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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龍戲鳳

作者:于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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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是的。」她又重複一次,「可是,我不想,過那個檻。過去了,就不再是我了。」
「那……有提到明喜公公嗎?」他實在又忍不住問著。
「不是三頭六臂很令你吃驚么?」龍天運道。
喜子一臉茫然。
沒有辦法,每個人都會被影響的,即使她不願意,也被娘親影響了。從小就看見娘親求而不得,在不知不覺中她也受到影響,所以她放下書。那時,已經來不及了,她早就格格不入了。她另找興趣投入其中,樂此不疲,活在屬於自己的世界里,她很滿意了。
喜子想了下,又道:「她說她前世必是晉人老爺,多妻多妾,今生才會是這性子。」
她的眼眸亮得驚人,盯著鍾憐不放,甚至主動執起鍾憐的雙手。「真的行嗎?」
在旁的喜子突然說道:「緩不過來什麼?我不太明白。」
「嗯。」馮無鹽輕聲道:「我先回去了。」語畢,也沒有等人回應,就自己走回去了。
「……原來,我也會當作沒有看見來騙自己。」一個人,再怎麼遮掩,眼神最容易透露周身的氣質,何況龍天運從不遮掩。
「沒什麼大不了的,小事情。」
她對他施了一個謝禮,並沒有開口說話,就這樣推門進去了。
「姑娘!」
他又聽見她道:「你找到出路了嗎?」
馮無鹽安靜了片刻,像是下定決心,抬眼正視著鍾憐。「我跟龍天運之間不能懸而不決,明天他若方便,我想跟他談談。」
喜子連忙收好,上前替龍天運解衣。
只是坐一下,她想。今天去看石刻像,確實有些累了,累到眼睛疼痛火辣,她真的好累……她輕輕噗哧笑一聲。光是笑出聲,她就覺得力氣被抽空了。
「皇……爺?」劉耶小心地上前。
天色將要暗時,寺內點起了燭火,裡頭只剩馮無鹽與鍾憐兩人,燕奔已不若白日那般遠遠跟著,而是近身在後。
鍾憐也沒有逼問,再繼續道:「陛下有意讓姑娘有孕,這對姑娘來說,是一件值得大喜悅的事。」
鍾憐見她心情真的好極,不由得暗鬆口氣。這陣子她一直想找個機會點一下馮無鹽,也許今晚就是個機會?
鍾憐面不改色,柔聲笑道:「天還不晚,今天回去當然可以。寺里改日再來便是,總要先滿足姑娘的願望。
「雕版?那不是跟太后一樣嗎?」
鍾憐低聲說道:「姑娘想太多了。陛下是一個男人,在這天底下,他本就能擁有許多女人,這是理所當然的法則:但,那並不表示每一個女人都會被帶進宮裡。姑娘進了宮,已經遠勝過許多女人。」
他舔舔唇,思考著是哪裡出問題了。思親?「馮姑娘是否需要寫信給家裡人?改日我差人送出,以免他們擔心?」
「這不敢那也不敢,就敢藉著預言之名來左右我?!你到底是哪裡生出的天大胆子!劉耶,認清楚她的臉!馮無鹽就是我的女人,你要敢動她,你沒有後代我就從你認識的人開始殺起,哪怕到最後,只跟你說過一句話、只看過你一眼的,都殺!我要讓天下人知道你背負了多少罪孽!竟敢連我的孩子也想毀去嗎!嗯?劉耶?」
「不知者無罪。」
喜子脹紅臉。「奴婢不是有意追問,而是怕在馮姑娘面前說溜嘴。」
他斜斜窺去,可以清楚看見她柔順的黑髮及腰,側臉在光芒下陰暗交錯,帶點晶瑩的蒙蒙碎光。他沒有看錯……
龍天運看著宮裡送來的秘信。
