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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不用了。」蘇煒把卡推回去，打斷他的話，「我現在不缺錢。」

屏幕上的名字似乎並不讓他感到愉快，僵了一會兒，蘇煒才接通，第一句話就是：「有事？」

他叔叔似乎對頸椎病這三個字感到尷尬，摘了被霧氣弄糊的鏡片，用面紙擦拭：「挺好……沒什麼問題。」

他的聲音很低：「陪著我。」

其實這問題就是自尋煩惱，戀愛中的女人心眼真不大，他要是說沒有，她只怕不信；他要是說有，她又鬱悶。海雅抬頭看他，蘇煒微微一笑，反問：「你呢？」

蘇煒嘆息：「海雅，一定要說這個？」

蘇煒面無表情：「不用了，你留著看病，頸椎病治不好是個大問題。」

海雅笑著和他鬥了一會兒手指，終於認輸似的回答：「好吧——我上初中的時候偷偷喜歡過一個人。他是個好人，心腸特別好，所有人都沒看出我生病發燒，就他看出來了，替我做班級大掃除，然後我就喜歡他了。不過他對每個人都這麼好，我慢慢就沒感覺了，後來……中考後的那個暑假，我遇到了譚書林。」

蘇煒停下吃東西的動作，定定看著他，他叔叔有些慌亂地從口袋裡取出一張銀行卡，推到他面前：「這裏面……裏面有二十萬，那時候、那時候的錢一分不少都在裏面，密碼是你生日。你拿去，好好過日子。」

海雅陡然感到一陣寒意：「……找到了之後？殺了嗎？」

她沒回答。

蘇煒的叔叔急忙點頭：「你好你好，別客氣，想吃點什麼？這家米線店開了十幾年，口碑一直不錯，小煒小時候最愛來這邊吃。」

「過來、過來坐。」

蘇煒摸了摸她的腦袋，低聲說：「從小到大，都是女生暗https://www.hetubook.com.com戀我。」

不是「跟著」，不是「別亂跑」，他說——陪著我。

蘇煒冷冷笑了一下，慢慢把手從她肩上拿開。

蘇煒叔叔小步往回走，抽了兩把塑料椅子，這種小店的餐桌椅子總是帶著油膩膩的感覺，他用面紙擦了好久，才客氣地招呼：「坐吧，乾淨了。」

話筒對面的人說話聲音不大，還有些絮叨，啰啰嗦嗦講了一長串，蘇煒不耐煩地打斷：「我很好，沒事的話，我掛了。」

他輕輕嗯了一聲，略微動動胳膊，似乎不願再說這事，海雅卻不肯放過他：「你為什麼要找一個通緝犯？抓捕通緝犯人，應當是警察的事。」

這好像是蘇煒第一次到她家來，以前都是海雅去他那邊，說起來都是兩人單獨相處，但感覺卻截然不同。

G縣，很耳熟的地名，她似乎在哪裡聽過。海雅凝神想了半天，突然靈光一動：「你、你還在找那個通緝犯？」

蘇煒笑了笑：「最近好嗎？頸椎病看的怎麼樣了？」

「我還收過很多情書。」

他叔叔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小煒，你別怪你嬸嬸，女人家總是這樣……錢我真的沒動，一直給你留著，你看……」

他異樣的客氣和驚惶，令海雅有些不安，蘇煒冷靜地牽她過去坐下，介紹：「叔叔，這是海雅。海雅，這是我叔叔。」

他說：「我和你說過，現在是法治社會，我們是一群遊走邊緣鑽空子的人，有些事是絕對不能做的，比如殺人、販毒。一旦有人破壞規矩，我們就要比警察先找到他。」

蘇煒漆黑的眼睛靜靜看著她，忽然問：「海雅，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去……見我叔叔。」

蘇煒沒和_圖_書有說話，他口袋裡的手機在這個最微妙的時刻突然響了，不再是單調的滴滴鈴聲，這鈴聲還是她給換的，換成張學友的《夕陽醉了》。他先沒有接，直到張學友的歌聲唱到第三遍，才慢慢取出手機，看了一眼。

海雅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像是不允許撤退一樣：「為什麼要做混混？為什麼不找個工作？」

八點多，米線店已經沒什麼客人，二樓角落只坐著一個中年男人，普通的白襯衫西褲，鼻樑上還架著一副眼鏡，眉宇俊朗，蘇煒的輪廓有幾分與他相似，不過他是清冷，他叔叔則有些唯唯諾諾的味道。他見著蘇煒，稍猶豫了一下，然後起身迎了過來。

海雅分開五指，和他緊緊交握在一起，任由他領著自己往前走。這附近並不是什麼繁華商業街，從半舊的樓房和路邊眾多的小吃攤來看，似乎是個比較陳舊的生活區，蘇煒停在一個特別破特別小的米線店前，頓了一下，最後飛快拉著她進店上樓。

再看看一旁安靜吃米線的海雅，他又說「你有了女朋友，肯帶來見我，我很高興。」

海雅被他逗得笑了：「有你這麼自大的嗎？」

海雅趕緊進房間，在地上的行李箱里亂翻。她一直以為蘇煒早已父母雙亡，孑然一身，所以才選擇自我墮落的路，甚至越走越遠，原來他還是有親戚的，肯帶她去見，是不是意味著他也有意願將那些不願說的事間接告訴她？

蘇煒垂下眼睫，聲音變得很淡：「去了G縣，找一個人。」

蘇煒叔叔用乾淨的勺子將自己碗里的牛肉送到蘇煒碗里，似乎這熟悉的香味和蘇煒的安靜順從令他漸漸放鬆了，他低聲說：「多吃點牛肉。」

說到後來，海和_圖_書雅嗓子都啞了，索性整個身體靠在他身上。屋子裡已經很暗，只能看清一些傢具的輪廓，可她還不想開燈，開燈就像仙女的魔法時間到了，這愉悅飛馳的感覺會煙消雲散。

