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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鬢影3·明月照人來

作者:寐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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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記 茗谷廢宅 一九九九年三月

第十三記 茗谷廢宅 一九九九年三月

「這可不好說,整個山頭都廢了多少年了。」小石嘀咕。
他話還沒說完,艾小姐已經三步並作兩步往石階上奔去。
民警做了登記,簡單地檢視了屍骨,確定為一具年輕女性骨骸,死亡時間已有數十年。管理處人員聽趙叔敘述了經過,得知只有空空一具棺木后,便也沒什麼興趣,只點頭說,這一帶掘到老墳很尋常,沒什麼要緊的便可以就地掩埋。如果土地主人不願意棺木掩埋在這裏,也可以作為無主屍骨丟棄或焚毀。
「有的,我去找。」小石轉身跑向樓下工具間,啟安快步跟上,反手帶上房門的剎那,不經意瞧見床頭枕畔熟悉的舊日記本,頓時目光凝住,仿如看見藏滿秘密的潘多拉盒子。
啟安怔住,搭在門柄上的手再也移不開,心裏知道這是不光明不禮貌的行為,卻仍有一個難以遏止的聲音在催促著,鼓動著,讓他忍不住想要拿起日記本看個究竟。
他這麼一說,小石心裏打了個突,想起山頂廢墟鬧鬼的傳說來,心裏有些發虛,忙笑道:「趙叔你少迷信了,哪有什麼鬼,嚇唬小孩兒呢!」
男的平白無故買下這座鬧鬼的廢墟,女的半夜冒雨上山來挖棺木……這兩件事湊在一起,令趙叔心裏也越想越發毛,跟在後面,眼看著前面背影娉婷的艾小姐,想起她昨夜裡不可思議的言行,越發覺得古怪。
盤旋的海風和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蓋過了啟安的呼喚。
管理處人員也撓頭,「是啊,上面也沒明確通知,只叫圈起來停止開放。」
倒塌的高柱和鏽蝕的鐵欄橫在面前,阻斷了去路,後面是半人高的灌木和凌亂草叢。這裡是從前的後園,遊人一向到此止步,啟安與艾默帶著工人測量廢墟時,也只匆匆踏入過一次,還來不及清理。裏面荒蕪叢生,林木橫斜,長滿齊腰的雜草和野生月季。
趙叔與小石趕過來,正尋找後園被荒草樹木遮擋的入口,卻見啟安不顧危險爬上一截斜搭的斷柱,直接翻過鐵欄躍了進去。
「艾默——」啟安呼喚她的名字,穿過大片廢墟,朝光柱晃過的一叢黑壓壓的灌木奔去。
第二天一早,聞訊趕來的景區管理處人員帶著民警到達現場。
啟安問:「棺木里既然是無主屍骨,也就是說,我有權做出處理?」
雨水沖刷著坑邊浮土,將那露出一角的黑色物件沖刷得越發分明。
一道扭曲的閃電照亮https://m•hetubook•com.com天際濃雲,悶雷滾過,大雨刷刷織成連綿雨幕。
什麼人死後會草草掩埋在這裏,想來下葬的時間,正好和老宅子鬧鬼的時候差不多——難道這就是那傳說中被豹子咬死的督軍夫人?饒是一向大胆,又不信鬼神的趙叔,也不禁打了個抖。他自小就在這一帶長大,雖然聽過無數鬧鬼的傳言,卻從來不相信。只因在他幼年時,曾誤打誤撞在那廢墟里迷路,迷迷糊糊睡了一晚,天亮才被大人尋到。那一夜根本不見什麼厲鬼,倒睡得十分舒服。
卻聽艾小姐啞聲叫住他。
啟安淡淡地咳嗽了聲,似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身旁的艾默。
