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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沿著沙灘的邊緣走，一直走到海灘盡頭，亂石嶙峋，無法翻越，又穿過棕櫚樹從來到公路上，走街過巷。半個月亮掛在天幕上，寧靜地注視著她的悲傷。

她搖搖頭：「我真的累了。」

上了樓，阿德已經被芳姐的連環Call召喚回來，二人正打算離開。

「你怎麼在這兒？」阿德訝異地問，「我出來時阿海打電話給成哥，說來接你過去。」

她毫無準備，嚇了一激靈。

「哦，我半夜起來，就睡不著了。」

潮水擊打礁石的巨響將她的呼喊聲淹沒，用滾滾轟鳴應和著她心中的憤懣與傷痛。

妻子說：「他們剛剛在一起唱歌。」又指著成哥，「他吉他彈得很好呢。」

「是啊，他說『我接了女朋友晚點過來』。」

「隨便走走。」

「還想看星星么？我可以加入。」阿俊指指頭頂，朗月當空，銀輝下繁星雖然黯淡許多，但仍比燈光污染的都市裡來得清晰明亮。

蔡滿心似乎沒聽到，仍然清亮地唱著：「深深的一個吻，已經打動我的心。」

她點頭：「剛剛去取了照片，夜色這麼好，溜達溜達。」

現在又來擔心我的安危，你那位方便麵女郎呢？蔡滿心有些不服氣地想，抱著肩，在地上亂踢。對於他的多管閑事，心裏卻有一絲喜悅。

眼看狼頭就要咬到兔子，農夫扛著鋤頭橫在中間。滿心大笑：「丁哥，你的手別抖啊，是因為農夫看起來太小了，會被大灰狼一口吃掉么。」

阿俊抱著吉他跳過來：「咿，你幾歲了，這個都能玩得這麼開心？！還是唱歌吧，你都要走了，我快沒機會聽到了。」

「你不傻，你很聰明呢。」老人顫顫地攬著她的肩，「好好睡一覺，一天又一天，什麼都會過去的。」

「沒有，」陸和圖書阿婆搖搖頭，「前兩天阿海剛剛帶我去檢查過。我的心、關節，都好得很，就是記性不大好。」

「如果這都受不了，一會兒風會把你的裙子掀得更高。」江海哂笑，「還不側過去坐？」

「那隨便你彈什麼，看我會不會唱了。」細捲髮趴在他肩頭，「人家遷就你，總可以了吧。」

江海雖然將摩托開得飛快，卻極平穩，轉彎減速靈活自如，不多時便回到旅舍樓下。

江海載著細捲髮呼嘯而去，曲終人散。成哥想要說兩句安慰的話，蔡滿心擺擺手：「我困了，明天還要好好收拾一下行李。」

仰頭，看見江海摘去頭盔，有些不耐煩地看著她，「又去哪裡？」

路燈一盞盞亮起來，蜿蜒到小城的邊緣。蔡滿心回望隨著山勢起伏的街巷，千家燈火亮如繁星，心中卻一片空曠。她背離回旅舍的方向，信步遊盪。插上mp3的耳機，反覆聽著那一日他彈奏的《歸鄉之旅》，夾雜著說笑的聲音，分不清哪個凌亂的聲調是自己的，只有那段漂亮的華彩震人心弦，迴響耳畔。

成哥和一眾熟人看見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是否招呼她入座，場面頗有些尷尬。蔡滿心點點頭，恰好看見鄰桌有同樣投宿在陸阿婆旅舍的背包客夫婦，便走過去坐在他們身旁。

蔡滿心從包里掏出，「是啊。我只挑了一部分洗。」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蔡滿心扁了扁嘴。

