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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3·燕雲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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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 第六節

第五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

第六節

因為皇帝一病,所有的事情,竟突然便交織在一起,讓局勢越發的惡劣起來。
文彥博默默地看著幾乎是形容枯槁的司馬光,心裏又是感動,又是擔心,又是不舍,又是期盼,但最終,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但才走了一步,他便突然想起一事,轉身道:「君實,蔡京此人不可信。」
「君實保重!」文彥博又凝視了司馬光一眼,嘆了口氣,一抱拳,轉身走進船艙,喚道:「開船!」
「桑充國、程頤究竟是怎麼個好法,朕倒想聽聽堂兄親口說說!」雖然外界憂心忡忡,但睿思殿內的趙頊,因為治療調養得當,病情反而有了好轉。此時,趙頊已經沒有了初時口吃的癥狀,不過說幾個字還會停頓一下,吐字也還有點含混不清,但一雙深陷的眸子中,卻似有一團炙熱的怒火在燃燒著。
「荒唐!荒唐!荒唐!」聽著陳衍轉敘著外面的流言,高太后直氣得渾身發抖。讓桑充國與程頤擔任資善堂直講?高太后想都沒有想過。她或許還聽說桑充國的一些事迹,但程頤在士林中名氣雖大,高太后卻也僅僅是聽說過名字而已。而這一切,居然還是「承太后之意」!
二十一日,去西京濮安懿王陵園獻祭回京的金紫光祿大夫、景城郡公趙仲璲上表,請皇太子出外至資善堂讀書,並薦布衣桑充國、程頤為資善堂直講。
難道是為了六哥?
他搖搖頭,嘆道:「如今軍制改革大勢已定,靈夏亦已收復,我在密院,對著一個西南夷叛亂束手無策,皇上口裡不說,心裏實是已有不滿。我此時不走,難道要等將來被趕走嗎?朝中之事,以後便只能靠君實你了。」文彥博自知此去之後,也許此生再難回到汴京,司馬光又是可以放心之人,因此竟毫無忌諱,將肺腑之言都說了出來。
「明代遺賢?」趙頊哼了一聲。
「文公,便不能為天下稍忍片刻?!」幾杯酒下肚,司馬光亦忍不住抱怨起來。國事艱難至此,政局偏偏還動蕩不安,朝中呂惠卿打而不倒,石越居心叵測;宮中皇帝重病,太子年幼,偏偏還有個賢王在那裡虎視眈眈,更兼太后與皇帝母子猜疑,在這個當兒,司馬光亦不免深感獨木難支。偏偏文彥博居然在此時撂挑子不幹了。他心裏的苦悶,更能與何人說?
弔詭的是,雖然朝野稱讚,幾乎沒有什麼有力的反對者,又有「太后的屬意」,但皇帝卻似乎一直病得厲害,連替皇太子選師傅這等大事,也擱置著遲遲沒有處理。
但若這背後之人,並非是桑、程,又會是誰呢?
但這個沉默卻並沒有更久地維持下去。
「朕看堂兄不是糊塗,而是太明白了。」趙頊吐詞含混,語氣卻尖銳得像把利刃,「朕還沒死,這大宋江山,做主的還是朕!堂兄莫要想得太遠了。」
他騰地跪了下來,朗聲道:「臣有肺腑之言,敢陳于官家面前——太子年幼,若以朝中大臣于資善堂講讀,此一派說此一派的道理,彼一派講彼一派的註疏,于東宮實有害無益。若其只顧了互相傾軋、爭寵,于太子又有何益?桑、程雖是布衣,然盛名佈於天下,且皆講學十余年,亦有當師傅的資歷。二人為人剛直,又脫于黨爭之外,實是極難得者。官家若要為太子尋師傅,舍此二人其誰?臣願官家三思之。」說到這裏,他略遲疑了一下,一咬牙,又繼續說道,「且……且,官家若是有不諱之事,太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也須得有得力之人扶持。桑、程二人乃當世大儒,實為天下清議之領袖。二人雖為布衣,而門生遍於天下。得此二人在東宮,儲君之位,誰得動搖?漢惠得商山四皓,而高帝知人心之向。伏乞官家三思之!」
司馬光不由一怔,望著文彥博。他知道文彥博對王安石的感情是極複雜的,在王安石為相之前,文彥博非常欣賞王安石,推薦讚揚的事情,沒少做過。但王安石為相之後,很快便將他趕到地方,一直到他罷相,他才得以重返中樞。司馬光沒有料到文彥博竟然能捐棄恩怨,要他促王安石復出。
「太子身邊有奸人。」一個念頭頓時浮了出來。高太后心裏彷彿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但哪怕在陳衍面前,她也不肯表露分毫,只淡淡說道:「你去召趙仲璲,我要見見他。」
趙仲璲話未說完,便被趙頊打斷:「這麼些年來,堂兄每年四次奔波于兩京之間,祭祀祖宗,從未出過半點差錯,也算是勞苦功高。但太忙了,看來也不是好事——朕想,宗正寺的事,堂兄暫時不要管了,還是好好讀讀聖人的書……」若非看在濮王趙宗暉的面子上,趙頊早就將趙仲璲趕到西外宗正司去了。
「你是說桑充國和程頤?」高太后迅速地反應過來。沒有非常的富貴,怎敢行非常之事?