坑裡影影綽綽有一角黑影露出。
「艾默,你在哪裡——」啟安一個踉蹌,手電筒不慎滑落,眼前一下子伸手不見五指。
夜裡淋了雨,她似乎是感冒了。
這也是讓趙叔和小石怎麼也想不通的問題——
連片的月季花叢被鏟得東倒西歪,地面挖刨出半人高的深坑,艾默趴跪在坑邊,長發濕漉漉地披散著,白色睡裙沾滿泥濘,被雨水淋得濕透,雙手雙臂都是泥土,一把花拋在旁邊,手電筒被她掛在身後低垂的樹枝上,隨風不時擺動,光線一晃一晃地照著面前的土坑。
艾默望著他因淋雨熬夜而同樣顯得蒼白的臉,似乎想說什麼,目光亦有一剎那恍惚,終究什麼也沒說,轉身隨趙叔離開。望著她裹在雨衣下的瘦削背影,啟安良久不語不動。
啟安不理會小石的驚叫,只管奮力挖掘。趙叔呆了片刻,將手電筒拋給小石,也幫忙搬動周圍的石塊。小石又驚又怕,退到一旁,眼看著他們很快將棺木掘出。
也許所有的秘密就在這個一步之外的日記本里。
啟安走到窗前看了一眼濃黑如墨的夜色,露台外樹枝被風吹得不停起伏,帶起嘩嘩聲響。
趙叔慌忙趕上去,將看門的狗拴好,開門讓她進去。
趙叔嘿嘿笑,「瞎說,這裏過去是大官住的別墅,前山後山都有崗哨,哪來什麼野獸。」
趙叔一愣,「行,你隨便看吧,也就是個破房子……」
「你的手要不要緊?」艾默低頭看他手臂,雖已簡單包紮好,仍滲出血跡,那是昨夜翻越鐵欄時被劃破的。啟安笑笑,「沒事,你回去要記得吃藥。」
「她……」啟安語塞,不知如何回答,心裏比任何人更想hetubook•com.com知道為什麼。
灌木叢後傳來小石的呼喚,終於找到入口與趙叔一同趕來的小石,剛剛舉起手電筒照見啟安,便也看清了地上露出的棺木,頓時一聲驚叫——
「就是以前的,不知道是崗哨還是什麼,一九七四年翻修過一趟,還算湊合能住,就是二樓有點滲水。」趙叔眯起眼睛把這棟自己住了好多年的房子看了又看,沒看出什麼不一樣來,只覺得攀滿牆壁的爬山虎又長密了,怎麼除也除不完。
那是一具棺木。
雨還沒有停,綿密雨絲令滿是青苔腐葉的地面更加濕滑。
趙叔狐疑地看了啟安兩眼,也擔心一個女遊客上去遇到危險,便親自打著手電筒領他們上去。風吹得更急,路邊雜草發出窸窣怪聲,彷彿隨時會有野獸躥起。趙叔在前面領路,雖然上了年歲,腿腳卻十分利索,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了看緊張的小石,「你哆哆嗦嗦怕什麼?」
黑暗裡聽見響聲從很近的地方傳來,啟安迷迷糊糊開了燈,又聽見隔壁哐啷一聲,似乎是窗戶被風吹得重重撞上,玻璃應聲碎裂……外面風聲呼嘯,夜色翻湧,看似暴雨將至,這樣的夜裡艾默卻沒有關好窗戶,任憑玻璃撞碎,窗戶撞擊聲一下下傳來。
棺木上方已搭起遮雨的篷布,趙叔、啟安和艾默都守在原處。
跌在地上的啟安踩著濕滑青苔爬起來,顧不得手臂火辣辣的痛,奮力撥開灌木叢,一步步走往那光亮晃動處。雨更大了,眼前一片黑暗,手電筒的光線照不透夜雨迷濛。
玻璃撞碎的刺耳聲響驚醒了剛剛入睡的啟安。
「沉睡在月季花下的守護天使」,他記得分明,這是她昨夜喃喃說出的話。
趙叔哼了一聲不理睬他。
一直神思恍惚的艾默這才回過頭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只一眼,便又漠然轉過頭去,深吸了一口煙,卻控制不住地低聲咳嗽起來。
管理處人員遲疑了下,「是,但你需要跟我去市裡做相關登記,有些手續要辦。」
這一對男女,行事言談都怪異之極。
趙叔回頭,見她站在那兒,定定地看著坡上的破舊房子,好像是第一次看見一樣。
啟安頷首,「我希望能重修陵墓,將屍骨妥善安葬在這園子里。」