「如果能把我的記性分一些給阿婆就好了。」滿心在她面前盤膝坐下，「記得越多，麻煩越多。」

在店裡拿了照片，雖然多數是洗給陸阿婆和成哥的，但難免就出現了江海的身影。高高的個子，健康的膚色，略寬的肩膀，不同於學校里那些文弱稚氣的和圖書男生。她對於他自始至終就有一種依賴感，這和家世背景、學歷地位無關。拋棄了所有附加的社會屬性，她簡單地，純粹地，用一個女孩愛戀一個男子的心情，深深地迷戀著江海。

江海低頭，看了看她纖長的小腿和搭在膝蓋上方的裙擺，用手指勾著裙沿向上輕推了一下，說道：「這樣看起來好點。」

身後一輛摩托車超過，停在她斜前方。蔡滿心低著頭，沒有留意。走過去幾步，那輛車又停在她前方，尖銳的剎車聲打斷了她的遐想。

她在門前送走了芳姐三人，想了想，回房間拿了鑰匙包。在去往海邊的路上走到一半，周圍的燈光一下都熄滅了，此起彼伏地驚呼聲。音樂聲、電視聲、街邊播著廣告的大喇叭聲，在同一個瞬間停止了。時鐘彷彿在這一刻停擺，她就這樣穿過靜止的光陰，想著自己的心事，走在被月光映照的明朗清冷的柏油路上。

「阿婆，是我吵醒你了？」

「知道再往前就出城了么？」江海挑眉，「這裏不是北京，城市沒有那麼大，沒有那麼多警力。你小心被人搶了賣了都不知道。」

「接我？」

駕輕就熟地拐到成哥店裡，每一桌正中都擺了一兩隻蠟燭。蔡滿心掃了一眼，江海依然在常坐的位置，旁邊是一頭細碎捲髮的女人。她兀傲地望過去，妝太濃，臉有些寬，橙黃衣裙更是過於鮮艷，只適合十八九的小女孩。旋即她意識到自己的怒意毫無道理，她又用什麼身份來品頭論足？

回到旅社時正值夜闌，萬籟俱寂。她躡手躡腳拉開樓下的鐵門，踮著腳尖上了木樓梯，經過二樓客廳，聽見身後有人喚道，「滿心。」

「你穿正裝的樣子……」他呵呵笑起來，「真是古板。」又翻，「這張www.hetubook.com.com倒不錯。」

「你回去吧，我就不上去了。」

她冷冷地想，這就是事實，不要騙自己。

「這裏的魚蝦好便宜哦，生蚝也新鮮的很。」小夫妻二人熱忱地推薦，「我們點了好多，一起來吃啊。」

無論星辰或日落，她清楚自己想要和誰一同欣賞。

「所以咯，抓緊時間。」阿俊牽著她的手，「過來啊，唱《情非得已》？」

「你們早點休息，我也回去了。」江海將面前啤酒飲盡。

她在街巷和海岸之間遊盪，不知不覺到了前夜和江海擁抱的海灘。甩開涼拖，一路跑到水中，她迎著翻湧的浪濤尖叫：「我再也不要見到你！我再也不會回來！你滿意了吧，你滿意了吧！」

江海瀏覽存儲的照片：「哦？還有在美國的？」

然而此刻，要面對如此諷刺的局面，蔡滿心忍不住自嘲，你看，還想頭腦發熱，無所顧忌。你能不能有周全考慮，好好保護自己？你只是想要跌宕起伏的生活，好過庸碌麻木的日子。總是要和命運抗衡一下，總是要挑戰一下世俗的規則，總以為自己會成為那個與眾不同的幸運兒。然而，我們就是萬千凡夫俗子中的一員，並沒有誰能得到書中或電影里的浪漫結局。

「你有時候會忘事么？」

她探頭：「實習的時候照的，那時候剛買了這相機，就一直保留著。」

蔡滿心搖頭，靠在成哥旁的櫃檯邊，輕聲哼著：「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細捲髮搖著江海的胳膊，「人家想聽你彈啊。不如找一首我們都會的，我來唱，你幫我伴奏，怎麼樣？」

