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鍾憐盡全力對她極好，轉頭卻會對龍天運獻出忠誠，這與當年她身邊的丫頭看似不同，其實在某種程度上都一樣。她不是傻子，哪會不知道鍾憐陪伴她的意義？她不習慣平白無故接受旁人對她的善意，她也願意以最大的善意回報，可是，要赤|裸裸地把內心送到鍾憐面前，她還做不到。
馮無鹽看他一眼。「說得好像是開國主貪圖美色一樣。」
她微微側過臉，往他那方向看去。男人的氣息迎面而來，安靜的夜裡，誰也看不見誰，她卻知道這男人正目不轉睛看著她這頭。
「……」她無語。明明都是習慣獨睡的人，能夠比她還快適應身旁有人，她也甘拜下風了。
馮無鹽不得不說，絕大部分美貌會帶來災難，也能帶來便利，她甚至聽見有人在問：女扮男裝否？
「我娘，在老家替我談了一門婚事。」
他聞言，笑道：「你不高興么？」
「姑爺，小姐信婢子的。婢子可是籌劃很久才把小姐騙到。她一直想收藏京師雕版師的版畫，肯定會上文月樓的。」
他直直凝視著她細微的神情，良久，他眼底有了笑意。「看，你無意殺我，是嗎？」
「這就是開國主嗎？聽說開國主與主……當今陛下有七八分像呢。」
接下來的每一個動作，馮無鹽其實是記得詳詳實實的，只是連綿不斷的情潮讓她的理智一片空白。她記得他埋在她的胸前，記得他侵略性地看著她身上每一寸……她終於明白為何世間男女白日不纏綿，因為陽光太明亮，會讓衝擊性的畫面無所遁形，無比清晰地烙在腦里。
「不，先不要。」馮無鹽含糊回著。她不含糊說話，懼意就會泄露在聲音里。
「又要蒙眼？」他上半身弓著，長臂抵在她面頰兩側，他賁起的肌肉線條有力而流暢，「馮無鹽，你一直不想讓我看什麼？」
「開國主以前的璧族？很少有人會喜歡那時候的璧族。」沒有金銀珠寶，沒有雅緻文化，有的只是人，只是一身的力量……他沒有想到她個頭這麼嬌小、最多只拿得起小雕刀的小女人會喜歡那時代。那時候的璧族沒有什麼男人保護女人的觀念，女人一樣做著男人做的事，金璧之後，璧人才漸漸融合晉人的作風。
喜子難得神秘地笑笑。「普天之下，一般人看不到的秘密我都知道。馮姑娘，開國主在賓天前，曾下旨要明喜公公殉主陪葬：你瞧，這主僕之情多深刻。」
喜子看去，嗤了一聲。「主子讓他跟來，這麼遠，要真出事了他來得及嗎……」他又看她一眼，咕噥道：「你不留在府里討好人，在這裏賭氣做什麼。」
她定定凝看著他，一字一語鏗鏘有力說道：「龍天運，如果受不了，就一走了之吧。」她知道這種話說出來對他來說是大逆不道，但是……「既然你跟你的孩子都可能成為他們的阻礙，或許保持點距離比較好。你不是在海上混得不錯嗎？不返回京師也可以。你的面相，絕非短命相。」
「這是兩碼事。」她艱澀地說道：「若有孩子，我是心愛他的……我會跟他共活在同一個世界里，怎會把他丟在一旁？」她實在不擅長跟這個男人說這些。
她並沒有。
鍾憐沒有再問下去，就這麼安靜地站在那裡守著。
至於有緣？真是說笑了，就只是一個偶然事件罷了。真要有緣，也是那個無鹽女……話說回來，若是預言當真，那個無鹽女該快出現了吧？
如果沒有猜錯，現在鍾憐就在門外等她。她摸到了身上的棉被，現在春天夜裡還涼，是誰取了棉被還是她被抱回房裡的床上？
馮無鹽看著他。
「馮無鹽，你又不蠢，還是你在裝傻？你感覺不出來我要讓你成為我孩子的母親嗎？」