喜子避開她回不回去的問題,同時下意識迴避去看她。他總覺得,這時不要看或許比較好。「我以為馮姑娘是家中生計來源,他們應該心急如焚。」那頭嗯了一聲,又頓了半天,才回:「是心急如焚。但是他們一向不願想太多。我的木刻版畫都收在家中,真的等不著我,生計若有了困難,他們會去賣掉版畫。當然,如果聰明點,可以用加印的方式。」
喜子目光落在她衣襟上的濕意,低聲答道:「好像有。跟著主子,是最好的出路。」
「他若不願聽,一意孤行,我留他也沒意思了。」他看著喜子,「你也是,喜子。我身邊的人,聰不聰明無所謂,聽不聽話、扯不扯後腿才是我在意的。」
他轉向陛下正要說什麼,見到陛下直盯著寺里,往側走了兩步。
「小事。」
她偶爾也會想,如果剝去幼年時期的記憶,是不是可以跟十六她們一樣,不要想太多,停止去思考,活在規則下,一定可以過得很好。
龍天運聞言靜了一瞬,而後眼底露出些許的煩躁。他摸上玉扳指,不耐煩道:「朕有個異想天開的想法,聽么?」也不管對方有沒有應聲,繼續說:「開國主是唯一看完龍運史的人,他卻讓這本龍運史留到後世。劉耶,你不認為疑點重重嗎?他大可燒了,先皇就不會知道太子顯龍七日死,朕也不會在太子死時留在宮中,而是直接出海了:也許會因皇位而造成短暫的動蕩,但最後不管是康王也好,其他皇子也好,都能在如今的金璧一朝里穩定登基。無論誰登基,都絕不會是朕。」他靜了一會兒,讓劉耶吸收后,才又道:「你想想,寫預言的神棍不就是看見了未來而留下預言嗎?他到底看見了什麼未來?看見太後跟你偷窺了預言,看見朕被逼到出來找你,看到若沒有你跟太后的偷窺,和_圖_書朕一世都不會遇上馮無鹽?只要他們不留下預言,神棍看見的就是另一種未來。那,你說,開國主跟那神棍到底是為了什麼要留下預言?」
龍天運應了聲,又笑。「比喜子好看嗎?」
或許,現時她還不適合有孕,他想。
他看去,由她側面的微彎嘴角看出她一直保持著同樣的笑容。
她看著他。「是啊,我也不太明白呢。」
劉耶忍不住抬頭看去,對上那雙沒有熱度、近乎看死人的目光,無法控制地連退,直到背抵住牆無法再退後。
馮無鹽轉頭看她,留意到琴聲令鍾憐錯愕,而鍾憐很快地平靜下來,不再流露出大驚小怪,似是平常就會發生的事。
鍾憐心一跳,鎮定下來。她笑,「姑娘,我也是第一次來晉城,這要問問呢。等回宅子后我去問就是,小事。不過話說回來,我留意到了,這一路上雖然有雕版的工具送上船,但顯然還不足以應付姑娘的需求。其實府里有一套雕版工具,是當年主子受人之託在晉城訂的——」
「假的。」龍天運漫不經心地答著。
「等、等等,陛下,讓老奴緩緩、緩緩……」他有點混亂……
喜子在旁當什麼也沒有聽見。宮中大婚,皇帝卻不在場,康王寫信來認罪,又扯上什麼預言不預言……他就算不夠聰明也察覺到不對勁了。
「規則,可以變的,只是我們願不願意被影響。」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只是,不小心,太投人了點。」她嘴角彎起,胸口起伏微微加快。
事實上,沒有。
劉耶垂頭想了一陣,啞聲說道:「陛下可曾想過『得帝而毀』另有其意?大晉歷代不愛江山愛美人的例子比比皆是,開國主因以江山為重而開啟金璧一朝,如今陛下卻為了一個女人而捨棄江山,如何對得起開國主、對得起列祖列宗?」
「可是開國主的畫像卻正在做一個動作。他對著某個方向做『回家』的手勢。在璧族未建金璧前,有時為了狩獵,可以不言不語長達數日而藉由手勢溝通,直到金璧之後,這樣的習慣才日漸式微。」
「太后那裡……」
「奴婢一向是聽話的。」也是聰明的,他在心裏強調,「只是……陛下,預言……預言里有提到馮姑娘嗎?」
「陛陛……」劉耶全身衣裳已濕透,聲音微微顫著。
鍾憐聞言心裏一喜,又仔細看她的表情,看不出所謂的「談」是要留還是走。她迎合道:「明早我就去找喜子。喜子在,爺必在。姑娘,那今晚……」是不是該好好補眠,以最佳的容貌去面對陛下呢?
