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封家到處空蕩蕩的，我晃著晃著，聞著煮香腸的氣味，一路尋到了後院的廚房。
我的笑容凍結在了臉上。
我只覺得心像是被千萬根針扎著一樣疼，聲音顫抖，「他連今年都過不了？」
我啃著奶酥餅，又晃悠到了後院。
我正在犯愁怎麼和蕭政談判，聽到大嫂在喊我。她已經結束了檢查，正站在廊橋下沖我招手。
我凝視著他的雙眼，字字堅定道：「我會陪著你的。我會，陪你到最後一刻！」
黃家媳婦正在灶上忙著，見我來了，笑嘻嘻地切了一塊剛起鍋的香腸給我。我吃得滿嘴流油。
繼爹、娘，弟弟妹妹后，又一個要死在我面前的人。
那時候封崢的病該好了，我們還可以騎馬出城踏春。當然首先得說服蕭政同意我留下來。
我站在門邊，就怎麼也走不動了。
「阿雨，你過來一下。」
我獃獃地站著，手腳冰冷，心跳鼓噪，腦子像是被一棒子敲暈了似的。wwｗ•hｅtｕｂｏｏk.com.com
我喃喃道：「封崢，他自己知道？」
黃家媳婦一高興，往湯鍋里多丟了幾塊排骨。
「阿雨。」大嫂重重握了一下我的手，斟字酌句道，「你應該知道，有個說法，叫：積勞成疾，病入膏肓。」
「怎麼了？」我強笑著，不安地呢喃，「他的病不好治？」
我放開大嫂的手，轉過身，朝封崢的房間走去。
我一溜小跑到她跟前。
「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能過來呢。」
「嚇著了？」封崢抬頭沖我一笑，如沐春風一般。
封崢擱下了筆，嘆道：「有的吧。原來只是覺得，一個將士，未能死在沙場上，卻死在病床上，有點遺憾。後來見到了你，就覺得後悔了。如果當初不那麼拚命，多保護一下自己，那會多出多少和你相處的時間呢？真的，有點不甘心呢。」
我急得渾身發抖，「大嫂，你都沒有辦法嗎？你不m.hetubook.com.com是醫聖之女嗎？」
大嫂沉重地點頭，「他本不讓我告訴你的。我同他說，這事是瞞不住的。幾年後阿雨知道了，你讓她悔恨死嗎？他這才同意告訴你。」
他還那麼年輕，就像一把正熊熊燃燒的火把，卻要被掩埋進沙土之中。我可以看到他的火光逐漸微弱，現在只剩那麼一點如豆，掙扎著，殘喘著。我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
大嫂猶豫著，拉過我的手握住。
我忽然想起晚晴的話。她說，封崢在戰場上那麼不要命，是想殉我。
「阿雨，我只是個大夫，不是神仙。」
大嫂避開我的視線，「回天乏術，我也很愧疚。我實話實說，他現在也就是在強撐著。我若沒來，他能不能熬過今年冬天都難說。」
大嫂說，封崢也要死了。
先前封崢說過院子里種有海棠，我這回才留意到東牆那頭果真有一小片矮樹林，的確是海棠樹。現下正是嚴冬，海棠樹都光禿和-圖-書禿的。
封崢低頭繼續作畫，一邊問：「你都聽你大嫂說了？」
「可你救了我啊！」
我胸有成竹，「我大嫂可厲害了。我當初生病快死了，都是我大嫂救的我。」
大嫂嘆氣，「他一直瞞著你的。原來的大夫給他用的葯，也是吊命的葯。」
我失聲叫起來：「什麼？」
我蹲在林子邊一邊啃餅子一邊想，等到了春天花開了，把院子收拾一下，還可以在這裏野餐呢。
我微微點了一下頭。
「我開了幾個方子。若按照上面的來，或許能熬過冬天吧。」大嫂憂傷且同情地看著我，「我真不想讓你傷心，阿雨。可是我覺得既然他已經時日不多了，那就必須告訴你，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當初替我算命的先生怎麼就沒算出來我是個掃把星的命？誰和我走得近，誰就被我克，一個接一個，直到全部被我剋死乾淨。
她低聲道：「有點事，你必須得知道。封公子的情況很不好。」
我和*圖*書茫然，坐在廊橋下，一動不能動，身體沉重得就像一塊石頭。
「你不害怕？」我問，「你難道沒有覺得不甘心？」
假如他是真的想殉我，那他當初若知道我沒死，還會不會那麼做？
我一直呆坐著，知道黃家媳婦告訴我午飯好了，這才如夢初醒。
我當年從來沒想過陸家會被滅門，如今也沒想過封崢會死在我眼前。我不會和他朝朝暮暮地生活，但是他也應該平安幸福地活到老，然後死在子孫的包圍之下。
封崢一直在屋裡作畫。我輕輕走進去，生怕驚動他。可是他還是察覺了，轉頭從我一笑。
「你當初並沒有他這麼兇險。」大嫂搖頭嘆氣，「讓我這麼和你說。人就好比一張織機，各個部件用螺釘螺帽連結起來。一個部位出了問題，這織機就用得修理。你當初就是一兩處部件壞了，我給你修補起來。而封崢他……他這部織機，已是千瘡百孔，瀕臨散架了。」
「怎麼會……」我呢喃，「
和-圖-書不就是點舊傷嗎？只要用好葯，好好休養，不就沒事了嗎？」「你別激動，聽我好好說。」大嫂抓緊了我，「他不但舊傷沉痾，以前在戰場上還中了毒，因為身體不好，拔不幹凈。傷上加毒，毒上添傷，他又不曾好好休養，所以落得現在這個樣子。」
「你的意思是……封崢他……你救不了他了？」
「那你家公子的病肯定會好的。」我說，「也許到了開春，他就能吃上他最喜歡的辣子魚呢。」
「聽說陸姑娘找來了神醫給我們家公子看病？」黃家媳婦興高采烈道，「這個神醫能把公子的病治好嗎？」
「若能治好，那就太好了。」黃家媳婦說，「小婦人給公子做了大半年的飯了，因為那個病，他成天除了吃藥就只能吃點清粥小菜。等他病好了，咱一定要做幾道好菜給公子嘗嘗。」
大嫂喊住我，「阿雨，我知道你難過。不過別忘了，他比你更難過。」
「怎麼樣？」我急切地問，「他的病棘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