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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天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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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聽簫聲

29、聽簫聲

少年緩緩轉身,他手裡拿著簫,放在嘴邊輕輕吹奏,一面對她微笑。簫聲吞吐嗚咽,忽爾又變得悠揚綿長。狐七心曠神怡,忍不住上前一步要捉住他的衣袖,叫一聲他的名字。忽然整個人一震,她猛然睜眼,落花已然將她的身體鋪蓋了大半。
狐七一個人坐在地板上,隔著雕花欄杆望著下面院子里的花樹。她披著珍貴的白色絲綢袍子,長長的頭髮也不梳成鬟髻,就那樣隨便散在背後,光潤豐澤,似乎還長長了不少。
恍惚中,她好像回到書局,鷹六如常趴在樹上看書,貓三逗著小貓黛黛,老闆從水房找出搓衣扳,笑眯眯地對她說:「小狐七,你出門前還差的兩個時辰跪搓衣扳,現在該還回來了吧?」她急忙胡亂抵賴,見賴不過去,乾脆掉臉就跑。
小丫頭只覺腦門子一跳一跳的疼,感覺所有的常理到狐七面前都沒有任何出路,和她說話簡直比受刑罰還可怕,遲早有一天被氣死的人不是她而是自己。她狠狠咬牙,轉身就走:「隨便你!去死吧!」
狐七打個呵欠,輕道:「今天不錯啦,看上去不像白痴了,就是老了好多。」
風吹起她寬大的袖子,花瓣一直鑽進袖筒里,她隨手撓了幾下,哼著小曲去抓放在腳邊的新鮮櫻花餅。這是剛才好心的侍女姐姐們用早上新摘的櫻花作成的美食,特地送給她一籃子,其中一個胖胖的姐姐還偷偷塞給她一壺新釀米酒,甜甜的,好喝的很。
她第一次覺得,世上的事情,無法用對錯來說。人亦如是。這個世界,超乎她想象的複雜。
陽光暖暖地照在她腳上,十根圓潤的腳指甲看上去如同半透明的一般,映著腳趾上的血色,分外玲瓏可愛。狐七動了動腳趾,懶洋洋伸直雙腿,乾脆躺在地上,讓飽飽的肚子暫時歇歇。
狐七成日在別院就是無所事事,過幸福平淡的米蟲生活,堅決貫徹吃了睡睡了吃的原則。今天天氣又這樣暖洋洋的,她的磕睡蟲很快上身,打個呵欠,真的要睡著。
半晌,安心放下手上的簫,緩緩對狐七招了招手,似是叫她過去。狐七如同突然被人解開定身法一般,猛然跳起來,轉身就沒命地跑。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直跑到胸口幾乎要炸裂開,才猛然停住,扶著牆大口喘氣。
寫完她輕輕摸了摸狐七的腦袋,嘆息著放開她。
狐七咬了咬嘴唇,哽咽道:「好嘛……可我還是討厭你……你……為什麼要傷害老闆?」
「那你說誰是好人!你告訴我!誰才能讓南崎停止戰爭?!我們貢獻和-圖-書力量,為什麼不能得到權力?!我們在為安穩情勢整夜不睡的時候,你們這些人在做什麼?!在抱怨朝廷無力!現在還好意思來指責我們是壞人?!是!你是好人!那就縮著你的尾巴乖乖閉嘴!不要再說廢話!」
她覺得心臟都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不知是跑得太急還是太緊張。原來她就是安心!用黃泉花傷害老闆的壞蛋!她很想徹底厭惡她,然而那甜美又悲傷的簫聲似乎還在耳邊迴響。原來壞蛋也有傷心的事情么?
狐七在後面奇道:「你怎麼又走了?來找我是什麼事?不陪我吃餅了么?」
狐七長長吐出一口氣,心裏空空的,很想哭一場。然而簫聲還在耳邊,溫柔的調子,甜甜蜜蜜,溫溫暖暖,可是狐七的眼淚卻幾乎要掉下來。這個人,吹得多麼悲傷,充滿了懷念的味道,一次一次希望,最後終於變做絕望。
狐七拔腿就跑,心裏突然有一種莫明其妙的衝動,不得不去見見吹簫的人。她自己甚至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可是,一定要見見!