龍天運挑起眉,不予置評。
「再一下……再一下就好……我會站起來的。」
馮無鹽沒有說話,轉頭對她抿著嘴笑了笑,掙脫她的扶持,又走了幾步。有燈光自樂音那頭過來,近時彼此打了個照面,是齊總管與喜子。
喜子實在忍不住,輕聲問道:「爺,您說的異想天開想法是真的嗎?奴婢是說,開國主留下預言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其實他想問的是,他聽過有預言,卻從來不知道預言里說什麼,而顯然,陛下一直瞞著他。這表示,他還不值得信賴嗎?這讓他感到心慌。
龍天運轉頭看著他,淡淡說道:「如何入宮?」
龍天運盯著他看,忽然問道:「你怕朕?朕在好聲好氣跟你講理,你怕什麼?」
她露出笑容,摸黑走向桌旁,摸索到燭台點亮后,暈黃的火苗驅趕些許的黑暗。她從腰間小袋拿出碧玉刀,輕輕撫過刀面,緊握著刀柄。
「腦子不好使沒關係,不要破壞金璧的龍運,否則你就是金璧的罪人。朕,言盡於此,你心裏要有準備了。」語畢,他轉身入寺。
「你要說,你不怕死嗎?為了朕,你可以拖所有人下水也值得,是嗎?」、龍天運輕輕笑了,笑聲冷意入骨髓,「由此可見,你在宮裡多年,蓄積了許多勢力,才能夠讓一個奴才有這種想法啊。」、「老奴……不敢……」
真是冷靜,他想。可是既然冷靜,為什麼突然會……「我當年會賣身,也是因為家中窮困,我親爹賣掉我的。這在金璧里也不少見,早就不是大晉朝末的民不聊生了,為何還有這種情形發生呢?那時我常這麼想著。」
龍天運收回目光,瞥向跟在身後的喜子。「瞧你們說得開心,嗯?」
「她……她有……有……」
少年時曾想過無鹽女若是妖媚之輩,見面一刀便殺了:若是有武力的女人,也要先下手為強:偏偏是一個毫無威脅性的女人……
「是的。那位雕版師住在京師,卻在晉城托訂工具,可見晉城在這方面確實比京師專精,何況晉城版畫多,姑娘何不留在晉城專心版畫,也較容易有靈感?」鍾憐想了想,擅自作主,「那雕版工具一直放在府里,姑娘可以借來用,主子應不會說什麼,若有不足,直接在晉城訂製即可。」
「還是海上自由些。我幾乎都快忘了大海的味道。」他收回信件,隨意拋給喜子,「收起來。都歇息了吧。」
喜子怔住。他看著高高在上的帝王……璧人是天生高大的,但這並不是他覺得陛下高高在上的原因,而是身為皇子的氣度與帝王的積威讓人感到可怕的距離。「保命符?」他的思考跟不上陛下的。
……多久沒看到人了,https://m•hetubook•com•com居然一看見背影,就認出是她。
此時,馮無鹽已去寺里其它地點看石刻。他抬起頭看著開國主的石刻,不知是不是這些石壁年代太久遠,竟有沁寒的空氣撲面而來,彷佛帶來了亡者的氣息。
龍天運轉身半開窗子。春天的夜風還是涼了些,黑色眼瞳眯起,漫不經心地輕聲自語著:「自認前輩子是多妻多妾的大老爺,這輩子才會是這個性?固執、倔強?我有什麼不好,為什麼拒絕我?拒絕有我的孩子?」
經過一間小院時,喜子看見兩個眼生的美貌婢女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裡候著,不由得低聲感慨:「連婢女面龐身段都是上上之選,不看底子,只看外貌,都可以跟宮中女官一較長短了。」
「人哪來的?」
「姑娘,是肚子疼嗎?」
「你還沒有發現嗎?」龍天運表情播播,上前一步,杜絕了劉耶所有逃生的路線,依舊以播然到令人悚栗的口吻道:「金璧之後,至今只有一個太監擁有宮中八方勢力,那是因為,開國主肯給。父皇念你忠心,讓你留著你的勢力,等太子登基后好幫上一幫。你以為朕直通晉城的目的在哪?是來掃尾的啊。不論將來帝位是朕或康王的,都不想有個人隨時以忠義為名干預金璧之事。」
「爺,真是她?」看起來中人之姿,儀態端雅沒有妖媚之氣,衣著也相當保守而目不斜視……誰啊?別弄假的來啊。
