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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3·燕雲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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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三朝元老心方壯 第五節

第十二章 三朝元老心方壯

第五節

大多數做慣奴才,習慣藉著主子的威勢狐假虎威的人,讓他們去對付主子以外的人,他們可能會很狂妄自大,無所不為,甚至也會背地裡做一些對主子不利的事,欺騙主子;但一旦面對自己的主子,卻往往是什麼勇氣、智慧都被拋到九霄雲外,他們只會覺得雙膝發軟,口裡會不由自主地唯唯諾諾。這便是人性的可悲之處。
但是,最近一段時間,石得一忽然感覺嘴邊的香味有點不對勁,而他竟然說不上來是為什麼!以往,無論口脂里攙了什麼不對勁的東西,他都能輕易地辨別出來,但這一次,他卻只是感覺出香味的異常,卻完全弄不清楚裏面攙了什麼雜質!他並沒有馬上發作,而是忍耐了一段時間,想要聞出來那是什麼原因,卻一無所獲。這天早上,他再也按捺不住,終於將心中的怒火發泄出來。
在汴京的貴人中,石得一的生活並不是很奢侈。內侍的生活格調,是跟著皇帝、太后、皇后們決定的。若皇帝喜歡節儉,內侍卻活得十分講究奢侈,那是非常危險的。內侍們也會拉幫結派,熙寧朝的幾大宦官,彼此間關係其實都並不如表面上的那麼親熱,有個什麼把柄落到別人手裡,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石得一能有今日的地位,不正是因為他手裡有別人的許多把柄嗎?
那些說人不可以自欺欺人活著的人,是天真而無知的。
人類最擅長的事之一,便是自欺欺人!
「便讓相公、參政們去好好操心這些大事。」石得一站起身來,笑道,「我也該進宮了。」
但元旦朝會上高太后的舉動,卻又讓石得一生出不祥之感。他知道高太後有多疼愛雍王,但並不如雍王那麼樂觀。不過他也的確相信,高太后依然可以利用。石得一相信,如果到時候能佔據優勢,甚至只要造成一種佔據優勢的樣子,包括高太后在內的許多人,都會觀望動搖。石得一對什麼母子親情不以為然,但相信高太後會承認既成事實。同樣,這些人中也包括仁多保忠。
熙寧十八年,一月六日。
人真是很奇妙,竟會為這麼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便鋌而走險,去干可能導致族滅的勾當。石得一心裏感嘆著,口中卻叮囑道:「還是要小心點。派人盯緊他,這是全家老小滅族的事,一點紕漏也出不得。」
柔嘉狠狠地盯著石得一,過了好一會兒,才將鞭子緩緩放下,恨聲道:「莫叫我知道是你搬弄是非,否則我定將你千刀萬剮!」說罷便扔下石得一,轉身朝尚藥局方向離去。
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拉攏。將心思花在他的身上,倒不和圖書如想想如何穩固地控制全部皇城司親從吏。皇城司有好幾個互不隸屬的主官,石得一在名義上,亦不過是主官之一。只不過因為他權勢大,在皇帝面前得寵,從而成為皇城司實際上的主管。如今的皇城司,除了石得一以外,還有兩個武官、一個內侍擔任主官,包括石得一在內,所有的主官會有一兩個連任,有一兩個三年輪換。這樣的人事布局,對於預防石得一這樣得寵的大宦官獨斷專行,可能用處不大。但一旦朝廷要對付石得一,或者有人想借皇城司圖謀不軌,反過來噬主時,那便很有效果了。