「這宮裡頭,是越來越沒規矩了!竟然膽大包天到敢出去造謠!」
陳衍遲疑了一下,看了高太后一眼,小聲回道:「娘娘,景城郡公現在在睿思殿。」
然而,不管當事人有何想法,趙仲璲的奏摺到底已經成為了離弦之箭,難收覆水。洶湧澎湃的暗流,彷彿找到了一道口子,嘩地便噴射出來。高太后的真正意願,沒有人知道——人們知道的只是趙仲璲的奏摺,與那個逐漸傳揚開來的流言。對於高太后的這個「想法」,士林交相稱譽,百官紛紛上表稱許。在他們看來,桑、程為資善堂直講正是眾望所歸,高太后的這番見識,更顯出她一貫的賢明。雖然朝中也有人反對這道任命,但人數太少,理由乏力,相比而言,全然不能成氣候。白水潭巨大的影響力,在此時充分體現出來——在白水潭,依然有著「學而優則仕」的傳統,桑、程被薦為資善堂直講,位分雖低,但卻格外的榮耀。不僅白水潭出身的官員對此大唱讚歌,朝中的百官,更是跨越派系紛爭,紛紛上表支持,生怕落後。從來人情都是愛錦上添花,許多縱使心裏不以為然,或者心懷嫉妒的人,這時候亦都不免要違心附和一下。
文彥博點了點頭:「倘是母子無間,縱有一千個賢王,亦無能為也。」
司馬光嘆息了一聲。應付一個呂惠卿,他已經筋疲力盡,再加上一個敵友難分的石越,他實有心有餘而力不足之感。他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抬眼注視文彥博,低聲道:「憑我一人之力是不行了。如今朝中非止是益州之患,福建子之奸,石子明之難測。皇帝染上此病,難免有不諱之事,太子年幼,外頭又一個賢王……我非有伊尹、諸葛之才,哪裡撐得住這許多事?」
「文公說得極是。」
「臣糊塗,臣糊塗!」趙仲璲忙不迭地叩頭請罪。
司馬光亦不由黯然。
若司馬光能促王安石復出,那不僅可以對付呂惠卿,而且也可以制衡朝中一切有著非分之想的人。儘管大家政見不hetubook.com.com同,但二人對王安石的品格,卻都有絕對的信任。
「娘娘,老奴以為,空穴來風,必有其因。定是有人想著讓桑、程二人,當太子的師傅,才出此奸計。」陳衍壯著膽子說道,他總覺得這事背後,有著巨大的陰謀。但卻到底不敢胡亂開口。
「桑充國、程頤不過是兩個布衣,有什麼本事支得動這麼多官員?又有什麼本事使得動趙仲璲?果真他們能差得動這許多官員舉薦,他二人想進資善堂,也不是太大的難事,何苦要出此下策?」高太後到底也是個聰明人,立時便想到,桑、程果真想要進入仕途,方法多的是,縱算是想做帝師,也犯不著出此下策——只要不是太愚蠢的人,肯定都能知道,皇帝若有萬一,倘是太子即位,那麼實際主政的,一定是她高太后。得罪了她又能有什麼好處?區區兩個資善堂直講,她隨便找個借口,便可打發了。桑、程二人她雖不深知,但二人素有虛名,亦不至於利欲熏心至此地步。
趙仲璲的奏摺,彷彿正是坐實了之前的流言。不待皇帝批複,順水推舟舉薦桑、程為資善堂直講的奏摺,竟如雪片般地飛進禁中。
「君實,我是不得不走啊。」文彥博澀聲苦笑著,「皇上是有為之主,我以老朽之身,久居樞府,于皇上而言,實乃是不得已。當初新官制推行,兵部權重,樞府若無老臣鎮守,兩府對掌大柄便成一句空話。其後軍制改革,裁汰老弱,整編禁軍——君實當知道,我開始是反對的,我擔心兵驕已久,倉促為之,惟恐生變。但皇上與石子明輩銳意為之,讓我居樞府,亦不過是欲借我的那點虛名,來鎮壓人心。我知聖意不可變,又恐由他人為之,激起兵變,於國家不利,這才勉為其難。不料這一做,竟做了十年。君實熟知國朝典故,想想國朝有幾個臣子,能一掌密院十年之久的?」