小丫頭衝到她面前,跺腳大叫。
狐七趴在牆上,緩緩探頭進去。拐角這裡是一間大屋子,裏面陰森森地,成日都沒有光亮。她什麼地方都可以亂闖,只有這裏不敢進去,她怕鬼。不過,此刻屋子裡卻開了一扇窗,日光傾瀉進來,一個人坐在窗邊輕輕吹簫。
本來幾個姐姐是想陪她在這裏聊天的,但據說目前自己的身份是被軟禁的囚犯,不得與外界有任何接觸,所以她們只好忍痛摸著她的腦袋離開。不過那也沒什麼,她身邊還有一個大話精,雖然她很少願意和自己玩。
小丫頭指著她,手指幾乎要戳到她眼睛里。狐七禁不住退了一步,聽她又道:「姑娘不能說話,也是懶得計較你!但我不會由你誣衊!你這黃毛丫頭,事都不懂居然還敢指責我們為朝廷做事?今天在被抓被傷的人如果不是你們,你還會跳出來么?說穿了你們就是自私!」
小丫頭覺得一籌莫展,低頭見狐七滿臉幸福地吃櫻花餅,嘴角掛著笑意,她就氣不打一處來,總是想說點殘酷的話讓她哭起來才好。
狐七見安心又對自己招手,這次她終於走上去,被她握住了雙手。半晌,她才低聲道:「你說……我真的錯了么?我不知道對南崎來說,怎樣才好。想要停止戰爭,只有讓新帝即位統一全國……那,誰才是能做新帝的好人呢?你……覺得自己的選擇是對的么?」
小丫頭登時大怒,顫抖地指著她鼻子,一個字也說不出和-圖-書來。狐七嘻嘻笑了出來,坐直身子拉拉她辮子上的琉璃串,俏皮地說道:「騙你的!其實很好看,可比以前好看多啦!」
安心搖頭,攤開她的手心,輕輕寫了幾個字:我不知道,在南崎,一切都是亂。局勢如是,人亦如是。
「喂,你還笑得出來?告訴你,你家老闆只怕早就死啦!中了我們姑娘的黃泉花,現在就是不死也只剩一口氣了!黃泉花!你知道吧!你別指望她會來救你了,死心吧!」她惡毒地說著,一面盯著狐七的臉,不放過她一絲一毫表情的變化。
「裝什麼東西!你根本沒睡!快起來!」
跑啊跑,不知怎地跑到一片繽紛花林中。忽然有幽幽簫聲響起,清越婉轉,曲調溫暖卻悲傷。她在迷花中四處尋找吹簫人,左一堆落英,右一團繡球,終於在落花深處看到一個白衣少年。他背對著自己,漆黑的長發半披在背上,背影纖細卻挺拔。她那樣眼怔怔地看著,只覺滿心歡喜甜美,無法說出口。
狐七被她說得瞠目結舌,好半天才結巴道:「那個……你……你們給壞人做事……這樣不對……」
狐七再也說不出話來,雖然明知道她說的不對,完全不對,但她卻找不到話反駁。小丫頭還想說什麼,安心卻揮了揮手,意在阻止。
該跑的人不該是她,為什麼她要落荒而逃?她應該上去大聲質問安心為什麼要傷害老闆,質問她為什麼要做朝廷鷹犬!想到這裏,狐七忽然又有了勇氣。她猛然站起來,對!她要回去問問她!要大聲說出自己的厭惡!不能做落跑的膽小鬼!
「很好吃哦,是櫻花餅,來!嘗一個!」狐七壓根沒聽她說話,開心地舉起小籃子,大方地送上香甜美味的餅。
安心還是沉默。過了一會,她緩緩轉首向窗外,再也不動了。狐七怔怔在後面看著她,她寬大的衣裙被風吹得緩緩拂動,纖瘦的輪廓時隱時現。那一瞬間,狐七竟不知是憐或恨。好久,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一直不說話,是沒底氣么?你……應該是個非常厲害的蠱師,為什麼要把本事用在爭權奪利上面?你……學蠱就是為了……權利么?」
安心身體微微一震,依然沒回頭。忽聽門口一個尖銳的聲音說道:「你有什麼資格來質問姑娘?!」
一直回到自己的屋子,狐七也沒能回神。錯的人到底是誰?對的人又是誰?因為他們傷害自己,所以他們是壞人。但如果惠王統一了南崎,停止戰亂,他難道就是好人了么?反過來,如果桓王成為新帝,好和圖書人就是他?還是說,逃避的人,九千書局那些人是壞人?難道魏重天也不是壞人?甚至維可也不是?