那個角度可以看見無鹽女的笑容。
我去找燕奔,馬上就能回去。」
都一炷香了,鍾憐不得不佩服馮無鹽的痴迷。她上前柔聲道:「姑娘,明日一早再來?」
……為什麼她會被炸得肢離破碎?她都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啊。
龍天運終於從那背影抽回目光,落在劉耶蒼老的面上。他譏諷笑道:「要不要賭,她會不會成為太后第這話里話外不對勁!劉耶下意識又看了一眼那個女人。那女人正因聽見解說者說了什麼而露出笑來。
馮無鹽微笑。「是的,你說得很對呢。」
借宿的地方在寺後面,雖然稍遠些,徒步還是可以的。馮無鹽明顯就是心不在焉,燕奔在後,鍾憐在旁準備隨時扶上一把。
馮無鹽沒有回她。她在陰暗不明的燭光下研究著工具,看似入迷認真,小廳里也靜得無聲,直到鍾憐試探地說道:「姑娘,何不……服個軟呢?」
馮無鹽忽然轉頭對她說:「剛才的畫像在戰場上。」
燭光搖曳不定,她盯著良久,彎身輕輕吹滅了,小廳里陷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
馮無鹽看著她,微笑。「因為這樣的事一直存在,就是正確的?」沉默了很久,「那麼,就當我離經叛道吧。我做不到他的想要,他也做不到我的想要。斷了,其實很好。」
馮無鹽抬頭看她,意識到她在說什麼,微笑道:「我不吵架的。」
「正巧,無鹽女也在這裏,你瞧瞧,那就是想殺我的女人?」
她說話到最後,中斷愈多,到最後她又笑開了,道:「讓你們擔心了。我,能不能獨自看雕版器具?」
小廳無聲,只留她隱蔽的細碎吸吐聲。
「是晉城的大美人,才掛牌一年。其實許多人都對這宅子有了興趣,」晉城數一數二的華宅,岸邊幾艘大船都是這宅子里的主人所擁有,偏宅子的主人長年不在府。「今日老奴擅自下帖,她就來了。」
「就如喜子說的,他是明喜的轉世一樣:有時我也會想,我的前輩子一定是百年前的璧人,因為我的,獨佔欲太強了,跟天下的男人一樣強。這種,不是理所當然的,法則,在百年前,卻是再自然不過的。」
鍾憐耐心地等待著。她懷疑如果這一塊石壁能搬,馮無鹽就直接扛走了。又等了一會兒,天色更暗些,鍾憐正要轉身去拿燭台好方便馮無鹽繼續看時,聽見馮無鹽說道:「好了,走吧。」
藉著鍾憐扶持,馮無鹽一下馬車,立即對著鍾憐與充當車夫的燕奔道謝。
畫像有些模糊,她閉了閉眼,再張開依舊是模糊著。她低低吐了一口氣,手指壓住眼睫半天,再張開時已有幾分清晰。
她站在門前,動也不動,朱唇微啟,輕輕地吐了一口氣:接著像無法呼吸一樣,肩頭微微聳動,急促地吸著氣。
她往桌子走了兩步,膝下一軟,她及時用雙手撐住地。廳里,響起沙啞聲音:「你行的。」
「是嗎?」馮無鹽笑容漾深,「我們明天天一亮就回去……」她想了想,眼底亮到水汪汪,抿著嘴期待地看著鍾憐。「天色還不晚,今天?」
「我會走回我自己的世界,只要給我時間。」
劉耶囁嚅,似是要說話。
燕奔離去后,鍾憐正要陪馮無鹽回去,卻見馮無鹽站在原地不動。
喜子紅著臉低下頭,實在不敢反駁——天知道啊,帝王自己打自己臉也沒人敢吭聲的。
不經意間,她瞥到她替龍天運畫的像,衣著還沒畫好,一雙眼眉卻已經有十成像了。
「不小心燒到的。」馮無鹽不經心地回著。
龍天運嗤笑一聲。「開國主留下預言的真正目的是什麼,誰都不知道,我也不想去庸人自擾。我說的,只不過是給劉耶最後的保命符。」
……帝毀?他似乎稍稍觸到了這充滿殺意的字背後所帶來的涵義。
龍天運不經心地往門口看去。門前和-圖-書正是一名女子。
鍾憐轉頭看向已經暗色的天空,再看著眼前如同孩子般的馮無鹽。她想起宮裡一些寂寞妃嬪養的貓狗……剛才她的目光有離開過馮無鹽嗎?也許瞬間被人掉包了……一個興趣而已,竟可以熱中至此?陛下知道嗎?
