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衣香鬢影3·明月照人來

作者:寐語者
衣香鬢影3·明月照人來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八記 陪都重慶 一九四〇年十一月

第八記 陪都重慶 一九四〇年十一月

司機老於背上慧行,霖霖扶著念卿,沿山間石階爬上山峰,又從小路下到山坳。沉積在谷中的白霧四處飄散,滿山松林起伏,碧濤連涌,雲氣迷濛間只疑身在仙境。
她滿眼的熱切頓時凝住,伸出來擁抱孩子的臂膀也僵在半空,怔怔地看向車門邊的念卿。
「我本就是沒心沒肺的人。」林燕綺自嘲而笑。
林燕綺一怔,旋即笑出聲,仿若聽見最好笑的笑話,「怨?怎會有怨?即便有,如今也已經互不虧欠,我哪裡還能怨呢?」
這個孩子是蕙殊從逃難的人群里救回來的,母親病故時她還是個嬰兒,身為軍醫的父親早已在南京殉職。在孤兒院里長大的英洛,性情孤僻,不同任何人說話,只對蕙殊格外依賴。這陣子蕙殊去了昆明,她便終日縮在房裡,前天生病發燒也不吭聲,若非被煮飯的宋嬸發現,只怕會燒成肺炎。
女童冷漠地別過臉,對她不理不睬。
念卿轉身,「你呢,這次來了不會再回香港了吧?」
慧行躲閃,噘著嘴不肯叫「媽媽」。
天色卻漸漸亮了,晨霧也隱隱散去。
奔到門前的慧行突然頓住,獃獃地望了望她,一轉身跑向念卿。
林燕綺早已聽得淚流滿面,「是,我不懼怕死亡,要我自己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要緊,可是慧行還那麼小,他不應該受這樣的威脅與折磨。每天都有那麼多人死去,我已看夠了死亡和流血,只想讓慧行遠遠離開,去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平平安安長大。」
念卿側身看他,目光斂入遠嵐晨霧,「你要早些回來。」
念卿正要拉開窗帘,聞言手上一頓,復又平靜地將窗戶推開,挽起帘子,「是,他昨晚到的,歇了一宿又匆匆走了。」
臨近中午時分,車子駛到家門口。
看林燕綺一身風塵僕僕,念卿便挽了她,先領她到樓上客房安頓,一面吩咐霖霖帶慧行回房換衣服。因為鮮有客人來,樓上只備了一間客房,恰是薛晉銘昨晚住的房間。念卿在房門前略遲疑了下,回頭對燕綺笑說:「你就住蕙殊的房間吧,客房背陰,夜裡有點潮。」
霖霖笑他小小年紀便會拈花惹草,長大必不是個省心的主兒。說罷偷眼看念卿,又湊在母親耳邊笑謔道:「媽,你說他的性子是不是像薛叔叔?我聽殊姨說薛叔叔從前可是紅粉知己無數呢!看他現在嚴肅的樣子,真想不出從前也是……」
卧房門外,念卿方欲推門,隱約聽見霖霖的語聲,搭上門柄的手不覺凝住。
念卿一驚,抬眸。
警衛已等候在外面,門外傳來車子發動的聲音。
他駐足回首。
霖霖笑著喚了聲「燕姨」,一手牽著慧行,將他推到前面,「看看是誰來了?」
霍沈念卿,還是如此卓然的女子,時光也無法奪去其風儀。這個女子,是她曾欽佩過、欣賞過、羡慕過,也嫉妒過的。回首流年驚心,彼此都已飽經滄桑,她與她都回不到昔日香樟樹下共飲下午茶的時光了。
看著兩個孩子在木板床上滾作一團打鬧,念卿微笑,心中無和*圖*書盡柔軟。
「恐懼?」林燕綺眼裡泛起淚光,唇角卻牽起奇異的笑容,「你試過頂著日本飛機的掃射,頭頂上子彈橫飛,卻依然埋頭給傷兵做手術嗎?你試過拿著手術刀不停切割斷肢,一直切到手臂酸軟嗎?你試過在沒有麻|醉|葯的時候,強行鋸掉一條筋骨粉碎的大腿嗎?如果沒有試過,就不要來和我說什麼恐懼!」