趙仲璲上表推薦桑、程,固然是聽了士字輩的幾個子侄的建議,宗室中都說太后屬意此二人——他兒子甚至言之鑿鑿,說是某位國公曾經親口說,聽到太后誇讚桑、程,眾人都攛掇著他來擔這個頭。但另一方面,趙仲璲參与宗正寺事務,免不了要管理宗學,桑、程之名聲、品行,自然是如雷貫耳。他亦不比尋常宗室,別人在這等事上,只能幹著急,而他論親論貴,都是可以說說話的。而且,縱然因為多管閑事被皇帝駁斥了,卻到底也是在未來的皇帝那裡立了一功。在他看來,以桑、程二人的資歷,做資善堂直講,是斷無不許之理的。因此這才當了這出頭鳥。卻不料皇帝竟如此不喜桑、程。但趙仲璲的這些私心後面,卻也未始沒有公心。他本人亦相信推薦這二人于社稷有益無害。因此皇帝雖然不悅,他卻並未亂了方寸,並不肯便此退縮了。
「蔡京?」司馬光沒有明白文彥博的意思。
文彥博直視司馬光的雙眼,淡淡道:「君實最憂心的,還是皇上母子相忌吧?」
「官家……」
他說完這些話,已是汗流浹背。這已是挑得極明了,桑充國、程頤,是絕對當不了權臣的,但是憑其聲望與影響,若爭取到太子一邊,對於太子鞏固大位,將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但他說出這番話來,卻已經是身不由己地捲入了宮廷鬥爭當中。一個宗室,哪怕是宗正寺卿,對於皇帝的家務事,也不應當知道得太清楚了。揣著明白裝糊塗,是長壽的第一要和_圖_書訣。雖然身上都流著太宗皇帝的血,但君臣之隔有若天壤之別。趙仲璲心裏一面是對自己強出頭的悔恨,一面是對未來命運的憂懼,二者交雜在一起,全身都不由得微微地顫抖著。
文彥博默然了好一會兒,方緩緩說道:「謂其小人則太過,謂其君子則不實。君實以後,亦要留心他。」
「我聽說你在瓊林苑大宴中,公開誇讚蔡京能幹,理財治民,皆為上選。」文彥博道,「蔡京心術不正,君實要當心。石越門下良莠不齊,君實若要導其向善,須擇心術品行較好者。蔡京此人,君實猶須慎之!」
「老奴不敢妄言。」
皇帝的病情讓兩府大臣憂心忡忡,自十七日瓊林苑之宴,直到七月二十日,太醫們叩破了額頭,再也不肯讓趙頊邁出殿門一步。這對宋朝政府的運轉來說構不成太大的影響——宋朝的政治傳統與新官制的精神,都不太需要皇帝處理具體的庶政,皇帝只要掌控高級官員的任命,充當最高的裁決者便夠了;但是,皇帝健康與否,依然關係到政局是否穩定。兩府宰執大臣經過商議后,決定不顧各國使臣在京這一事實,公布皇帝的病情。這一看似極為自信的舉措,其實已經表露了宰執們的擔心——他們害怕皇帝病情惡化,突然駕崩,若不事先公布病情,就可能引來許多的猜疑,對於以後的朝局十分不利。
「我已經給王介甫寫信了。」司馬光笑道。他與王安石,也曾經是莫逆之交,二人因為政見不同而關係破裂,但在司馬光內心的深處,卻始終認為,王安石是他最好的朋友。這兩個人,即使在關係最壞的熙寧初年,也始終相信對方的品格。若能夠在十幾年後,拋棄恩怨,再度攜手共事,對於司馬光來說,也是他極期盼的。
趙仲璲是現任濮國嗣王、宗正寺卿趙宗暉的兒子,皇帝趙頊的堂兄。因為趙宗暉年老體弱,趙仲璲近十年來,受詔擔任祭禮之職,在宗室中輩分雖然不是很高,卻德高望重。說話極有分量,新官制后,宗正寺卿一直由英宗的兄弟們依次接任,但此時實際主持宗正寺事務的,卻是趙仲璲。因此連皇帝也要敬他三分。
想幫桑、程的人,倘使蠢到這種地步,便斷斷想不出這樣的妙計來——膽大到算計起皇太后,還能差動趙仲璲上表,這不是愚昧之人所能使出來的手段;但若說是桑、程的仇家,想設計陷害他們,用這樣的手段,也未免太不可思議了一點。