「你先把太后以及康王殺了再說吧。喔,順道把外戚一併解決了,我會感激你的。」
到底是哪裡有問題?
馮無鹽的手指撫上凹凸的石壁,正是開國主的衣角部分,她的臉上仰,換個角度看著。
「龍爺。」
他隱隱覺得必須找出來,否則遲早馮無鹽會從他手裡溜走。
齊總管連忙道:「老奴不敢!只是、只是怕爺夜裡想尋個樂子……」
她輕輕掙脫他的力道,自己一個人走著。喜子面上流露出疑惑,眼見她就要消失在燈籠光芒的範圍,他連忙跟上去。
鍾憐遲疑一會兒,轉頭跟齊總管說道:「爺幾年前要你訂的雕版工具放在哪,帶我去取。」
龍天運與喜子同時往他看去。
聽到「陛下」兩個字,馮無鹽心頭一顫,竟產生短暫的耳鳴。已經猜到了,不表示願意親耳聽見,就如同明明知道這一切遲早會發生,可是,一旦親身面臨了,還是會炸得肢離破碎不成形。
「主動權在我,我貪心,我好奇,不小心,跨線,我可以解決的。」
「是提過。」
喜子繞了一大圏避開馮無鹽,才回到門外,看見龍天運正與劉公公說話,不由得緩下腳步。
「我們都困在其中,一時找不到出路。」她道。
她又嗯了一聲。
兩人要分頭而行,忽然遠處一陣琴音傳來,鍾憐脫口叫道:「啊。」
馮無鹽頓了頓,繼續走著。
「陛陛……帝王氣勢,世上有誰能不怕?無論是誰,都只能跪在陛下面前,老奴……老奴……」
那個「好」字回得不是十分熱情,鍾憐可以感覺得出其中的敷衍。
她輕輕吐著氣。
齊總管顯然不了解他的惡趣味,訥訥道:「喜子公公的美,還真是少有……明月姑娘是晉女相貌。」
門靜靜地掩上了。
鍾憐柔聲道:「姑娘,我們活在現在,現在這世間就是這樣了。它能夠一直存在,必定它是對的,那為什麼不試著接受呢?男人這樣,天經地義,世上沒有任何人會去指責這件事是錯誤的。」
明明他一頭霧水,卻有頭皮發麻之感。「那個……馮姑娘,今天石刻看得還好吧?」
齊總管與鍾憐離去后,喜子也要回去,他回頭看了眼馮無鹽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頭的燈籠,追上前去。
他聽見輕輕一聲嗯,才意識到她回應他了。
本來已經要去借宿一晚的地方,待隔日再來看,但她停在壁上石刻前良久,任著石刻上的人像在燭光下忽明忽暗。
「有,都在這……」鍾憐將一排工具放在桌上,近距離下看見馮無鹽抬頭朝她笑著道謝,她頓時呆住。
這一次他等了許久,才又看見她側過頭朝他微笑。「不用,」頓了一下,像在壓抑喉口,再輕聲回著:「尋了兩天找不到我,就不會再找了。何況,我也該回去了。」那聲調如涓涓細流,幾乎帶著幾分氣音。
橘黃的火光吞噬起畫像,她木然地看著。
啪噠啪噠,衣裙濕了一片又濕,她雙臂環住頭,埋在膝上。
頓時,喜子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主子想要什麼、想聽什麼,主子不必說完全,他自動補上。
拿信過來的齊總管前進一步,問道:「爺,要人侍候嗎?」
臨出去前,鍾憐忍不住又看她一眼。是不是……不要與陛下扯上關係,這位姑娘才會過得快樂些?可是,陛下看中的人,誰又能拒絕呢?