「其實每一天我都在恐懼,」念卿緩緩開口,「幼年時候,我常恐懼於周遭厄境,恐懼於家母所遇的不幸,恐懼於自己身不由己;後來遇著仲亨,又恐懼於他周遭層出不窮的暗殺,恐懼於無休止的政治和戰爭……一直到我們離開茗谷,過了幾年無須恐懼的日子,他卻又迷上飛機,我便又開始恐懼那冷冰冰的鋼鐵怪物……真正不知恐懼,是在他過世后,我亦沒有了恐懼的理由。」
念卿淡淡地替她說下去,「你只是對這場戰爭感到厭倦和恐懼。」
霖霖擔憂地扶著她,只覺她身體單薄,越發瘦得厲害。
念卿替霖霖掖好被角,輕悄悄地披衣起身。
她來到廊上,扶了欄杆,望向遠處最醒目的山,「在那裡,看見了嗎?我們的孤兒院就在左手第二個山坳後面,被兩座山峰擋住了,滿山都是松林。」
薛晉銘低聲說:「我得走了。」
慧行從老於背上掙下來,迫不及待地奔上石階,揮舞著一根竹枝,口中大叫:「我來了!」
林燕綺並不習慣旁人太過親近的接觸,然而這雙手臂卻有著溫柔安撫的力量,令她緊繃的身子不自覺鬆懈下來,原以為堅冷的心,竟是不堪一擊;原以為早已乾涸的眼,竟又湧出不可遏止的淚。
今日清晨在窗后,她親眼瞧見了薛叔叔臨去時回首望向母親的目光。
若只是兄妹知己,若只有呵護憐惜,何來這欲訴不能訴的悵惘?
林燕綺一氣說完這些話,白皙的臉色漲紅了,強自抿著唇平息情緒。
霖霖掩口,佯作心虛的樣子,低頭不再多話。然而笑容從她眼裡隱去,少女纖敏如發的心思再也平息不下去。
「她哭了?」慧行歪頭看。
他掉頭而去,步履堅定,背影果決。
孤兒院里一切安好,昨夜的轟炸並未殃及這裏。
她莞爾。
「媽——」霖霖拖長聲音撒嬌,一向寵溺她的念卿這回卻不假辭色,推開她的梳子,漠然起身,「我沒有這些閑情。既然今日你不去學校,就同我一起去山上,我擔心昨晚的轟炸會對孤兒院有破壞。」
念卿點點頭,陪他走下樓梯,一直送到庭院的樹下。
她不是小孩子了,男女間的情事,模模糊糊也明白一些。
「真的沒有迴旋餘地?」念卿不忍又悵惘。
見英洛不想說話,念卿便坐在她身邊,輕輕摟住她,柔聲將外間趣事講給她聽。
霖霖也呆了,早上薛叔叔才離去,誰能想到,燕姨卻在此時悄然而至。
念卿也側過臉,看向窗外枯樹,待燕綺倔強地擦去淚痕才輕輕開口,「你並不想傷他,又何必一再做這樣的事情?慧行也是他的和*圖*書兒子,是他唯一的兒子。」
久久凝視女兒睡顏,念卿心中溫軟,由衷感激上蒼的寬仁,未將世事悲苦刻印在霖霖身上。無論風雨有多晦暗,在他們的羽翼下,她的頭頂總是晴空。即便仲亨已不在了,只剩自己一雙手支撐的這方晴空也不會有半絲傾覆。
「不會。」念卿抬眸直視她的眼睛,遲疑片刻,緩慢而鄭重地問,「燕綺,你真的不願回來?」
念卿遞上手帕,「別叫孩子看出來。」
念卿良久沒有出聲。
林燕綺低頭一笑,掐滅指間香煙,「我只想對慧行盡到一個母親的職責。」
念卿眼底的錯愕隱去,浮上欣悅的笑容,快步迎上前,「總算把你盼來了!」
門前樹下,亭亭立著個修長的人,黑大衣束得筆挺,軟呢帽子斜斜壓在捲曲短髮上,薄施脂粉的臉頰清瘦,秀朗眉目間的疏淡皆在看見慧行的一剎那化作熱切。
念卿閉了閉眼,一言不發,只有鬢角微顫的髮絲泄露了心中激烈的起伏。
母親和父親的鶼鰈情深是人盡皆知的,她絕不認為母親或父親之間還能容得下第三人。一直以來,她也從未將薛叔叔與母親的情誼往別處想過。她自小就看著薛叔叔在家中進進出出,一向知道他與父母親情誼深厚。父親在時,他們是知己,他待母親敬重有加;父親走後,他待母親如兄妹,照顧她們之悉心遠勝過自己的妻兒。