皇城司在石得一的治下,發展最快,兵吏達到數千之眾。但石得一真正能控制的,不到其中一半,滿打滿算,亦不會超過一千五百人。這個兵力少了一點,若能控制住全部皇城司兵吏,石得一將會更有信心。但事到如今,除了用手段,別無他法。
石得一望著柔嘉的背影,心裏暗暗揣測著,那個人究竟是誰?又在皇帝面前說了什麼令得皇帝如此激動?難道……
「他沒有選擇。」石從榮輕鬆地說道,「朱大成一向懼內,他在外面養了個歌妓,還生了個兒子,單是這件事讓他老婆知道,他便沒好日子過。更何況他關撲、賭馬,還欠著一萬貫多的債。兒子還查到,姓朱的可能與一樁人命案有關,衛尉寺正在查他。」
「縣主說什麼?!」石得一的聲音都顫抖起來。
想起這樣,石得一就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他手握兵權,如若幫助雍王兵變成功,不管雍王是不是打心眼裡喜歡自己,只要他小心一點,雍王也拿他無可奈何,更不用說其他人。
雪後接連幾日要陰不陰,要晴不晴的天氣,令人更生煩悶。石得一的心情,便也如這天氣一般,變得喜怒無常。這日清早,只因為口脂的香味有點不對,他便懷疑是婢女定購口脂時以次充好,大發雷霆,將幾個婢女罰著跪了幾個時辰。
「兒子明白。」石從榮應道,又僥倖道,「幸好郭老頭出去了,否則他是經年宿將,可比石越還難對付。」
「你這滑奴,休要裝糊塗!」柔嘉拿著鞭子,使勁戳著石得一的腦門,斥道,「官家的病昨天明明有好轉,若非你搬弄是非,怎會忽然又惡化?」
只要一踏入宮城的範圍,石得一馬上就變得低眉順目,臉上還略顯戚容,以表示他十分擔憂皇帝的病情。這日,為了盡量避免碰到兩府的宰相,惹一身的晦氣,石得一特意取道左掖門進宮,不料才從左銀台門鑽進橫街,卻碰到了柔嘉。
俗語說「一朝天子一朝https://m.hetubook•com.com臣」,特別是內侍尤其如此。但像石得一這樣得罪了太多人的內侍,即使去大名府安度晚年有時都是一種奢望。內侍被貶到邊遠偏僻的地區,作為囚犯一樣被拘禁,最後染上瘴癘凄慘地死去,這樣的事情並非沒有先例。士大夫們因為親友朋黨眾多,還能存個生還中原的指望,但內侍要活著想回來,卻要艱難萬倍——有多少人能有這樣的人面,能指望新朝得寵的內侍會冒著各種風險替一個前朝獲罪的內侍說好話?
儘管石得一已經下定決心要謀叛,但那是皇帝死後的事情。皇帝只要活著,哪怕是中風癱瘓,口不能言,這種可能致皇帝于死地的事情,石得一也會發自內心地畏懼。他做了一輩子的奴才,從不敢違逆趙頊。他一生對趙頊所做的,都只有獻媚討好,那種服從性已經深入骨髓,即使趙頊下令要處死他,他亦絕不敢有半點反抗。這種涉嫌弒主的事情,只要想一想,都會造成他潛意識的反抗。
「不是流言。」石從榮笑道,「前日石越召見韓拖古烈,責問他軍隊聚結之事,姓韓的不僅斷然否認,反而再三說什麼宋遼是兄弟之國,遼國絕不會無故犯界。還反問石越,道高麗原是遼國家奴,宋麗間的盟約理應知會遼國,反向他索要杭州談判的文書副本。這還不算完,韓拖古烈離開尚書省后,又跑到學士院去說遼國不會犯界,請他們代向皇上稟奏,翰林學士頓時嘩然,道軍國機密,兩府瞞誰也不能瞞學士院,一個個跑到政事堂質問,令石越焦頭爛額。姓韓的更加得意,反而揚言,要到太學、白水潭,再三說明宋遼兄弟,遼國必不侵宋。石越不得不當著眾翰林學士和韓某人的面自打耳光,說遼國只是平常的軍事調動,他問問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
石得一以為柔嘉來替太子出頭,不由嚇了一跳,忙賠著笑,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縣主,老奴可有點聽不明白……」
