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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天喜帝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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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泱泱之世,有歡有喜 歡喜二

卷一 泱泱之世,有歡有喜

歡喜二

那小內監也是服侍了賀喜多年的人,心思玲瓏,自是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麼,忙急急地從一側先彎過去,把那邊幾個候著的宮女都招呼走了。
她又怎會不知這十年來他存的是什麼心思。
她平日里便是再冷再狠,又怎能忍心讓他這般陪著她,十年復十年?
吳令又上前兩步,抬手,在那圖上輕點幾處,「陛下,臣等以為津州,臨州,義驊三地,都是好地方。」
景歡殿內,幾個宮人立在一側,整齊地站成一排,垂著頭,每人手中均舉著一幅畫。
那日從逐州一路將她帶回來,隨手往宮內一擱,便拋置腦後了。
不停地揣測,不停地打探,可這十年過去了,他腦中仍是拼不出她的模樣來。
沈無塵聞言一怔,「陛下若是欲赴東堤巡幸,只怕朝中眾臣不依。杵州未修行宮,此時若去,恐怕諸事不宜……」
不再朝前走,而是轉身往那花園小徑上走去。
賀喜將她扯過來,冷眼望著她那雙黑中泛藍的眸子,手朝下一探,猛地拉起她的襦裙,又撕了她的褻褲。
沈無塵摸摸鼻子,望了英歡一眼,見她無甚反應,只是盯著他二人看,才笑道:「陛下尚未問話,你倒審起我來了。我好不好暫且不提,聽聞狄大將軍在逐州竟被人劫了糧道?這可真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那個女人,他要如何形容?
賀喜走著,手中的那摺紙越握越燙,到最後,連掌心都似要被它燃著了。
狄風微僵,開口稟道:「臣先前有言,那些低階武將們平日里並無機會到親睹聖容……」
七月十九日,上次杵州,駐蹕城南舊宅,夜宴隨幸官員于知州府北衙。
賀喜抬眼,面冷人僵,挑眉不語。
喬妹被他捏得生疼,卻不敢反抗,只是小聲泣道:「陛下……」
狄風與沈無塵二人忙下馬,著人將馬車並駿馬牽去前面巷后,而後伴英歡在街上隨意逛逛。
賀喜望著他,長指輕敲御案之沿,不緊不慢道:「朝中人人都道,古欽古大人的畫在士大夫中堪稱一絕,你若是說不出來,那便畫出來,如何?」
喬妹顫抖著,大眼裡有水花在晃,急得聲音都變了調,「陛下……陛下,還在花園裡……」
眾人見他面色不善,想來他心中自有思量,不禁紛紛噤聲,不再言諫,點頭應了下來。
那夥計一聽沈無塵開口,臉上笑容愈大,「聽公子口音,倒像是京城來的?」
賀喜負手,慢慢走過去,撥開倒垂柳枝,一望便見花間一身素色宮裝的喬妹。
沈無塵聞得先帝二字,一時喉梗,無言以駁,半晌后臉上笑意漸消,眸間凝重,低聲道:「陛下,臣此次赴杵州視江,發現一事。」
十年來從最初的大理評事,一步步走至現在的工部尚書,政績斐然,朝野皆服。
英歡聽了這話,嘴角一硬,臉色也跟著變了,丟了手中的筆至案上,抿唇不語。
這眼,這眸……心裏不由一震。
她以前只知杵州為邰涗邊境重鎮,卻沒想到竟能繁華至此,不由來了興緻,將馬車叫停,下車自行。
英歡微微揚唇,指了指這些街店,「你先前可有逛過?」
古欽手在袖中死死捏在一起,半晌才憋出一句來,「她……極美。」
英歡不看他,笑了笑,又道:「你以沙場為家,已近十二年了。怎麼說,也是時候成家了。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兒,儘管來同朕提,朕不論她是王公之女,還是青樓花魁,只要你開口,那便是大將軍夫人。」
沈無塵見他伶俐,也便笑著點了點頭,「小哥兒倒是好耳力。」
大掌握住她的臀,將她的腰往自己這邊送,撩起的袍子,褪去的長裙,掩了一地的落花,碎香拂面,只聞得她喉頭輕吟,只見得那藍眸罩霧……
賀喜握著那紙的手漸漸攥緊,臉色越來越冷,行不及百步,足下突然一停,再也不動。
夥計面露得意之色,「這位夫人可就有所不知了,」他上前,笑容略帶神秘之色,「咱家店中,有江對面的東西!」
都道邰涗,內有沈而外有狄,說的便是沈無塵與狄風二人。
杵州與江對面的開寧m.hetubook.com.com私通市易……此事若是讓那人知曉,他會是何反應!