「外人見著這般情形,亦不免生了疑忌,便會以為太後有他意。小人便由此而生非分之心,想著定策之功。」司馬光憂心忡忡地說道,「倘若西南局勢變壞,波及益州;或北邊有異動,那便有了立長君的理由……」
「形跡已露。外間說以桑充國、程頤為資善堂直講,是承太后之意,我是將信將疑。但桑、程皆是正人,為資善堂直講亦甚妥當,便不是太后之意,外間既然這麼傳言,按理皇上亦當順水推舟允諾了。這方是母慈子孝之意。但皇上卻久久不允……」
高太后亦不由得糊塗起來。桑充國她是知道一些的,白水潭學生弟子遍天下,而程頤的門人能做到御史、給事中,那也不是尋常布衣可比。這樣兩個人,聲譽又好,又有一定的政治影響力,為人還正直——這不是為了太子好嗎?難怪外間這麼容易便輕信這謠言。但既是為太子好,卻用這種卑劣的手段,顯然也非正人所為。
文彥www•hetubook.com.com博低著頭想了很久,這才說道:「益州敗壞也罷、交鈔出事也罷、北邊異動也罷,倘真要人來收拾殘局,朝野想的,首先一定會是石子明。他遲早會再入兩府。依我之見,石子明聖眷未衰,皇上或者是想壓一壓,將他留給子孫,但果真出了大事,皇上還是會用他的。這些事情,是他的長處,朝中沒人能勝得過他。我看石子明未必不想福建子下台,二人之間的矛盾亦不小,只是石子明向來能屈能伸……君實若將他逼到福建子一邊,並非上策。如今真正要防的,是雍王和福建子,這都是關係到社稷的大事。于石子明,要導其向善,防其向惡。」說到此處,文彥博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抬高聲音,道:「君實,若不得已,便促王介甫出山吧!」
他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那是一種欣慰的笑容。
他話說到這個分上,趙頊亦沒有聽不懂的。他身子還是有些不靈便,斜靠在榻上,半睜雙眼,靜靜地看著趙仲璲。半晌,方緩緩說道:「堂兄忠心可嘉,卻是想左了一些事情。我家立國已久,人心早定,用不著什麼商山四皓來示人心向背。且六哥位分早定,還有何人敢妄加覬覦?朕讓堂兄代管宗正寺,是盼著堂兄以德治家,以正道服人。祖宗得此天下,是由天命德化,非是由權術算計。天命若在六哥這裏,憑誰也奪不去;天命若不在六哥這裏,費盡心機也守不住。朕用不著什麼桑充國、程頤!」
所以,他寧可從館閣中找幾個飽學之士去做資善堂講讀。
「文公以為,石子明是君子,還是小人?」司馬光始終耿耿。
高太后心裏一動,向陳衍問道:「桑充國、程頤之品行,外間風評如何?」她話一出口,便即後悔,趙仲璲一封奏摺,能讓這麼多人隨聲附和,這二人的名聲,還能差得了去?果然,便聽陳衍回道:「回娘娘,這兩人都素有令名。程頤的幾個弟子,做的都是御史、給事中。」
趙仲璲避開了皇帝的目光:「桑充國、程頤負天下大名十余年,此二人,品行、學問、聲望皆上上之選。明代遺賢,是宰相之失。官家雖不能用,何不留予子孫?臣以為,以此二者輔東宮,必能使東宮親賢臣遠小人,成為一代明君。」
這不是一次平常的任免。權力格局的脆弱平衡,隨著皇帝暴得風疾,文彥博的出外,已經開始破裂。沒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在這個時候,皇帝沒有明發詔旨要替太子選師傅,你卻不知好歹地上書,這不明明是咒皇帝死嗎?
