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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鬢影3·明月照人來

作者:寐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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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記 茗谷廢宅·重慶 一九九九年五月

第二十一記 茗谷廢宅·重慶 一九九九年五月

他知道她不在意那份稿費,書被雪藏才是對她真正的打擊。
她還不知道這一切是被誰推動的,只是,她已不再相信他。
「你對那本書做了什麼,不是已經說好讓我來處理這件事嗎?」
再也找不到一星半點兒痕迹能證明她們曾經存在過。
「是的,」老人微笑,不掩驕傲神色,「做他的弟子很不容易,老師的眼光相當高。」
老人戴上眼鏡湊近仔細看了看,「哦,這好像是……對了,是二少,看我這記性,怎麼連他也差點記不起來。」指著照片上的俊秀少年,老人呵呵笑起來,似乎想起極有意思的事來。「他是先生的友人之子,行二,家裡有個姐姐,旁人都叫他二少。這個小子別看年紀小啊,來頭可是很大,家裡是做大官的,進出都有保鏢跟著;又會討先生喜歡,機靈得很,常常自己畫些異想天開的圖紙,先生看了還誇他有創造力……我記得,先生倒是有意要收他做弟子的,只是後來,唉,機緣不巧,機緣不巧……」
啟安點頭,「嗯,我離開幾天還會回來。」
老闆娘一臉擔憂,「是去找小艾嗎,你打算去哪裡?」
看著老人微微顫抖的手,將相冊一頁頁揭過,彷彿時間也從他指間無聲流走。
「那麼除了您,還有一位姓陳,另一位姓周?」艾默的問題,令老人目光為之一黯,靜了片刻才答道:「是的,陳默走得早,一九七幾年時就不在了,周海升倒沒走幾年,現在就只剩我一個人了。」
樊教授的女兒熱情爽快,一面招呼保姆拿水果來,一面扶了老人落座,笑著大聲對他說:「這位就是來看望您的艾小姐!」
艾默捧著杯子,目光投向陽光燦爛的窗外。
老人抬眼看她,似乎有些詫異於這個問題,「當然,只有我們三個。」
連這都是假的,他根本和張孝華一點關係也沒有,所謂復建茗谷,真的是別有目的。
這話挑起了艾默心中最深的感觸,一時深深地動容,望著老人飽經滄桑的面容,卻不知可以對他說些什麼。老人卻好像什麼都懂得,平靜的目和圖書光充滿包容的力量。說話間,他女兒已取了老相冊回來。老人翻開厚厚的黑色冊子,攤開在膝上,一幅幅指給艾默看。
假如他說的是真話,他的父親真是張孝華門下弟子,那麼找到張孝華後人或其他學生,便不難查到嚴啟安的父親是誰。可張家後人已經先被他找到,從他們口中問來的話,未必可信;剩下便只有尋訪張孝華唯一在世的弟子,即遠在重慶的樊有年教授。
艾默一怔,沒想到這位年近八十的老人還能這樣詼諧,反應絲毫不見遲鈍,忍不住與老人相視而笑。教授的女兒笑著說:「艾小姐,電話里聽你自我介紹說是寫書的,想通過我父親了解張孝華先生的事情,你是要為張先生撰寫傳記嗎?」
「知道她打給誰的嗎?」啟安這樣問,心中卻隱隱地已猜到答案。
嚴啟安,除了這個名字,她所能追尋的就只剩與張孝華有關的一絲聯繫。
艾默顧不得聽他追憶往事細節,急急追問:「他姓什麼,是不是姓嚴?」
老人還是搖頭。
老人聽見張孝華這名字,平和的目光稍稍起了變化,定定地直視艾默。
艾默小心翼翼問:「張先生真的只有三位弟子,再沒有收過別的門生嗎?」
「謝謝樊老,」艾默輕聲開口,「我從資料里了解到,張孝華先生雖然教過許多學生,但正式算得上他弟子的只有三個人。」
第一次踏上這座江與山交相環繞的城市,是在讀到那厚厚一疊緊鎖抽屜數十年的信件之後。
只有一張疊起的信紙夾在啟安給她的建築書里,整齊地擺在桌上。
泛黃的相紙上,年輕的身影,朝氣蓬勃的笑臉,將時間定格在數十年前。
艾默指著照片,極力克制住驟然失控的心跳。
走出房門,看見老闆娘正在艾默的房間里收拾整理。
老人卻搖頭打斷她,露出一絲笑容,「不要緊,你們年輕這一代能關注到過去的人,很不容易了。關於張先生,我所知道的事可以盡量告訴你,能讓老師被後人記起,是我為人弟子的本分。」陽光透過窗帘照著和-圖-書老人銀白的髮絲、臉頰上的老年斑和皺紋,透出波瀾不驚的平靜。這一切看在眼中,卻讓艾默心口沉甸甸的,像被什麼堵住似的。