狄風身子不動,直待英歡去了案側坐下后,他才尋了殿側的一張無背木椅坐下,背脊仍是挺得筆直,雙手擱在膝上。

江對面?
古欽微怔,隨即點頭道:「藍中泛黑,黑中帶藍……臣以前從未見過那種色澤。」
古欽的額上又冒出細汗,說說她?
四周街市仍是熱鬧非凡,可看在眼中,卻沒了先前那種雀躍之情,心中只是煩悶不堪。
工部侍郎吳令上前道:「陛下,臣等議了幾日,仍是拿不定主意。延宮選祉何郡,還須陛下定奪。」
賀喜冷眸淡撇,抬手一揮袖,「行了,總跪著像什麼話!」
不多時,便進來一個輕衫男子,皓齒星眸,身形瘦削,行止間儒雅之氣欲抑卻揚。
喬妹渾身發軟,身上衣不蔽體,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眼眶無聲地紅了起來。
如此露骨的諷言,是想報復他,還是想要羞辱他?
喬妹一見是他,倒像是受驚了的小獸一般,身子一顫,臉上微微泛紅,手忙腳亂地行禮道:「陛下。」
…………
賀喜一邊理身上的衣袍,一邊快步走,就聽那小內監在他身後道:「陛下,尚書省的幾位大人和工部的吳大人已然來了,正在東殿候著。」
英歡抬袖揚手,殿中宮人們見了,忙將畫收了,依次退下。
狄風腦中轟地一炸,抬頭看她,「臣……臣心不在此。」
前面街角一過,便見街景又是不同,酒樓食店、都市錢陌、諸色雜賣映目而來,沿街各色街店也比先前所見大了不少,門面一家比著一家華麗。
殿外有桃花香氣一路飄來,艷已艷了二月有餘,也該謝了罷。
賀喜手上動作不停,口中依舊冷笑道:「便是在花園裡,又如何?」
一字不發,不待殿中百臣叩行大禮,便起身往殿後行去。
英歡皺著眉跟上去,就見那角落裡立著一隻精緻小櫃,櫃中擺了幾斟茶葉,其中一種,色碧針卷,葉披銀毫,以前倒是從未見過。

英歡聞言,不禁挑眉,上前開口道:「京城各地商家都有,又怎會買不到杵州的東西。」
一眼看過去,不過十九個字,卻讓他胸口瞬間緊窒。
就這麼立在殿廊間,緩緩將那紙揉進掌中,待將其擠壓至不成形后,他才抿了抿唇,轉身出了殿門。
狄風垂眼,想了半晌,「臣不知。」
外面十丈遠處,早有人替他圍了闈帳,小內監一見他這麼快便出來了,臉上難掩驚訝之色,卻還是急忙讓人撤了帳子。
十年,一個男人能有幾個十年,好這樣揮霍?
