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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鬢影3·明月照人來

作者:寐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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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記 陪都重慶 一九四〇年十一月

第十二記 陪都重慶 一九四〇年十一月

念卿淡淡地「嗯」了一聲。
霖霖經過她的房間,看見行李箱已收拾妥當,連同慧行的小物件也已收羅齊整。
「你說什麼?」林燕綺愕然。
Ralph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覺凝住。
那個孩子往嘴裏塞臟炒米的動作被阻止了,阻止他的正是這個穿白衣服的少女。
念卿抱著慧行,回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母親語聲低緩,入耳卻似洪流撞上巨石,激起久久回聲,令心境為之震蕩。
霖霖羞得將臉埋入她頸間,「我才不嫁人,我要一輩子膩著你。」
那個儀態萬方的黑色身影,讓人過目難忘,卻又像是在哪裡見過。
霖霖不敢多話,從後視鏡里看見慧行也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會兒看看燕姨,一會兒看看母親,小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母親的房門關著,卻有光從門縫間透出。
Ralph摸著隱隱作痛的後頸,出神地望著車子揚起的微塵,不覺苦笑。兩次遇見這美麗神秘的女孩,兩次都因她而挨揍。她是那樣善良大方,笑容如同天使,身邊保護她的人卻兇惡警惕……她究竟是什麼人呢?
就是那隻名叫墨墨的豹子,她都還記得,記得它曾是幼時玩伴,曾和她一同嬉鬧,也記得它被投毒發狂的樣子……唯有喬姨的模樣,想來竟是一片模糊。僅僅只記得那雙含怯的眼睛,那樣溫柔羞澀,好似受驚的鹿。
霖霖翻身坐起,想起一早要送燕姨和慧行,慌忙披衣穿鞋,顧不上梳頭就匆匆奔下樓去。
燕姨話中的不悅之意令霖霖有些不安,母親卻仍是那副淡淡的神色反問道:「若他看見路邊被炸死的屍體,難道要告訴他那些人只是在睡覺?」
母親微側了臉,與燕姨相視,「我是可以將他藏在家中,不讓他看見外面的死人,但我不能將他一輩子藏在不透風的玻璃樽里。難道你認為大後方就是天堂嗎?這裡是每天都在被轟炸的重慶,就算關上門窗,一樣聽得到炸彈的聲音,空氣里都是燃燒彈的味道。你要我怎樣欺騙他,哄他相信這一切只是在放煙火?」
那女孩子回頭看了他一眼,轉身匆匆而去。
咔嚓的快門聲突兀響起。
女孩有些驚詫,她身旁司機已投來威脅的一眼,迅速將車窗搖上。倉促間,他只聽見女孩說了句:「不必,你扔了吧。」……車子便已絕塵而去,隱約地,似有一道目光從後座投來,帶著不動聲色的冷意,令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
霖霖越發好奇,「為什麼?」
「媽媽壞,媽媽騙人……」慧行哭得撕心裂肺,哭聲裡間雜著母親的溫柔哄勸的聲音。