那是她自購物中心歸來，被美國專櫃銷售畫了濃艷的妝容。蔡滿心伸手攔住，「不要看，像動畫里的花木蘭。」

「經常會找不到和*圖*書東西。」陸阿婆孩子一樣癟著嘴，「不過這把年紀了，也沒什麼非要記住不忘的。」

她婉言謝過：「我在阿婆那裡吃過了，吃得太多，出來走走，本來打算買些紀念品帶回北京。沒想到停電，也逛不成街了。」

只怕我自己會愛上你，不敢讓自己靠得太近

成哥撥動琴弦，和她一起唱道：「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有些事情總是要面對的，事實的真相或許醜陋，但這樣才更能忍心將它從記憶里拔除。

路過一戶宅院，看見江海的摩托車就停在大門入口。蔡滿心退後，掃了一眼這座陌生的老房子，忍不住在車輪胎上恨恨地踢了幾腳。

「不看了。」江海向後座努努嘴，「我送你回去。」

「又說孩子話。」陸阿婆慈愛地撫著蔡滿心的頭頂，「難怪阿海說，你是鎮上最天真的姑娘。」

「再過兩天，早班車去儋化，然後飛回去。」

「咦，不是才來么，還沒開始玩呢！」細捲髮嬌嗔，又趴在江海背上，細聲道，「還是……你想早些回去，嗯？」

「這麼晚，一個人？」

「你哪天走？」年輕妻子問。

「是說我總做傻事么？」她雙眼有些濕潤，將頭靠在阿婆的膝上，「還是我太莽撞？」

街邊幾家商鋪都在放著《情非得已》，儼然又誕生了一曲萬眾傳唱的口水歌。

「我看看你的照片。」他倚在摩托上，沒待她回話，就將紙口袋抽走，「照得不錯，挺清楚，構圖也還好。是數碼相機？」

多想相信他的心思也如歌中一樣千迴百轉，可蔡滿心不想自己被浪漫的假設蒙住眼睛，以致看不清事實的真相。

成哥停下不彈，咳了兩聲，「還不來電呢，關門算了。」

「不能點歌。」江海搖頭，「這是我的規矩，也不hｅｔuｂooｋ•cｏｍ.cｏm是賣唱的。」

「呵，只是簡單的伴奏還可以。」成哥謙遜的擺手。

蔡滿心瞥了一眼，本想側身坐上去，想到白天看見那個嫵媚的女人，便一邁腿跨坐在後座上。

蔡滿心悻悻地轉過身去，想起那女人緊貼在江海身後，還是心裏不舒服。他的過去必然不單純，然而在這一段時光里，和他如此親昵的，只應是她。越想心中越是鬱結，那女人妖嬈的身姿固執地鑽入她腦海中，還有BBS上流傳甚廣的一篇文章，說：機車走走停停大法，感受身後波濤洶湧。

他不喜歡你，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細捲髮把江海拉起來，要趁著音樂同他跳舞。江海擺擺手，她自己轉了兩個圈，又貼到他身上。

只怕我自己會愛上你，也許有天會情不自禁

而他……

另一個叫道：「滿心你慢一點，讓我看看兔子是怎麼擺出來的？」

「你又胸悶了？明天我陪你去衛生所看看吧。」

她在他肩頭捶了一下。

蔡滿心再一次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還真是自欺欺人呢，江海這樣玩世不恭的人，會如此畏首畏尾么？更何況她已經提出要到南方工作，他卻一副被|干涉的神情。

蔡滿心點頭，擺擺手，「晚安，好夢。」她倚在門廳的暗影內，聽著摩托的馬達聲遠去，喟然輕嘆。

怕我沒什麼能夠給你，愛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氣

想念只讓自己苦了自己，愛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蔡滿心置若罔聞，趁著搖曳的燭火，對著白牆上玩起手影來，狼，鴿子，孔雀，農夫，茶壺，兔子……似乎又是無憂無慮，歡樂的自己。小夫妻興緻勃勃加入。一個喊著：「喂喂，咱們來個大灰狼和小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