「趙叔……」
看還是不看,進還是退,啟安心中正自交戰掙扎時,卻聽小石在樓梯口喊:「手電筒找到了!走,我們抄近路上山!」
「她恐m.hetubook.com.com怕上山了。」啟安臉色嚴峻,「店裡有沒有手電筒和雨衣?我們得趕在下雨前找到她。」
啟安一把拽起她,脫下雨衣將她裹住,奪下她手裡的花鏟,俯身奮力挖掘。艾默呆了片刻,也跪下來,用雙手一起挖刨,費力清理大半還掩埋在土中的棺木。
半山腰上有棟破舊小樓是守林人的住處,隨著犬吠聲有燈光亮起,有人開門出來,強烈的手電筒光柱掃向這邊,晃得啟安睜不開眼。小石揚聲叫道:「趙叔,是我,小石頭!有客人半夜上山來了,我們來找人的!」
小石在一旁賠笑,「那姑娘可能是膽子大,就想半夜去探險!她是我們店裡的熟客了,不是什麼壞人,再說山上那破房子又不值錢,沒啥好破壞的,我們這就把人找回來。」
手電筒昏黃的光線與暗藍閃電同時照亮了漆黑棺木,也照亮了裏面森森的枯骨。
「沒多久。」趙叔藉著手電筒的光,上下打量啟安,「那人是跟你一起的?大半夜跑上去幹什麼?」
「看,她在那裡!」小石眼尖,抬手一指山頂,果然有微弱的橘黃光線從影影綽綽的廢墟間閃過。隨他話音一落,頭頂悶雷滾過,大顆大顆雨點劈頭蓋臉砸下來。
啟安早已想好借口,只說是白天測量時做好了記號,半夜擔心被大雨衝掉,讓白天的工夫白費,這才上來看一看,卻陰差陽錯發現了被泥水沖刷后露出地面的棺木。
趙叔和管理處人員面面相覷。
上山的小路崎嶇難走,林間一片漆黑,走到半山腰聽見汪汪的犬吠聲。
手電筒的光柱就在眼前,顯然艾默鑽入了灌木叢中。
一直默然跟在後面的啟安卻開口問:「趙叔,您一直住在這地方嗎?」
手電筒光柱弱下去,一個瘦高身影從那門前一瘸一拐走過來,不高興地嘟囔著:「我說呢,剛才狗叫了幾聲,我還當是颳風驚了它,原來真有人摸黑上山,這大半夜上去幹什麼,想撞鬼啊!」
轉眼間已走到他住處,趙叔同艾默打了個招呼,便掉頭往山坡舊屋走去。
趙嬸一愣,「我也是聽說的,好像是關過一個瘋子。咱們是一九七幾年才搬進來的,這兒本來荒廢著,有個孤老頭子湊合住了幾年,他說是這屋子裡從前的花匠,見過這兒關過一個瘋女子,關了好些年,後來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這黑黢黢的,會不會有什麼野獸啊?」小石縮了縮肩膀,惴www.hetubook.com.com惴四顧。
啟安扔下花鏟,將艾默冰涼的身體攬入懷中,展開雨衣遮住了她的頭臉。
樓上已經搬得空空如也,為便於存放雜物,連門也卸了下來,放眼可見小小的窗戶和早已鏽蝕得一塌糊塗的鐵條窗欄。艾默走到窗邊,伸手撫了撫鐵條上的銹跡,喃喃自語:「這種窗戶,比監牢還森嚴啊。」
啟安有些擔心,起身裹了睡袍,匆匆開門出來。店裡值夜的是老闆娘的侄子小石,他也被驚動了,正在敲艾默的房門。啟安叫了兩聲艾默的名字,毫無反應,頓時覺得不妙。小石忙拿來鑰匙開門一看,果然露台的門和窗戶都大敞著,房裡空蕩蕩的,不見艾默身影。
管理人員一路上也在問,為什麼會半夜上山來挖棺木。
啟安摸索著俯身去撿手電筒,耳邊卻聽見一絲隱約抽泣……一個激靈回頭,終於見著橘黃光柱就在身後閃動。
屋裡有些昏暗,依稀還看得出原先的青磚外牆和雕花窗檯,歐式長窗卻已被紅磚堵了大半,到處都是各種線路,裏面已完全是尋常人家擺設。通往二樓的扶梯上堆滿雜物,趙叔家的老伴聞聲從裡屋出來,見了艾默,有些局促。趙叔讓她領著艾默上樓去看看,艾默也不客氣,徑自踏著吱呀作響的樓梯上去。