狐七急忙回頭,卻見那個一身桃紅的小丫頭旋風一般衝進來,指著她的鼻子叫道:「我還沒有來質問你們,為什麼有一身本領卻不願報效朝廷呢!面對亂世只會逃避隱居,沒有開拓時代的勇氣!我鄙視你和你老闆這樣的懦夫!」
狐七卻笑了笑,堅定地,虔誠地輕聲道:「不,老闆不會有事,我知道的。她是天下最強的人,我相信她絕對不會有事。只要她一切平安,我在這裏住一輩子也沒什麼啊!風景又好,吃的也好,侍女姐姐們又熱情,我幹嘛要傷心?你好奇怪哦。」
安心無聲嘆息,在她手心寫下兩個字:權力。
狐七轉身就想離開,簫聲這時停了下來。安心緩緩回頭,雙眸雖然緊緊閉著,卻依然精準無比地對準了她的位置。狐七驚得渾身都僵住,動也不敢動,不知這個女魔頭要怎麼折磨自己。
「姑娘!」小丫頭不依地叫了,安心輕輕搖頭,擺手讓她離開。小丫頭只得不甘不願離開,臨走還不忘狠狠瞪著狐七,恨不得用目光把她戳幾個洞。
這番話如果不是結結巴巴地,倒也氣勢十足。安心愣了一下,伸出的手慢慢放下。她沒說話,事實上也說不了。狐七不知道她是啞巴,不由急道:「你為什麼不說話!是心虛么?!幫著朝廷捉拿平民百姓你就不會愧疚嗎?我和老闆犯了什麼錯?!為什麼要關住我?為什麼要傷害她?!」
狐七瞪圓了眼睛,如同著魔一般死死盯著她。她身形單薄如紙,微微發黃的長發順著額角滑下來,臉色蒼白,雙眸緊閉。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狐七心中咯噔一聲,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人?她看上去十分面善,然而她卻不記得長得像誰。
原來是夢。
狐七臉色一變,立即就要甩開她的手。安心卻握住她的手腕,飛快寫了幾句話:我曾有一個小妹子,如果她還活著,當和你一般大了。
四月春和日麗。
「我……我才不要!」小丫頭別過腦袋,突然發現話題又被她無意識轉開,不由氣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多少次了!她被軟禁這裏也有兩個多月,非但沒有憔悴失神,反倒比以前胖了,而且活得有滋有味,讓她氣個半死,一點成就感都沒有。最關鍵的是,無論她怎麼教唆姑娘對付狐七,她也不聽了,而且別院的下人們被警告了多少次,卻還是對狐七一樣好,個個都喜歡她,老是偷偷給她送吃的送好看的衣服https://m.hetubook.com.com
安心回頭,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笑容,她又對她招了招手。狐七乖乖走過去,見安心要碰自己,她急忙往後猛然一跳,終於想起自己要說的話。她大聲道:「別碰我!你……你就是安心!為……為什麼要……傷害老闆!而且……還……還為朝廷做壞事……!你……你是壞人!」
下一刻,狐七就知道她的身份了。雖然大家都說她是被安心姑娘帶進來的,但來了兩個月,她卻一次都沒見到過她。狐七自己是對安心有一種排斥敵意,不想去見,安心也是極少出來的,因此這竟然是她們第一次見面。
小丫頭乾脆捂住耳朵,落荒而逃。狐七對她的背影悄悄吐舌頭做個鬼臉。想讓她傷心難過?她偏不!她才不要在這些人面前露出一點懦弱的樣子,不然不但老闆和鬼八會看不起她,她自己都要鄙視自己。他們不就是想看自己絕望的模樣么?她偏要開心,偏要過得舒心,才不讓壞蛋得逞!