那門口兩位女士正緩步走下台階,都是高挑婀娜的身段,穿一色黑呢長大衣,前面一位牽著個小小男童,戴軟邊圓帽,烏黑捲髮襯出清冷姣麗眉目;後面一位垂下黑色面紗,綽然立在階上,朝這邊淡淡望來——風吹得面紗微揚,露出玲瓏下頜與雪色肌膚,豎立的大衣領子擋不住東方式的修頸削肩,婉約曲線勾出素雅風韻。
慧行卻扭頭望著她認真地說:「媽媽,我也要打仗。和圖書
慧行卻哭得更大聲了。
念卿苦笑,「發國難財的不在少數,我不買,燕姨不買,你以為他們就沒有財路了?」
他們說,她是個瘋女。
母親不知幾時已起床,房裡竟靜悄悄的,空蕩蕩的。
當陽光照在臉上時,霖霖睜開眼,才發覺天色已微微透亮。
「老於,住手!」那個女孩及時出聲,阻止了眼前彪形大漢砸向他鼻樑的一拳。
「每個母親都是自私的,我也一樣。」念卿看著後視鏡里女兒稚嫩的臉和明凈的眼睛,放緩了語聲,低低地說,「我將霖霖留在身邊,並非是多麼深明大義,只是相信這場仗我們一定會打贏。既然她已目睹了戰爭的殘酷,為什麼不讓她和我們一起目睹最後的勝利?」
國外媒體都在追問,援華物資究竟援到哪裡去了,政府為何總以政務機密為由,阻止境外記者追蹤物資去向……雖然得不到答案,但這些對比鮮明的照片,或許能提供反思的啟示。
霖霖好奇,「難道我們離開茗谷之後,你一個字沒寫過?」
慧行扭過頭不理她,悶悶嘟噥:「怕死的人才不敢打仗。」
霖霖伸臂摟住母親,掌心輕輕觸上她瘦削的後背。
念卿微微笑,「那樣你父親可饒不了我,不管怎樣,嫁妝還是得給你留下。」
燕姨更加惱怒,「為何會讓他看見屍體?他還這樣小,你竟任由他看見血淋淋的屍體?」
霖霖蜷縮起身子,神志迷糊,睡意與清醒交替之間,影影綽綽的影像浮出……那是開滿白茶花的茗谷,滿目綠茵,遠處海天交融,夕陽被雲彩濾過,一絲一絲灑落下來。
「你……」林燕綺皺起眉頭,「他還小,生生死死的事情,日後長大自然會明白,何必這麼早讓他面對死亡,他會恐懼,會有陰影,這樣長大的孩子怎能健康?」
霖霖只覺怒火噌地騰起,「可你買了就是助紂為虐!」
念卿語聲更淡,「再世為人,無話可說,你父親一走,就更沒什麼可寫的了。帶著這日記本在身邊只是怕丟了,我所剩下的,也無非就是這些。」
林燕綺笑出聲,「你?你連槍都扛不動。」
到吃晚飯時,她們才下樓,看上去平靜如常,誰也不再多說什麼。
Ralph獃獃望去,下意識地想要抬起手中相機,卻感覺到錐刺似的目光——身旁壯漢一閃身擋在他前面,擋住了他的視線,待他回過神時,那兩位夫人已先後上了門前一輛黑色轎車。
「我明白。」母親低頭看慧行,對他露出一絲溫婉的笑容,輕輕撫了他頭髮,「他很勇敢,是個最最堅強的孩子。」慧行聽懂姑姑在誇獎他,立即挺了挺胸膛,把下巴高高抬起。燕姨看著他,神色卻更添傷感黯淡,「人世這樣殘忍,早知道,便不該將他帶到這世上。」
膝上的慧行突然激動地坐起,小手拍著車窗,朝不遠處的簇擁人叢大喊大叫。
「怎麼回事?」念卿語聲平平,並未顯出嚴厲,眉目間的冷淡卻令人不禁屏息。
「媽,你胡說什麼。」霖霖皺眉,撒嬌地抱住母親,「好了好了,我https://m•hetubook.com.com不惹你生氣了,你可千萬別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壯漢輕蔑地斜了他一眼,直接掄起相機就要往地上砸去。
慧行不服氣地跺腳,「我會長高的,長得比爸爸還高,長到房子那麼高,一腳踩下去,像踩蚱蜢一樣把鬼子踩死!」
念卿淡然一笑,頷首道:「我是教過他。」
燕姨在慧行房裡,帶著他一起睡了。
母親端坐桌前,專註地看著什麼,知道是她進來,連頭也沒回一下。
「媽媽!」霖霖跺腳,佯裝聽不懂她的意思,紅著臉岔開話題,「這回你又要捐錢做什麼?」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燕姨低低地開口,「只是有些心疼慧行。」
