
「是。」曹員外賠著笑應了,又戀戀不捨地望了那珠子一眼,連忙吩咐了兒子上肉餅。
「好,那便一人一對。」石蕤慷慨地應諾道。
「好呢!」蕭佑丹聽曹員外答應一聲,卻見二女三男五個孩子走到相鄰的一張桌子上坐了下來,他隨便瞥了一眼,卻立時怔住了。
「六哥、七哥回宮,要好好向官家、聖人請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龐天壽接過楊士芳的話來說道,趙佣這時候才明白,自己到底是再次回到了平素的生活中,一大堆的規矩與禮儀在等著自己。他不住地拿眼向車簾外瞄望,一臉的戀戀不捨。這裝飾富麗堂皇的馬車,竟是遠遠不及簡陋的驛車有趣。隨著馬車的顛簸,趙佣眼皮越來越重,竟是睡著了。
「蕭大王?」石越亦沒有料到蕭佑丹會出現在此處,他看著蕭佑丹,目光卻停到了石蕤臉上,他見女兒沒出什麼意外,已放了一半的心,再掠過她身邊,見淑壽、趙俟、狄環都心虛地低著頭,趙佣剛好捧著肉餅咬了一口,猛然間見到自己,似乎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一臉茫然地發起呆來,石越又好氣又好笑,但一直懸著的心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是嗎?」他話音剛落,便聽到店外有人冷冷接道,「蕭大王是以為我大宋無人嗎?」
但他只笑到一半,便猛然頓住——連蕭佑丹也想不到,石越竟會在此時突然出現在曹婆婆肉餅的店門口。
便見五個小孩歡天喜地地出門而去,店裡的夥計目送著他們離開店中,不由低聲嘀咕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孩?那個小女孩看起來怎麼這麼像石學士府的大姐?」他再也不敢想,剛剛來到店中的,居然有一個儲君、一個國公、一個公主、一個騎都尉、一個大學士千金!
蕭佑丹幾乎疑心自己看錯,定睛再看五人的打扮,這五個小孩身上的衣帽,都是極精美華貴——但從衣服上卻看不出異樣來,當時汴京富貴之家,穿著僭越逾禮,早已經是常事。而宋朝皇室,即使是皇帝,其服飾也常常與普通官員無異。
「我知道。娘娘說過,契丹是北邊的大國。」
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幾乎將他嚇得半死——汴京城到底不是世外桃源,反倒是一個巨大的名利場,什麼樣的人都有,萬一碰上歹人,後果可真是不堪設想。皇帝這時早已經知道幾個孩子失蹤之事,又驚又急,幾乎是坐立不安。現在外頭看起來歡天喜地的,禁中卻早已經亂成一團——李向安這才派人給他報訊。石越收到消息,立時便猜到此事他的寶貝女兒「功不可沒」——若沒有她從中撩撥,另外那四個孩子,哪裡會想到溜出宮來?因此他亦是循著女兒愛去的地方尋找,不過他到底身份不同,一面調集了府里的人手,只說是石蕤失蹤,瞞了兩個皇子與公主的事,令他們四齣尋覓;一面又動用自己的關係——開封府有兩個巡檢,乃是他撫陝時的親兵出身,平素里,凡是石府的門客親兵家人,只要出了石府的大門,除了司馬夢求外,石越便一律不許來往——這亦是為了避嫌,這時候卻顧不了許多……
她念頭一轉,問狄環道:「環哥兒你帶了多少錢?」
幾個小孩面面相覷,趙佣心裏極想要,卻害怕被淑壽罵,眼巴巴望著淑壽。
「我外家在這裏啊,阿旺和侍劍都帶我坐過驛車的。」石蕤得意地回答道。
石蕤牽著淑壽的小手,指點著店子里琳琅滿目的商品,口中不住價地介紹著:「這便是上回我說的七夕的小土偶,阿旺幾天前買過一個給我……」隨著她的介紹,四雙又是驚奇又是羡慕又是興奮的目光,齊齊地望著一對小人偶——那一男一女兩個小人,放在雕木彩裝欄座中,用金銀珠寶裝飾著,對於這群孩子來說,實在是有莫大的吸引力。
他順著二人的目光瞧去,卻見店門口的一塊鋪地的青磚,竟已四分五裂!