「即使你喜歡當個雕版師，也會把心放在他們身上么？」
他只是笑著，湊近她，卻沒有回答。
「不想讓我看見你的表情變化？」他察覺到她的眼眸比平日來得圓，眼底含著水氣，眼尾帶紅，連帶著蜜色的面頰暈染著羞色。他拂過她黑色的碎發，細細地看著她面上的每一寸肌膚。
馮無鹽沒有留意到，她一心都在畫像上，即使偶爾抬頭看他，也只是看他外在的相貌，而非麵皮下的情緒。
雖然被遮住了大半，還是能看出這不是個好看的姑娘，至少，是不合京師美感的。
「沒有明喜公公嗎？」喜子遺憾道。
「她走了。」
解去自己大半衣服的龍天運，抬眼看見她的眼神。
「當然不可能！」等一下，這種話題……
「你喜歡我么？」
她不得不回道：「我一直在這。等等，別壓著！」她直瞪著他胸騰上暈開的紅花。
「正是。所以我希望等主子走的那一天，他主動開口要我殉葬。那表示這輩子我令他極為滿意。」
她想要翻身悄悄下地，哪知，男人的長臂橫過來連著棉和_圖_書被摟住她。
……不管對誰，她都做不到。如同此刻她要鍾憐送葯來，鍾憐只會想出許多借口推了。她們都做不到。
「你對開國主真有研究。」
「好好好，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以往在船上的纏綿，她總告訴自己，那就是單純的慾望。慾望歸慾望，她伸出手了，拿到了它，滿足了自已，各取所需，就是這樣。
她頭皮都發麻了，只覺得在那一瞬間呼吸困難。
龍天運一愣，又笑。「好像是。」
這姑娘站了多久，他也就盯著多久：久到她終於察覺有人在看她，她微微側過臉往車窗這頭看來。帽緣鑲著軟毛，遮住了她大半的面貌，只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眼眸。
正好此時有沙彌送上茶水，他接過一杯遞給馮無鹽，馮無鹽留意到他十指潔白光滑，比她還像富貴人家出身，簡直可以跟十六比了。
喜子這一喊，周遭的人往他看來，皆是露出驚艷之色，他卻完全無視。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勉強笑道：「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你……鍾憐呢？怎不見她？」
「我絕不會殺人。」頓了下，她實在忍不住說道：「不能說有神棍預言某個女人要殺你，就以為是我吧？」
「什麼？」
「嗯？馮無鹽，你喜歡我么？」
「一定是。主子當年挑中我，也是看中我的美色……等等！你用這種眼神看我是什麼意思？他沒有龍陽癖！」喜子又往後看一眼，補充道：「任何一個人，都喜歡看到美麗的人事物，包括開國主，對，包括他。」
「你不是喜歡璧人嗎？璧人之中誰及得上我？」
她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她可以說那是激|情下的本能回應，但她知道不是……
「無鹽，」他又似輕聲呢喃：「無鹽……」
馮無鹽聞言，想起鍾憐也曾說起這事。鍾憐與喜子都知道平常人不知道的皇室歷史……她心不在焉地回道：「真要感情好，要我我捨不得，不會讓他殉主。」
他鎖著她的眼，壓低聲：「有神棍預言，我會死在一個女人手上。」