「哎，我也收過好多。」海雅趕緊跟他分享彼此當年收情書收到手軟的情況，在這方面有共同話題，真不可思議。

來電人似乎是個蘇煒很熟悉，但又不怎麼喜歡的人，海雅悄悄去了一趟廚房，給壺裡的花茶灌水，出來的時候，燈已經亮了，蘇煒站在客廳中央，神色平靜。

三碗米線很快端上來，用的碗都比別家大一倍，和小盆似的，裏面滿滿的濃湯，大塊大塊酥爛牛肉攤在米線上，配著碧綠的芫荽，鮮紅的辣油，令人食指大動。海雅餓得厲害，但又不好意思放開肚子吃，只能用筷子絞斷米線，一點一點往嘴裏送。

說到這裏，她苦笑了一下，她的戀愛總是那麼畸形而廉價，多是別人對她誠心實意好一些，她就輕而易舉心動了，繼而又貪婪地索取更多，彷彿要把有生以來缺失的所有真愛都搶來。

她選了一條端莊大方的淺綠色連衣裙，今天蘇煒沒有騎摩托車，所以不必擔心裙子被風吹起來。

蘇煒點頭：「那就紅燒牛肉米線。」

對面的語氣變重了一些，說了一會兒，又漸漸變得溫和，蘇煒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過去的事別再提了。」

「蘇煒，你這些天去哪裡了？」她聲音啞啞的，帶著一絲慵懶。

「其實，那時候譚書林還不很壞。」海雅閉了閉眼，「我高一的時候數學總是學不好，他其他課都不行，唯有數學比我強……他偶爾也會幫我。」

「……你要走了？」海雅端著玻璃茶壺，僵硬地站在廚房https://m.hetubook.com.com門口，神情有掩飾不住的失落。

他們聊了好久，直到天都黑了。

海雅一路在的士上想了很多，下車的時候，蘇煒抓緊她的手，甚至抓得她有點疼。

「小煒。」叔叔小心翼翼喚了他一聲，然後才突然驚覺蘇煒身邊多了個女孩子，用一種略帶驚惶的眼神看了一眼海雅，大約是被她出乎意料的美艷震撼了一下，他更驚惶了。

她記起那次譚書林非要把她拉去看自己的酒吧，結果蘇煒來找老維，順便把譚書林揍了一頓。G縣這名字還是從老維嘴裏說出來的，貌似蘇煒要找的那個通緝犯有可能會去那裡。

「嗯，問別人問題的人，要先把自己的情況說清楚。」他扣住她亂動的手指。

他嗯了一聲：「好久沒見他了。」

她大是驚訝：「你還有叔叔？親叔叔嗎？」

海雅突然被他提到自己，趕緊抬頭對他微笑，蘇煒叔叔一面擦眼鏡，一面繼續說：「你現在有了女朋友，肯定下來，那最好。好好找個工作，好好過日子。你結婚的錢，我都幫你準備好了。」

海雅恭敬地問好：「叔叔好。」

她使勁捏他的手：「是我先問的。」

或許對有些人來說，肉體互相交流過，戀愛就已經圓滿，剩下的不是分手，就是面對瑣碎磨合的婚姻。可是海雅從未像現在這樣渴望與蘇煒進行真正的、精神上的親密，一切似乎才剛剛開始，他們對彼此很多事情還不了解，這種渴望和那晚的瘋狂融合在一起，令人時而小心翼翼，時而百無禁忌。

海雅客氣地讓長輩先點，他叔叔勉強朝蘇煒笑了笑：「我記得你最喜歡這家的紅燒牛肉米線，現在還喜歡嗎？」

海雅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搬到客廳，連接上網，兩人並肩坐在沙發和-圖-書上，看《非誠勿擾》，葛優正和舒淇喝酒，喝醉了談及自己的傷心事，哭得臉皺成一團。不知想起什麼，海雅低聲問：「蘇煒，你以前有喜歡過什麼女孩子嗎？」

海雅終於知道了很多蘇煒小時候的趣事，比如跟班上同學打架，把人打傷了，家長帶著找過來，他爸爸在前面給人道歉，他偷偷往對方的水裡撒鹽。她也樂於與他訴說自己小時候的事情，家裡的特殊情況，不敢放縱的童年。她還知道蘇煒小時候的夢想是做宇航員，飛上宇宙。她也訴說自己的抱負，要做一個同聲翻譯，為此她沒有選擇父母希望的工商管理，而是報考了N大英語系。

「蘇煒？」她不安地抬頭，在黑暗裡看著他的眼睛。

可能這方面男女有別，她覺得把人領到自己住的地方，像是一種精神上的認可和親密，特別是女孩子，能領一個異性到自家，證明她已經非常信任對方了——雖然她和蘇煒交往的順序有點不太正常。

他沉默了片刻，雖然沒說話，但她還是敏感地察覺到氣氛有微妙的改變，有一些事，他並不願分享，而那些又正是她最想知道的。

蘇煒的叔叔會是什麼樣的人？做什麼的？為什麼蘇煒知道是他來電，顯得不那麼愉快？雖然他們說了一下午的話，但仔細想想，他說的都是高中前的事情，對他父親死後的一切，都隻字不提。

她和蘇煒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話，關不住的話，像洪水一樣，彼此都渴望了解對方，也渴望對方來了解自己。

她對自己能提起這段往事，感到有些不適，倘若是一個人獨處，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自己想起，它盤根錯節，影響她的過去、現在、甚至未來。她的人生軌道是因為遇見譚書林，才發生劇烈變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