他實在不願意花心神去數到底是多久,就只是一個女人而已。驀地,他想起最後那一夜裡她忍著顫抖的樣子。
他不否認,當下雷霆之怒是嚇到她了……沒人教過他怎麼安撫人;要怎麼讓一個人在他盛怒時不怕他,這種事哪遇過啊,他煩躁地又轉起玉扳指。
馮無鹽聞言,頓時心動。每個人雕版的工具略有差異,她在船上就一直想要收集那位雕版師的春宮圖。她不得不承認,那位雕版師雕的人體線條比她的要傳神許多,這令她十分心癢。工具是無需保密的,最重要的是技術,如果可以用到對方的工具……
她聽見鍾憐溫柔的聲音彷佛自遠處而來:「姑娘,我去取了。」
掌心緩慢而小心地離地,站穩後背脊挺得十分直。
龍天運聞言,本是播播的臉色有些訝異。「就這些?」
「奴婢不敢……」
這一次龍天運面上明顯出現了疑惑。
喜子訝異地往鍾憐看去。鍾憐身為宮中女官,向來規矩,只做該做的事,不多言不多做,陛下看中的也是她這點。
喜子與齊總管安靜退出。
「馮姑娘,你……」
龍天運毫不憐惜地推他到門后,面色隱怒道:「做什麼?在這裏下跪?!讓人知道我是誰?!」
從他這裏看去,只能看見她的背影:依舊是寬袖素衣,袖上綉著牡丹,墨色長發簡單披在背後,耳上戴著紅珠,並不過分招搖。
喜子腦袋亂紛紛的,臨走前他開口:「雖然我不太懂,不過其實,入宮前我怕得要命,人了宮每天都是笑咪|咪。過了那個檻,就好了。」
「馮姑娘心細如髮。」燕奔答著,認真地想了想,「也許是雕刻的師和圖書傅幻想之作。」
關上門后,室內一片漆黑。
「姑娘,雕版工具送來了。」
鍾憐不動聲色往他看去一眼,又看向馮無鹽。
龍天運看著他。
馮無鹽沒有回應他。
鍾憐與喜子同時怔住。
一句晉女相貌,就可以解釋這個女人的美貌有一定的程度。龍天運隨口道:「那就讓她來侍候我吧,帶琴過來。都下去吧。」
回到屋內,鍾憐正要服侍她入睡,馮無鹽卻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鍾憐推門而人,往桌子這頭看來,臉色大變。「姑娘!你在燒什麼?!」她衝進來,立即從馮無鹽手裡奪下燒了一半的畫紙。不能用踩的,正在著急時,跟了進來的喜子反應很快,拿起茶壺的水淋了下去。
她想起來了。幼年時她娘親也聽過這樣的琴聲,當時她就在一旁,琴聲來自她爹的房裡,然後……她瞳眸微微一縮。
「這種傷,不算什麼。」
馮無鹽眼裡溢出笑意。「謝謝你,鍾憐。」
……溜走?他盯著空蕩蕩的掌心,黑色眼眸微凝住。她敢!他要留誰在掌心裏,誰就得留,包括馮無鹽。只有他不要人,沒有別人不要他的道理。他的自尊也不允許自己去強迫索討一個不給他臉的女人身子,那就冷著放,這世上萬沒有他委曲求全的人。
「什麼?」
「……有十幾個姊妹,母親是正房,她排行十二。」跟金璧一般人家的家庭一樣,多子多福,也沒有什麼問題。
「你有這本事讓我去特意尋人來冒充這無鹽女?她是雕版師。」
劉耶心神大驚。「陛……爺,你要讓她入宮?」
即使合著眼,仍然感到酸澀的痛感在眼裡峰擁而出,落在冰冷的臉頰上,一直止不住。
喜子還有些恍惚,下意識接道:「馮姑娘提到她有十幾個姊妹,馮夫人是正房,她排行十二。」身為底下人,他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主子臉色說話。
她有些暈眩,扶著牆慢慢地坐到地上。
他暴怒時,確實會嚇到人,也一向只有他人承受的份,萬無他憐惜的時候。
長兄三年前死,即是謹帝:謹帝登基不過數日意外身死,金璧不正統的流言又起,但寧王為帝雷厲風行,大刀闊斧,強勢壓住不穩定的局面:甚至有傳言,寧王才是真命天子,謹帝只是擋路的……連她只埋首在雕版世界里都能聽見這些風聲,她早該想到的……早該的……只是心裏一直壓著這份懷疑……不想面對。
鍾憐在燕奔難得熱情的回答前,插上話道:「那一定就是開國主的妃子了。開國主上戰場時,帶了有戰力的妃子並肩作戰。」
「不,」鍾憐回答得極快,「我留下陪姑娘。我對版畫也很有興趣。」
馮無鹽點頭。「也是。」又補一句:「開國主的家真不少。」
馮無鹽眼微微亮了,又是那一臉的期待。「今晚就等你拿工具來了,我在小廳等你。」