「都是巧合罷了。」她抿了抿嘴，低聲道：「長者錯，不可言。但，你母親確實過頭了。你不必太看重她的想法……」太看重反而自傷，她正要安慰他，忽聽他道：「你會么？」
她不想在以後記得這個男人，又想記住這個男人……持續以來的矛盾，在這一次轟然瓦解。
其實除了在船上的初夜外，其它時候那樣不顧一切的瘋狂已不復見，他也不是很放在心上。催情香那種東西他不喜歡，對催情香無感是他體質原故，馮無鹽太容易被催情香影響也是因體質。或許能給他極致的銷魂，但她那種耗到油盡燈枯猶不自覺的反應，如今想來卻是心驚與僥倖。
他的口氣略帶咄咄逼人，馮無鹽也不在意，只道：「今晚在寺附近過夜，鍾憐去打點了。燕爺也來了。」她指向樹下抱著長劍的燕奔，見他往這頭看來，她朝他施個禮。
「只有我認為他是神棍。無鹽，他是百年前的人，竟能預言我每一位祖先的生死，連我長兄何時死都能預言精確，有時我真認為這是詛咒而非預言，如今輪到我了……」他瞥見她桌上的碧玉刀，順手拿了過來。
璧上石刻的面部雕刻並不是那麼細緻，要說看得出跟誰像真有難度，馮無鹽抬頭看去，卻是心頭一慌。
她自認切割良好，但在這一瞬間，她一身的盔曱崩解了，她來不及強留住它們：有什麼直接衝進了她的心口，腦中只剩一片空白。
她滿面通紅，一撇開視線，就看見自己胳膊的淺淺疤痕。她忽然想到鍾憐說的，男人都喜歡無瑕的人事，而顯然她並不是。但她、她……她也沒有在乎對方喜不喜歡……
「葯沒有效用么？還是當下的傷勢太廣了？」他自言自語，對上她的目光。「完全好了么？」
喜子一怔，脫口道：「難道你不想跟爺共葬嗎？」
一個人，要在自覺快樂與幸福時才會笑，她不以為那個時候她笑得出來，這樣對孩子並不公平。
當她每一次承受來自於他猛烈的力道時，便不受控制地在他背上留下長長的紅痕。
龍天運想娶她？正房？所以願意讓她先懷孩子？然後呢？她想疼她的孩子，但她怕對孩子笑不出來。
「無鹽……」
馮無鹽動了動嘴，想說：這關你什麼事？又見他直盯著自己，像非要得到一個答案不可……她再度抿起嘴。
……一開始，不看臉也行，她的嬌軀足以彌補一切。是什麼時候想在情動時看著她的臉？她的身子會隨著激|情而燃燒，臉上的神情呢？
緊跟著，他手掌包住她的手，用力一推。
她也顧不了到底抓了多少道，只極力想要掩飾住面上的表情，多掩一點是一點，因為他漆黑、帶著熱度的眼眸，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她的
和圖書臉，她強制自己回視他的凝注。「無鹽。」馮無鹽眨眨眼。晉城千山寺里的石刻中好像真的有開國主，但更為人知的是大晉朝的雕刻家所刻下的大晉人物像，會專程來看金璧之後的雕刻家所刻的還真是難得一見，而她面前就有一個。
喜子見她一臉認真，於是別彆扭扭道：「因為我什麼也不如人。」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跟她說這種事，或許是她先說她的心裡話吧，雖然他不怎麼聽得懂，但他總覺得她似乎有點可憐。
「你不是說喜歡我嗎？」
「你了解得真透徹。」她頓了一下，「我從未在史書上看過。野史？」
馮無鹽正低目小口啜著茶水，差點噴了出來。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認為你是他的轉世？」這個少年，到底對殉主有多大的執念？