「嗯……」狐七上下打量她一番,小丫頭被她看得臉色一紅一白,然而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看什麼?!難道今天的頭髮還很怪異么?!」
狐七愣了一下,慢慢放下手裡的櫻花餅,半天,才小心翼翼問道:「那個……黃泉花是什麼東西?你可以先解釋一下么?我從來沒聽過誒。」
她放下櫻花餅,再也吃不下一點。唉唉,老闆,你不會有事的,對吧?狐七相信你!還有鬼八,他也一定不會有事,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那就不要緊啦!她也會好好的,再見的時候,再盡情釋放淚水歡笑吧。
寬敞的院子里種了許多花樹,暖風吹過的時候,不單捲起繽紛落英,紛紛揚揚如雪,風中更是帶著各種或甜或清的香氣。高樓上有敞開的迴廊,光滑乾淨的木地板有一層層的落花,平常侍女們都會很勤快地打掃乾淨,但今年惠王沒來這個別院休憩,因此貪春色好時光的侍女們也偷懶起來。
對了,聽說這裡是惠王在南崎東方偷偷建的一座別院,以前每年春天他都會來這裏賞花休息,不知道為什麼今年沒來。不過也好,這裏都是女孩子,所以她不梳頭不|穿外衣也不要緊,自在的很。而且別院風景很漂亮,儘管她不能出這棟樓,但好在每層都有敞開的迴廊,每個角度的風景她都能清楚看到。不是有說從高處看風景更一覽無餘么!侍女姐姐們也對她很好,經常做好吃的送過來,有好看的料子也會拿過來做衣服給她,她現在都被寵得胖了好多,雪白的臉圓了起來,以和*圖*書前纖瘦的下巴終於潤和一些。
小丫頭兀自不甘心地瞪著她,實在不知道該拿狐七怎麼辦,火氣也發不出來。半晌,她才跺跺腳,鼻孔朝天地說道:「你旁邊的是什麼?誰允許那些婢女私自給你送吃的東西?不要忘了,你現在的身份是……」
「完美的事情只有神才能做的出來!你又要安穩又要不傷人不死人,哪裡有這樣的好事!你什麼也不懂!為什麼我們要搜羅蠱師,為什麼要被那樣多的人罵還在繼續?!你如果不懂,就給我閉嘴!」
小丫頭吼得整張臉都紅了,狐七怔怔看著她,良久才道:「可是……這樣,就可以給你們橫行霸道,擅自傷人做借口了么?」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迴廊盡頭飆過來,狐七閉上眼睛,不用看都知道是那個說話鼻孔朝天的大話精小丫頭。她翻個身,用袖子遮住臉,裝作睡著的樣子。
切,被發現了!每次都這樣,沒意思!狐七放下手,慢吞吞地抬頭從下往上看那個小丫頭。她好像特別喜歡桃紅色,身上從來沒別的顏色,今天也不例外。狐七的臉正對著她桃紅百褶裙的裙邊,清楚看到她裙子裏面湖綠綉鴛鴦的花鞋。往上看,看到小丫頭雪白圓滾滾的漂亮臉蛋,雖然她一直都是氣鼓鼓的樣子,不過狐七還是覺得她很漂亮神氣。今天小丫頭沒有扎雙丫角,大約因為前幾天被她打擊得心灰意冷了,她說丫角讓她看上去好像白痴,小丫頭氣壞了,今天果然換了個鬟髻,耳邊的小辮子一直垂到胸前,上面掛著長長的桃紅色琉璃串。
「你!」小丫頭氣極敗壞,臉都綠了,「不可理喻!你的腦子是漿糊做的嗎?!你現在是被軟禁!軟禁誒!一輩子都出不去了哦!搞清楚沒有?你家老闆也要死了!你就沒感覺么?!還笑什麼笑!」
狐七半躺在地上,撫著胸口。回想安心的容貌,奇怪,她只看了一眼,竟然從眉毛到嘴巴長什麼樣都記下來了。總覺得她面善,好像在什麼地方看過,偏偏自己怎樣都想不起來。
狐七壯著膽子往回走,沒一會又來到那大屋子門口。悄悄往裡面看一眼,安心還坐在窗邊,好像在發獃。她不停給自己打氣,終於捏著拳頭衝進去,然而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消失了。她怔怔看著安心,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迎風上下樓尋找,絲綢的袍子被風吹得漲起來,雖然是春天了,可還是有點涼颼颼地。亂花飛舞,在她袖子里竄來竄去,胳膊不時發癢。她在拐角停下,忍不住撓撓,簫聲就在眼前了。
頓了頓,她又寫:只有前進,決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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