賀喜側目看了一眼身旁小內監,那小內監會意,趨步下去,從古欽手中接了那摺紙,恭恭敬敬地拿過來呈給他。
沈無塵面色亦是不善,皺眉想了想,才道:「陛下先息怒,今日只是聽了那夥計一家之言,雖是杵州官衙治市不嚴,卻也不能肯定就是孟新授意所為,許是他下面的人背著他做的也說不定。再說了,那店鋪里的鄴齊貨物也是私藏著賣的,若是下面人刻意隱瞞,料想孟新也不能知道。」
誰料賀喜忽然又道,「說說她。」
賀喜望他半晌,眸中黯光遽涌,薄唇輕開,道:「朕還記得三年前,你于進士科殿試上,公然于卷中指摘朝政之誤,而後彌英殿唱名時,你見了朕,脊背挺得筆直,一張口便是為民為國為天下之大計,雖是極稚,可那風骨和膽色,卻是令朕十分賞識的。而今才過了三年,你便成了現下這副樣子!不過是那女人的一句話,便使你心驚至此?當真令朕失望!」
英歡纖眉揚起,打斷他道:「顯德三年時,先帝也曾親赴杵州視江,以表恩懷,為何朕如今反倒去不得?杵州雖無行宮,但當年先帝留下來的南宅應當尚好。」
英歡這才回神,「快宣。」
吳令看了一眼,眉頭不禁一皺,「陛下,開寧位在東江之岸,同邰涗之境不過百里,若將延宮修在開寧,臣怕……」
英歡坐于車中,車窗內錦簾輕掀,隔著外面的紗簾https://m.hetubook•com•com,一路打量這杵州內城街肆之景,就見坊巷院落縱橫萬數,各式街店零零總總,莫知紀極。

夜裡城中雖是熱鬧,卻是驟冷。
狄風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動,挑眉道:「甚肅。上至將帥,下至兵士,人人不戰而威。傳言赴逐州的馬步軍還不是鄴齊禁軍中最強的,倘是換了鄴齊精銳之師,恐怕還會更厲害。」
英歡立在街頭,饒有興趣地四下打量一番,隨後問沈無塵道:「這裏可是有什麼來頭?」
狄風垂目,膝上雙手握了握,又展開,「謝陛下。」
狄風的臉登時又黑了,「休要再提這個。」
賀喜一處處查看過去,最後,眸子盯著圖中一處不動,長指一點,輕敲兩下,道:「朕,想讓你們修在此處。」
小內監凝眉一想,旋即稟道:「應是陛下前不久從逐州帶回來的喬姑娘,她是被安置在這附近的。」
這便一路往東殿行去,進得殿內,他眸光逡掃眾人,邊往上座走邊道:「事情都議好了?」
沈無塵與狄風見狀,亦是無話,忙跟著英歡,往外面走去。
…………
沈無塵和狄風同時一愣,一百兩?一百兩在邰涗境內,足夠一戶普通民家好生過上一整年了!
往日早朝下了便是一身大汗的朝臣們,今日此時卻覺周遭陣陣冷風掃過,心都跟著抖。
自東堤下來,換去冠服再出行時,日已西下,金輪傍山,只留殘暈。
她的眼眸?
英歡心裏一涼,真是在修行宮?且是在江那邊?