鏡頭裡攝入天香酒樓前對比鮮明的畫面,一位貂裘盛裝、體態豐腴的貴夫人款款坐進豪華轎車,身後跟著戎裝警衛,司機躬身為她拉開車門。不遠處是賣炒米的小販,挑子擱在路邊樹下,一群面黃肌瘦的小孩正趴在地上爭撿零星散落的炒米。
女孩及時伸手攔住,將相機接了過去,「算了,不要毀壞人家東西。」
Ralph手裡的相機也被這壯漢奪了過去,壯漢拿在手裡三下五除二就準備將菲林扯了。
還在樓梯上,霖霖就聽見慧行的哭聲。
念喬。
霖霖窒住,默然伸過手臂摟住母親。
Ralph收起相機,正想詢問如何將照片送到貴府,眼角餘光卻瞥見一個高大身影逼近……他身體敏捷地一側,耳邊勁風擦過,待要抬臂反擊,肩上已挨了重重一擊,酸麻的半身頓時失去平衡,仰天摔倒,後背撞上路邊石板。他這一摔,幾乎撞翻小販的炒米攤子,驚得一群孩子四散奔逃,小販也手忙腳亂地撿起家什,挑起擔子就跑。
啪的一聲,枕邊日記本被帶落地上。
霖霖輕輕靠著她清瘦的肩,一時也不再說話。鼻端聞到母親身上說不出的淡雅芬芳,霖霖莫名地就覺得安穩,衣下透出的體溫令她有種恍惚回到幼時猶在母親懷抱的錯覺。橙黃燈光使人感覺暖洋洋的,霖霖索性蜷到床上,不肯再起來,偏要膩著母親睡,撒嬌起來叫母親也奈何不了。
咔嚓。
「你怕死才不敢打仗,我才不怕,我要跟爸爸一起打仗!」慧行翻了個白眼,一句話驚得林燕綺半晌不能言語。六歲的孩子縱然再聰穎,又怎會懂得生死,林燕綺不由自主望向念卿,滿目疑問。
這一切她其實並不記得,三四歲的孩子,對那段血腥記憶選擇了本能的遺忘。及至後來輾轉聽說,那一幕幕似是而非的片段,竟不知是腦海中真切的回憶還是她的假想。
這疑問深深刻進他心裏,成了揮之不去的謎。
壯漢愣了,似乎還想再說什麼,一抬眼看向她身後的酒樓門口,立即恭恭敬敬垂手而立。
林燕綺笑,「男孩子嘛,都是這樣。」
「什麼錢?」霖霖愣住,探頭去看,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喬姨為什麼會瘋癲,卻沒有人肯告訴她,母親許多年來也是緘口不提。
霖霖拿起賬冊看了半天不得要領,茫然問:「我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很多錢嗎?怎麼一直在捐,還沒有捐完?」
燕姨僵了臉色,抿緊唇角,本就纖巧的唇越發抿得窄了。母親略顯蒼白的臉頰卻有薄薄一層嫣紅,霖霖知道,那是她罕有的動怒表現。兩人目光相對,都不說話,過了片刻,燕姨默然轉過臉去看著車窗外。
如果可以,她寧願永遠不要記起,寧願一生一世再也不提,寧願心中的茗谷只停留在鳥語花香的畫卷中,只保留著白茶花與木棉樹、鞦韆架與下午茶……
「你父親留下的財產。」母親語聲平淡,把賬冊推到她面前,「我在看,留下我們日後過日子所需的錢,還有多少可以捐出去。」
頑劣的慧行也懂得覷看大人臉色,悄悄縮在母親懷裡,一聲不吭。林燕綺望著念卿側顏,心裏恍惚了下,忽覺得她和他真是像極了,溫煦時如春風拂面,凜冽時如寒冰在骨,兩個人竟連一冷一熱間神色變幻的樣子都相似至此,有如雙生之花、連枝之蔓。
「燕綺……」母親似乎不知要說什麼才好,只嘆口氣,微垂的眼帘抬起,與後視鏡中自己的目光相遇,彷彿知道自己在看她。霖霖怔住,只覺母親的目光無比複雜,蘊藏著她看不懂的東西。
「你燕姨的醫院急缺藥品,傷兵源源不斷,輕傷員都用不上麻|醉|葯。」念卿嘆息。霖霖聽得一陣心悸,卻又困惑道:「藥品緊缺不是沒有錢買,只是供不應求,一時買不到吧?」
霖霖本來滿腔怒氣,見他如此懇切有禮,反倒愣了一下。