馮無鹽大叫一聲，死命鬆手。「龍天運！龍天運！你做什麼？！你瘋了嗎？！」當的一聲，碧玉刀落在地上，她連看都沒有往地上看一眼，雙手連忙捂住他的心口。刺進去了嗎？！刺進去了嗎？！好像有！
喜子停在一面石壁前，連上頭的人物都沒有看仔細，就露出讚歎的神情。
哪知，下一刻他抽出她發上的簪子丟了，一把抱起她來。她吃了一驚，叫道：「龍天運！你做什麼……」
「好聚好散？」他語氣帶著戾氣，一力便將她扯了過來，「沒有我的允許，你也敢……」說到一半，他微微側過臉，盯著她輕顫的手掌。
「我的背很痛。」
「你……大白天的，白日宣淫么？又要發|情嗎？」說到最後，她的聲量放輕。
「不……當然不會……」
「所以，這不是好事嗎？」
窸窸窣窣的聲音似在穿上衣服，隨即黑暗裡有了開關門的聲響。
他這個被害者，至死才不會太委屈。
「高興什麼啊？」
那頭冰涼涼地輕笑一聲。「哦？原來是這種死法嗎？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但好像也不是不好？馮無鹽，你讓我不痛快了，我一直在看，你何時會停了葯，顯然你不打算停。你可以賭賭看，你走出去后，在這天底下誰敢給你葯。」
「憑什麼你說你是他的轉世？」
「怎能不信呢？看我的列祖列宗，看我的兄長，一個都不漏……」
馮無鹽張開眼。
「你也知道明喜？」她再度抬起頭看著這石刻，手指輕輕撫過上頭的刻紋，幾乎是立即進入狀況地研究刻法。
「因為同樣的貌美，同樣帶著喜字，同樣……」是太監，同樣的窮困出身，有著相貌相像的主子……何嘗不是再續前緣呢？
他可以想見此時她的背直挺不肯示弱，雖然隱含著恐懼，卻不讓對方察覺。龍天運暗暗咒罵一聲，冷冷說「你有充裕的時間，可以好好想想。」他下了地。
「是啊，家中有詛咒，長兄三年前意外身亡，如今輪到我，我娘親認為我躲不過，索性越過我，為老三婚事產張羅……」見她聽得專心認真，他心頭一動，起身來到她面前。他連看畫一眼也沒有，直盯著她道：「你不怕么？我一個婚事也談不上，便是此因。」
一個能夠橫跨兩朝還能活到最後的人，心機有多深沉我就不說了：開國主的嫡長子……其實也只有這個兒子啦。
鍾憐彷佛掌握著她與龍天運燕好的日子，總是會備好葯。
她甚至還記得綉著花朵的裙子被撕了大半，她蜜色的胳膊環住他有力的背脊，雙腿自動纏上他腰上時的赤|裸裸畫面。她有些目眩，無法思考。
她的個頭不高，斗篷上有連帽，是以看不清顏貌，她的目光直盯著某處，他順勢看去，一男一女消失在街巷間，而那女的衣著明顯是個婢子。
她受到驚嚇，不由得叫出聲：「龍天運！你做什麼你……」
不過，這姑娘的智力遠遠高於那個叛主的婢女，這事才能教她發現。剛回到京師就遇見這種事，是京師里的人太過敗壞，還是因為……有緣？
在馮無鹽眼裡以為他在把玩，忽然間他一轉刀柄，竟塞入她的手裡，刀刃指向他的心口。
不，他會護著，這項認知令他心裏愉悅。不過他也必須承認，就算他能夠看透母后或劉耶的心思，有一部分的馮無鹽是他碰觸不到的，而那似乎很重要？他沉吟道：「那時候的璧人，在成親前男女可以試一次上床，若是一拍即合，便算定下了。」他笑，「你是喜歡這種方式？我們不是正在做么？」
馮無鹽瞪著他，似乎不理解這人說話怎麼喜歡一截一截的。這是他的家事……她情緒上一時還回不過來，聲音有點發緊道：「一般談論婚嫁，是照家中順序的。」