賀喜唇側劃過一抹冷笑,「原來是被美人迷了心魄。」
突然間便覺煩躁起來,他望著底下眾人,橫眸低聲道:「若都無事再奏,便退了罷。」
沈無塵輕笑道:「此處便是寺東門街,杵州城內再無比這更繁華的地界了。」
古欽這才慢慢起身,平日里神采飛揚的神色,此時早已不見蹤影,一身虛汗,驚魂未定。
未及朝臣們行大禮,古欽慌忙上前,從袖中摸出一摺紙,稟道:「陛下,此物為邰涗皇帝陛下令臣呈至御前的。」
那夥計眼睛一亮,忙道:「幾位當真是來對地方了,咱家店中奇貨甚多,杵州城中別的店鋪根本比不得。公子既是自京中而來,小的倒可以給公子薦些物什,可都是在京城也買不到的。」
英歡本就在氣頭上,也不是真想要這茶葉,見這男子如此急迫,便側過臉,道:「既是這般急著不顧價錢地求,想來也是有什麼要緊之事,便讓給你了。」說罷,便往店外走去。
英歡放下手中摺子,雙手一攏,縮進宮袖中,對沈無塵道:「你先前呈上來的摺子朕已閱了,雖說江防甚好,可一想到前一年東江大澇,朕便放心不下。思來想去,還是當去親眼看看。」
沈無塵笑道:「先隨意看看,若有中意的,自會叫你。」
沈無塵輕嘆,隨後點頭,「臣斷不敢欺君。」
她眼中含笑,問狄風道:「依你看來,哪張更像?」
她這一開口,驀地擾了他先前的心思,叫他心裏又躁了起來。
可還未出店門,身後就傳來那男子的大笑聲:「多謝這位夫人了!敢問是哪家府上的?將來若有機會,在下一定去拜謝……」
狄風口中本來滿滿不是滋味,可瞧著英歡那霎比艷陽的笑容,那酸味便一瞬而逝,再也尋不著影兒了。
大曆十年夏七月,上欲幸東堤,著中書門下二省老臣廖峻、姚越暫理朝政,旨令工部尚書沈無塵、檢校靖遠大將軍狄風伴駕,隨幸典章有司均從祖制。
當真是天高皇帝遠,這杵州城內竟有此事!簡直是目無王法,罔顧天聽!
賀喜撩袍坐下,雙手撐膝,「圖呈上來。」
空空蕩蕩的大殿上,徒留了那最後一句話的迴音。
十年間,他在變,她也在變。
朝中眾臣數諫,以杵州臨境、自太祖至今未有修行宮者、邰涗鄴齊二國不穆,望上緩圖巡堤一事,上怒而駁之。
小宮女適時而來,捧了個紅漆木食盒,緩步而行,至狄風身邊才止,恭恭敬敬地將食盒裡的幾盤精緻果子拿出來,擺在他身邊的案几上。
語氣https://m.hetubook.com•com一霎間便變得陡刃剛硬。
幾人入得店內,還未站穩,便有滿面堆笑的夥計來迎了。
賀喜身子向前傾了少許,眸子半眯,「怎講?」
殿外有疾風掃過,擦得那黑漆殿門刺耳一聲響。
英歡瞧見,神色稍和緩了些,淺笑道:「御膳房才做的,朕吃著覺得味道還好,你嘗嘗看。」
那男子擦了把汗,又道:「實不相瞞,我家主子只喝這一種茶,我也是尋了好幾家店鋪才看見這家有的。我說這位公子,我出高價,你就讓給我吧!」
可他這銀子還未掏出來,身後便擠過來一個男子,那男子身著布袍,滿頭大汗,指著那茶葉便急聲道:「這位公子,那茶葉,讓給我可好?」
路兩側行人諸多,狄風滿面剎色,護著英歡,身後遠處人群中亦是藏了幾名從京中隨幸至此的大內侍衛。
夥計見英歡正望著那茶,便過來笑著對她道:「這便是大名鼎鼎的蒙頂甘露,在鄴齊可是年年上貢給天家的東西!在杵州可就咱家店中才有,而且就只這二兩,別的地方都瞧不見的!」
若非此時這小內監提起,他早已忘了,宮裡還留著這麼個女人。
英歡走近幾步,冷笑一聲,「高價?怎麼個高法?」
英歡抿抿唇,氣仍是未消,「待回京之後,將此事報諸有司,給朕好好查查!若是那孟新所為,朕將他九族全誅!」
邰涗與鄴齊未通市易,這杵州城內的店鋪怎會有鄴齊的東西賣?
沈無塵與狄風二人聞言亦是生生愣住——
此時沈無塵進殿站穩,滿面笑意,朝英歡斂袖行禮,「陛下。」
賀喜的手握著御座旁的鈿金扶手,身子僵在那裡,臉上神情未變,目光掃至座下,將臣子們一個個看過去。
英歡翻著面前案上的摺子,硃筆悠悠而落,宮袖垂落,雪腕微抖,口中又問道:「逐州一役,鄴齊軍容如何?」
她回身,敞袖微甩,盯著沈狄二人,一字一句道:「便等此次東江視堤,朕親眼去看!」
他想不到,那女人竟能寫出這種字來。
那撼人心魄的氣勢,那笑裡藏刀的心機。
英歡聞言,整個人不由一僵,對上他的目光,左右不置信。
小內監撓撓頭,哪裡能得機會說?