燕奔在後頭聞言,向來少話的他,搭腔道:「是的,馮姑娘說得對。」他是璧人混血,多少知道璧族的事,「那確實是回家的手勢,姑娘好眼力。姑娘是怎麼知道的?這種手勢早在金璧初期便沒落了。」
女人背著光,隱約看得出抱著琴的窈窕身姿柔軟又動人,依身形明顯是寬袖衣裙,裙未垂地。
鍾憐鉅細靡遺地把每一件事都稟報了,包括連這兩天她癸水來了都說,讓他還真是……都不知道該說鍾憐夠忠心,還是心頭帶著那麼點失望。
「工具都取來了嗎?」
龍天運負手在寺里大廳門前,並沒進入。他的目光落在正聆聽著僧人解說石刻畫的女人身上。
秘信就攤在桌上,喜子連瞄一眼都不敢。這信是京師送來的,上頭是康王的印監。
龍天運看向他,似笑非笑。「瞧你緊張的,我對太監又沒興趣。」
「是……主子一直擱著,似沒打算送往京師了,放在那裡也是浪費,或許過個幾年就丟了呢。」
「……好。」
「是船上春宮版畫的那位雕版師?」馮無鹽插嘴問道。
喜子插道:「美不美不重要,重要的是女人比較好抱。」
或許該告訴主子,馮無鹽的狀況不太對。可是,現在怎能打擾主子?等明早,他想。傻子都知道此時不能打擾主子的興緻,就明早吧。
「我是馮無鹽,我可以的。」
馮無鹽沉默一會兒,輕聲說道:「請拿進來吧。」
劉耶臉色大變,實在變得不能再變,青青白白又紅又黑。他先是驚愕皇上殺氣如此可怕,後來再聽到龍子出現,他都快昏厥過去了。
馮無鹽微側過臉,對他說道:「我娘喜歡收集書,我幼年時在裡頭翻到過。只是我有點納悶,開國主當時是在對誰做這個手勢?戰場不是他的家,那,一定是有個被視作家的人站在那個方向。」
趁著還沒再次模糊前,她盯著畫像男人的一雙眼。
一縷漠漠的催情香氣,既陌生又熟悉,進人他的嗅覺里,讓他想起了那個瘋狂、極盡銷魂的夜晚。
即使死了也要干擾未來的人,往深胡思亂想了就是開國主可怕的連環計,他想。可惜,他不打算往深想去。
她放下手邊工具,看著半在陰暗裡的鍾憐與喜子。她這頭火光雖小,卻足以照亮她的所有神情。她輕輕吐了一口氣,客氣笑道:「我只是一時緩不過來。」
喜子想起她說的那句「我們都困在其中」,難得起了同病www.hetubook.com.com相憐之感,安慰道:「如今你跟著主子,也算是有好出路了。」
龍天運看他一眼,輕視道:「明喜?他是什麼東西,也配?說起來常聽你提及,你崇拜的對象?我不妨告訴你,今天劉耶要是有明喜的勢力,我不會給他最後的保命符,他必須死。」他又看向開國主的石刻,露出不可一世的笑意,冷冷說道:「當年正因長得像他,我才能順利為帝,這點我似乎要感謝他。不過,就算長得再像,我叫龍天運,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
馮無鹽若有所思地往琴音那方向看去……龍天運的寢樓?深夜?誰在彈?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她的運氣差了點,看中的是地位不對等的男人。皇帝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但對她而言,卻是一個龐大的怪物,活生生壓滅了她內心深處微弱的嘶鳴。
鍾憐一怔,往燕奔看去尋求個解答,但燕奔還沉浸在開國主的戰事上頭。鍾憐尋思片刻,柔聲道:「姑娘要是想與人聊璧族裡的傳統習俗,主子必能給你很好的答案。他是璧人出身,家中對此甚是重視,代代都知道璧族的事。」馮無鹽看她一眼。「好。」
「……喜歡璧族。」不是喜歡金璧之後的璧人,而是之前的璧族。
馮無鹽沉吟道:「依照雕刻的陳大師年齡推算,當時他非常有可能是在戰場上,必是看見了才會留有印象。」
喜子也知道這個主子看中的女人本性話不多,甚至在他眼裡就是不討喜的,偏偏陛下喜歡,能怎樣呢「小心!」他及時拉住她胳膊,穩住她的身子。他正要說她是不是太累了,就看見她轉過頭來對他微笑道:「多謝。」
「奴婢不敢!」他嚇到連忙要跪下。
喜子聽見這話,輕吁一口氣。其實剛才話說出來就有點後悔了……只是看她這樣,就忍不住說一下自己過去的事。
「在海上有許多稀奇古怪的事么……」確實有啊。看著她那雙明亮的笑眼,他都想立即回海上去了……她沒見過海吧?帶著她一塊走,她會很開心吧?