「主子回京后我才到他身側侍候，這輩子還沒來過晉城——」他及時住口，見她一直盯著他看。他勉強笑道：「不如一塊去，作個伴？」
「放心吧，我這輩子啊，為了雕版付出一切了，我這一
和-圖-書身上下都讓馮家白得了。馮九、你小姐，還有你……那種姊夫打小姨子主意的事他管不了，但叛主這事卻是可大可小；今天能叛主把人送到床上去，明天就能把人送上死路，留不得。
喜子咳了一聲，忍住回頭的衝動，隨即，他美目閃閃發亮。「我是專門來千山寺的，千山寺有開國主的石刻，我一生必要瞻其風采一回的。」
「當然！他一直是跟在開國主身邊的太監，很受開國主重用。據說他相貌俊美，開國主才在大晉亡后留下他。」
馬車停在路中間，車夫對著車裡的主子道：「爺，前頭街口有人擋道了，看起來要擋上一會兒，小的過去看看。」
喜子嘆了口氣。「硬邦邦的姑娘，誰會喜歡？」放棄了跟她溝通，他與她一塊安靜地看完壁上石刻的開國主。
她聞言，狠狠閉起嘴。
龍天運的目光移向她的繪圖工具，再旁些是雕刻器具。回到陸地上，鍾憐替她打點一身衣裳，素色帶綉，不張不狂，又明顯表現出距離感，正合她性格里的冷調子。如今她寬袖綁在肘間，露出蜜色小臂，添了幾分誘人的熱情。
「是啊，你沒病，我也沒有。有病的是他們。」
「會這樣對你的兒女？」
馮無鹽本以為他又想吻她——他似乎以此為挑戰。現在想想，她排斥的心理已沒有那麼嚴重了？
他一次次地問，一點也不厭倦，細細磨著她。她實在受不了身心雙重的折磨，噙著水氣低低地張嘴嗯了一聲。
千山寺的石刻畫可以說是至今最大型的版畫，帶點名氣的金璧大師都想搶一塊石壁來刻畫，就連廊道上的空牆也被人寫滿詩詞，一路走來都有來客停駐，他們見到喜子的美貌，紛紛有禮地讓路。
「姑爺千萬別忘了婢子，說好的……等迎娶小姐后，婢子也……」
他挑起眉。
「你沒有來過晉城嗎？」
「姑爺，十六小姐才十二歲啊！」女聲帶點驚怒，「老爺十分看重十六小姐，若是姑爺想要她，碑子萬萬不敢，老爺會活活打死俾子的。」
還沒天亮。
你知道的，開國主什麼都好，就是生育不太行，也因此之後金璧的璧人漸往晉人作風靠攏，多妻多妾多子孫。我扯遠了。這位嫡長子在為帝時曾公開說過，明喜在生前對幼時的他照顧良多。金璧初始，全仗宮裡的老人提規矩，重現大晉宮裡的規範，偏偏那時宮中晉人奴婢心異，最後還是明喜掌了權力，重整規矩。」
「……我喜歡璧族。」夜裡，她的聲音顯得有些虛無縹渺。
「不願意嗎？」
「嗯？璧族？」他有些不解。
她要生活在那時代的璧族裡，沒有男人護著，很快就會消失在草原里……
這些事他早就知道了啊……那又如何呢？喜子一時不得解，只好說道：「我出身貧困，因為相貌好過常人，才會被送到主子那裡被主子挑中，其實那時我有點害怕，怕主子察覺到挑錯人，轉眼我就會被放棄。」
他垂下目光，凝視著她劇烈起伏的胸脯。「出乎我意料的……美麗，讓人無法克制的衝動。晉人總愛用美麗兩字，我一向嗤之以鼻，現在我卻覺得用來形容你恰到好處……這一次，總算能清清楚楚地看你。」
為此他心頭大悅，含笑道：「這是眾人誤會了。其實是為我的雙生弟弟找的。」
馮無鹽沒有理會他這話。任何一個專程來寺里看石刻的都不會是走馬看花，不過一夜時間根本不夠。賭氣？