此言一出,古欽的臉忽地微微發紅,他……當日確是如此。
僵怔之時,殿門被人輕叩,有宮人來稟:「陛下,沈大人來了。」
古欽額角滲汗,頭低著,不敢抬眼看前方御座上的男人。
英歡面色冷冷,抬眼看那夥計,「這鄴齊的茶葉是如何到得你店中的?」
英歡晗首,垂眸片刻,側身喚了個小宮女來,吩咐道:「去把今日御膳房送來的幾樣果子拿來。」又對著狄風道:「坐罷。」
賀喜垂眼,見那紙上暗紋密涌,疊合處澆了密泥,不由伸指輕撥,那紙便展開來了。
花園另一頭有女子輕笑聲飄來,音似遊絲,若有若無,忽而令他回過神,轉身看著內監,皺眉問道:「是哪個此時在這兒?」
心中不由又是一緊。
本是性子大不相似的兩個人,卻偏偏私交極好,又同在英歡身邊十余年,端的是天下人口中的一對英材。
古欽深吸一口氣,撐于殿磚上的雙手略微在抖,小聲道:「邰涗皇帝陛下有言,倘是陛下肯去做她的男寵,她便將那八千百姓悉數遣回鄴齊境內,否則,任是千萬贖金亦別想。」
不禁一咬牙,那人此次又在動何心思?
他站定了不動,陽光從頭頂漸灑漸落,略微刺眼,不由一眯眸,然後便見她輕輕轉過身來,目光晃了下,便對上了他的眼。
人人面上神色均是詭異萬分,數雙眼睛都盯著于殿中伏低而叩的古欽,不發一辭。
力透紙背的十九個字,筆鋒張揚跋扈,字字似刃。
狄風不語,自去取了塊青梅糕,一張口,盡數含下,咀嚼了幾下,眉頭便皺了起來。
賀喜看著她,不由自主走上前去,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用力抬起她的頭,冷笑道:「你們西邊的女子,倒都懂得撩撥男人的心思。」
那聲音,且柔且軟,似水中蓮葉,一掃,便掃得他身上起了火。
一生性風流笑看https://m.hetubook.com.com天下,一冷漠寡言厲征沙場。
杵州內城,一片繁華盛景,周遭街市人聲鼎沸,竟比白日里還要熱鬧。
看見古欽那神色,賀喜心底一汪靜水,忽地涌盪起來,那女人,莫非真的色若天仙?
那男子口音不似本地人,言談舉止又頗顯霸道,頓時讓沈無塵皺了眉頭。
夥計見她語氣煞有威勢,不禁一怔,下意識地答道:「近兩年官府管得不嚴,江兩岸的生意人常常互相走動,只要是正經在太府寺備過底的商家,官府都肯給批文……」
英歡看他一眼,嘴角一垂,點了點頭。
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才能又美又威嚴,又毒又嬌弱,讓邰涗朝中上下心悅誠服?