冷不丁聽艾小姐問:「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死了好些年了。」
啟安打量趙叔佝僂的身影,看他花白頭髮,約莫六十上下,應跟父親是一輩人。
啟安急忙問:「趙叔,請問剛才那人上去有多久了?」
夜裡的茗谷廢墟分外森然,歪斜的高大立柱與樹枝藤蔓糾纏在一起,殘破的門窗黑洞洞懸在高處,牆壁被爬山虎遮得密實,地上荒草高過腳背,腳下不時有斷磚碎瓦磕絆。
艾默急急問:「那個孤老頭子現在在哪兒?」
啟安再無暇多想,複雜的目光匆匆瞥了日記本一眼,反手將門鎖上。
「是啊。」趙叔悶悶應聲,「打小就在山下住著,一輩子沒挪過,老了更懶得挪窩。」
被問到棺里是不是除了屍骨,什麼也沒有時,啟安有一剎那遲疑。他撒了謊,並付錢讓趙叔和小石也對此緘口。
「是我買下的。」身後突然冒出的男子語聲令兩人一驚。
只不過是條普普通通、早已腐蝕得發黑的鏈子,絕對值不了幾個錢,那神神秘秘的艾小姐卻如獲至寶,攥在手中再不肯放開,甚至願意付出數倍的錢讓他們保守這個秘密。
那屍和-圖-書骨頸上有一條細銀鏈子。
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她會半夜來到山上挖掘這具棺木?她又怎麼會知道棺木不偏不倚埋在這裏?……太多的謎,彷彿這氤氳雨霧籠罩在那一抹纖纖身影周圍。困擾他已久的疑問,變得前所未有的強烈。
趙叔有些為難,「這塊地說是已經賣了,但不知道買主是誰,這可怎麼辦……」
艾默驟然回身望著她,「是嗎?」
正想再問他幾句,一陣急風迎面刮來,吹得人睜不開眼睛。風裡挾來濃重潮氣,涼颼颼地直往衣縫裡鑽,皮膚上已能感覺到逼近的雨意。
艾默臉色蒼白,靠在樹上只是抽煙,目光恍惚,像是並沒在意他們說什麼。
艾默跪在土坑邊上,神情恍惚,滿面淚痕,濕透的薄睡衣貼在身上,她卻彷彿不知道冷。她緩緩抬眼看向他,語聲顫抖,不知是悲是喜,「沉睡在月季花下的守護天使,原來是這個意思,我找到了答案,這就是答案……」
「這房子,是您一直在住嗎?這是什麼時候的房子?」艾小姐目不轉睛望著他身後,這令趙叔覺得迷惑又好笑,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對這破房子有了興趣。
啟安走過去扶著她,「你跟趙叔先下山吧,回旅店休息一下,這裏由我處理。」
風聲呼嘯,冰冷的雨點密密打下來,讓人睜不開眼。
他聽不懂她自言自語的那些話,卻看得出來,她對那掘出的屍骨,有著特殊的親近感情,竟不害怕那森森白骨,久久跪在地上看了又看。
風從陽台灌進來,吹得桌上紙張四下飄飛,顯然她走得倉促,床頭檯燈還亮著,門窗也沒有關好。小石慌忙去關窗戶,探身朝外看了看,焦急道:「大門也開著,艾小姐肯定出去了,大半夜的,她能去哪裡?」
「艾默!」啟安猛然撥開身後樹叢,眼前所見,頓時令他驚呆。
三人急急衝上山頂,踏過泥濘小路與濕滑的石階,朝那光柱閃過的地方奔去。
「你小心……」趙叔話音未落,就聽裏面咔嚓一聲,不知踩空了哪裡,大量碎石枯枝接連滾下緩坡。樹叢深處有夜鳥被驚起,咕咕叫著振翅亂飛。這景象令小石一陣心悸,極力克制自己往那鬼魅的傳說上聯想,身體卻還是瑟瑟發抖。
風雨將至的深夜裡,她怎會突然外出,又去了哪裡?
趙嬸人老話多,隨口應道:「可不是嗎,聽說以前這樓是關過人的。」
趙叔和他交換了眼色,咬牙拿花鏟撬起了早已腐朽的棺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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