「那就不要用前世今生來騙自己。」她面容恢復嚴肅，「我小時候也騙過自己，我前世必是一個晉人大老爺，有著數不清的妻妾女人：這一輩子，才會被詛咒了喜歡璧族的一夫一妻，看不起自己的爹，看不順眼京師的男人們。其實我很清楚是因為什麼。」
那聲音十分沙啞破碎，令她臉熱了個透。「我……」她咳了一下，低聲道：「我出去找鍾憐。你……多休息。」
「不，我很好啊。」這女人語氣有點柔軟，他不太適應。
她連人帶被，被圏進男人的懷抱里，她頓時有些僵硬。
「我就不懂，她怎會去收藏別人的什麼版畫。京師之內，不就以她為最了嗎？好丫頭，你做得很好，等事成之後，必有你好處的。」
天氣清和，惠風和暢。窗子半開，將院里綠意盎然、流水美景盡收眼底：但此時小廳里坐在椅上的男人，看的不是外頭美景，而是正在作畫的人。
「當然不會。」馮無鹽說得理所當然，「真喜歡我的人會捨不得讓我一塊走，就如同我對他一般。何況，我還有要繼續做下去的事呢。」
「你怎麼在這？」她盯著他。
十指在他背上再度用力颳了下去。
她轉回眼時，看見他的目光正跟著先前她的視線落在她的胳臂上，她心頭一跳，難以克制地退縮，渾身就要硬直起來。
好像碰到她，就ｍ•hｅtｕbｏoｋ•coｍ•ｃｏm無法克制地發|情。是他年輕氣盛需要發泄？他否決了這個念頭。與其說發|情，不如說，只要看見這個女人，就想要把她吃了：把她吃進他的體內，就讓她成為他的一部分，不必年年歲歲等待著。
隨著他每一次動作的低喊，她心裏就受到衝擊，一次又一次讓她建起的防護有了裂紋。
「……嗯。」
「龍天運，你簡直是個瘋子！」她咬牙切齒罵道：「你去信什麼女人殺你！」
他卻只盯著她臉上表情。他面上的情慾漸漸翻轉，溫柔幾乎佔據大半，他恍若未覺，低低笑著：「你主動些，我便不疼。」
她懂雕刻，對面部肌理有研究。這是不是……有點像龍天運？
馬車裡的男人只當自己聽了一樁風流姊夫戲姨子的戲碼。等到聲音消失后，他撩開車窗的帘子看去，一個穿著斗篷的姑娘就站在他的馬車旁，太安靜了，以致之前沒有察覺到。
有人足音極輕，停在長榻五步遠外的距離。「姑娘，點燈么？」鍾憐的聲音一如往昔溫和。
馮無鹽怔住。「你瘋了嗎？都說是神棍了，為何要信這種預言……」
馮無鹽聞言，心裏莫名惱怒。一個大男人竟被預言影響至此，居然還想到為此絕後。他的母親就這樣放棄他了嗎？大宅院里的日子就是如此？她想起自己的親爹，似乎也沒有什麼兩樣……她心頭鬆口氣，原來她感到憤怒悲傷的情緒不是為他，只是將心比心而已……
「叫喜子的一直在為主子努力，與叫明喜的有什麼相關？」馮無鹽困惑。喜子怔住。撇過臉，堅持道：「我確實是明喜轉世。我就是他。」
「因為這狗屁預言，至今我還沒有妻妾啊。若是有了，偏我又走了，對她們來說很麻煩吧。就算是趕著留後，我的孩子對我娘與弟弟，恐怕也是一件棘手事。」
「為什麼會被放棄？」
車裡的男人應了\\聲。他剛回京師，這一路行來繁華依舊，但似乎……勾不起他的興趣？果然離鄉背井久了，已經聞慣海潮味，再看古老華艷的京師，總感覺有些室息。他托著臉，在車裡暫作休歇，忽然聽見外頭男人低語著：「確定在那裡嗎？」
馮無鹽看著他，面無表情道：「我有十九個姊妹，我娘是正房，她親生女兒只有我一個，我排行十二。」
在他眼裡，真正的美人，並非指京師這些相貌精緻的男女：這些人，只能稱之好看、順不順眼而已。有時他也感到納悶，美這個字所包含的意義，不就是大晉自己搞出來的，怎麼都忘個一乾二淨呢？
