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墜落的邊緣 蔡滿心過去進行時（上）
汽車遇到紅燈，停車起步，搖晃之間，蔡滿心才覺得混合的烈酒後勁十足。
華盛頓的初冬，氣溫驟降，天空卻格外地澄凈。蔡滿心下了班，搭地鐵來到華盛頓紀念碑。夜幕低垂，只在天邊有隱約的一抹霞光，深紫暗紅，蜿蜒著滲透到純澈的幽藍天幕中。浮雲絲絲綿延，天空高遠地似乎超越了目光所能聚焦的範圍。一旦看過去，整個人便迷失其中，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如果能夠重來，或許我會take it slow，不會那麼急切地擁有。」她總結道，「可是……」
有那麼片刻的遲疑，她輕輕撫過屏幕上那兩個字，好像最後一次撫摸他的臉龐。然後撇了撇嘴角，說不出是自嘲還是自憐地輕笑。
抬起頭，登機口旁的電視屏幕上正播放著佛羅里達的旅遊廣告，美國大陸最南端的 ，珍珠般散落在海面上的幾個小島，通過跨海大橋與陸地相連。汽車行駛在上面，兩旁便是波光粼粼的蔚藍海洋。
「我知道不值得。他甚至可以接起我的電話，然後一言不發。比較起來，奧利弗比他好很多。」蔡滿心扳著手指，「他有穩定的工作，對事業有追求，浪漫，追求生活品質，易於溝通，尊重我愛護我……」
如果還需要用一些所謂的標誌□件來告別一段感情，只能說明自己依然沒有完全抽身。
「好好好，我都記下了，何阿姨。」蔡滿心笑著和她擁抱，「我答應你，我會
和-圖-書好好的，你放心吧。」
「他們應該查。」年輕人笑得燦爛，「知道么，你看起來就像一個高中生。」
「好吧，再見。」他笑了笑，「你要開心點。」
「晚安不會讓你開心。」他的嘴唇貼在她耳畔，溫熱的氣息鑽到她耳朵里，「相信我，我能讓你開心，至少，是今晚。」
如果你曾帶給我鑽石與鐵鏽，我早已為它們付出代價。
「我不是沒有說啊……」蔡滿心苦笑，「只是他並不想聽。」
「不，你不快樂，因為你一直在跳舞。」他說，「你跳了很久，模仿每一個人的動作。不是因為你真的喜歡舞蹈，只是因為你不想停下來。」
「Well，」她向著舞池中放聲大笑的幾個美國姑娘揚了揚下巴，「並不是時時刻刻都那樣笑著，才是快樂。」
「你並沒有做錯。」何洛撫著她的肩膀，「喜歡一個人沒有錯，只是這個人不值得。你和我說過，要一直向前看，向前走。」
蔡滿心忽然想起陸阿婆那一句，「阿海說，你是鎮上最天真的姑娘」，一時心潮起伏。
何洛輕聲嘆氣，環著好友的肩膀。蔡滿心和她擁在一起，放聲大哭，全身緊張，不斷地顫抖著。
而每次她將一顆心舒展在這風中，都是將柔軟的情感暴露出來，隨之而來便是冷酷現實的刺痛。
「你也一樣。」蔡滿心拍拍他的後背。
她話未說完，就被對方的雙https://www.hetubook.com.com唇堵住。他托著她的後頸，不由分說地吻過來。
「一直沒有完整地告訴你，在峂港發生的事情。」蔡滿心輕輕撣了一下煙灰，「因為我覺得，這一切很荒唐。」
「我也問過自己，是我給他的壓力太大么？其實從最初我告訴他想要改變行程時，我就應該意識到他的恐懼和疏離。雖然我沒有說，但從一開始我的表現，就是希望一切能確定，希望要一個承諾。因為他實在是讓人感到不安的人。」
「但你不快樂。」年輕人又說。
她來到Georgetown一帶，挑了波多馬克河畔最熱鬧的一家酒吧。當天恰好有人在慶祝生日，店堂內綵帶飛揚，不時有人吹著口哨，DJ放了最熱門的舞曲。蔡滿心本來坐在吧台，隨著音樂搖擺著身體，酒保沖她笑笑：「你可以過去加入他們，別害羞。」
「我送你回去吧。」年輕人說，「免得你上車后忘記自己住在哪裡，或者就在後座睡了過去。」
蔡滿心笑了一聲：「我知道，你們不大分得清亞洲人的年齡，我們的五官在你們看起來都是平平的。」
「我能問問你的先祖從哪裡來么？」蔡滿心笑著搖頭，「東歐？你是會占卜的吉普賽？」
到了公寓前，蔡滿心執意付了車費，轉頭道：「我到了，謝謝，明天還要上班去。就此說再見吧。」
「真的？那就好。」他伸開雙臂輕輕抱住她，「祝你好運。」htｔps://ｗｗw•ｈeｔｕbｏｏｋ.com•cｏm
蔡滿心揚起頭，不知凝視了多久，鼻尖凍得發紅，握著電話的手指開始僵硬。
這樣起伏反覆的情緒讓她感到疲累無助，縱然不舍，似乎也在沒有存在的必要。