心裏不禁略泛恨意,想她十年來整軍肅營,自以為邰涗軍力早已無人可及,誰料逐州一役,竟明明白白地讓她知曉,邰涗在變,鄴齊更在變。
狄風默然片刻,才道:「臣只遠瞥過他一眼,實也不知……只不過,這畫中之人容貌雖是相差甚大,可那朗朗身形,卻是極像。」
那夥計看不出她面色有變,仍是得意道:「夫人沒想到罷?」隨即轉身往店中一角走去,邊走邊道:「幾位貴人來這邊看看便知。」
沈無塵搖頭,訕笑道:「臣先前奉旨辦差,哪裡能得機會逛這些店鋪。」
狄風將身旁案上果子推到他那邊,「此次奉旨視江,三月未見,可還好?」
英歡看了他兩眼,又重新拾了筆蘸了墨,去批那奏摺,口中似是不經意一般地道:「你今年已三十了罷,為何總不娶妻 ?」
英歡慢慢地踱著,眼睛盯著那些畫,反覆看了好幾遍,才回頭轉身,望向身後幾步遠處的狄風,涼涼一笑,道:「這便是那些人畫的賀喜了?」
十年前,他為報先皇知遇之恩,手握重兵而不忍亂,佐她登基為帝;十年間,他為了她南征北伐,生生死死數十次,哪一回不是從刀尖上滾著活下來的?
那小內監一路跟在他後面,心裏更是七上八下,深怕他正在怒頭上,遷罪於他們這些宮人。
他胸口發悶,聽著她說話,卻不知如何來答。
賀喜望著他,眼角微皺,大掌緊拊于座旁,聲音漸寒,又道:「朕讓你,再說一遍。」
英歡微服出行,只要了輛二輪馬車,可走在市井之間,仍是惹人眼目;沈狄二人均換了常服,騎馬隨行。
來者姓沈,雙名無塵,是英歡初即位那年的新科狀元。
賀喜嘴角一撇,這才想起那女人。
以他那沙場常勝的傲然性子,和他手下那驍勇善戰的風聖軍,且不敢說比鄴齊禁軍強……如此看來,那人的實力,竟比她先前所推,還要強。
大殿之上,御座之下,文臣武將滿殿而立,卻無一人有言,周遭靜得有如夜裡無人之時一般。
古欽嘴巴張開,囁喏了半天,卻說不出半字,額上之汗卻涌得愈發凶了。
賀喜心裏悶哼一聲,原來先前記得真不是錯的,那雙眼……
英歡手中硃筆顫了一下,抬眼道:「若是拿你的風聖軍去比,又如何?」
賀喜展了展肩,起身,又低頭望了一眼那圖,薄唇略彎,笑意滲寒。
英歡臉色一僵,想也未想便問了出來:「鄴齊?」
英歡看著他,「說。」
手從她腰間移上來,撫上她的臉,沿著她的眼睛,輕輕地划著。
英歡吐一口濁氣出來,迎著那冷風,定了定心神,才回身看向沈無塵:「這個孟新膽子也太大了!朕念在他多年政績斐然,才委他以杵州知州一職,何曾想到這背地裡竟然與鄴齊私通市易!」
沈無塵先前奉旨視江時來過杵州,自是對城內風物稍熟一些,一路跟在英歡身側,她若有疑惑之處,便低聲低語地替她答之。
那邊英歡早已笑了起來,「那梅糕甚酸,哪裡有你這種吃法……還真是男兒本性,連吃果子都要一口一個。」
沈狄二人面面相覷,心裏不由都琢磨起來,那男子口中的主子是個什麼人物,這杵州城內,還有這等豪富?