念卿被她沒心沒肝的話逗笑,一手支頤,側首瞧她,「如果我將你們霍家的錢全都捐了出去,不給你存嫁妝,你會不會怨我刻薄?」霖霖的臉頰騰地紅了,撒嬌地摟住母親的肩膀,「你又消遣我,我才不要什麼嫁妝!」
霖霖錯愕地望著門口一大一小兩個人,懵然不明所以,「媽,這是怎麼回事,燕姨呢?」
熄了檯燈,屋子裡黑幽幽,霖霖卻睡不著,仰躺著眨了眨眼,「媽,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你隨身帶著這日記本,卻再也沒有見你寫過?」
在中毒發狂、失去常性的黑豹的利爪下,母親以柔弱的身軀緊緊護住年幼的她,用自己的後背替她抵擋了豹爪的撕裂,而喬姨……卻擋在母親面前,為她擋住了豹子最致命的一口。
Ralph的鏡頭沿著小巧的鞋子、勻長的小腿、白色大衣衣擺漸漸上移……「是你!」他愕然抬頭,驚喜地認出她正是昨天轟炸時遇到的女孩。她正牽起那個孩子,俯身拿手帕擦去他一臉污黑,聞聲回頭看來,也一臉詫異。
原以為燕姨會就此留在重慶,這變故頓時令她驚愕得不知所措。慧行更是什麼也不知道,自顧在院子里撒谷喂他那群寶貝野麻雀。霖霖忍耐不住,上樓想問個究竟,卻見母親的房門一直緊閉,燕姨在裡頭也不知和她說什麼,兩人竟關著門一直說到天黑。
霖霖心裏一酸,忍不住從後視鏡里看母親,母親的神色亦惻然。
她微微一笑,「沒關係的,誰會認得我呢。」
霖霖心裏一涼,從未想過獨和*圖*書當一面、令她景慕的燕姨也會說出如此失意的話。卻聽母親緩聲說:「太平盛世未必就沒有苦惱,生老病死,人人都要這麼走一遭,既已生在這時代,生在這國家,又有什麼可畏縮迴避?」
茗谷豹籠里血淋淋的一幕,縱然只是三四歲時的記憶,也是永生忘不了的……母親又怎麼能忘,那個以身相替、慘死在她眼前的人,是她唯一的妹妹,沈念喬。
壯漢側首欠身,「小姐,請上車。」
掌心底下隱隱摸到的扭曲印痕,是至今還留在母親背上的豹爪抓痕。
「還給你。」她將相機遞還給他,做出嚴厲的表情,「不許把照片流傳出去。」
「你好端端地站在這裏自然可以同我講大道理,但那些用不上麻|醉|葯的傷兵,是不會怪我助紂為虐的。」念卿心平氣和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將賬冊鎖入抽屜,緩聲道,「霖霖,你要記得,這個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只有絕對的錯與對。」
「你怎麼可以隨便拍別人的照片!」她卻顯得非常生氣,瞪圓的眼睛晶亮照人,像極了一隻發火的波斯貓。Ralph想到東方女孩大多羞澀,或許不願意被生人拍照,於是再度誠懇道歉:「請原諒,我無意冒犯。如果您不喜歡這張照片,我會將菲林送還到您手上,絕不私自保留,也不會外傳。」
林燕綺啼笑皆非,「誰說不打仗就是膽小鬼?」
那是一隊上街募捐的學生在義演,草草搭起的木台上,穿了軍服,肩扛假步槍,扮作士兵的學生在表演一幕將士踏上前線,與家中父老告別的場景。慧行拍打著車窗,興奮得小臉漲紅,目不轉睛看著台上的「士兵」……霖霖笑說:「他最見不得扛槍的人,一見就要癲狂,薛叔叔每次回來都要把槍藏起來,若被他看見,非要呼天喊地地要去玩。」
「我又不會偷看。」霖霖沒奈何地嘟噥,心知這個日記本是母親的寶貝,向來不許她翻動的。念卿將日記本放回枕下,睨她一眼,「等我死了,這些都是你的,到時隨你怎麼看。」
燕姨神色也震動,良久沉默,緊抿的唇間發出一聲嘆息。她垂目看慧行,澀然開口:「我是個自私又懦弱的母親。」
床頭一盞小燈,墨綠燈罩使得光線幽幽的。
念卿和霖霖聽得忍俊不禁,林燕綺卻皺眉,「打仗有什麼好,你要像姐姐一樣好好念書才乖。」慧行不說話,憋了半晌,冒出一句:「媽媽膽小鬼!」