「你現在的樣子的確很荒唐。」何洛將她的煙奪過來掐滅，「我不認識這樣的蔡滿心。我的高中好友和我說過，想念一個人就說出來，難過的話就哭出來，這樣很難么？」
蔡滿心點點頭：「我會的。」
「謝謝，進門的時候他們已經查過我的ID。」
在前一日，她認為傾訴了，痛哭了，便可以選擇放下過去；然而此時此刻，看到相似的情景，仍然抑制不住淚濕雙眼。
「還記得以前我說你和章遠的時候么？講得頭頭是道。我以為男女在感情中互相試探的那些心思和伎倆我都看的很清楚，我可以很超脫。事實上，我和每一個女生沒有任何差別。」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也很開心，他能逗我笑。可是，這裏……」她拍著自己的胸口，「這裏告訴我，我錯了，我真的真的錯了。」
年輕人也笑：「你想喝點什麼？這裏一些雞尾酒調的很酷，你一帶要試試看。」
「你沒事吧？」金髮男子握住她的右手，輕輕一帶，她靠在他的肩頭，隱約覺得這樣不妥，又掙扎著坐正，轉向另一側，將額頭抵在車窗上，試圖藉由玻璃的涼意讓自己清醒過來。
按下刪除鍵，她將游標移到「OK」的選項，閉上ｍ.ｈeｔuｂｏｏｋ.coｍ.cｏｍ眼，在心中和這段過往告別。
蔡滿心還在推辭，但他已經隨她走出酒吧，揚手招了一輛車，陪她坐到車上。
「以前似乎沒有見過你。」有金髮的年輕人轉了個身，在她身邊搖擺，「你知道，未成年酗酒是會被逮捕的，不管你是什麼國籍。」
蔡滿心知道此時的溫柔言語定然別有用心，但她真的感到委屈，鼻子一酸：「我沒事，我只是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來，說晚安吧。」
第二日是感恩節后的Black Friday，各類商店紛紛打折促銷。蔡滿心跟著何洛一家去購物，依舊說說笑笑，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翌日她返回華盛頓，臨別時何洛依依不捨，在機場再三叮嚀：「回去之後不要再抽煙了，也別總去酒吧喝酒。你知道那些都是精神依賴。」
她隨身帶著MP3。比起江海的電話號碼，他自創的那首《歸鄉之旅》更讓蔡滿心難以割捨。那一串流暢的琶音，每每聽到，都令她如同沐浴在海邊的和風之中。
她挑了挑眉，點頭一笑。
「你可能誤會了，我不應該讓你送我回來。」蔡滿心試圖掙脫他的懷抱，「對不起，我不是你想的那種……」
對方似乎並沒有鬆手的打算。
「我要回去了。」她搖搖晃晃起身，「午夜過了，魔法消失。我再不走就打不到車，只能看到滿大街的南瓜了。」
「你知道么？」他說，「你坐在那裡，靜悄悄的，好像受了很大委屈。是有哪個男孩子讓你傷https://www.hetubook.com.com心么？真不敢相信，有人會這樣傷害你。」
她開始講述，這個夏天在峂港發生的一切。
她辦好登記手續，坐在候機大廳里，想起好友的殷殷叮囑，心頭有一絲暖意。然而微笑真的就代表釋懷么？
她想起和江海一同看落日的情景，溫暖濕潤的熱帶海邊，而那一幕在腦海中漸漸褪色，凍結，碎裂。說過不再聯繫，但她仍然習慣性地撥打過幾次電話，振鈴每次都響到忙音，依然無人接起。
而此刻的蔡滿心，需要一些外在的表象來證明，我也可以放下過去，重新開始。
不同形狀的酒杯，不同色澤的液體，不同味道的烈酒。她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只覺得頭腦昏沉，懶懶地窩在沙發一隅。
因為奧利弗的原因，她不再去Blue Moon，甚至也不去Adams Morgan中心一帶那幾家常去的酒吧。更因為她記得何洛的叮嚀，這一段時間來都煙酒不沾。而今時今日，她需要酒精滑過喉嚨，微涼之後帶來的灼燒感，需要有一點微醺，腳步搖晃，讓自己可以什麼都不去想。
何洛笑了：「可是，在迷戀的時候，是掩飾不了自己的歡欣和渴望的。」
蔡滿心決定和那個鬼迷心竅的自己告別了。手機在低溫的室外反應遲緩，她冰凍的指尖也不怎麼靈活，一點點地將聯繫人列表下拉，找到江海的名字。
「不，不是這個原因。」他說，「是你坐在那邊的神情。你知道么，你是我在這裏見過的，神情最天真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