「放輕鬆點，我也不嫌你。」頓了下，他笑容滿面裡帶著別樣用意，「你若憐惜我，便吻遍我身上的所有疤痕，那麼，我就同樣回報你。」
馮無鹽摸著腹部。喝葯對她而言，是一次情動下的結束，代表隨時可以散場，她也習慣了喝。
她完全不想成為她（他）的娘，也不想複製出第二個馮無鹽。
他聞言，微地一怔，而後眼眉俱是笑意。黑色眼睫半垂，同樣漆黑的眼瞳映著她的身影，他再問一次：「馮無鹽，你會殺我么？」
完了，她會一輩子都記住這個男人的——空白中，她心裏只存在著這個念頭。
喜子張口欲言，迅速回頭看，臉色又不是很好，他勉強笑道：「每個人想法不同。還有另一個說法，半日後那命令殉主的秘詔被收回了：不過，這種說法沒有證據，因為明喜最後還是奉命殉主了……我說，馮姑娘，就算每個人想法不同，你嘴巴甜一點，才可以討好爺，是不？」
「龍天運，你想做到死嗎？」她咬牙切齒。
馮無鹽回頭，看見喜子快步而來。她下意識往他後面看去，沒有看見龍天運。
不太像。一個男人處心積虎想要一個女人，首要是色：單就色來說，好看是必然，他是男人怎會不知？而顯然這姑娘與妤看還有段距離……那就是其它原因了？反正不干他的事。
如果十六也能」
「……」其實她是把開國主的排最後。
她又往喜子瞟去。第一眼看見這美貌少年確實會誤以為是女扮男裝，並不是說他娘氣過重，而是有些人的相貌是介於男人與女人之間，也可以說他是少年的原故，不過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馮無鹽幾度欲言又止，最後終是語氣放軟道：「你現在不好么？」
這姑娘朝他微一施禮，彷佛在說「真是失禮了，一直站在你馬車邊打擾」，然後人就走了。
天機不可窺尚有餘改，窺之則命定。得之我幸，不得之我命：何必預知，預知何用？
他想從她身上得到的，是另一種……更深入的……
一截手掌伸出車窗，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接著，手指虛敲了敲車板。幾乎是立即的，有人站在馬車外低聲問道：「爺？」
喜子聞言，呆立原地。
馮無鹽心跳仍是有些快，茫然地看著他。他只和圖書手撐在她臉側，俯頭吻上她微啟的唇：她微顫，卻不敢隨意動她情緒還在緊繃狀態，導致全身上下都很僵硬，這絕對不是因為排斥他的親近：不，根本是無視了他的親近……他低頭看著她雙手還遮在他的胸口上，笑道：「這麼緊張做什麼？不是多深的傷口。」他硬是拉開她的雙他的衣襟上只有約莫指腹大小的血跡，並沒有再擴張開來。
徹底密不可分的感覺讓她下意識抵觸著，甚至流露出慌張來。
她瞪著他，惱他的厚顏無恥，卻沒有阻止，隨即轉頭掃視周遭。
隨即，他又得意道：「當時我只勉強識幾個字，最後還是逮住機會多讀多看，可惜我對它沒有太大的喜好。」要不是怕陛下嫌棄，他早就放棄了。也是因為在宮裡讀寫，才發現了明喜公公這號人物。如果他是明喜轉世……就能很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是適合待在陛下身邊吧！
「你不是喜歡璧族嗎？一回不行，再來一次，若再不喜歡，就繼續下去，總有喜歡的時候……」
她把臉半埋進被裡，黑色長發散披在四周，完全掩住她的神情。