馮無鹽回神,彎起嘴角。「還好。我是在想,何時能回京師?我花了三年的時間研究分套版印,一直反覆測試,成功了之後我想用在京師夜市那幅圖上。這些日子其實我一直盼著何時能再試,今日看見石刻后,心裏真是有一種迫不及待的感覺。若以陸路回京,要多久?」
「馮姑娘,我送你回去吧,今晚雖有月光,但多盞燈引路也好。反正主子那裡也不急於一時,葯可以晚點送去。」
一旦面對了,她什麼都完了。
良久,龍天運才自言自語道:「這樣子認罪好么?我都不知道該不該下狠手了呢。」
既然是毫無威脅性,又怎會溜走?他微地感到疑惑。
非要等到心灰,才肯拿掉自己親自蒙上的眼紗。她動了動嘴,輕輕嘶吸著黑夜裡冰冷的空氣,拿起畫像送到燭火上。
良久,龍天運沒有回應。
馮無鹽面上有點無奈,仍是噙著笑,彷佛這朵笑容已經成為她的一部分。她偏頭想了一下,對他們道:「我要不說,你們肯定站在這裏一晚。」頓了一下,咽下喉口的異物感,再道:「這是我的錯了,我一直在幻想,天上的鳥入海也可以生活,只要有一隻,而他屬於我,就夠了。不過人都是合群的,不可能脫離這種本來的環境,這就是你說的,理所當然的法則下為什麼要去違背呢。只是,」她又停一下,笑道:「百年前的璧族給我太大的震撼,他們是怎麼做到的?竟這麼合我心意。為什麼要讓我看見那麼多書里的真實呢?」
喜子看得分明,根本是她拿著燒的。「馮姑娘,你知不知道你燒的畫像是誰,要是讓人知道了,你——」
馮無鹽應了一聲,樂音停止了,她試著無視,舉步要回小廳,走上一步便踉蹌一下。
齊總管先是怔了下,又恢復正常。倒是喜子吃了一驚,訝道:「不是留過夜嗎?我就說那些石刻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如去晉城大街玩呢。」
這一次,喜子沒有聽見任何一個「嗯」字,燈籠里的燭火忽地熄了,雖然天上有星辰,但一時間明暗的落差讓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喜子正要說馮無鹽在寺里呢,哪來的人侍候?就聽見龍天運笑道:「在宮裡跟在宅子里都差不多,是吧?我做了什麼,你們這些底下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劉耶順著看去,眼眸驀地大張。
若她有其他喜歡的人還能當理由,但她確實沒有。他可以感覺得出她是喜歡他的。那,問題在哪?
「朕記得,你跟在父皇身邊多年,一心一意地做事,從無大錯。父皇看中了你的忠心,要你等太子登基後跟著他幾年再還鄉。」那聲音雖平平漠淡,卻隱含著一絲冰冷,「朕十二歲離京,與你接觸不多,卻也知道你的一片赤誠之心。劉耶,若不是你的忠心,朕不會在此跟你多費唇舌。一個底下人,是要有度的,你要越過那個度,再忠心對朕也沒有意義了。朕一點兒也不介意替你的腦袋轉個彎,讓你看清楚此時局面。」
鍾憐屈身退後。
「原來這就是那位雕版師會用的雕版工具嗎?」馮無鹽的表情略帶驚喜,愛不釋手的,但她的聲音卻是輕中帶著沙啞。她抬頭看他們一眼,說道:「你們可以先去休息,我想試看看。」
她直直地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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