惘然登上離開的飛機,不想回頭,從此再未指望能在這裏找到遺落的過往。
啟安靠在搖椅上,半閉了眼睛,想不出艾默剛剛得知這變故會是怎樣的心情。
明知道他對她一直有所隱瞞,她也從沒打探追問過,只耐心等待著某一天他給她想要的答案。她是個驕傲敏感的人,不屑於索求得來的信任,也不會輕易相信旁人。
上面是她的筆跡,寫著簡單的一行字:「啟安,我問心無愧。」
艾默走了。
啟安沒有回答,神色惘然,好像並沒在意聽她說什麼,只是走到艾默平日最喜歡的藤編搖椅里坐下,一言不發地望著露台外,獨自沉默。
樊老先生即將八十高齡,是著名的建築學專家,也是張孝華先生三名弟子中,唯一還在世的。一九四九年之後,他便留在重慶一所大學任教,至今還住在校園後面的半山小樓里。僻靜清幽的小樓背山臨江,可以俯瞰嘉陵江蜿蜒流過。
老式兩層紅磚小樓外面看上去已十分陳舊,窗戶上還裝著十年前常見的綠紗窗,如今城市裡已很少能夠見到。看得出,房子的主人還停留在過去的生活習慣里,是個念舊的人。
站在空蕩蕩的房間門口,啟安環顧房中,看見昨天剪下來的花枝還插在粗陶罐里,沒讀完的一本書還斜插在書架上,隨手塗抹的圖畫被風吹到了地上。
「不,我……其實,我是想了解一位長輩的往事,其中牽涉到一些人,可能與張孝華先生有關。我查到的資料中,關於張先生的可查信息非常少,所以冒昧前來拜訪樊老,希望能多些了解。」艾默直言說出來意,看著老人眼中流露出的失望之色,心中愧疚不安更甚,遲疑片刻,又訥訥補充道,「關於張孝華先生……」
老人露出溫和的笑容,抬手與她握了握,指著自己的耳朵緩聲說:「我聽得見,不用像她那麼大聲。」
只有她孤和圖書零零一個人在不同的城市間輾轉旅行,居無定所。
艾默站起來,看見樓梯上一位銀髮老人被女兒攙扶著,手裡拄著拐杖,一步步緩慢走下來。
那是一幅三個人的合影,中間瘦高個子、戴眼鏡的中年人是張孝華;在他右邊站著一個亭亭玉立的美貌少女,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模樣;左邊是個長身玉立的少年,看年歲也只十五六歲,衣著考究,樣貌俊美,尤其那一雙眼睛,笑起來微微上挑,有種說不出的瀟洒……這個樣子,這個樣子,不就是茗谷小徑上,初見啟安時他的那一笑嗎?
那時迫不及待地登上飛往重慶的航班,滿心激動不能自抑,以為能在這裏尋找到她們曾生活過的痕迹,找到解開那本日記後面未完之謎的答案。
啟安從搖椅中站起身來,大步走回自己房間,拖出行李箱打開,取下櫃中衣物塞入箱子里。
在重慶這樣一個常年陰天多霧的城市,難得見到如此晴朗的天氣。
想來她並不知道買走版權的人是誰,也不知道那人和他有著什麼關係,更不知道嚴啟安在這個極不光明的事件里扮演了什麼角色。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用隱瞞和欺騙換來她最大程度的信任,轉身又把這份信任出賣給了旁人。
艾默忙伸出手,躬身問候老人。
一個小保姆模樣的姑娘走出來,看見艾默還站在門口,便熱情地招了招手,「進來坐吧,大姐剛上去叫老太爺,他正睡午覺,要等一陣子了,你站在外頭多曬啊。」
啟安關上房門,撥通大哥的電話。
初夏午後,陽光明晃晃的,綠蔭蔥鬱的院子里瀰漫著不知名的花草芬芳。
「他是誰?」
「大哥,請你尊重我和我的朋友!」
「除了和你的女作家談戀愛、修房子,我沒看到你做出任何處理,」從電話彼端傳來的語聲,強硬而冷淡,「現在你可以專心修你的房子了,書的事情,不用你來處理。」
「能不能麻煩您再想一想,是不是有可能私下收過什麼弟子,外界並不知名……」艾默不死心地追問,心裏隱隱地發沉。老人看著她,似https://www.hetubook.com•com乎不能理解這樣奇怪的問題,半晌只是搖頭。艾默抿唇,試著拋出最後的問題,「那您記不記得,張先生身邊是否有姓嚴的朋友?」
不忍拂了老人的好意,艾默抬眼一笑,「好的,謝謝樊老。」
只是一覺醒來,那個朝夕相對的人,已消失得不留痕迹,就像從來不曾存在過。
然而找到的只是深深失落。
直至啟安的出現,隱隱打開另一扇通往答案的門,門后的真相和他的身份一樣隱秘莫測,他究竟是誰,對茗谷的熱忱究竟來自好意還是別有居心。她對他始終一無所知,他隱瞞得天衣無縫,從未透露過自己的來歷。面對這樣的提防神秘,她又怎能開誠布公?