黑色碎發掩住他的眼神，溫柔的情感隨著唇舌交纏，峰擁進人她的意識里，彷佛這些情感一直在她周遭蟄伏等候，就等著這一刻進人她的體內，留下屬於他的烙印。
馮無鹽還沉浸在畫里，意識到他在說話，好一會兒后才猛地抬起頭。
馮無鹽輕輕回著：「開國主以前的璧族。」
他不動聲色，一指一指鬆了開來，仍然聽見她極力掩飾的喘息。
他略帶疑惑地看著她突然緊繃的情緒，接著在她眼底讀到了令他感到喜悅的情感。他眼眸明亮，低低笑道：「我身上也有疤，你嫌么？」
黑暗裡他是看不見的，卻可以感受到輕微而持續的顫慄自她身上傳來，頓時，他滿心的怒火消弭殆盡。
他下意識往街上看去，男男女女來來去去。現在她在京師嗎？是哪一個呢？雖然至今還無從想像，但至少……
他眉目平靜，漆黑的眼底彷佛沒有盡頭，將她臉上的每一細微處皆收納進來。
「什麼？」
至少要有方才那姑娘的硬骨頭。
……等等！不是還沒天亮，是天才剛黑？她立即想起白天的荒唐事！現在理智了，覺得太荒唐，下午怎麼會心意迷亂到那樣……無鹽、無鹽、無鹽，就這樣一直喊……她捂著眼，抿著的嘴卻淺淺彎起。
「一拍即合了么？」
黑暗裡的壓力，令馮無鹽心裏微微一顫。她咬住唇，忍住顫抖，低聲道：「好聚好散不行嗎？」
所以，她不想嫁。
他的汗珠正好滾落在她微啟的唇上，她本能地舔了進去，緊跟著，她還沒有反應過來，那個問著她喜不喜歡的男人驀地封住她的嘴。
她垂下眼，暗自深吸口氣。她真是想要嘲笑自己了，才多久沒見到那個男人，居然連個石刻都感到與他相像……她嘴角泛起苦笑。當斷不想斷，她也真是夠孬了。
她聞言，再度無語。當時完全看不出來有痛到……
然後，她被輕拋在榻上，眼睜睜看著龍天運順手關上床榻上頭的窗子，遮住廳里的美景。
「……什麼詛咒？」
「我有病嗎！？殺你做什麼！」她罵道。
喜子看著開國主的石刻，自言自語著：「或許我是明喜的轉世。」
「去。跟著剛才那位小姐，她若遇上事無法應付，就幫個小忙，別教人欺負了。」
喜子笑道：「那當然。」難得遇見「志同道合」的人，他嘴快多說了點：「其實我對明喜公公比較有興趣。
驀地，她想起這種時候鍾憐都會在外頭等著她。
她緊緊咬著唇。
馮無鹽定定看著他那方向，忽然笑道：「我常聽說男人重色，果然不假。你說對了，我就是喜歡這種方式。」又頓了下，她輕聲說道：「好像睡太久了，我先起來吧。我去沐浴，怪難受的……」她推開他的胳臂，才坐起要下地，忽地一隻臂膀又將她拽了回去。
馮無鹽點點頭。「那麼，希望有一天，你會想著：轉世后的明喜會渴望是你的轉世。」語畢，她轉身去看其它石刻。
「去哪？」
他摸著唇，盯著她直得不能再直的背影，再想起方才她不算十分完美的行禮，其實可以看得出她沒有花太多時間去學習那些開始浮夸的禮節，但該有的禮貌她還是會去做。是剛才那婢女嘴裏的小姐？
她一怔。鍾憐怎會擅自離開？她早就發現了，不管在哪方面鍾憐的能力都遠遠高於富戶人家裡的婢女，甚至說是書香世家的小姐也不為過，偏偏對他十分忠心，令她懷疑他的老家究竟是什麼地位。現在鍾憐走了……葯呢？
要想再得到那天純粹野性的快|感，天底下並不是沒有其他女人，不一定非要從她身上得到。
馮無鹽是無所謂，不過，她這一無謂反而被他先帶往開國主的石刻。
「馮姑娘。」才人寺，有人叫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