「君實!」文彥博打斷了司馬光的話,道:「若是果真王厚和慕容謙能平益州之亂,便讓福建子多做幾年宰相,也不要緊。我們要扳倒福建子,是認定有他在相位,益州局勢便只會惡化,於國家不利。千萬不要到最後,自己蒙了自己的雙眼,將本末倒置。晚唐牛李黨爭,前車之鑒不遠。便是我反對王厚、慕容謙之任命,亦是以為益州之亂,非徒用兵可定者。王、慕畢竟年輕,我怕他們為了取悅上司,急於成功,反害了國家。」
而緊接著,又有兩種流言開始在汴京流傳。第一個流言,是據說太后與皇帝正在給太子尋找老師,太子趙佣很快便要出外到資善堂讀書。這個流言流傳很廣,很快引起了許多官員的注意,每個人都希望成為太子的老師,人人都知道這是飛黃騰達的捷徑。而另一個流言,卻只有極少數與禁中的內侍關係密切的官員才知道www.hetubook.com.com——據說,高太后屬意的資善堂直講,是白水潭學院院長、《汴京新聞》總編桑充國,以及白水潭學院明理院院長程頤。沒人知道這個流言是何處傳出來的,但人們都相信它與禁中的內侍有關。這個消息是如此重要——若皇帝駕崩,不到十歲的太子繼位,高太后便會垂簾聽政。迎合高太后的意思,是博得太后好感的重要方式。而且,這是不要擔任何風險的——桑充國與程頤可以說是當今天下沒有做官的儒士中,聲望最高的兩個人。他們道德高尚,掌握著清議的力量,學生遍布天下朝野,擁有巨大的影響力。這兩個人當資善堂直講,品德、才華、資歷,都不會有任何質疑。
「文公之言,我必當銘記於心。」司馬光口裡應道,心裏卻大不以為然。
「我等想扳倒福建子,卻到底還是小看他了。益州師久而無功,密院也理當有人負責,我有這個把柄在他手中,他便總有話說。如今我既然出外,平叛之將又是他一力推薦的,以後他便少了許多借口。我自請出外,亦是替他做個榜樣……」
便在這鬧騰騰的朝局中,汴京東城之外的一個渡口邊,兩個老人對坐在一座簡陋的草亭之中,以兩杯濁酒,互道離別之情。三朝元老,太傅文彥博要從此地出發,離開這天下最繁華也是最紛擾的所在,去應天府怡養晚年。在城門之時,他便謝絕了前來送行的門生故吏、親朋好友,但司馬光堅持要送他到渡口之前,文彥博卻無法拒絕。因為他心裏十分明白,這一去,二人此生也許便再也不會有見面的機會了。這既是生離,也是死別。而文彥博心裏也有許多放不下的記掛,想在臨行之前,託付給司馬光。
司馬光微微點頭,但想起此事,又不覺憤然,道:「若沒有石子明給他出主意……」
那些官員之所以沒有立即上書舉薦,僅僅是因為皇帝沒有明發詔旨。得了風疾的皇帝,精神格外的脆弱,而且也似乎更容易動怒——三天之中,他惟一處理的朝政便是,不顧司馬光等人的反對,接受了一直告病的文彥博的辭呈,讓文彥博以太傅的身份判應天府,拜韓維為樞密使。
「只要我在一日,天下之事,文公便可放心。」送著文彥博踏上座船,司馬光抱拳慨聲說道。
文彥博亦是一怔。二人相顧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
趙頊並不知道高太后亦是被人利用了。他不欲桑充國、程頤當趙佣的師傅,自然也有他的考慮。白水潭學院勢力越來越大,遲早有一天會成為朝中一股極龐大的勢力。他不可能解散白水潭學院,皇帝也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但他卻不願意因桑、程為太子師,而助長白水潭的聲勢。在趙頊看來,反而應當給其餘的學院適當的扶持,以防止一家獨大。所以,在最近幾屆殿試中,他甚至有意提升嵩陽、應天府書院的進士的名次。此外,趙頊對桑充國的印象很一般。十余年前的事情,趙頊當然不可能老記在心上,桑充國說到底不過一介布衣而已。他甚至淡忘了是什麼事情,然而在心裏卻留下了一個壞印象,這讓他下意識地生出排斥的心理。至於程頤,皇帝了解甚少——他從未讀過程頤的著作,但趙頊卻記得程頤的哥哥程顥,他也並不是太喜歡程顥。更何況,「皇太后屬意的人選」,這種傳聞讓趙頊感到極不舒服。
「君子與小人之別,不在於有黨無黨。君子之黨,以社稷萬民為重;小人之黨,則一黨之私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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