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見到霖霖都親熱地圍過來。霖霖將帶來的糖果分給他們,領著一群孩子在院子里有笑有鬧。慧行早已和年歲相仿的男孩子追上追下……清寒的林間回蕩著孩子們無邪的笑聲,冬日霧靄彷彿也被驅散。
每次見薛叔叔回到重慶,回到母親身邊,看他們言談舉止間總有不同常人的默契,令她從旁看來也覺溫暖舒心,那是父親離去后久違的溫馨……她貪愛這溫馨,也理所當然將薛叔叔視作家人,將慧行視作自己的弟弟。
慧行躲到念卿身後,露出半邊小臉偷看。
車子沿盤山路開到山腰便停住了——前方道路車子開不過去。
「爸,你會不會怪我有這樣的念頭?請你原諒我,我想媽媽可以過得快活一些,不想看到她總守著從前的書信照片過……」
司機老於將車門拉開,慧行跳下車。念卿還來不及喚住他,卻聽前方一個熟悉的語聲叫道:「慧行——」
霖霖發怔地看著母親冷淡的臉色,心知母親看似溫婉,性情卻剛烈,若是拿定心意,誰也拗不過她半分。
念卿目不轉睛地看著樹下的黑衣女子,良久才喚出一聲,「燕綺。」
「是嗎?」林燕綺一笑,徑自抽出煙來點上,長長吐出一口煙霧,側首望向窗外,「我訂了明天的票回去。」
「晉銘。」她突然開口喚他。
醒來不見母親在身旁,霖霖起身來到窗后,從樓上看到了下面的一幕。
身後樓梯上足音輕微,他轉身,看見念卿徐徐地走下來,素黑旗袍外罩一襲白色大衣,髮髻鬆鬆綰起,猶帶初起的慵容。
照看孤兒院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是當地的一對夫婦和一名專門煮飯的婆子。跛足獨眼的老楊是名傷殘軍人,拄了木拐在前領路,引念卿去看新蓋的屋舍。司機老於跟在一旁,連聲問有沒有什麼活兒要他幫忙。老楊雖腿腳不便,性子卻極要強,指著牆根下碼得又高又齊的柴堆說,用不著幫忙,柴火他都劈好了。
念卿錯愕,「明天?」
念卿定定地看她,目光變幻,卻不言語。
她凝望著薛晉銘。歲月早已磨礪出眉梢眼底波瀾不驚的沉毅,略染風霜的容顏依然溫雅,筆挺的軍服與雪亮的長靴卻彰顯出制裁者的冷酷。
夜長衾寒,這一宿念卿再未能入睡,睜著眼看窗外夜色轉淡,東方漸漸發白,聽著遠處人家隱隱傳來雞鳴犬吠之聲。濃霧尚未退散,山城冬日的清晨一片靜謐。
雖是笑言,這話里自哂的意味聽在耳中令念卿心中頗不是滋味,只笑道:「他這是鬧彆扭呢,怕是氣你太久不來看他,同你慪氣撒嬌呢。」
「回來?」林燕綺重複這兩個字,唇邊又浮起那恍惚奇異的笑容。
身後似乎有輕微聲響。
林燕綺沒有答話。
抬手撫上胸口掛墜,那是父親送給她的十歲生日禮物,由一顆子彈殼改鑿成的小小掛飾。那是他第一次舉槍射擊的紀念,保存了許多年,如今戴在她的頸間。「爸,你要在天上守護我們,守護薛叔叔也平平安安。」霖霖握住掛墜,閉目低喃,「如果可以,我希望媽媽能夠快樂,能夠忘記從前,忘記悲傷,勇敢地走出來。」
念卿靜靜凝視她,「燕綺,別再做傷人傷己的事。」
念卿噙著一絲笑意,看著孩子們嬉戲,並不過去加入那歡樂行列,卻轉身走到最裡間的門口。屋裡木板床上蜷縮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童,瑟瑟擁著棉被,一動不動地看她走進來,清秀的小臉上滿是木然。