石得一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素來都知道誰喜歡自己,誰不喜歡自己,誰又厭惡自己……高太后便是不喜歡他的人中,最重要也最麻煩的一個。他早就知道皇帝一死,高太后就不會給自己好日子過。但石得一卻沒想到傳言會出現得這麼快——宮裡面不少內侍宮女都在竊竊私語,說高太后想要讓李舜舉取代石得一,勾當皇城司。
但一般來說,男子使用的口脂,是不會特別講究香料的。這香料的作用,不過就是為了遮蓋口裡的異味。若是一個男子的嘴唇也被形容為「香唇」,未免就會hetubook.com.com讓人懷疑他有不同尋常的癖好。
既然皇帝還沒死,就傳出流言來太后想對付自己,那麼皇帝大行之後,自己的下場就可想而知。他又回想起在元旦大朝會上碰到的幾個年輕的台諫,那些台諫看到自己的時候,是斜睨著眼睛,非常不屑地「哼」了一聲,根本不理會自己。換在以前,哪怕他們心裏再討厭自己,面子上總要抱著拳尊稱一聲「押班」。不僅台諫如此,兩府的態度也讓石得一坐立不安,每次見著兩府的宰執們,對自己要麼就是愛理不理,要麼就是呼來喝去,視如奴僕。儘管皇城司已經很低調行事,但樞密使韓維還是經常雞蛋裡挑骨頭,隔三岔五就把石得一叫去一頓臭罵。
石得一當然不會承認是因為自己害怕。他用來自欺欺人的理由,是所謂君臣、主僕的情分。他甚至還會產生一個錯覺——他對皇帝還是忠心耿耿的,他的謀反,不過是在皇帝死後,迫不得已。人類很難超脫時代的道德觀念,即使石得一隻是個宦官,他心底的最深處,也會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大逆不道,違背人倫。但李昌濟的謀略,卻出乎意料地給了石得一一個平衡心理的機會。
「這韓拖古烈確實不簡單,我還從未見過石越吃這麼大啞巴虧。」石得一幸災樂禍地笑道,「他料到了朝廷害怕人心惶惶,所以反而大聲嚷嚷,迫使石越自打耳光。將來契丹若真的入侵,石越這些話,必成把柄,台諫一定會算這筆舊賬,又可以從內部擾亂朝廷,打擊朝野對石越的信心。兩府將如此大的事情瞞著學士院,休說翰林學士會不滿,連台諫也會不滿。」
「老奴縱有一萬個膽子,亦不敢在這個時候在官家面前亂說什麼。老奴他事不敢說,但對官家,絕對忠心耿耿。縣主,官家現在怎麼樣?」
而石得一便偏偏在這方面特別的敏感。他知道哪裡有汴京最好的口脂,甚至能嗅出其中摻雜香料的產地,他的口脂全部是令商家按他親自擬定的配方,購買指定的原料定做。一年四季,不分春夏秋冬,每天早晨,石得一都會認真地對著銅鏡塗好口脂,只要聞到那種獨特的香味,感覺到嘴唇的濕潤,石得一便能感覺到一種全身心的愉悅。
對宮廷生活非常了解的石得一,當然知道宮裡的傳言是不可以掉以輕心的——每個傳言背後,必有一個真相存在。更何況李舜舉在熙寧朝的內侍中雖然不是最得寵的那幾個人,卻偏偏是石得一忌憚的內侍之一。外臣早就對自己心懷不滿,若是讓李舜舉取代他,石得一甚至想不出誰會為自己說話!
和_圖_書最要緊便是爹爹那裡,只要隔絕中外交通,宰相們全被扣住,外頭不知道宮裡發生什麼事,宮裡縱有點意外,亦不至影響大局。」
「兒子不會讓爹爹失望。」石從榮又笑道,「如今兩府的心思,都放到了契丹南侵的事上面,可真是沒人管我們做什麼了。前日石越還在韓拖古烈那裡碰了個軟釘子。」
「我亦不指望他們。」石得一滿不在乎,「雍王只是我們打的一面旗幟。兵變的關鍵便是隔絕中外。從今日開始,我可能便不再出宮,你也要住在皇城司。官家大行之後,我便會馬上派人通報你和雍王。到時候你便以我的名義,請那三個勾當皇城司議事,埋伏下親信,假傳太后旨意將他們殺了,奪了他們兵權,領兵包圍兩府。只要你打著太后的名義行事,那些班直、禁軍,一時弄不清情形,只會擁兵觀望,斷不會拚死抵抗。到時候不知是誰在兩府值日,他人尤可,若石越在,便要果斷,倘不能制服他,要當機立斷殺了。他在宮裡有不少內援,因他平定西夏,許多班直侍衛或是他部屬,或對他很服氣。此人多留一刻,都是心腹之患——不過,石越與司馬光那時多半會在福寧殿宿衛。總之,控制兩府後,你不要逗留,立即領兵去福寧殿和保慈宮,到時候若雍王拉攏的那幾個班直指揮使輪值,他們自會響應你。若是不在,你千萬不可亂了陣腳,便以奉太后旨意平亂的名義,包圍兩宮便是。也不必輕舉妄動,石越也罷,司馬老兒也罷,只要被困在福寧殿,亦成不了氣候。」