不過,這其實也無關緊要,對於梓兒與清河來說,若自己的女兒和兒子真有什麼意外,便已經是等於天塌了。
「豈敢!」蕭佑丹淡淡笑道,望著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緩緩走進店中。石越見著此人進來,心中暗叫一聲苦,果然,便見趙佣終於回過神來,慌忙咽下口中含了半天的肉餅,笑逐顏開地跳了起來,口裡喊道:「楊將軍,你來了!」他雖然貴為太子,但終究自覺心虛,加之宋室皇子教育嚴格,石越又是朝廷重臣,他剛才猛然間見到石越出現,竟是大大嚇了一跳,所受驚嚇只怕比石蕤更甚三分。所以捧著肉餅發了好久的呆,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覺怎麼樣都是失儀,這時見到楊士芳出現,便如見著救星一般,和*圖*書急忙拋了肉餅就朝楊士芳奔去。
「差不多大。」楊士芳簡短地答道。
立刻所有孩子便又跟著接道:「我也要!」
曹婆婆肉餅的掌柜並不叫曹婆婆,而是一個老實敦厚的中年男子——他被人們喚作「曹員外」——汴京的市民,習慣將富人喚作「員外」。耶律萌顯然一時間難以接受「曹婆婆肉餅」居然是個男人掌柜,頗有點吃驚,他遠遠比不上蕭佑丹這麼了解宋朝,並不知道在宋朝,商人們已經有了品牌的觀念,像曹婆婆肉餅這樣有口皆碑的老店,自然是不會輕易改招牌的。但這一位曹員外,顯然也沒有商業擴張的想法,儘管前來買肉餅的人絡繹不絕,但曹婆婆肉餅依然只是一家小店子,不過,大部分人都買了就帶走,只有極少數的人,才會在店裡就著清湯吃餅。
蕭佑丹此時已是由好奇到覺得有趣,他已經肯定這幾個孩子都是宋朝勛貴子弟,只是不知道身份究竟有多尊貴而已。他饒有興趣地望著幾個孩子,要看他們怎麼處置這事。
曹員外已經聽他小兒子說起這群小孩中有個「騎都尉」,心裏正在為難:他到底不知道底細,也不敢隨便報官,須知開封府的官老爺也不是那麼好相處的。但若不管,又怕擔上干係自己擔待不起。這時聽到淑壽喚他,連忙親自跑了過來,打了躬問道:「小娘子,不知有何吩咐?」
「北樞密使是多大的官?和文太傅一樣大嗎?」
而且,那石頭究竟是怎麼樣教女兒的啊?柔嘉腦子裡亂成一團,剛剛梓兒所說的石蕤慣常愛去的地方,從城北的封丘門、北州橋,到城南的玉樓包子、曹婆婆肉餅、張八家園宅正店、白水潭學院;從城東的東西榆林巷、棗冢子巷,到城西的萬家饅頭、建隆觀、州西瓦子——天知道石越為什麼帶女兒去那種地方?!亂鬨哄地四五十個地名被梓兒一股腦地塞進她腦子裡,汴京城的東南西北,潘樓街、土市子、大相國寺……不管是汴京有名的,沒名的,好像竟沒有這石家大姐不愛去的地方!
卻見淑壽望了趙佣一眼,又轉向石蕤,問道:「璐璐,你上回不是說過有地方當東西嗎?」
「錢不夠了。」石蕤為難地說道,狄環將銅錢從荷包里掏出來,嘩啦啦倒在桌子上,不過三十幾文,剛好夠他們一人一個肉餅。
狄環搖了搖頭,驕傲地道:「我是騎都尉,不是員外郎。」
但不管他們怎麼樣,蕭佑丹卻只是津津有味地啃著肉餅,在他看來,這幾文錢一個曹婆婆肉餅,比集英殿的美味佳肴,要好吃得多。因此皇城司的人進來挑釁式的盯梢,他毫不在乎,反倒是他們突然離去,讓他暗暗納悶。但這個閑事,也不是他能管的。
曹員外聽他語氣,竟是店裡十余年前的老客,因疑心是趕考的舉子,正尋思著笑著上前去搭幾句話,聯絡聯絡感情——若將來得中了,也能寫幾個字什麼的掛著,裝點裝點……他正打著小算盤,卻又有四個客人走進店中,要了幾個肉餅,也不吃湯,只找了張桌子,心不在焉地啃著。這四個客人,說窮不像窮,說富不像富,說是百姓不像百姓,說是官又不像官。他們也不像來吃東西的,反倒不時拿著眼睛瞄那桌的兩個客人。曹員外正摸不清他們是什麼來路,卻聽自己的小兒子拉了拉他的衣服,在他耳邊低聲道:「爹,這是皇城司的。」
「我也要!」
柔嘉不敢肯定這是不是一種「報應」。當年她害得多少人提心弔膽,擔驚受怕,如今,幾個小孩牛刀小試,她一輩子的「偉業」,竟都比不上這麼一場驚嚇。
「六哥問的是那個契丹人嗎?」楊士芳習慣性是冷冰冰的語氣,「他是遼國的北樞密使、衛王。是來給太后祝壽的。」
狄環也是甚少花錢的勛貴子弟,兼之清河管教甚嚴,亦極少出門,也沒什麼金錢觀念。便這幾十文錢,都已是好不容易攢下來,準備用來偷偷叫伴當給他買零食的——雖然此時這幾個小孩身上,也就他一個人還有點銅錢,但聽到石蕤剛剛慷慨地許諾下這麼多東西,這時候被她嘲笑,想起剛才還炫耀自己有「很多錢」,頓覺臉紅。低聲道:「我的錢都是管家管著。」
四人大喜過望。石蕤又指著一個用黃蠟雕成的小烏龜,得意地介紹道:「這個叫水上浮,放到水上,像船一樣,不沉的。」她說完看了一眼趙佣,見他嘴唇微動,連忙又補充道:「上次阿旺帶我來,想買給我,但是我媽不讓。」
楊士芳只看了石越一眼,卻沒有再理會蕭佑丹。他回過頭,似是向門外打了個暗語,便見一輛馬車急疾而至,停到了店門之外,又有兩個身著常服的班直侍衛走進店中,徑直走到淑壽與趙俟身邊,護著二人出門而去。楊士芳牽著趙佣的手緩緩走到店門口,忽然回頭,冷冷逼視蕭佑丹一眼,便轉過頭,帶著趙佣揚長而去。
「楊將軍?!」蕭佑丹與耶律萌交換了一下眼色,狐疑道。二人越發覺得這事不同尋常。
但這麼著幾句話,卻也已經令蕭佑丹大生好奇之意。他幾乎是直覺地便感到這幾個孩子不同尋常。因此也不忙便走,更加細心地留意這幾個孩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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