念卿看著她,「沒有心,哪來的怨?」
他點頭。
「今天不上學啊,」霖霖隨口答,「媽媽,你忘了今天是禮拜日?」
念卿眼裡淚光閃動,一言不發,上前將她輕輕擁住。燕綺的身子同樣清瘦,後背綳得僵直,肩膀微微顫抖。
念卿搖頭笑笑,「我早已不抽煙了。」
「你也醒了?」門推開,念卿淡淡地笑著走進來,神色如常。
林燕綺背轉身去拭淚,低頭片刻,再迴轉身時,淚痕已抹得乾乾淨淨,臉上已恢復疏冷神容。她看著念卿,「你會不會看輕我,當我是一個最最自私涼薄的女人?」
兩人靜靜地並肩立著,再無什麼話。
「我想帶他先回香港,再跟我哥哥一家去美國。」林燕綺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遠處山嵐陰雲,「我知道你不會贊同,但我相信你能明白我的感受。雖然他是我的兒子,這些年卻一直是你在帶著他,將他養得這樣乖巧伶俐……我實在不是個好母親,對慧行說抱歉亦沒有用,他還不懂;對你說謝謝,你也不需要。」她側身看向念卿,第一次以如此直接坦白的姿態面對這個人。
霖霖誇張地撫額大叫:「https://m.hetubook.com.com天哪,你好生瞧瞧鏡子,如果這樣都叫老,旁人豈不是不要活了!」說著,上前奪過母親手裡的梳子,「天天梳這髮髻,你不厭,我可看厭了。今天替你換個新髮式,我來打扮一個最最摩登的美人!」
「看見那座山了嗎?」
她眼裡有掩不住的憂傷,唇角卻維持著堅強的笑意,「一路平安。」
直至殊姨一次次提起燕姨時,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才令她懷疑薛叔叔與燕姨的婚姻是否真如往日看來那樣般配和美。母親每次聽了殊姨的話,總是一言不發,良久不肯說話。而燕姨,也已許久沒見了,似乎這一兩年都音信杳然。
「誰?」霖霖一驚,回首望向虛掩的房門。
午間初透雲端的陽光透過一樹枯枝,將樹榦的影子投在她二人之間,竟像劃下一道鴻溝。
念卿側首避開,「霖霖,別鬧。」
林燕綺點頭,「兩張票,我和慧行。」
霖霖暗自鬆了一口氣,慶幸她什麼也未聽見。
早起的傭人剛開始洒掃庭院,清理昨夜凌亂痕迹,將一夜風霜打落的枯黃樹葉掃攏在院子角落。堆積焚燒的枯葉,燃起縷縷青煙,木葉焦香與清晨水露的濕氣交融在一起。遠方高低山巒與層疊屋舍的輪廓,在這霧氣里若隱若現。
「我不是說那件事,」林燕綺目光幽幽,「看來他真的沒有告訴你,我們早已離婚。」
「難道慧行就不是我的兒子?」林燕綺語聲拔高,難掩哽咽,「你以為我帶走慧行是想報復他嗎?不,我沒有冷血到這種地步,我只是……只是……」她哽住,一時說不下去。
林燕綺怔怔地看著她平靜到近乎空洞的眼睛。
身旁那人卻輕輕按住她的手,掌心覆在她手背,手指纖長瘦削,卻有穩定的力量。「少抽些,會傷肺的。」她嘆口氣。
「他從未對旁人提及過你們之間的私事,」念卿微抿唇角,「你的事……我是從敏言和蕙殊那裡得知的,他並沒有提過,我也從未問過他。」
林燕綺微笑,張臂和她擁抱,「我是不請自來了。」
昨夜轟炸中,她也親眼見著了他在樓梯上阻攔母親的情切。
薛晉銘微笑,「下次回來,你領我去看。」