霖霖一驚,下意識抬手遮臉,卻已經被Ralph攝入了鏡頭。她生氣地瞪住他,「為什麼拍我,你是什麼人?」
霖霖遲疑地敲了敲門,門沒鎖,母親淡淡說了聲:「進來。」
壯漢緊跟著她回到駕駛座上,發動了車子。Ralph想起照片,急忙追到前座車窗邊大聲問:「你還沒有告訴我怎麼把照片送到你府上。」
面紗下的驚鴻一瞥,竟是他踏足中國兩年來,所見過的最美的風儀。
戰爭讓百萬難民湧入重慶,政府的賑濟實是杯水車薪,國際上的援華物資源源不斷在往重慶運送,從印度經緬甸,過昆明入重慶,飛機汽車日夜https://m.hetubook•com•com不停……然而陪都街頭依然饑民遍地,軍餉軍需總在告急。與之對應的,卻是重慶城中夜夜燈紅酒綠,達官貴人們笙歌達旦照舊,富商豪客出沒街頭,一如既往的鞍馬輝煌。
Ralph想起自己還半跪在地,姿勢彆扭,忙尷尬地拍了拍褲子,正要站起來卻見她將一個包好炒米的紙包塞在孩子黑黢黢的手裡,親切地拍了拍孩子臉頰,對他柔聲說:「以後不要撿地上的髒東西吃,會生病的,知道嗎?」
霖霖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將遇到那個外國人的原委道來,提及被他拍下的照片時,有些遲疑,「我怕老於毀壞相機,那人如果大鬧起來,這裏人多眼雜,更加麻煩。」
霖霖聽得氣悶又懵然,卻無法再與母親爭辯,悶悶走到床邊坐下,賭氣地一抽枕頭。
聽她如今提起父親都是這樣心平氣和,沒有悲傷,沒有哀切,卻越發令人無可奈何,就像是,就像是……那一句戲文里的話——哀莫大於心死。
按下快門的瞬間,一個俯下來的白色身影突然進入鏡頭。
羅媽在一旁唉聲嘆氣,「薛夫人天不亮就悄悄走了,連話也沒留一句。」
霖霖輕輕走到她身後,發覺她似乎在看賬冊,不由得好奇,「這是什麼?」
「懂得輕重就好,下不為例。」念卿摘下面紗,一雙眼眸深沉無波。
那壯漢在一旁遲疑地開口:「大小姐,照片不能還給他。」
霖霖俯身撿起,不經意地翻開。還未看清一眼,日記本就被母親劈手奪了過去。
「對不起,你讓我想起了仁愛的天使。」他微笑道歉。
「錢。」母親回答得言簡意賅。
霖霖在心中默默念著這名字,卻怎麼也想不起她的容貌。
念卿只是笑了笑。
念卿笑了笑,「誰說有日記本就一定要寫?」
「是,我記住了。」霖霖屏低聲氣,素日的飛揚脾氣在母親跟前半點不敢表露。
「有心買,自然買得到。」念卿淡淡地合起賬冊。
「你是說……那些黑市上的高價葯?」霖霖一驚,「媽媽,你怎麼能支持燕姨去買這種來路的葯,這是在支持貪官敗類發國難財呀!」
今天防空警報只響了一次,日本飛機在空中盤旋示威了一番,並沒有丟下炸彈。昨夜擊落的那架飛機令城中軍民大為振奮,今日報章上大幅登載了照片,街頭巷尾都在傳揚我方空軍的神威……入夜依然限電,母親吩咐僕人們早些熄燈入睡,各自警醒些,以防夜間空襲。
「No!」Ralph忙爬起來,大叫道,「不要毀壞照片,裏面有重要的資料!」
母親說再世為人,便是當自己已死過一次了。
「是嗎?」念卿微笑,「那樣有人要心碎了。」
回到家中,聽母親讓老於安排明日一早送燕姨,霖霖這才知道燕姨是來帶走慧行的。
霖霖看著慧行一如往常的淘氣模樣,想著明天他就要被燕姨帶走,一時心裏耿耿難捨,又不能說破,吃著飯菜竟如同嚼蠟。
Ralph小跑穿過馬路,在炒米攤子後面的樹下屈膝半跪,換了個更近的低角度,打算拍攝一個孩子從臟污泥土裡撿起炒米就往嘴裏塞的特寫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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