因此,石得一對雍王的兩個謀主,很是輕視。連李昌濟讓他告訴皇帝契丹將南侵之事,他也陽奉陰違。
「兒子理會得。」石從榮點點頭,道,「只不過,兒子以為雍王那邊的人指望不上……」
「這是天意。」石得一笑道,「到時我會親自控制皇城諸門。大變時,中使一定會去召諸相進宮,我便在皇城門口,矯旨將宰相們全扣住,再迎雍王進宮。許繼瑋則領人去控制開封府,韓忠彥懦弱無能,不足為懼。朱大成的班直侍衛,只管監視東宮,以奉詔保護東宮為名,阻住六哥去福寧殿或保慈宮。朱某絕非楊士芳、田烈武敵手,但他能拖得一時,便是一時,只要雍王比六哥先到福寧殿,太后便只得接受既成之事,到時候任楊士芳有三頭六臂,也無回天之力。」
「他這麼一鬧將起來,其實昨日便見效果了。」石從榮亦是事不關己地笑道,他對韓拖古烈佩服得五體投地,「昨日郭老頭去大名,檢閱河北禁軍操練、演習事,都是輕裝簡從,趕了個大早,偷https://www.hetubook•com•com偷摸摸走的。樞府調動超過十萬禁軍,在河北、河東諸路舉行演習,也是靜悄悄下達的。京師禁軍調動,只說是例行操練……」
石得一覺得最近一切都不太正常,讓人感到惱火的事情並不止這一件。
「朱大成那邊如何了?」石得一看見養子石從榮進來,眯著眼睛問道。
石得一微微點頭,笑道:「姓李的牛鼻子,沒有別的本事,但這個兵變方案,倒想得極周到。但你那裡亦是要緊處——以開封府來說,禁中是中,控制皇城與外面的交通,便是隔絕中外;但以禁中來說,福寧殿、保慈宮、兩府便是四個最要緊所在,控制這四個所在,禁中便也亂成一團,沒人能知道發生何事,在這稍有不慎便是族滅之罪的時候,更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石得一根本不指望能夠拉攏那些西夏人。在他看來,作為仁多保忠這樣的人,在事成之前,是絕不可能拉攏他的,但事發時他卻有可能觀望,若讓他相信雍王佔據優勢,他就可能倒戈投靠。
石得一在心裏暗暗叫苦,一面卻也只得上前去請安。卻聽柔嘉劈頭問道:「是不是你在官家面前嚼舌頭了?」
每次石得一想到這種結局,就會不寒而慄。但皇帝一日日接近死亡,這種恐懼感就愈發真實。他早已不抱指望可以在汴京致仕,但原本卻還抱著一絲僥倖,也許將來高太后不會趕盡殺絕,能夠容他在大名府安度晚年——儘管那也已經很凄涼。但宮裡的流言,卻讓石得一最後一線希望都破滅。
「我問過太醫,太醫說官家今日情緒忽然激動,才會前功盡棄!」柔嘉雖然是惡狠狠地瞪著石得一,但眼眶晶瑩欲滴,卻是眼淚都快出來了。
但是,在乾燥的冬天,嘴唇的確容易凍裂,塗上肉色的口脂保護嘴唇,卻只是一種生活必須。大宋朝上至皇帝,下至士大夫,都有這樣的生活習慣。在冬季,口脂甚至也是禁軍將士的配給。在表面上不能過太奢侈生活的石得一,心裏卻很嚮往奢華而考究的生活,因此在這些生活的細節上,石得一對自己的一些習慣,尤其在意。當時習慣在口脂中添加各種香料配方,尤其是婦人用的口脂,香料配方各式各樣,這亦是她們吸引異性的一種花樣——文人們喜歡用「香唇」來形容女子的嘴唇,在當時其實並不是什麼誇張或者比喻,而只是純粹的寫實。塗了一些用名貴的香料製成配方的口脂,輕輕在手臂上親一口,袖子里的香味甚至會停留一整天。
「莫不是流言吧?」石得一懷疑地說道。他這幾日精力全部放在策劃兵變的事情上,人又常常心煩意亂,對這些事反倒沒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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