念卿凝望著窗外枯枝,淡淡地說:「去年,日本人第一次轟炸重慶,那時還沒有防範空襲的準備,四川這邊建造房子又愛用竹木。五月四日那天,滿天的燃燒彈落下來,整個市區燒成了一片火海。整個天空都被烤紅了,到處都是火,來不及撲救,只能眼看著大火慢慢燒完,把一切燒成灰燼。那天我帶著慧行和蕙殊在山上孤兒院里,我們躲進了山洞,眼看著江對面大火連天……霖霖卻一個人在家,就在轟炸最密集的地方。」念卿語聲頓住,喉間微哽,燕綺不自覺已咬住了唇,「那一刻我又開始恐懼。轟炸結束,我和蕙殊回到大火還沒熄滅的廢墟,在屍堆里挨個地找,一邊找一邊呼喊霖霖的名字。那時我恨自己,當日貝兒一家離開香港,我為什麼沒有讓霖霖和他們一起走……我們一直找到傍晚,當霖霖從救和_圖_書護站奔出來,喊著媽媽,朝我跑來的時候,我卻暈了過去。」念卿緩緩回首望住她,眼裡微紅,「怎麼會不恐懼?只要想到這些孩子,我連睡夢裡也會恐懼。」
林燕綺的笑聲驟然一滯,靜默良久,微微側了臉,頰上有淚無聲滑下。
她轉過臉,靜默片刻,「在那邊,萬事小心。」
林燕綺緩緩抬起目光,「他,從來沒有向你說過嗎?」
林燕綺將大衣掛到衣帽架上,從衣袋裡取出煙盒,走過來倚著窗邊,將煙盒遞給念卿。
慧行不知什麼時候躡手躡腳地貓了進來,淘氣地從念卿背後猛地跳出,「哇」一聲嚇得小英洛渾身一激靈,直往牆角縮。念卿啼笑皆非,將慧行一手拎了,「真沒有禮貌,快向英洛妹妹道歉。」
佇立走廊之下,遙望此景,薛晉銘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晨間的空氣,滿心貪戀,難捨這片刻的良辰美景。
林燕綺沉默了一陣,又從衣袋中掏出煙盒。從煙盒中抽出煙時手指微顫,一支煙掉落在地上。
小英洛拚命把他推開,他卻厚著臉皮膩在旁邊,笑嘻嘻地又去扯人家辮子。
念卿走得累了,腳下綿軟,汗濕兩鬢,抬眼看了看還剩下的十余級青石階。
「怎麼還待著,該去學校了。」母親柔聲催促。
他淡淡地應了一聲,「好。」
林燕綺笑了一笑,「瞧,他都不認我了。」
林燕綺唇角牽動一絲笑意,「夫人,好久不見。」
林燕綺的目光緊緊隨著兒子,似一刻也捨不得離開,「他竟長這麼高了,我給他買的衣服怕是小了,想不到他個頭長得這樣快。」
「小英洛。」念卿柔聲喚她的名字,來到床邊,伸手撫摸她的額頭,「今天好點了嗎?」
一覺醒來發現父親已經走了,慧行大感失望,獨個兒坐在小椅子上悶悶不樂,任憑霖霖怎麼哄都不笑。直至念卿答允帶他一起出門,去山上玩,這才雲開霧散陰轉晴。
林燕綺也不說什麼,進了蕙殊房間脫下大衣,淡淡道:「他是今早走的吧?」
從孤兒院回來的一路上,慧行不依不饒地纏著念卿,非要把「小花貓妹妹」一起帶回家。「小花貓」是他給英洛取的諢名,取笑人家哭花的臉,卻不知自己滿身臟污得更像只泥猴。
隱匿在林間的幾棟房子,灰撲撲毫不顯眼,只有一面新刷的白粉牆還算醒目。
身旁霖霖猶在熟睡中,稚氣未褪的唇角微微翹起,柔美的臉龐透出安恬。
念卿一怔,「真的,我這日子都過糊塗了。」她笑著在梳妝鏡前坐下,將晨間隨意綰起的髮髻散開,拿梳子一下下梳順,一絲不苟地綰了一個低髻,一面淡淡笑道,「記性越來越壞,可不是老了嘛。」
他目光溫潤,人如溫玉,「你也珍重。」
母親陡地打斷她,冷下臉色,「霖霖,怎麼越來越口無遮攔?」
念卿回眸,果真見小英洛瑟縮成一團,烏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滿淚水。她忙丟開慧行,俯身去抱英洛。孰料慧行一骨碌爬上木板床,搶在她前面趴到英洛面前,伸手去刮人家小臉,口中嚷著:「羞羞,這麼大了還哭,羞死人!」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