這已是第二次來到重慶。
「好像是編輯。」老闆娘的回答印證了他最壞的猜想。
遠處山巒層疊,近處高低起伏的城中高樓大廈錯落林立,整個城市依山而建,山在城中,城在山上,渾然就是一座無法攻克的天然要塞。而今眼前儼然已是一座極具陽剛氣質的現代化城市,昔年戰火的痕迹早已煙消雲散。
見他進來,老闆娘嘆氣,「年輕人鬧鬧彆扭也是常有的,只是這麼跑出去真叫人不放心,你還是趕緊去把小艾找回來,她一個女孩家也不會跑到哪裡去,我看多半是回家了吧。」
艾默歉意地笑笑,「真不好意思,打擾了老先生休息。」
老闆娘回想起昨日下午,艾默打過那一通電話之後,便關在房間里一直沒有下來。
老闆娘站在門口錯愕地問:「你也要走啦?」
「啟安,我問心無愧。」
是的,她是無愧的,就算離開了,也沒有一句責問,更不想向他尋求解釋。
原來果真一切都是假的。
艾默低下頭,難過得良久說不出話,心裏一片混沌。
「怎麼不尊重?我從出版公司手中買下那本書的版權,稿費依然會支付給你的朋友,她沒什麼損失,只是書不會出版而已,」那邊傳來淡淡的笑聲,「如果你沒有傻到親口告訴她買走版權的人是我,相信這件事也不會影響到你追求佳人。如果有機會,我也希望見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見這位女士。」
老人看著她,笑了笑,「你要是有興趣,我這兒很有些老故事可以說給你聽,要不然,再不說就要帶到地底下去了。」艾默怔了怔,沒來得及回答,卻又聽老人淡淡地說,「別看只有幾十年,離得最近的歷史,抹得也最乾淨。」
老人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並不追問原委,溫和地問:「我還有些老照片,你要不要看看?」
啟安手上一頓,並不抬頭,淡淡地回答:「重慶。」
艾默鬆了口氣,原本擔心老教授不見得肯見她一個來歷不明的外人,只抱著試一試的念頭,往他家中地址寄了封信。沒想到老人家很快回了信,同意她今天來訪。
循著信件中提及的蛛絲馬跡找去,當年的學校和禮堂早已瓦礫無存,舊址已覆上柏油,修成筆直大路,推平的廢墟澆上混凝土,建起了住宅樓……輾轉找到信中提及的孤兒院,也不知是不是她們到過的地方,只殘存著兩間平房,被附近賓館用作雜物倉庫。
老人擺了擺手,「不不,他姓薛,叫薛慧行。」
她能回哪裡的家呢?北京只有一個已經另娶的繼父,母親已過世數年。
既已不再信任,追問和解釋也是無用的,她只會循著唯一的線索,自己去找出真相。
不待彼端回應,啟安已重重地掛斷電話。
「等等!」艾默驀地出聲,目光被一張即將翻過的舊照片牢牢吸住,再不能移開。
小姑娘將她讓到客廳沙發上,利落地倒上水,「沒事,昨天就知道有客人來,老太爺還特別囑咐我記得叫他起來。」
回想前一晚,睡前如常道了晚安,和以往每一天並無二樣。他只是外出歸來,格外疲累,當她靠在門口,問他有沒有什麼事要對她講時,他以為是說工作進度的事,全沒往別處想。直至一早被老闆娘的電話叫起來,才知艾默夜裡結清了房費,將錢放在樓下櫃檯,一聲招呼沒打,就自己收拾行李走了,走得無聲無息。
身後輕細的腳步聲中斷了艾默的思緒。
啟安握緊電話,鮮少動怒的平和心性終被攪亂,「這件事你做得太不磊落,我無法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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