身後沈無塵見狀不對,忙上前來,打斷那夥計,道:「就這二兩茶葉,我們買了。」說罷,伸手就去掏銀子,只想趕緊付了錢走人,免得英歡於https://www.hetubook.com.com此處龍顏大怒,徒生變故。
狄風望著臉色陰沉的英歡,心裏明白她此時的心思,便閉了嘴,不再說話。
英歡越聽臉越黑,手在袖中攥起,嘴抿得死死的。
兩旁立即有人鋪過一張圖至案上,供他參看。
賀喜褐眸微闔又開,面色漠然,低聲沖他道:「再說一遍。」
一文采卓然,一戰功赫赫;
一眾文臣們見古欽起身,心裏才悄悄鬆了口氣,以為此事將終……
古欽跪在地上,聽著賀喜這厲聲之言,心裏萬般不是滋味,不禁咬牙道:「臣也不知自己當日是怎麼了……對著她,一時間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現下回想起來,臣自己都覺得沒臉再見人。」
沈無塵還未反應過來,狄風便已冷冷開口:「不好,這是我家夫人看上的,怎麼你一句話便要我們讓給你?」
畫中男子,或濃眉大眼,或尖嘴猴腮,或鼠目長鬢,或纖唇高額。
是日禮畢,上遣儀從執仗歸衙,自回城南便宅,著沈狄二人伴駕,微服訪杵州之坊肆街行。
沈無塵面上笑意愈盛,「狄將軍,沒想到竟在這兒遇上了。」
十八日,幸東堤,服冠冕,有司引上就階,西面拜受已,乃祈福犒天,巡堤視江。
英歡笑了起來,「那正好,今日陪朕一道看看。」說罷左右看看,便挑了家其間最大的店面,往內行去。
英歡步子不停,亦不回頭,臉色僵冷,直直出了那店門。
那男子聞言大喜,顧不得與英歡多言,立馬便與店中夥計去取那茶葉。
英歡一擺手,蹙眉道:「怎麼可能?倘是真的,為何朝中未聞東面有報?」
賀喜抬腳欲走,身後恰又傳來一聲女子輕笑,他腦中忽然閃過那雙眼睛……不由止了步子。
他不能想,也想不出,越想,心裏只是越煩悶。
狄風望了沈無塵一眼,心中低嘆一聲,隨即上前道:「陛下,天冷了,早些回去罷。若想再看,明日再出來一次也行。」
唯一相似的,便是那些畫中的男子,均是寬肩長臂,氣勢迫人。
狄風之言,必定出自肺腑。
那男子見幾人不開口,以為是他這價錢甚低,不禁又急道:「五百兩,我出五百兩!」
那張面龐那雙眼,那個聲音那張唇。
英歡勾唇而笑,「幾盤果子罷了,哪裡那麼多禮數。」
那人打量了一番英歡,又看看她身後的沈狄二人,見幾人身上衣物雖色澤素雅,可那料子卻是上品,不由笑得更歡,「幾位貴人今日來,是想要些什麼?」
沈無塵低眼,「陛下,但等底下諸路各州府報將上來,早已遲了。臣身在工部,那邊有何舉動,自是一眼便明白了。」
眼睛不由一閉,腦中又想起在邰涗九崇殿上的那個人。
賀喜緩慢地動,一點一點磨著她,眸子生寒,盯著她,目光久久不移。
鄴齊時已入夏,外面天氣雖尚未熱起來,可這殿內卻是悶悶的。
沈無塵眉頭微皺,「江那邊……似是在修行宮。」
古欽垂首,徒愣良久,再說不出一字。
英歡望著他這模樣,眸中之光一黯,不再多言。
英歡也笑,「才剛回來,就急著進宮來了?坐。」
他步子更快,挑眉問道:「怎麼不早說?」
英歡聽到身後之言,皺眉轉身,朝這男子望過來。
詩賦俱佳,策論更絕,胸懷經國濟世之念,于那一年的一甲進士中,堪稱耀天奇葩。
狄風手腳僵硬,身子竟是一動不能動,口竟是張也張不開。
荒為何荒,淫為何淫,荒淫之人道荒淫,可悲可笑。
他閉了閉眼睛,一把推開她,臉上之色愈冷,望她一眼,甩了袍子便走。
狄風見了他,先前黑著的臉猛地一亮,起身笑道:「沈大人。」
那男子瞥一眼英歡,神情有一瞬怔愣,隨即馬上介面道:「我出一百兩!」
古欽朝服背後早已濕透,此時聽不見他開口,慌忙中又以額叩地,緊聲道:「……微臣辦事不力,此次辱沒了鄴齊國風,請陛下降罪。」
古欽背後的冷汗越冒越多,「陛下,此事臣實難為也。臣……筆力不足,畫功尚淺,單是她那一雙眼眸,臣就畫不出來。」
賀喜眉峰一挑,眸中驟亮,「她的眼睛,可是藍黑色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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